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九十九章 归一山亭中的北齐皇帝忽然消散了面上的笑容,回复到独处时常持的沉默之中。
他自幼在皇宫之中长大,父皇初丧时,便面临了人生最困难的一次考验,虽然在苦荷国师的强力支持下,太后抱着他度过了此次苦厄,可是如此的发端,注定了他的帝王生涯会非常不顺。
是的,不顺有许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那条,自然是隐藏在他心中,在太后心中,在苦荷国师心中那个永远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北齐皇帝付出了太多牺牲,做出了太多有些扭曲性格的改变,他不能和太多的人有亲近的关系,不能和自己的姐姐们太过亲热,不能放肆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几年来,他身边的人从来就没有变过,洗澡都像是如临大敌般的严密封锁,后宫里那几名侧妃依然幽怨着……为了分散南庆注意力,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警醒些,他与母后演了那么多年母子不合的戏码,真的很辛苦。
他并不想承担这些,但既然已经承担起来了,身为战家的后代,禀承祖父当年荡尽天下的雄心与意志。
他便要做好自己的角色。
必须承认,这些年他做地很不错,没有人能挑出小皇帝太多毛病。
他纵容甚至是暗中诱使上杉虎雨夜突杀沈重,抄没沈家。
将整个锦衣卫牢牢地操控在了皇室的手中,软禁上杉虎一年削其锐气,再放虎出押,于南方压制咄咄逼人的庆国军队。
于国境之中打压豪强,于国境之外和范闲勾结。
一椿一椿手段连出……这两年北齐朝政在他的打理下,愈发显得井井有条起来,尤其是江南之事,更是证明了这位小皇帝地深谋远虑与机心。
就算江南内库的主事者不是范闲,想必他也有能力暗中谋取些好处。
但是北齐皇帝心里清楚,好处的层级也分很多种。
再如何想像,他当年也没有想过,可以通过范闲。
为自己的朝廷谋取这么多的利益。
他轻轻地拍了拍栏杆,看着山涧里的清清流水,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言自语道:可是你凭什么来?凭什么把那些好处都给朕?他的唇角泛起一丝冷漠而嘲讽的笑容:庆国皇帝的私生子……和他父亲能有多少区别?在学习成为一位皇帝的岁月里,北齐皇帝唯一能够在现世中找到地对象。
当然就是南庆那位强大的君主,他知道那位比自己长一辈的同行,是怎样一个雄心野心共存。
却又擅于隐忍地厉害角色。
你终究是会老的,而且已经老了……北齐皇帝微微皱眉,目光稍转,望向遥远的南方,想到最近传来的南庆京都皇室之争,轻声说道:就算你当年是一头雄狮,打的大魏分崩离析,打地我大齐苟延残喘,可你毕竟老了。
整个人都透着股腐朽的味道,朕真的很希望,你能继续这般阴险腐烂下去,将他给朕逼过来。
这几句话似乎是在叹息着历史地每一个细节,似乎是在增加自己的信心,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庆国那位皇帝再如何敏感多疑混蛋,可是历史只相信历史本身,而过往的历史已经证明了,那位庆国皇帝,才是这三十年来天下唯一的胜利者。
北齐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角微翘,自言自语喃喃道:朕,希望这次你能活下来,让朕光明正大地在天下这个舞台上击败你。
…………他有些看不明白范闲,其实范闲何尝能够看清他。
身为帝王,不论他身体内那颗心是什么颜色,他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皇位与天下,如果范闲与他的关系能够一直保持着和平与利益互补,北齐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范闲的要求,比如海棠,比如范若若地拜师。
可将来如果范闲威胁到了北齐,北齐皇帝一定会异常冷漠无情地动用手头的全部力量,将范闲消除掉。
和情感无关,和国属无关,和男女无关。
这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
——————亭下涧中的流水往山下流啊流,流到最下一层宫殿群侧,在山脚下汇成一潭清水,清水的靠西方有一道白石砌成的小缺口,汩汩清水由此缺口而出,却未曾惹得潭水有丝毫动静。
此时在这一潭清水之后的树林里,有一大群太监宫女低头敛声地等候着,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在山腰间的凉亭里发呆,他们只知道,整个北齐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最贵气的两个人,此时正在潭水之旁发呆。
一位身穿麻衣,头戴笠帽,赤裸双足,看上去像个苦修士的国师苦荷,此时正端坐清潭一侧石上,手中握着一枝钓竿。
而北齐皇太后,这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稳坐帝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神,忍受了多少擅权乱政之名的妇人,微笑着坐在苦荷大师的身旁,眉眼间尽是安乐恬静。
当年战家从天下乱局中起,强行以军力继承了大魏天宝,然而连年战乱不断,皇室中不知多少军中猛将,都在南庆皇帝戾狠凶猛的攻势中纷纷陨命,待那位战姓皇帝一病归天后,整座宫内最后只剩下她与北齐小皇帝这对孤儿寡母。
其时南庆陈萍萍用间,北朝政局动荡,王公贵族们纷纷叫嚣,宫内情势朝不保夕。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妇人依然让自己的儿子稳稳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她此时身旁这位大国师地强硬表态。
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位皇太后。
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庸。
苦荷地双眼恬静望着波纹不兴地水面。
太后微微一笑。
心里却想起了这一年多里上京城地变化。
当年宫廷有变。
她让长宁侯冒死出宫,求得沈重带人来援。
沈重和锦衣卫是立了大功地。
但是皇帝一朝长大。
却是容不得沈重再继续嚣张下去。
于是动了念头。
太后心中是对沈重有愧疚地,可是儿子地心意已定,她知道无法劝说。
便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战家地人。
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执着。
不可能被别地人影响改变。
比如她地儿子。
比如她身边地这位。
可是她依然想继续一下努力,因为昨天夜里北齐皇帝与她长谈了一夜。
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想像中那般美好。
请她来劝说苦荷国师——所以才有了今日地潭边问候。
我没有见过李云睿。
只是和她通过不少的密信。
北齐太后和缓说道。
在苦荷地面前。
她自然不会自称哀家。
面容虽然依然端庄,但说话地口气,却像她只是个不怎么懂事地小姑娘。
——————苦荷笑了笑。
说道:三国之间相隔遥远。
庄墨韩当初应邀南下之时,也未曾见过那位南朝长公主地面。
太后叹息说道:所以庄大家留下了终生之憾。
苦荷摇摇头:但我是见过那位长公主地。
所以我清楚,这个女子不简单,此次南朝京都之变,发生的如此之快。
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实在是很出乎我地意料。
豆豆地意思是……太后沉忖片刻后说道:两国交锋。
终究还是国力之拼,还是莫要行险地好。
他为什么不来亲自和我这个师祖说?苦荷微笑道:孩子毕竟还年轻,大概不明白这些年庆国皇帝表现地一塌糊涂。
为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如此警惕。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清楚,你也清楚,庆国那个皇帝实在是不是普通人物。
在第二代之中。
没有出现一位大宗师,却出现了一位用兵如神地帝王……他地眉头皱了起来,他隐忍的越久,我越觉得不安。
北齐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即便如此。
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老人笑了笑,取了下了笠帽,露出那颗大光头。
开怀说道:狠得叶流云也喜欢戴着帽子满天下跑……连这样一个人都能为李云睿所用,我相信,这位长公主会想到法子地。
话题至此,太后清楚再也无法劝说国师回转心意,恭敬说道:叔爷,再多看看吧,南朝地事情,任他们自己闹去,对我们总有好处。
时间不多了。
苦荷手中的钓竿没有一丝颤抖。
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世地时候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将来谁能解决?这话与那位草庐里的大宗师说的何其一致。
太后地手微微一颤,笑着说道:海棠这丫头呢?再说……南边还有个范闲。
苦荷笑了起来,说道:范闲,这个年轻人就要看他地造化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和强大,这次的事情,想必他会谋得最大地好处,也算是我朝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以这年轻人的心性,既然承了豆豆这么大地情,将来总会念我北齐一丝好。
归根结底,这些北齐的当权者清楚,以国力而论,在短时间内,积弊已久的北齐依然无法赶上或者超越南庆,在大势之中,十余年内,依然是南庆主攻,北齐主守,所以才会有承情念好一说。
我本以为是南朝地太子或者老二机会更大一些。
太后皱眉说道。
苦荷摇了摇头:范闲这样好杀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们上位的机会,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你以为他就真的舍不得下手杀人……这整个天下,能够在范闲地杀心下而能不死地人。
统共也没有几个。
太后微怔。
没有想到国师对范闲的实力评估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不要忘了,他地身后还有个瞎子,叶流云却不可能给南朝那些皇子当保镖。
苦荷笑了笑。
提起了手中地钓竿。
竿上细线系着鱼钩。
并没有像有些人那般无聊地用绳子垂钓。
以谋狗屎境界。
鱼钩出水。
滴起几滴清珠。
再次坠入水中。
这潭皇宫之中地清水,却似乎被这几滴清珠扰地兴奋了起来。
哗地一声水波大兴。
荡地水底青青水草无助摇摆。
无数尾或金或青地鱼儿跃出水面。
欢喜腾跃。
拍打水面有声,似乎是在向手持钓竿地苦修士表示感激。
…………水声渐渐归静,从清潭的缺口处向外流去。
淌成一道白玉。
再润半道山丘。
沿石彻地御水道。
流出宫墙之外。
汇入玉泉河中。
宫中涧水只是玉泉河地支流,然而事实上。
玉泉河之所以得名。
却是因为皇宫里那座青山上地涧水之名——玉泉者。
玉泉也。
玉泉河水往上京城内流去。
离宫墙并不遥远处。
经过了一个圆子。
这正是海棠姑娘那座圆子。
于上京繁华地中觅清静,实在是异常难得地好地方。
所以以往范闲曾经讥讽过她徒好其名,却没想过这等田圆暗底里贵气十足。
哪有半分乡野之意。
此时圆中行出两位姑娘。
登了上圆外地马车,向着城内行进。
没有用多长时间。
马车便来到了上京城最热闹的一带,车速自然也缓了下来,路过一间古董店时,车夫似乎听到了车厢内女子地召唤停了下来。
海棠放下扯起车帘地右手。
转头对范若若说道:是你弟弟,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范若若笑了笑。
说道:今天既然是他请客,我们就不要提前见了,先在上京城里逛逛吧。
海棠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开动了起来,没有惊动古董店里地人。
古董店内,一位体形微胖地青年正在低头看着里面地商品。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范闲一脚踹到了上京城,在海棠的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终于熬将出来,接收了崔家行北路线地范家二少爷,范思辄。
不知道是易容了地缘故,还是离乡背井的生活让这少年有些早熟,此时他的眉眼间全是一片平静,全无当年地嚣张横戾之色,让人瞧着比他的真实年龄要成熟许多。
他今天晚上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大宴宾客,提前知道了姐姐和海棠这两个自己最怕的人要来,所以提前出来在古董店里采办礼物,务必要让这二位心情愉悦才是,只是看了许久,甚至让店老板将藏货都拿来看了,依然是没有找到满意地东西,让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些腰佩弯刀地北齐高手保镖,虽然范氏兄弟心知肚明,这肯定是北齐皇室地监视人群,但范思辙和范闲一样胆大,依旧这样随便用着,并没有换了人手。
店内还有别的人在看货,从那些人的服色上可以看出非富即贵,这家古董店极有名气,货物卖地也是极贵,所以敢进来挑东西的人,都是北齐地大人物,不是巨贾便是权贵。
这些人并不认识范思辙,但看他带了四名高手护卫,暗自猜想这个年轻人肯定哪家不爱出风头的公子。
此时店老板极其郑重地端了一个红布遮住的木盘走了进来,凑到范思辙身边说道:公子,要成对的,也就这个了。
范思辙挑起红布一角,看见盘上摆着的是一对儿玉狮子,雕工极好,狮子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不由笑了起来,心想送这对儿给姐姐还有海棠,确实应景,也有些给自己出气地意思。
就这个了。
他挥挥手。
偏生不巧,旁边那些看货地权贵也瞧上了这对玉狮子,便央求范思辙能不能抬手让让,一位富家公子哥儿甚至愿意给个红包表示诚意。
在上京或者京都东夷城这种大地方,一般没有太多仗势夺货的桥段发生,毕竟场间诸人都是非富即贵,谁也不知道会得罪谁。
在上京城内,范思辙一向低调,南庆地海捕文书上还有他的名字,所以除了锦衣卫与庆国皇室及相关官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换成往日,像这位富家公子哥这般温柔请求,范思辙说不定就会允了,只是今日他确实有些喜爱这对玉狮儿,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
这一犹豫,那些权贵们地心情就变得相当不愉快,心想自己这些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是侯爷受邀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将采办礼物的事情交给小公子,自己这些人确实需要这对名贵的玉狮子做礼物,何至于要和这个陌生人说道。
便在此时,那些人分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权贵子弟走了出来,指着范思辙的工子骂道:在上京城,还没有谁敢和我争东西!范思辙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换作以前,只怕他早就一拳头呼了过去,只是年岁渐长,心性要稳定许多,问道:阁下是?有一人好心提醒道:这是长安侯家的小公子。
长安侯、长宁侯,乃是北齐太后的亲兄弟,这身份确实足够尊贵,但范思辙微微一怔后,却是可恶地笑了起来。
你爹今儿晚上要送礼是吧?范思辙再如何进步,但当年毕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咬着牙,狠狠地盯着那个小孩儿的眼睛,说道:小屁东西!此言一出,对面的人都围了上来,群情汹汹,似乎是准备动手。
范思辙冷笑了一声,领着四名弯刀护卫走出了古董店。
店外马车上,一名弯刀护卫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问范思辙:老板,您认识那位公子?范思辙啐了一口,骂道:个小兔崽子,当年大哥把他的手给扳断了,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再敢来惹老子,当年老子把他另一只手给扳了!古董店内,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家伙胆子真大,居然敢当面骂长安侯家公子为小屁东西!闲话少叙,那位小公子采得礼物,强忍怒气,兴高采烈地回了府,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上京城新开不到四月的抱月楼分号,准备参加这一次极为重要的聚会。
然而当他进了楼子,坐到了父亲的身旁,看着首位上正在和堂哥谈笑风生的胖子时,他顿时傻了眼。
他的表哥叫卫华,乃是整个卫氏家族里最出色的年轻人,如今深受陛下赏识,担任着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的重要职司,在整个北齐,都拥有着极为可怕的权柄。
然而这样一位厉害人物,此时却和那个少年胖子谈笑无忌,就像是多年友朋一样,眉眼间似乎还有隐隐的警惕。
长安侯家的小公子痴痴看着这一幕,心想先前骂自己小屁东西的胖子兄……到底是什么人?…………范思辙和卫华说话的空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席下,发现长安侯居然带着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了,心想老东西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生出这么小个儿子,别不是戴了帽子吧……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朝着长安侯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今天这次宴会是他发起的,没有请外人,全部是北齐皇室国戚的成员,目的也很简单。
南朝那边消息清楚,李云睿已经垮台了,庆国内部似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兄长的人,那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整个生意的盘面再扩大一些。
而和北齐做生意,其实就是和北齐皇帝家的人做生意。
所以请来了卫家的所有人,同时又请海棠和姐姐来帮自己压一下台面。
范思辙怕什么?所有南边的低价货都在他的手上,内库的出品源源不断地由夏明记交到他的手中,卫家的人想发财,就得依赖他。
他笑眯眯地望着面色有些变化的长安候家小公子,眨了眨眼,意思很清楚,老子那对玉狮儿呢?第一百章 愈沉默愈快乐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章 愈沉默愈快乐宴会进行的相当顺利,至少从表面上讲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当范思辙皮笑肉不笑地从长安侯上接过那对玉狮儿后。
只是身为主人的范思辙总习惯性地把眼光往抱月楼大厅外瞄。
今天抱月楼被他包了下来,没有其余的客人,坐在他身旁的卫华微微皱眉,心想还有谁要来呢?为什么事先自己都没有收到风声?看范思辙的表情,可想而知马上要到来的宾客身份不低,不然他不会有压抑不住的期盼和紧张,可如果来客身份不低,为什么不等客到,便已开席了?卫华下意识里摇摇头,唇角浮起一丝自嘲与苦涩的笑容,他心里明白,对于范家的这两兄弟,都不能以常理判断。
他如今是北齐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接替的是当年沈重的职务,北齐大部分的特务机构都在他的掌控下,北齐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可谓不厚,他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可是一旦对上南边来的范氏兄弟,卫华依然有些隐隐的紧张。
范闲管的是监察院,和卫华乃是明正言顺的同行,只是卫华清楚,自己不如范闲在这一行里钻研的久,北朝的锦衣卫也没有南朝的监察院那般大的权力,所以真要两个人隔着国境线拼将起来,自己根本不够对方捏的。
至于范思辙,卫华看着身旁招待客人们的微胖少年,微微皱眉,对于这个人物。
他承认自己两年前确实有些看走眼,本以为只是范闲借助手中权柄,送自己弟弟到北齐来逃难。
不曾想一年多的时间过去。
范思辙隐在幕后。
竟是把老崔家地线路把持的牢牢实实,暗底里的事业做地也是风生水起。
完全不是一个少年郎所应该拥有地商业敏感度和能力。
卫华拍了拍额头。
微笑与范思辙对饮一杯,说了几句笑话。
范思辙今天请客地目的很清楚。
南边地私货到北路来总要有人接手,总不可能让一个南庆人在北齐明着卖。
往年都是由卫氏家族特别是长宁侯接手,如今范思辙的胆子越来越大,自然有些觉得长宁侯一家吐货速度太慢。
这才把长安侯也绑了进来。
卫华并不反感这个安排。
不是因为长安侯是自己地亲叔叔。
而是他清楚,卫家只是皇帝陛下摆在台前的傀儡,大头地利润通过这门生意源源不断地充入了陛下的内库房与国库。
而且范思辙再能折腾。
他毕竟是在北齐的国土上,卫华有足够地能力监控他。
一旦事有不谐。
锦衣卫可以轻松地将范思辙底下地商行打捞干净。
只是事情不到最后一步。
卫华是断断然不敢做这种事情地。
连请旨都不敢。
因为北齐需要范闲从南庆内库里吐出来的货。
卫华害怕范闲的阴狠手段,卫华害怕范闲地不讲道理。
抱月楼门帘微动。
两名姑娘联袂而入。
卫华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洒了出来。
那两位姑娘他都认识,这也正是卫华一直对范闲深深害怕地原因之一。
海棠与范若若。
卫华站起身来迎接,回身佯怪了范思辙数句。
请二位身份尊贵地天一道嫡传弟子坐到了上席。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因为北齐人人皆知,皇太后地意思是让海棠嫁给卫华,但是海棠却和范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关系。
卫华苦笑一声。
对海棠说道:范二少请客,你就这般来了。
倒也是真不给我面子。
海棠笑了笑。
接过范思辙递过来地玉狮儿把玩着。
说道:你这人就是喜欢说嘴。
卫华哈哈一笑。
不再说什么。
从很久以前,他就清楚。
这个女人不是自己能碰的。
当初太后有那个意思后,他第一时间就进宫婉拒,只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太后对于自家后辈地疼爱总是那般地不讲道理。
太后不讲道理,范闲不讲道理,卫华可没有那个胆量——这事儿太得罪范闲了,再说娶个九品上的绝世高手回家,夫纲何以振?再说这海棠姑娘虽然兰质慧心,可长的实在很一般……然而去年卫华的妹妹随狼桃远赴江南,路过梧州时,与范闲起了争执,卫华知道范闲那种小气性子,一定在记仇,迫不得已修书说了多少好话,才让范闲消了气。
思绪飘荡在这几年地岁月里,卫华忍不住失态的长吁短叹了起来,范闲啊范闲,你小子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什么事儿都把自己压了一头,本是同行者,相煎何太急?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就没有监察院提司过的顺心呢?…………自从海棠与范若若进入抱月楼以来,厅内地宴席便变得安静了许多。
卫氏家族那些老辣的长辈摆足了长辈地模样,与二位姑娘家各自攀谈着,心里却在想,本是想在此次地谈判中,替陛下多吃些好处,这二位一到……尤其是海棠姑娘,她地胳膊肘子究竟是往哪边生地呢?于是对于范思辙的进攻便缓了下来。
范思辙面容平静,微笑说着话,于闲谈中,便将来年地利润分成和交接细则说了个清清楚楚,今日让海棠与姐姐来此,便是为了给自己加个筹码,至少要乱一乱北齐人地心。
名义上是他与卫家的谈判,实际上范闲与北齐皇帝的勾当,席间众人虽不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主导卫家地长宁侯父子却是清楚的。
酒过三巡,议事毕,双方尽欢而散,只是卫华的脸色并不怎么欢愉,很明显,在这新一轮的分赃协议中,依然被范思辙夺了大头。
夜色渐深,海棠拿着那块温润的玉狮儿,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了范思辙两眼。
便自离去,将这抱月楼留给了他们姐弟二人。
…………我不喜欢海棠。
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地一间房间内,范思辙皱着眉头说道。
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老气沉沉了。
范若若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弟弟的脑袋。
微笑说道:师姐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还记恨拿你当驴使地事情吧?范思辙摇摇头,说道:那是哥哥地意思,是让我吃苦,我明白。
范若若有些惊讶地看着弟弟,偏着脑袋,说道:真的越来越老气了。
真不像个孩子范思辙自嘲一笑。
说道:在这么个地方,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想不小心些也没办法……对了姐,你说老气……他的精神忽然振奋了起来。
问道:是不是说。
我越来越像哥?范思辙兴奋地问着,因为在他的心目中。
长兄范闲乃是人生偶像,如果能和兄长的形象靠地越近。
他自然越是得意。
范若若掩唇而笑。
说道:是越来越像父亲才是,父亲当年那么打你,看来果然有些效用。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先前说不喜欢海棠师姐,到底为什么?范思辙静静看着姐姐地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范若若也平静地看着他。
姐姐。
你应该明白的。
范思辙认真说道:我们已经有嫂子了。
范若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叹息道:是啊。
范思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其实哥哥都不知道,这一年多里。
嫂子给我写过不少信。
范若若微微一惊。
问道:嫂子在信里说什么?能说什么?还不是家里如何,父亲如何。
母亲如何。
范思辙叹息道:我这个小叔子一个人在异国。
嫂子肯定不放心,说实话吧,我这一年里但凡有些什么摸不清头脑的事情。
都不愿意去信麻烦哥哥,都是嫂子帮我出了主意。
范若若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她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品咂半晌,品出了许多种味道。
黯然道:嫂嫂……是个很可怜地人,你也知道,长公主现下被陛下幽禁在别院里,哥哥又在江南。
哥哥只知道把我踹到北边来。
范思辙语带不满,虽然知道他是在锤练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我才多大点儿?这么大个摊子,我怎么弄地过来?只知丢手。
哪里像嫂嫂想的那般周全。
范若若皱眉斥道:哥哥在南边何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站地稳,你在北边又如何能够站的稳?他又哪里是丢手了?庆余堂地掌柜们都在暗中帮衬你,fei-teng-文学监察院在北齐地网络也都在为你服务,为了栽培你,他可是下了大心血……至于说到锤练,你又不是不清楚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幼一人在澹州长大,不知怎样艰辛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信奉的就是这个道理,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我们是他地弟弟妹妹,他当然也会选择这种方式。
…………一连串地训斥出口,范思辙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京都,其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怕姐姐手中的铁尺,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语塞半晌后喃喃说道:反正……我不喜欢海棠。
范若若叹息道:海棠姑娘暗中帮了哥哥多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利益地交换罢了,北齐人除了死掉地庄墨韩,又有几个是真正外物不系于心的圣人?范思辙冷笑道:如今别看你拜入苦荷门下,我是首屈一指地大老板,可如果哥哥对北齐再无用处,我们只怕马上就会被人踩到脚下,到那时,我可不指望海棠会替我们出头。
范若若认真说道:我地看法与你相反。
范思辙摇了摇头,半晌后幽幽说道:什么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范若若沉思良久,缓缓地点点头,她的心里对那位可敬可亲习惯沉默与伤害的嫂嫂也是无比怜惜,承认了弟弟地这个看法。
只是忽然间,她的心中涌起一丝荒谬的念头,如果说先来后到……自己才应该是最早到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吧?只是命运捉弄……她地唇角浮起一丝苦涩,旋即将这股不应有的情绪压了下去,与弟弟一道为嫂子林婉儿的命运担忧。
哥哥肯定不是那种薄情寡幸之人,只是如今嫂子处在长公主与哥哥中间,真是不知如何自处。
别想那么多了。
范思辙耸耸肩,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哥哥在南边的状况。
我看你今晚大宴宾客,以为你已经得意忘了形。
长公主垮台,我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多挣些钱。
范思辙说道:只是朝中如今只是大哥这一派独大,总觉得会有些问题。
想的或许太远了些,独大倒是称不是,不过站在风口上了。
范若若微笑说道: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似乎都不是我们这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人能够操心的。
范思辙一怔,心想以姐姐往常地态度,应该十分焦虑范闲安危才是,怎么却表现的如此淡然,但他不敢批评家姐,下意识问道:谁的诗?哥哥。
他不是做诗了?是在外人面前不做了。
嗯……我们真不管?我们能操什么心呢?范若若的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份对兄长的信心,他辛苦万分将我们送到北齐来,就是不想让我们参合到这些事情当中,如果我们真地想为他好,那就一定要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不要让他操心。
如何是好好地生活?做老板快乐吗?还成,虽然有时候比较麻烦。
我明天就要去医馆了,我也觉得这种生活很快乐……哥哥说过,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我们既然已经寻找到了,就要好好的继续下去。
我们活的越安全,越快乐。
范若若下了定语,哥哥就会越心定,我们对家族也就越有贡献。
第一百零一章 清茶、烈酒、草纸、大势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一章 清茶、烈酒、草纸、大势六月一日,先祝各位节日快乐。
新的一月,便是新的上月,实在是苦事连连,这故事也挺苦的,我的状态进入了最差劲的一段,顶着顶着,可是依然有几章写的非常差劲,包括昨天那章,实在抱歉。
雷雨前后的章节我还是满意的,可是仍然有些遗憾,因为在最初的幻想中,我应该要写的更好些,我应该能做到更好,继续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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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继续支持月票给懒但是很认真的在下,谢谢。
)…………由江南路通往江北路,有三个方便的途径,但不论怎么走,总是要越过那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如今的天下,没有范闲熟知的那些水泥桥梁,便只有靠两岸间源源不断的渡船来支撑水畔繁忙的交通。
内库三大坊在闽北,转运司衙门在苏州,而小范大人却在杭州,看似内库的控制处于一种松散之中,但只有有机会接触到这一部分的官员商人,才清楚,监察院与内库衙门联起手后,对于遍布江南的货仓、专门通路控制的是何其严格。
尤其是往北的那条线路,刻意往西边绕了个弯。
从沙州那处渡江往北,再越过江北路地荒山。
沧州路的草甸,再绕经北海。
源源不断地送入北齐国境之内,再为庆国带回丰厚地银两,以采购旁的所需。
行北路地货物。
大部分在夏明记的控制之下。
夏栖飞在范闲的帮助下标了几个大标,又暗中整合了江南一带地小商行和帮派。
已经渐渐成势。
而他之所以选择在沙州渡江。
从官员们地眼中看来。
自然是因为江南水师驻在沙州。
但只有范闲和他清楚,选择沙州是因为江南水寨最雄厚的实力在此,这些内库货物虽然可以让朝廷派员督送。
可是……里面夹地那些东西。
却不放心全部让朝廷看着。
夏栖飞坐在沙州城门外地茶铺里。
一面喝着茶。
一面看着平缓地大江上来往运输货物地船只。
微微眯眼。
北边的二少爷忽然加大了要货的胃口。
但还不至于让他接不下来。
毕竟现在内库地门。
对于他们这些范闲地亲信来说是完全敞开地。
只是要在这么短地时间内。
把所有地货运到那边。
同时还不能让朝廷起疑。
这就需要很细致地安排了。
好在朝廷惯例。
监察内库运作,由监察院一手负责。
时至今日。
当年朝堂之上大臣们地担忧终于成为了事实,范闲自己监察自己,这怎么能不出问题?夏栖飞将茶杯放下,缓缓品味着嘴中地苦涩滋味。
心里却没有丝毫苦涩。
回顾这一年半地时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自从攀上钦差大人地大腿后。
像毒蛇一样咬噬着内心十余年地家仇一朝得雪。
明家重新回到了自己地手中,自己地身份也从见不得光的江南水寨大头目。
变成了监察院地官员。
名震江南的富商。
这人世间的事儿,确实有些奇妙。
只是他也清楚。
如今的明家早已不是当年地明家,虽然朝廷没有直接插手其间。
可如果小范大人真发了话,自己也只有全盘照做。
想到此处。
他把自己满足地目光从江上舟中那些货箱处收了回来,微微皱眉,想不明白有些事情——向北齐东夷走私内库货物,毫无疑问是当世最赚钱的买卖。
可是以小范大人地身份,他何至于要如此贪婪?小范大人当年解释过,长公主之所以贪银子。
是因为她要在朝中谋求权势,为皇子们铺垫根基,在军中收买人心。
可是小范大人本身便是皇子。
归了范氏后又不可能接位,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呢?更何况陛下当年就是不喜欢长公主暗中将自己地内库搬地差不多空了。
难道陛下现在就能容许小范大人这样做?…………自长公主李云睿失势以来,这个不大不小的冲击波淡淡地在天下贵人们地心中扫拂了一遍,便没有再激起任何波涛。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地平静,暗底里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清楚。
只是如今人们都知道南朝那位权臣范闲。
是如何深得庆国皇帝的宠信,手中地权力究竟有多大。
不免群生警惕,群生期盼——不论怎么说。
范闲在天下人的心中,依旧还是一个读书人,尤其是这些年来在舞台上地表现,让人们清楚,他和一般的庆国权贵子弟有些许不同,至于没有那么热血。
那么好战。
北齐和东夷,自然希望范闲能够长长久久。
北齐小皇帝就算再想把范闲拉到身边当亲王。
可他也清楚,范闲还是留在南庆对自己好处最大,他希望范闲地权力越大越好,圣宠越深越好,最好能够强大到可以影响庆国皇帝的决定。
然而这只是奢望和理想主义,没有那位帝王会愚蠢到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异国一位臣子身上,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终究还是体现在实力上,国家地实力,自然就是军力!自开春以来,燕京之北,沧州之东那片开阔之中,北齐一代雄将上杉虎被解除了软禁,空降南线时间内树立起了自己在军中的绝对权威,开始日演演兵整练,保持着对南朝军队强大的震慑力,压制着南庆人的野心。
与上杉虎正面相冲的是庆国一位大将,征北大都督燕小乙。
这样两位牛人对撞在了一起,怎么可能没有些火花与血腥味渐渐升腾。
虽说边境线上无战事。
可是一些小的摩擦,一些刻意营造出来地紧张气氛,渐渐弥漫。
夏栖飞主持地夏明记往北方运送内库地货物。
之所以在沧州南便要往北海方面绕。
其实便是因为沧州那边地局势一直有些紧张。
然而这一切在这个月里完全改变了,不知为何。
上杉虎忽然收兵回北五十余里。
调兵遣将。
摆出了不防守不突进懒洋洋地态势。
似乎毫不在意燕小乙正领着十万精兵在燕京与沧州中间一带。
像牛一般瞪着眼睛。
时刻想上来咬一口。
紧张忽然变成了休闲,两国列兵摆谱忽然变成了郊游,瞬息间地变化。
让南庆的军方感到了无来由地恼火与愕然。
北齐人究竟在想什么?燕小乙清楚北齐人在想什么,他取起杯子喝了一口北海再北地草原上产地烈酒。
酒水微微打湿他地胡须。
眼中地寒芒渐渐盛了起来。
自从京都地消息传到沧州后。
燕小乙便清楚自己面临着一个危机。
在自己的亲信夜间压低声音出主意的时候。
他依然保持着平静。
不发一语。
当上杉虎领着北齐地军队缓缓撤后。
摆出一副赤裸娘们斜倚榻上地姿态时。
燕小乙既不吃惊。
也不疑惑。
只是一味冷笑。
北齐人自然也知道了长公主失势的消息,知道皇帝必然要拿下自己。
所以在此时此刻。
上杉虎刻意示弱,将赋予燕小乙身上地所有压力撤下。
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保存全部地力量与精神。
保存这些做什么?自然是要对付自家地皇上。
燕小乙缓缓放下酒杯。
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如果此时北齐皇帝忽然要对上杉虎下手,他也会这般做。
敌国内部有问题。
身为己方。
当然要袖手旁观。
并且给敌人尽可能多地空间与实力,如此这般才能让对方自己折腾起来。
自相残杀之后。
坐收渔人之利。
不可谓不快哉。
可燕小乙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
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
等着几个老皮深皱地太监骑马而来。
疲累而下,声嘶力竭。
满脸惶恐,却又强作镇定地对自己宣布陛下地旨意。
燕小乙……着……长公主倒下了。
他身为长公主地亲信心腹,在军中最大地助力……陛下自然不会允许他依然掌管着征北军地十分精兵。
燕小乙很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将自己亲信们满脸地愤怒看入眼中。
然而出乎他地意料。
陛下地旨意却是迟迟未到,忧虑浮上了他地脸庞。
心想那位皇帝究竟想给自己安排什么样地罪名,居然迟缓了这么久?烈酒烧心,烧地燕小乙的心好痛,难道陛下真地对自己如此信任?可是陛下清楚,当年自己只不过是山中地一位猎户,如果不是长公主。
自己只怕会一生默默无闻。
更何况范闲与自己有杀子之仇。
虽然燕小乙一直没有捉到证据,但他相信,在庆国内部,敢杀自己儿子地。
除了陛下,就只有两个疯子,除了长公主以来,当然就是疯狂地范闲。
陛下总不可能杀了自己的私生子为自己地儿子报仇。
这便是燕小乙与皇帝之间不可转还地最大矛盾——而燕小乙地凶戾性格。
注定了他不会束手就擒,从此老死京都。
但他也不会率兵投往在北方看戏地北齐君臣,因为那是一种屈辱。
燕小乙再次端起盛着烈酒地酒杯。
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真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收到了一封信,而写这封信地人,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地一位人物。
看着这封信,他捏着信纸地手开始抖了起来,那双一向稳定如山的手。
那双控弦如神地手,那双在影子与范闲两大九品高手夹攻时依然如钢如铁的手。
竟抖了起来。
—————————————————————庆国尚是春末,而遥远南方的国境线上,已经是酷热一片,四周茂密的树林都高空的太阳晒地有气无力,搭软在山石之上,而那些山石之上地藤蔓却早被石上的高温洪烤地快枯了。
热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密林里地湿度,南方不知怎么有这么多地暴雨。
虽然雨势持续地时间并不长。
可是雨水落地,还未来得及渗入泥土之中,便被高温烘烤成水蒸气。
包裹着树林。
动物与行走在道路上地人们,让所有的生灵都变得艰于呼吸起来。
一行浩浩荡荡地队伍。
正懒洋洋地行走在官道上。
负责天国颜面的礼部鸿胪寺官员都扯开了衣襟。
毫不在乎体统。
军纪一向森严。
盔亮甲明地数百禁军也歪戴衣帽。
就连围着正中间数辆马车地宫廷虎卫。
眼神都开始泛着一股疲惫与无赖地感觉。
正中间地马车,坐着庆国地太子殿下。
此时距离他出京已有一个多月地时间,南诏国十分顺利,在那位死去的国王灵前扶棺假哭数场,又个小孩子国王说了几句闲话,见证了登基的仪式后。
太子殿下一行人便启程北归。
之所以选择在这样的大太阳天下行路,是因为日光烈时,林中不易起雾。
而南诏与庆国交界处的密林中。
最可怕地就是那些毒雾了。
太子李承乾敲了敲马车的窗棂,示意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礼部地主事官员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一位虎卫恭谨说道:殿下,趁着日头走。
免得被毒雾所侵。
太子微笑说道:歇歇吧,所有人都累了。
怕赶不到前面地驿站。
那名虎卫为难说道。
昨日不是说了,那驿站之前还有一家小的?太子和蔼说道:今晚就在那里住也是好的。
那名先前被问话的礼部官员劝阻道:殿下何等身份。
怎么能随便住在荒郊野外?天承县的驿站实在太破。
昨夜拟定地大驿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殿下。
太子坚持不允,只说身边的随从们已经累的不行了。
礼部官员忍不住微惧问道:可是误了归期……本宫一力承担便是。
总不能让这些将士们累出病来。
太子皱着眉头说道。
便有命令下去,让一行数百人就地休息。
今夜便在天承县过夜应该能赶得及。
那些军士虎卫们听着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太子谢过恩。
便在道路两侧布置防卫,分队休息。
众人知道是太子心疼己等辛苦,纷纷投以感激地目光。
只是不敢让太子看到这丝目光。
这一个多月里,由京都南下至南诏。
再北归。
道路遥远艰险,但太子殿下全不如人们以往想像地那般娇贵。
竟是一声不吭,而且对这些下属们多有劝慰鼓励。
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觉得殿下实在是怜惜子民,不仅对于陛下地旨意毫无怨意,竟还处处不忘己等。
太子领旨往南诏观礼,这样一个吃苦又没好处的差使。
落在天下人地眼中,都会觉得陛下就算不是放逐太子。
也是在对太子进行警告,或者是一种变相的责罚。
然而如今的这些将士官员们都有些纳闷,这样一位优秀地太子,陛下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林间拉起一道青,供太子休息,其实众人都清楚,主要是为了太子出恭方便,虽说一路上太子与众人甘苦相共,但总不可能让堂堂一位殿下与大家一排蹲在道路旁光屁股拉屎。
李承乾对拉青的禁军们无奈地笑了笑,掀开青帘一角走了进去,然而……他却没有解开裤子,只是冷静而略略紧张地等待着。
没有待多久,一只手捏着一颗药丸送进了青之中。
明显这样地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太子直接接了过来嚼碎吞了下去,又用舌尖细细地舔了舔牙齿间的缝隙,确认不会留下药渣,让那些名为服侍,暗为监视地太监发现。
为什么不能把这药提供给那些军士?太子沉默片刻后,对着青外地那道淡淡影子说道,语气里有些难过,这一路上已经死了七个人了。
南诏毒瘴太多,虽说太医院备了极好的药物,可依然有几位禁军和太监误吸毒雾,不治死去。
青外地影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殿下,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完这句话,王十三郎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消失。
太子蹲了下来,微微皱眉,他知道王十三郎是范闲派来的,但他不知道范闲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不过范闲代地话很清楚,自己也不需要领他什么情,只是他有些不喜欢一个高手远远缀着自己的感觉,也曾经试探过,让那个人将药物全给自己。
只是他日日就寝都有太监服侍,如果让人发现太子身上带着来路不明的药物,确实是个大麻烦。
只是身边没药,便不能救人,一想到那些沿途死去的人们,太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段日子他表现的非常好,好到不能再好,因为他清楚,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父皇在寻找一个理由,一个代口废了自己,如果找不到一个能够不损皇帝颜面地借口,父皇不会急着动手。
父皇太爱面子了,李承乾微笑想着,站起身来,将用过的纸扔在了地上,心想面子这种东西和揩屁股地纸有什么区别?不过确实很需要,至少因为这样,李承乾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倔犟的神情,父皇,儿子不会给你太多借口的,要废我,就别想还保留着颜面。
他拉开青走了出去,看着天上刺目的阳光,忽然想到南诏国王棺木旁的那个小孩子,微微失神,心想都是做太子的,当爹的死的早,其实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旋即想到今夜要住在天承县,觉得这个县的名字实在吉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荒唐言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二章 荒唐言过了数月的跋涉,庆国太子李承乾一行人,终于从遥回到了京都。
京都外的官道没有铺黄土,洒清水,青黑的石板路平顺地贴服在地面,迎接着这位储君的归来,道路两旁的茂密杨柳随着酷热的风微微点头,对太子示意。
城门外迎接太子归来的是朝中文武百官,还有那三位留在京中的皇子,一应见礼毕,太子极温和地扶起二位兄长和那位幼弟,执手相看,有语不凝噎,温柔说着别后情状。
大皇子关切地看着太子,确认了这趟艰难的旅程没有让这个弟弟受太大的折磨,方始放下心来。
他和其他的人一样,都在猜忖着父皇为何将这个差使交给太子做,但他的身份地位和别的人不同,加上自身心性淡然,并不愿做太深层次的思考,反正怎么搞来搞去,和他也没有关系,只要承乾没事就好。
而那位在王府里沉默了近半年的二皇子,则用他招牌般的微笑迎接着太子归来,只是笑容里夹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丝一丝地沁进了太子的心里。
太子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李承乾牵着老三的手,看着身旁这个小男孩恬静乖巧的脸,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时势发展到今日,这个最小的弟弟却已经隐隐然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对手,实在是让人很想不明白。
他忽然又想到,南诏国那位新任的国主。
似乎与老三一般大,他地心忽然颤了一下。
牵着三皇子的手下意识里松了松。
只是食指还没有完全翘起,他便反应了过来,复又温和而认真地牵住了那只小手。
太子清楚。
自己地三弟可比南诏那个鼻涕国主要聪明许多,更何他地老师是范闲。
只是三皇子望向太子的眼神显得那样镇定,远超出小孩子应有的镇定。
而且一丝别地情绪也没有。
几位龙子站在城门洞外,各有心思,太子微微低头。
看着阳光下那几个有些寂寞的影子。
有些难过地想到。
父子相残看来是不可避免。
难道手足也必须互相砍来砍去?…………太子入宫,行礼,回书。
叩皇,归宫。
一应程序就如同礼部与二寺规定的那般正常流畅,没有出一丝问题,至少没有人会发现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地神情有丝毫异常。
只是人们注意到。
陛下似乎有些倦,没有留太子在太极殿内多说说话。
完全不像是一个不见近半年的儿子回家时应有的神情。
便让太子回了东宫。
在姚太监地带领下。
太子来到了东宫地门外,他抬头看着被修葺一新地东宫。
忍不住吃惊地叹了一口气,那日这座美仑美奂地宫殿被自己一把火烧了。
这才几个月,居然又修复如初……看来父皇真的不像把事情闹的太过耸人听闻。
他忽然怔了怔,回头对姚太监问道:本宫……呆会儿想去给太后叩安,不知道可不可以?姚太监一愣,他负责送殿下回东宫,自然是禀承陛下地意识暗中监视。
务必要保证太子回宫。
便只能在宫中。
这等于一种变相的软禁,只是太子忽然发问。
用的又是这种理由,姚太监根本说不出什么。
他苦笑一声。
缓缓佝下身去,微尖回道:殿下吓着奴才了,您是主子,要去拜见太后。
怎么来问奴才?太子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推开了东宫那扇大门,只是入门之时,下意识里往广信宫的位置瞄了一眼。
他知道姑母已经被幽禁在皇室别院之中,由监察院地人负责看守,那座他很熟悉向往地广信宫……已经是空无一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贪婪地往那边看了几眼。
姚太监在一旁小心而不引人注意地注视着太子的神情。
太子却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怔怔望着那处——他心里想着,人活在世上,总是有这么多地魔障。
却不知道是谁着了魔,是谁发了疯,他想到姑母说地那句话,心脏开始咚咚地跳了起来,是地,人都是疯狂的,天下是疯狂地,皇室中人人人都有疯狂的因子,自己想要拥有这个天下,就必须疯狂到底。
因疯狂而自持。
他再次转过身来,对姚太监温和地笑了笑。
然后关上了东宫地大门。
依理论,关门这种动作自然有宫女太监来做。
只是如今的东宫太监宫女远远不及礼制上额定的人数,数月前,整个皇宫里有数百名太监宫女无故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太子知道他们去了地下……现在的东宫虽然补充了许多太监宫女,可是这些新手明显有些紧张。
皇宫里死了这么多人,自然隐藏不了多久,只是没有哪位朝臣敢不长眼地询问,一者这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二者臣子们也是怕死的。
一路行进,便有宫女太监叩地请安,却没有人敢上前侍候着。
太子自嘲地一笑,进了正殿,然后……眉头,抽了抽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浓重地酒味令人作呕地酒味飘浮在这庆国最尊贵地宫殿之中。
殿内地光线有些昏暗,只点了几个高脚灯,李承乾怔了怔,回复了一下视线,这才看见那张榻上躺着一个熟悉的妇人,屏风一侧,内库出产地大叶扇正在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动着微风,驱散着殿内令人窒息地气味。
那妇人穿着华贵地宫装,只是装饰十分糟糕,头发有些蓬松,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正在往嘴里灌着酒,眉眼间尽是憔悴与绝望。
拉着大叶扇的是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太监。
李承乾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叹了口气。
眼中浮出一丝温柔与怜惜。
走向前去。
他知道母后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也厌憎于对方平日里地故作神秘,一旦事发后却是慌乱不堪,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
孩儿回来了。
半醉地皇后一惊。
揉着眼睛看了半晌。
才看清了面前地年轻人是自己地儿子。
半晌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跄地坐了起来。
扑到太子地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嚎哭道: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太子抱着母亲地身体。
和声笑着说道:一去数月。
让母亲担心了。
皇后地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口齿不清说道:活着就好。
就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从陛下将太子发往南诏后,皇后地心思便一直沉浸在绝望之中,她和皇帝做了二十年夫妻。
当然知道龙椅上地那个男人是何等样地绝情恐怖。
她本以为太子此番南去。
再回来便难。
此时见着活生生地儿子。
不由喜出望外,在绝望之中觅到一丝飘忽的希望。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抱着母亲,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了几句。
皇后直到今日还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忽然放弃太子,太子也没有告诉她实情。
皇室中人虽然疯狂。
但在孝道这个方面做地都还算不错。
所以太子也不打算告诉母亲自己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险厄。
多少困难。
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帮忙。
自己就算能活着回来。
只怕也是会就此缠绵病榻。
再难复起。
过了不久。
半醉地皇后在太子地怀里渐渐沉睡,太子将她抱到榻上。
拉上一床极薄地绣巾。
挥手止住了那个拉大叶扇的太监动作。
自己取了一个圆宫扇,开始细心地替皇后扇风。
不知道扇了多久。
确认母亲睡熟后。
太子才扔下圆宫扇。
坐在榻旁发呆,将自己地头深深地埋入双膝之间,许久也未曾抬起头来。
…………他抬起了头。
脸色微微发白,眼光飘到了一旁,看着这座空旷寂寞地宫殿内唯一地太监,问道:娘娘这些日子时常饮酒?是。
那名小太监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极为恭谨地跪下行了一礼。
看着那太监抬起来地面宠,太子吃了一惊。
旋即皱起了眉头。
微嘲说道:一座东宫百余人,如今就你一个人还活着了。
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地东宫首领太监,洪竹。
洪竹面上浮现一丝愧疚之色,低下头去,没有说什么。
事情至此。
整个东宫地下人全部被皇帝下旨灭口,就他一个人活着。
已经说明了所有的真相。
虽然洪竹从来没有向皇帝告过密,但他向范闲告过密,而这一切事情似乎都是因此而起,所以洪竹脸上的愧疚之色并不是作假,他在东宫地日子,皇后与太子对他都算不错,尤其是皇后对他格外温和,这些日子里,他奉陛下的严令暗中服侍监视皇后。
看着这位国母如何由失望而趋绝望,日夜用酒精麻醉自己,心中难免生起几丝不忍来。
太子静静地望着他,忽然难过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当初还以为你是得罪了范闲,父皇才赶你过来,原来……本宫忘了,你终究是御书房出来地人……那你和澹泊公之间的仇是真地吗?是真地。
洪竹低头回道:只是奴才是庆国子民,自然以陛下之令为先。
太子不知为何,忽然勃然大怒。
随手抓起身边一个东西砸了过去,破口大骂道:你个阉货。
也自称子民!扔出去地东西是他先前替皇后扇风地圆扇,轻飘飘地浑不着力,没有砸着洪竹,在洪竹地身边飘了下去,落在了那件太监衣裳的下襟上。
太子怕惊醒了母皇,十分困难地平伏了喘息,用怨恨地目光看着洪绣:看来陛下真地很喜欢你……知道了这么大地事情,居然还把你这条狗命留了下来。
洪竹叩了两个头,有些疑惑问道:殿下,什么事情?太子醒过神来,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如今地东宫早已不是当初,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你想离开,我去给父皇说。
洪竹的面色有些犹豫,片晌后咬牙说道:奴才……想留在东宫。
留在东宫监视?太子压低声音讥诮说道:整座宫里都是眼线,还在乎多你这一个?事态发展到今天,太子知道陛下终究是要废了自己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在这隐秘的自家宫内惺惺作态?奴才想服侍皇后。
太子沉默了一阵后,忽然叹了口气。
脸上浮现了一丝怜悯的神情,望着洪竹说道:秀儿也死了?跪在地面上地洪竹身子颤抖了一下。
许久之后,有些悲伤地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里,宫里有什么动静?太子静静地望着洪竹,问出一个按理讲永远没有答案地问题。
洪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陛下去了几次含光殿,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高兴。
太子面带微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赞赏地看着洪竹说道:谢谢。
洪竹低下头,道:奴才不敢。
太子坐在榻边开始思考。
父皇明显没有将这件事情地真相告诉太后娘娘。
皇帝虽然纵横天下,无一敢阻,可是父皇这种皇帝,却依然被一丝心神上的系绊所困扰着。
比如像草纸一样地面子,比如那个孝字。
庆国讲究以孝治天下。
皇帝他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笼子。
李承乾微微握紧拳头,知道自己还有些时间,父皇要废自己还需要时间来安排言论。
监察院的八处就算想营造出那种风声。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秀儿死了,不知道洪竹是什么样的感觉。
范闲轻声说道:如果是个一般的太监,或许不会考虑太多,但是我清楚,洪竹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太监。
他读过书,开过窍。
所以他讲恩怨,重情义……说来说去。
秀儿之所以被杀死,是我的问题,是他地问题,是我们两个人一手造成了皇宫当中数百人的死亡。
他皱起了眉头:对于陛下地狠辣,似乎我们地想像力还是显得缺乏了一些。
好吧,就算洪竹不恨我,但他肯定恨他自己,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又一次说了声好吧,然后很难过地说道:可那几百人的死亡总是我造成的……是的。
我是一个很淡薄无情的人,可是终究不是五竹叔那样地怪物,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以前我就和海棠说过,杀几十人几百人,我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我不能当皇帝,是因为我还做不到几万人死在我面前,我可以保持平静。
皇帝要废太子,是我暗中影响的……当然,就算我不影响。
这件事情终究也会爆发。
范闲摇了摇头,可是现在我又要让皇帝不要这么快废掉太子。
为什么?这岂不是很无聊和荒唐?我究竟是在怕什么呢?烈火烹油之后,便是冷锅剩饭……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太子老二长公主都完蛋了,我就是那剩饭剩菜,就算陛下真地疼爱我,愿意带着我去打下一个大大地天下……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嗯,很虚伪的和平主义者,我不喜欢打仗,我这两年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保持现在的状态吗?所以我必须拖一下,至少在我准备好之前,不能让皇帝进入备战的轨道,到时候让老大去领军,让我当监军,杀入北齐东夷,刀下尽是亡魂……这种铁血日子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这是潜伏着的主要矛盾,你是知道地。
范闲说完这句话后,收好了面前的那张纸,将他重新放回了箱子之中,然后开始叹气,恼火于自己地好奇心,每次总是忍不住将母亲的信拿出来再看一遍,可每看一遍都麻烦地要死。
他此时在杭州,在华园,门口那个大大的箱子依然敞开着,内里的雪花银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如同范尚书一样,他也学会对着一张纸说话,只是父亲是对着画像,他没有那个能力,只好对着信说话。
有很多话不能对人讲,唯一能讲的几个人都不在身边,所以范闲憋的很辛苦,以往有段时间,甚至把王启年当成了最好的听众,可是为了让王老头不被自己的话吓成心肌梗塞,他终于还是终止了对老王的精神折磨。
五竹叔不在,若若不在,婉儿不在,海棠不在,纵有千言万语,又去向谁倾诉?大逆不道,不容这个世间地心思,能从哪里获得支持?范闲开始逐渐感受到了那种寂寞感,那种老娘很孤单里蕴藏着的意思。
而他对于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我猜疑。
第一百零三章 辛酸泪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三章 辛酸泪其实,每一个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都会往回去看自己的一生,追溯一番过往,展望一下将来,这便是所谓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了。
只不过放在一般情况下,这种工作往往是人们已经对生活感觉到厌倦,或者他已经达到了自己某一个既定的目标之后,才开始的。
最常见的模型,自然是一个老头儿在渭水旁边一边钓鱼,一边喟叹人生如脚下之流水东去而不回。
范闲不是苦荷,他没有钓鱼的爱好,他的年纪也还小,只是他的生命却比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人都要多了一次重复,仔细算来,他应该是个三十几岁,快要知天命的中年男人才是,只是却被迫呆在一个美丽的香皮囊里——被迫这个词有些矫情,暂且不论——但他也会进行一下反思。
不是抱着俏佳人感叹当年没有为人类美好正义事业努力,而是在一种混沌之中寻找清明,试图再次寻回自己的坚定和明确的目标,因为现在的他,有些迷糊了。
重生之后,他一直是个有坚定目标的人,在悬崖之上,曾经对五竹叔以三个代表为基础,发过三大愿心,时至今日,三大愿基本上已经实现,只是不好色如范闲者鲜矣,他身旁的女人始终是多不起来。
三大愿的根基自然是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他一直在努力,在强硬,在冷血。
而且三大愿的隐藏技能或者说是附赠属性,自然就是他对范尚书说过的人生理想——权臣。
如今在庆国,在天下,范闲真真当得上权臣二字了。
行走各地,无人不敬,无人不畏,然而真真一朝如此。
将知天命的年轻人终究还是迷糊了起来,这便真是自己要的生活?他一个人行走在华圆通往江南总督府地路上(昨天好像写错了一个地名,抱歉。
),低着头,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地惺惺作态,身后却跟着几名虎卫,街道两侧还有许多监察院的密探暗中保护。
小范大人。
小公爷。
钦差大人。
提司大人。
一连串饱含着热情、奉承、微惧味道的称呼从身旁响了起来,范闲一惊,愕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江南总督府。
江南道的官员们正分列两侧,用脉脉含情地目光看着自己,说不出的炽热与温柔。
整座官衙似乎随着他的到来,倏乎间多了无数头吃了不良草料的骏马,屁声雷动。
范闲下意识里挠了挠头,没有在意这个动作稍失官威,自嘲地笑了起来。
把先前那些环绕在脑中的形而上东西全数驱除,是的,人生确实需要目标。
但自己现在就开始置疑人生或许太早了些。
牛顿直到老了才变成真正的神棍,小爱同学的后半辈子都在和大一统咬牙切齿,但这二位牛人毕竟算是洗尽铅华后的回朴,自己又算是什么东西?自己终究是个俗人,必须承认,自己终究还是享受些虚荣、权力、金钱、名声所带来的好处之中。
范闲一面与官员们和蔼可亲地打着招呼,一面往总督府地书房里走去,心想自己和叶轻眉不一样,还是不要往身上洒理想主义的光辉了。
在这个世界里。
不,是在所有的世界里,理想主义者都是孤独寂寞地,都是容易横死的,而范闲不可能接受这两条。
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权臣好了,他在心里如是想。
然而当他走到了薛清的书房,低着头与薛清聊了许久之后,内心又开始自嘲起来,权臣这种东西是想做就能做的吗?那得看陛下允不允许你做,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可能会被一个权臣架空,可像皇帝老子这种人物,怎么会给自己这种机会,自己活了三十几岁,怎么还这么天真可爱?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着太师椅里闭目养神地薛清,在心里暗骂了两句,开口说道:查帐这种事情让户部做就行了,这内库一向是监察院管着的……怎么却又忽然让都察院来凑一手?几个月前那些御史不都下了狱,都察院里哪里来这么多人手查帐?就算人手够,但那些只知道死啃经书的家伙,看着帐上地数字只怕就要昏厥了过去。
薛大人,这事儿您得上折子……江南好端端的,又来些子人,实在有些想不过味儿。
薛清笑了笑,在心里也暗骂了两句,想着户部是你老子开的,监察院是你管的,内库是你坐在屁股底下的,这还查个屁?京都方面对这件事情早就有意见,此时门下中书新出了主意,还不就是怕你小子把内库里的东西全偷出去卖了。
不过范闲在江南一年半,与薛清配合的极好,二人间极有默契,薛清也不知从他身上捞了多少油水,这话可不能说明白,想了想后,说道:来人查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和都察院有积怨在身,让他们来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公报私仇。
这番话永远只能是这些高官们私下说的。
就不能再拦拦?舒芜那老头儿和胡大学士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反正书房里没什么外人,范闲恼火说着,但他心里明白,名义上是门下中书发地函,实际上是皇帝老子的意思,内库监察院这块儿让自己一手捏着,终究不是个妥当的法子,在京都监察院里掺了一把贺宗纬牌沙子,却被萍萍压的不敢喘气,这便是往江南来掺了。
范闲警惕的是,皇帝是不是没有相信自己关于招商钱庄的解释,还是对自己与北齐人之间的关系起了警惕。
至于走私一事,他并不怎么在乎,长公主都走了十来年,自己才挣一年的油水,反手就给国库送了那么多雪花银,皇帝老子断不至于如此小气。
看着范闲有些不愉的脸色,薛清哈哈笑了两声。
安慰道:还不是做给朝中人看,你担心什么?就算派个钦差领头的三司来查,你这只手一翻,谁还能查到什么?不要忘了。
你也是位钦差大人。
薛清将手一翻,趁势握住了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
范闲盯着他那只稳定地手。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走私的事情,薛清知道一些。
却不知道其中内情,所以才会显得如此镇定。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在暗中损坏庆国地利益,只怕这老小子会惊地把这杯茶摔到地上。
他正准备再浇点油,加把火。
不料却看到薛清把茶杯放下后,换了一副极为认真的脸色。
官场交往。
尤其是像薛清这种土皇帝和范闲这种皇子身份地人,基本上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放在嘻嘻哈哈里说了,免得让彼此觉得隔膜太多。
有趋于冷淡地不良势头,所以像此时薛清如此认真地脸色。
范闲还是头一遭看到,不由皱起了眉头。
薛清沉默很久之后。
缓缓开口说道:京都的事情,小范大人你自然比我清楚,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地看法?看法?屁的看法。
这种大事情,老子一点看法也没有。
范闲闭着嘴。
一声不吭,只是含笑望着薛清颌下地胡子,像是极为欣赏,反正这个天底下。
除了那几位大宗师加上皇帝老子外。
他谁都不怕,自然敢摆出这副泥塑模样。
薛清咳了两声,看着范闲的模样。
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太没有水平,而对方地无赖比自己更有水平,自嘲地笑了笑,斟酌片刻后,直接说道:明说了吧,陛下……要废储了。
范闲一怔,似乎像是没有听清楚这句话,片刻后回过神来,猛地站起。
盯着薛清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他地心中确实震惊,震惊的不是废储本身,也不是震惊于薛清与自己商量,而是震惊于薛清既然敢当着自己面说,那肯定不是他猜出来,而是宫里那位皇帝已经给自己的死忠透了风声,同时开始通过他向四处吹风。
——————难道典论就要开始了?薛清地手指头轻轻叩响着桌面,望着他微笑说道:小范大人为什么如此吃惊?这件事情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他忽然叹了口气,眉间闪过一丝可惜之色,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怕你知晓,我已经上了折子劝说陛下放弃这个念头,只是没有效果。
您让我也上折子?范闲看着他。
薛清微嘲说道:您和太子爷是什么关系,谁都清楚,老夫不至于如此愚蠢。
停顿了片刻,他轻声说道:陛下心意已定,我们这些做臣子只好依章办事……说到此处,薛清又停了一下,似乎心中也很疑惑,明明太子这两年渐渐成长,颇有笃诚之风,各方面都进益不少,为什么陛下却要忽然废储,只是他隐约猜到肯定是皇族内部出了问题,当着范闲这个皇族私生子地面,他断不会将疑惑宣诸于口。
范闲想了会儿后问道: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江南一地,肯定就你我两人知道。
薛清说道:不过我相信七路总督都已经接到了陛下的密旨,就看大家什么时候上了。
范闲心中冷笑一声,皇帝也真够狠地,甚至狠的有些糊涂了,太子一年间表现优良,此次远赴南诏不止没有出什么差错,反而赢得朝中上下交口称赞,想必皇帝想废储,要找借口太难……竟然用起了地方包围中央的战术。
只是七路总督虽然说话极有力量,但毕竟是臣子,谁敢领着头去做这件事情?就算是陛下地密旨所令,可是七个总督也不是蠢货,想必不会相信自己参合到皇位之争中,将来还有什么好下场。
薛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缓缓说道:本督,想必是第一个上书进谏陛下废储地官员。
范闲一怔,静静望着薛清的双眼,他知道此人是皇帝的死忠,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死忠到了如此程度。
理由呢?他皱着眉头,提醒对方。
薛清微微一笑,看着范闲:这便是我今日请大人来的原因……陛下地意思很清楚,八处应该动起来了。
范闲此时已经坐回了椅子上,微微偏头出神,要废储,自然是要用监察院八处打头,当年太子毕竟有不少不怎么好看地把柄落在了内廷与监察院的手中,再加上江南明家官司关于嫡长子天然继承权的战斗,这件事情不论从哪个方面看——皇帝要废太子,自己应该就是那个马前弈。
他地面色很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激荡,半晌后说道:地方是地方,京都是京都,如果仅仅是这些动作……朝中的反噬会极大,门下中书那几位大学士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无过被废。
他说的是事实,文臣们一心为庆国,求的便是平稳,对于皇帝这个看似荒唐的举措,当然会大力反对,只怕朝堂之上不知又要响起多少杖声。
尤其是监察院不能出面。
范闲低着头说道:我不方便出面,监察院是特务机构,我和太子向来不和,有些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只会起反效果。
你的话有道理,我会向陛下禀报。
薛清想了想后说道:有件事情陛下让我通知你,再过些时日陛下会去祭天。
范闲今日再觉惊讶,皱眉许久,才缓缓品出味道,庆国虽然鬼神之道无法盛行,不像北齐的天一道那般深入人心,但对于虚无缥缈地神庙依然无比敬仰,如果皇帝老子真能搞出什么天启来……对太子的典论攻势在前,七大路总督上书在后,再觅些臣子出来指责太子失德,不堪继国,最后皇帝左右为难,亲赴大庙祭天,承天之命,废储。
嗯,好荒诞的戏码,好无聊的把戏。
范闲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候?一个月后。
第一百零四章 君之贱(上)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四章 君之贱(上)太子与范闲从血缘上来说是兄弟,二者之间并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恨,那些终究是长辈们的事情。
太子也曾经向范闲表示过和解的意愿,只是范闲不可能相信而已,最关键的是,范闲清楚,太子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强大的心神来打倒自己。
所以范闲这半年来的所有行动,最大的目标其实是长公主,没有想到皇帝最后只是将其幽禁,却要赶在前头将太子废掉,这个事实让范闲琢磨许久,总觉得在顺序上有些问题,以皇帝老子这多年来在天下角斗场中的浸淫,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才是。
不管顺序有没有错误,废储之事在庆国的朝野上下,终究是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轰轰烈烈这个词也许用的并不准确,所谓风起于萍末,历史上任何一件大事,在开头的时候,或许都只是官场上一些不起眼的风声。
在数月之前,东宫失火。
太子往南诏。
这已经就是风声。
而当监察院地八处扔出一些陈年故事,太理寺忽然动了兴趣对当年征北军冬祅地事情重新调查。
户部开始配合研究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风声便渐渐的大了起来。
去年春和景明之时。
太子和二皇子两派为了打击范闲,便曾经调查过户部。
最后找到的最大漏洞,便是征北军冬袄的问题。
但太子当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查到最后竟然是查到了自己的头上。
幸亏陛下后来收了手。
太子才避免了颜面无光的下场。
可如今朝廷将这件旧事重提,朝堂上下的臣子们都嗅出了不一样地味道。
太子方面早就已经没有太多的忠派角色。
陛下是准备让太子扔谁出来赎罪呢?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大臣想到陛下会直接让太子承担这个罪责。
所以当大理寺与监察院将辛其物索拿入狱后。
都以为这件事情暂时就这样了了。
没有想到辛其物入狱不过三天,便又被放了出来,这位东宫地心腹。
太子的近臣,因为与范闲关系好的缘故,在监察院里并没有受什么折磨,也没有将太子供将出来。
饶是如此。
监察院与大理寺依然咬住了太子。
将密奏呈入御书房中。
又在一次御书房会议里,呈现在了门下中书。
六部尚书那些庆国权力中心人物地眼前。
舒芜与胡大学士替太子求情。
甚至作保,才让皇帝消了伪装出来的怒气。
但是散朝之后,这两位大学士再一次聚在一起饮酒时,却忍不住长嘘短叹了起来。
陛下是真地决心废储了。
可他们二位身为门下中书大学士。
必须要保太子。
这和派别无关。
只是他们身为纯臣必须要表示出来地态度。
太子一天是储君。
他们就要当半个帝王看待。
皇帝也不会苛责于此。
最关键的是。
以胡舒二人为代表的朝中大臣们,都以为太子当年或许荒唐糊涂。
但这两年着实进步不少。
为了避免朝中因皇权争夺而产生大地震荡。
为了提前防范远在江南的范闲参合到这些事情当中。
他们真的很希望陛下能够将心定下来,将庆国将来遥远的前途定下来。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
如今的太子都是庆国最好的选择。
即避免了庆国地内耗,又防止了监察院……那年轻人地独大。
庆国皇帝不是昏君,知道君臣之间制衡给庆国带来地好处,也料到了废储之事一定会引起极大地反对声浪,所以他暂时选择了沉默。
似乎在第一次风波后。
似乎在第一次风波后,他废储的念头被打消了。
然而胡舒大学士以及所有的大臣们都清楚地知道。
自家这位陛下是个不轻易下决断地人。
可一旦他做出了选择,那不论会面对怎样的困难。
他都会坚持到底。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江南路总督薛清大人地明折送到了宫中。
于大朝会之上当廷念出,字字句句,隐指东宫,其间暗藏之意,众人皆知。
舒芜勃然大怒,虽知此势逆而不能回,依旧出列破口大骂薛清有不臣之心,满口胡诌不臣之语。
皇帝怜舒芜年老体弱,令其回府休养三月,未予丝毫责罚。
另六路总督明折又至,语气或重或轻,或明或暗,但都隐讳地表达了自己地态度。
此时地情况已经渐渐明了,皇帝有心废储,七路总督迫于圣威上书相应,只有朝中那些尚书正卿一流地大臣们被夹在中间,他们便是想反对,也觉得上有天遮,下有刺起,浑身上下好不难受。
然而舒芜虽然被请回府,门下中书却依然发挥着庆国皇帝允许他们发挥地正流作用,朝中地大臣们,胆子大地在朝会上斟酌词语,表示着反对地意见,胆子小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位大臣在皇帝地暗示下,奋勇上书,请陛下易储。
是地,就算再喜欢拍马屁的人,也很难做出这种事情,满朝文武,满京都的百姓都在看着这些官员,太子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要被废,实在是说不过去,日后更无法在史书上解释。
这次朝会散后,几名文臣的代表来到了舒府。
小心翼翼的征求着舒大学士地意见,反正陛下清楚这些事情,他们也不怕有人奏自己结党。
舒芜穿着一身布袍子。
沉默许久后,笑着说道:天下万事万物。
总要讲究一个道理,尤其是储君之事。
上涉天意,下涉万民。
若理不通,则断不能奉……范闲曾经说过。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此乃国事,并不是天子家事,舒芜身为臣子,上要替陛下解忧,旁要替庆国除虑,圣心无需揣摩,便问己心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怎奈何?舒芜捉着颌下地胡须。
像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说道:先生曾经说过。
君有乱命,臣不能受。
他口中的先生。
自然就是那位已经辞世两年的庄墨韩大家。
文臣分头回家,各自沉默不语。
其实皇帝如果想暗示臣子们上书,还有很多方法。
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那些朝中地代言人,但很奇妙地是。
但很奇妙的是,自从风波起,除了户部尚书范建外。
皇帝便从来没有宣召过哪位大臣单独入宫,所以臣子们也在疑惑,是不是陛下的心意还没有定下来——他们不是七路总督那种陛下地家奴角色。
更不敢胡乱上书。
朝廷陷入了一种尴尬地沉默对峙之中。
而身在东宫,处于事件中心地太子殿下。
却依旧温和恬静。
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地派系里根本没有什么得力地人,今次却赢得了这么多文臣地支持。
可以说是一种意外之喜。
却也是一种……意外之惊。
所以太子在暗自感激之余。
愈发沉默。
…………而在这次废储风波之中。
有两个置身事外的年轻人,最吸引群臣地目光。
这两位年轻权贵气质都有些相近。
而且与太子的关系都很复杂。
偏生时至今日,他们的表现相当出乎人们的意料。
第一个自然是范闲,如今在人们地眼中,他是地地道道地三皇子派。
而且本身又是陛下的私生子,身份太过敏感。
可是七路总督上书前后,他在江南保持着死一般地沉默。
日常的进宫帖子,根本没有一丝字眼提到此事。
只是在内库与周边的日常事务上绕***。
而监察院虽然从户部查到了东宫。
但力度明显也没有群臣们想象的那般强烈,所有人都看地清楚。
监察院在京都的行动,和范闲没有什么关系。
以至于人们忽然想到一椿事情。
陛下将范闲扔到江南,是不是也有将他与监察院割裂开来地想法?而一向表面温柔、内心坚毅地范提司。
为什么不肯抓住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第二个便是二皇子。
在范闲入京之前,这位二皇子一直深受陛下宠爱。
在陛下诸子中第一个封王。
在朝中周纳了一大堆文臣相伴左右,后来众人又知长公主明里保地太子,暗里保地是他……这位二皇子不简单,隐隐与太子分庭抗礼,所谓夺储,其实最先前指就是他。
可是这半年里京都大事不断,却似乎与这位二皇子都没有什么关联,长公主被幽禁后,二皇子一点事儿没有,反而是太子被陛下放逐了一道。
如今太子被废之势危急,按理讲,二皇子应该是受益最大之人,他理所应当有所行动才是。
就算他为了避嫌,为了讨陛下的欢心,谨持孝悌二字,一直保持沉默也便罢了,可是他居然……亲自上书替太子辩解征北军冬祅一案,更暗中发动了派系中地官员,站在了皇帝心思的对立面。
当然,他在朝中地势力基本上已经被范闲地两次战役打的稀里哗啦了,可经营这么多年,总还有些说话地嘴,最关键地是,他娶了叶灵儿之后,便等若成了叶家地半个主子,他替太子说话,确实有些作用。
太子的两个兄弟,两个最大地敌人,在太子最危险地时候,用不同地方式表示了支持,这真是一个很奇妙美妙玄妙的局面。
想必庆国皇帝这时候地心情一定很复杂。
…………而在废储之事尚未进入高潮时,天下间最凶险地三处边境之一上,却已经发生了一次高潮,惊得本已人心惶惶的庆国朝臣反而变得亢奋起来。
最凶险地三处边境是北齐与北蛮之间地边境与西胡之间地边境,以及……南庆与北齐之间的边境。
极北之地连续三年暴雪,冻的北蛮牛死马毙,只好全族绕天脉迁移。
历经万里苦征,终于从北齐的北方绕到了南庆的西方,只是为此付出了全族人口十去七八地悲惨代价。
这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对于当世来说。
更是产生了极深远地影响。
首先是北齐人再也不用担心背后那些野蛮高大地荒原蛮人,他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付一下南边的庆人——那只手。
自然就是一代名将上杉虎。
而西胡在用了两年时间消化掉北蛮来投部落之后。
实力陡然急增。
因为北蛮活下来的人虽然少,但可以熬住万里奔波,无食无药之苦的族人,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青年男女了。
庆国腹背受敌,压力剧增。
这才有了定州叶家的急援西线,而靖王世子李弘成,此时正在西方和那些胡人们捉迷藏。
北方燕小乙也提前回营,用强大的军力,压制着上杉虎的谋略与北齐人的坏主意。
而这次边境线地高潮。
正是爆发在北线。
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与一代名将上杉虎之间。
当上杉虎领军后撤,给燕小乙留下空间时间去思考去准备时,燕小乙却是根本没有去思考自己在庆国地后路。
去准备迎接庆国皇帝的逮捕,直接挥兵北上。
挟两万精锐,沿沧州燕京中缝一线。
突击北营!兵不厌诈,兵势疾如飓风,燕小乙完美地贯彻了这一宗旨。
根本没有枢密院请示,也来不及等候庆国皇帝的旨意,便亲率大军。
杀将过去。
而此时,那位在沙场上向来算无遗策地上杉虎,明显没有料到燕小乙自身难保之际,居然还有心思出兵来伐。
其时北齐军队正缓撤五十余里,扎营未稳,骤遇夜袭,损伤惨重。
而南庆军队,总共只付了五千条人命。
是为沧州大捷。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上杉虎第一次吃败仗。
当消息传回京都后。
不论是被命令休养地舒大学士,还是在街上卖酒水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深埋在庆国人血液中地好战与拓边热情,被这一次无耻地大捷调动到了顶点。
一直飘荡在京都上空的那片乌云,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人们都在想,有了这么大好的消息,陛下总不至于还要坚持自己地荒谬,与人们的情绪做出相反的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太好地选择。
随着战报的来临,马上来临的便是北齐皇帝的国书,在书中北齐皇帝大怒痛骂,言道两国交好,尔等却如何如何,十分无耻。
收到国书之后,庆国皇帝只是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情交给鸿胪寺与礼部去处理。
如今的天下,国境的划分总是那么模糊,谁进了谁的国土,总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误会,过些日子再道歉好了,反正杀了地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皇帝微笑对身旁的洪公公说道:燕小乙不错,知道用正确的方式来向朕阐明他存在的意义。
声,是的,没有存在意义的人,那就不应该再存在下去。
比如太子。
所以大理寺继续审问冬袄一案,监察院继续挖掘太子做过的所有错事,最无耻的是八处,似乎准备要将太子小时候调戏宫女的事情都写成回忆录。
声废储之事并没有因为燕小乙获得的大胜而中断,只是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在群臣失望的注视下,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推行起来。
…………这一切与范闲都没有关系。
他这个时候在一艘民船之上,看着手里的院报发呆,心想皇帝老子果然比自己还要不要脸一些,看来再过些时日,薛清曾经提到的祭天便要开始了,不知道到时候京都里那座安静的庆庙会是什么模样。
找到太子有可废之理,然后祭天求谕——皇帝乃天子,太子自然是天的孙子,如果老天爷认为这个孙子不乖,那老天爷的儿子也只好照办。
这要写将出来,在史书上会漂亮许多。
真真无耻之极。
范闲摇了摇头,将院报放下。
自从薛清开始上书,他便逃离了苏州,未回杭州,未至梧州,只是乔装打扮,化成民众上了民船,下意识里想离这个政治漩涡越远越好。
他也知道二皇子上书保太子的事情,心想老二的心也真够狠的。
他又想到沧州大捷一事,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对于兵事这种东西,他向来一窍不通,只是总觉得像上杉虎那种恐怖的角色,怎么会在燕小乙手上吃这么大个亏?最关键的是,轻启战事,此乃大罪,臣子百姓们可以像看戏一样的高兴,皇帝怎么也会像白痴一样地高兴?第一百零五章 君之贱(下)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五章 君之贱(下)是的,范闲不是跑路,行近跑路,总之是行走在远离江南,远离京都,远离庆国政治风暴中心的道路上。
因为他清楚,不论京都的局势怎样发展,那位皇帝老子心意已定,谁也不能阻止废储一事的发生。
既然如此,他再做任何动作都显得有些多余,而且他很担心皇上祭天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揪回京都,立在面前当人形盾牌——太子被废,朝堂上肯定会有许多乱流,范闲算来算去,皇帝肯定会让自己去与那些乱流进行一下对冲,重新稳定朝廷的平衡。
这段日子里,他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如同前文说过的那般,关于人生的问题,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浮来沉去,他没有那个精气神理会这些事情——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自己逃的越远,就越聪明。
而且每每想到庆国皇帝要在那座清美寂寞的庆庙中,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范闲的心里都有些怪异和不舒服——那座庙是他与林婉儿初遇的地方,是他与妻子定情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权力争夺的场所,实在有些讨厌。
所以他选择了远离。
当燕小乙率领数万精兵直扑北营进行夜袭的时候,范闲也在一个微闷的夜里坐上了大船,从杭州直奔出海口,准备绕着庆国东方起起伏伏的海岸线,进行一次和谐之旅。
这一次出行抢在了皇帝的旨意到来之前。
也没有通知薛清,进行的十分隐秘——范闲不想再参合到这件事情里,所以跑地很坚决,如果庆国皇帝发现自己召唤他的旨意送不到人手上。
或许会生气。
但也无法怪罪他。
他是行江南路钦差。
本身就需要坐衙。
唯一需要坐衙的职司全在内库那一块儿,而他此次乔装出行,用的就是视察内库行东路地么义,只不过%地地是澹州。
回澹州有两个目地,一方面是去看看奶奶,澹州宅子里地管家来信说,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这让他很是担心。
二来是要就今后庆国和天下复杂的局势。
征询一下***意见。
他自幼在澹州祖母的身旁长大。
受其教诲,每当时态变得有些混乱和不受控制时,他总是下意识里想请奶奶指点迷津。
或许祖母并不能帮他什么。
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大船出了海口,迎着东面初升的朝阳奋力前行着。
范闲只来得及欣赏了一下天地间壮阔的景色,便再次回到舱中。
坐在那一大箱子白银的旁边,偏着头开始数数。
数地是院报中夹着地沧州大捷报告。
范闲数来数去。
也没觉得这次大捷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次战争或者说局部战斗发生的时间有些古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天他已经在着手安排,一旦庆国局势定下来后,自己应该怎样处理。
监察院要不要让出去,皇帝会怎样安排自己,可是细细品忖着。
总觉得自己似乎想地太早了些。
狡兔死。
走狗就算不入锅。
也没太多肉吃。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
狡兔非但未死,而且一直表现的过于老实。
准确来说。
长公主李云睿一日未死,范闲就不认为这件事情会画上一个圆满地句号。
又过数日,京都那边废储的事项应该进行到后段了,但范闲此时孤悬海上,并不知道事情地进程,因为不想接圣旨。
他甚至让船只与监察院地情报系统暂时脱离了联络,就像一只黑色的、有反雷达功能的飞机。
在大海上孤独地飘荡。
这日船到了江北路的某座小城。
他所乘坐地民船是用那艘监察院兵船改装而成。
一般人瞧不出来问题,所以他本以为这一路回澹州,应该会毫不引人注目才是。
不料那座小城里的官员竟是恭恭敬敬地送来了厚礼,也未要求见面,便自行撤去。
范闲有些迷糊,心想这个小官怎么猜到自己在船上?王启年笑着说道:大人气势太足。
这马屁拍的太差劲儿,于是范闲表示了不满意,将目光投往到另一位姓王地仁兄身上。
王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我看你似乎挺高兴收礼地。
范闲被他说穿了爱慕虚荣地那一面,有些不乐。
王十三郎开怀一笑,走到了船边,手握青幡,有如一个小型风帆,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
…………官场之中最要紧地便是互通风声,那座小城里地官员知道监察院提司大人在船上,于是整个沿海一带的州郡大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从那天起,船只沿着海岸线往北走,一路经停某地,便会有当地官员前来送礼,却似乎都猜到范闲不想见人,所以都没有要求见面。
走走停停十余天,竟是有十四拔人上船送礼请安。
范闲坐在船头,看着船只边擦身而过地那块大青玉——正是那坐被天剑斩成两半的大东山,兀自出神,自己的行踪怎么全被人察觉了?不过无所谓,反正离京都越来越远,离皇帝越来越远,范闲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反而有些微微沉醉于沿途的风光中,以及沿途官员像孙子一样侍候的风光中。
在另一个世界地另一个世界里,曾经有位令狐醉鬼乘船于黄河之上,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受了无数言语上的好处,肢体上地痛处,但想必那位大师兄的虚荣心一定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尤其是在那干不要脸的师弟师妹面前。
今日之范闲乘船泛于东海之上,也是糊里糊涂收了无数大礼,虽无人敢扰,但虚荣心也得到了一定满足。
尤其是在京都风雨正盛之时,自己却能乘桴浮于海,大道此风快哉,这种感觉。
真的很令人愉悦。
哪怕这种愉悦只是暂时地。
…………船过了孤立海边。
如半玉剑直刺天穹的大东山后。
再转两个弯。
看不到山颠那座庙宇时,便接近了澹州港。
这条海路已经是范闲第二次走了,对于那座奇崛壮阔地大东山,也没有第一次时地冲击感,但却依然觉得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大船停泊在澹州港,没有官员前来迎接,范闲松了一口气,带着高达等几名虎卫和六处剑手。
在澹州百姓们炽热的目光与无休止的请安声中,来到了澹州老宅的门口。
范闲微笑想着,一年前不是才回来过?这些百姓怎么还是如此热情,如此激动?他伸手叩响了老宅那扇熟悉地木门。
然而当手指头刚刚落在门上时。
他地眉头就皱了起来,明显感觉到宅落四周有无数双警惕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只是这些目光的主人明显很懂得隐藏身体。
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
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身处何处。
或明或暗的无数道气息,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范闲微微低头,膝盖微弯,左手抠住了袖弩的扳机。
右手自然下垂,随时准备握住靴中地那把细长黑色匕首。
——————跟在他身边的王启年面色不变。
平端大魏天子剑,剑身半露。
寒光微现,剑柄便在范闲最方便伸手抽出的地方。
王十三郎视线低垂,紧紧握着那方青幡。
以高达为首的几名虎卫也感应到了异常,眉头微皱,双手已经握住了长刀地刀柄。
只有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们反应要稍慢一些,但他们一直散乱跟在提司大人身前身后,骤遇敌情,很自然地将身体往街边的商铺靠去,借着建筑地阴暗。
随时准备潜入黑暗之中,和那些潜伏着地敌人进行最直接的冲突。
…………范闲是个很怕死的人,所以他带的人手虽然不多,但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角色,以前有影子有海棠做锋将,如今有王十三郎当猛士,再配以自己、虎卫、剑手,如此强大地防御力量,就算一位大宗师来了,范闲自信也可以支撑几个回合。
换句话说,他本来就时刻准备迎接某位大宗师的刺杀。
然而今天在澹州老宅之外,范闲身周如此强大地力量,却感觉到了四周隐藏之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偏生这种压迫感还是从一人身上发出,这证明了来人并不是一位大宗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集合这么多地高手?范闲皱着眉头,忽而苦笑了起来。
澹州范府老宅的木门被缓缓拉开,随着咯吱一声,场间紧张对峙的气氛马上消失不见。
门内出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容,但这个面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澹州!任大人。
范闲看着宅内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苦笑说道:为什么是你在我的家里等着我?任少安笑了笑,却没有与他打招呼,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闲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王十三郎一眼,王十三郎笑了笑,和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留在了宅外。
范闲带着王启年与高达等人向老宅里走去,一路行进,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却可以感觉到这座往年无比清幽的院落,今日却是充满了紧张感,那些树后墙外,不知隐藏了多少高手。
走到后院门口,任少安停下了脚步,一位太监满脸含笑地将范闲一人接了进去。
范闲脸上地笑容愈发苦了,看着姚太监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到后院那座小楼,一楼里有几位官员正安静地等候于此。
见着范闲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范闲一一回礼,认出了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几人。
姚太监就送到了一楼,范闲拎着前襟,脚步沉重地向二楼行去,奶奶便住在二楼。
掀开二楼外的那道珠帘,范闲稳定地走了进去,看着塌上微有病容的奶奶,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看着榻旁正拉着奶奶手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心中闪过一丝心悸。
他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给二人磕了个头,这才苦笑说道:陛下,您怎么……来了?此时范闲的心中全是震惊与无奈,此次离杭州赴澹州,沿途风光看风光,本以为自己像大师兄般潇洒无比,挥挥衣袖,把废储的事情抛在脑后……不曾想,原来师傅岳不群在这儿等着自己。
——————朕莫非来不得?皇帝脸上带着一丝颇堪捉摸的笑容看着范闲,缓缓说道:你堂堂一路钦差,竟然办差办到澹州来了,朕记得只是让你权行江南路,可没让你管东山路的事情。
范闲苦着脸说道:主要是查看内库行东路,过了江北路后,想着离澹州不远,便来看看奶奶,听说奶奶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当孙儿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是微怒截道:孝心不是用来当借口的东西……逃啊,朕看你还能往哪儿逃!范闲瞠目结舌,心想您要废太子,自己只不过不想参合,也不至于愤怒成这样吧?只是他此时心中有无限多的疑惑与担忧,也不至于傻到和皇帝打嘴仗,笑着说道:臣是陛下手中的蝼蚁,再逃也逃不出手掌心去。
这记马屁明显没有让皇帝的心情有所改观,只是皇帝似乎也不想追究此事,淡淡说道:既然是来尽孝的,就赶紧上来看看,如果治不好,仔细你的皮!说完这句话,皇帝站起身来,在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姆妈,你好好将养,晚上朕再来看你。
然后他走出了二楼的房间,扔下了一头雾水的范闲。
范闲揉了揉腿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身边,把手指头搭在***脉门上,半晌之后,却是身子一软,背上出了一道冷汗。
老夫人微笑说道:你这猴子,也不怕这样吓着我?我的身体没事,你怕的只怕另有其事才对。
范闲内疚无语。
他确实怕的是其他事,皇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澹州,京都那边岂不是一座空宫?正在废太子的关键时刻,皇帝为什么敢远离京都!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怎么会愚蠢到微服出巡!第一百零六章 君临东海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六章 君临东海……范闲坐在榻上,轻轻握着***手,发现奶奶手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有一种要和骨肉分离的心悸感觉。
诊过脉之后,他发现奶奶只是偶尔患了风寒,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毕竟年岁大了,油将尽,灯将枯,也不知还能熬几年。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去,再加上此时在楼下的那个皇帝所带来的震惊,让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楼里安静了许久后,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范闲看着奶奶那张严肃的面容,微笑说道,他清楚奶奶严肃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一颗温柔的心。
这几年你走的很好。
老夫人的声音压的有些低,虽然楼下肯定听不到他们祖孙二人的对话。
她和蔼笑着,揉了揉范闲的脑袋,语气和神情里都透着一股自豪欣慰。
以范闲这三年间所取得的地位和名声,一手教出这个孙子来的老夫人,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得意。
行百里路者半九十。
范闲自嘲地拍拍脑袋,说道:就怕走到一半时脑袋忽然掉了下来。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半晌后和缓说道:是不是陛下来到州,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吉利的想法?范闲低着头想了许久,确认了自己先前油然而生的情绪是什么,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看着他的双眼。
轻声说道:你也大了,但有些话我必须要提醒你。
奶奶请讲。
我们范家从来不需要站队……而你。
更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站在陛下地身前。
老夫人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只要保证这一点。
那你永远都不会行差踏错。
这句话里隐含着无数的意思,却都是建立在对皇帝最强大地信任基础上。
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奶奶一眼。
却不敢发声相问。
用三十年证明了的事情,不需要再去怀疑。
范闲不如此想。
他认为历史证明了地东西,往往到最后都会由将来推翻。
他想了想后说道:可是在如此情势下。
陛下离开京都,实在是太过冒险。
你呆会儿准备进谏?老夫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孙儿。
范闲思忖少许后点了点头:这时候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其实这话也是个虚套。
他清楚。
皇帝既然在这个时候来到州。
肯定心中有很重要地想法。
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赶回去地。
只是身为一名臣子,尤其是要伪装一名忠臣孝子。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出来。
老夫人笑着说道:那你去吧。
不然陛下会等急了。
范闲也笑了笑。
却没有马上离开。
又细心地用天一道的真气探入奶奶体内。
查看了一下老人家地身体状况,留下了几个药方子,又陪着奶奶说了会儿闲话。
直到老人家开始犯午困。
才替奶奶拉好薄巾。
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下到一楼,楼内礼部尚书。
钦天监正。
姚太监。
那些人看着范闲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这些人没有想到小范大人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在二楼上停留了如此之久,将等着与他说话的皇帝陛下晾了半天。
这个世界上,敢让庆国皇帝等了这么久地人。
大概也只有范闲一人。
这些大人物们心里都在琢磨着,陛下对于这个私生子地宠爱,果然是到了一种很夸张地地步。
范闲对这几人行了一礼,微笑问道:陛下呢?礼部尚书苦笑了一声。
用眼神往外面瞥了瞥,给他指了道路。
姚太监忍着笑将范闲领出门去。
说道:在园子里看桂花儿。
州最出名地便是花茶。
范尚书和范闲都喜欢这一口,每年老宅都会往京都里送。
其中一部分还是贡入了宫中。
老宅里地园子虽然不大,但有一角也被范闲当年隔了起来。
种了些桂花儿,以备混茶之用。
走到那角园子外,姚太监佝着身子退下,范闲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御书房的首领太监不在陛下身边服侍着,怎么却跑了?一面想着,他地脚步已经踏入了园中,看见那株树下地皇帝。
还有皇帝身边地那个老家伙。
范闲暗吸一口冷气,难怪姚太监不用在皇帝身边。
原来另有一位公公在侧。
他走上前去,向皇帝行了一礼,同时侧过身子,尽量礼貌而不唐突地对那位太监说道:洪公公安好。
在皇帝地面前,对太监示好,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地事情。
但范闲清楚洪公公不是一般人,皇帝也会给予他三分尊重,自己问声好。
应该不算什么。
洪四痒微微一笑,看了范闲一眼,没有说什么,退到了皇帝的身后。
皇帝将目光从园子里的桂树上挪了下来,拍了拍手,回头对范闲说道:听说这些树是你搬进来种地?范闲应了声:是,老宅园子不大,先前里面没种什么树,看着有些乏味,尤其是春夏之时。
外面高树花丛,里面却太过清静,所以移了几株。
看来你这孩子还有几丝情趣。
皇帝笑道:当年朕住在这院子里地时候,也是有树地,只不过都被朕这些人练武给打折了。
范闲暗自咋舌,他在这宅子里住了十六年,却一直不知道皇帝当年也曾经寄居于此,老太太的嘴也真够严实。
他忽然想到父亲和靖王爷都曾经提过地往事,当年陛下曾经带着陈萍萍和父亲到澹州游玩,其时陛下还只是个不出名地世子。
而澹州……他们碰见了母亲和五竹叔,如此算来,当时宅的时候。
也就是……嗯,历史车轮开始转动的那瞬间?在园子里散着步,和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范闲地心情渐渐有些着急起来,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机会开口,劝皇帝赶紧回京。
脸上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朕不是微服。
似乎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微嘲说道:朕离开京都三日之后。
便已昭告天下,所以你不要操太多心。
范闲睁大了眼睛,吃惊问道: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来了澹州?错,是所有人都知道朕要去祭天。
皇帝看了他一眼。
将双手负在身后,当先走出了园子。
范闲有些疑惑地看了洪公公一眼。
赶紧跟了上去,跟在皇帝身后追问道:陛下,为什么臣不知道这件事情?皇帝没有停下脚步,冷笑说道:钦差大人您在海上玩的愉快,又如何能收到朕派去杭州的旨意?范闲大窘,不敢接话。
皇帝顿了顿,有些恼怒说道:你毕竟是堂堂一路钦差。
怎能擅离职守?朕已经下了旨了,让你与祭天队伍会合。
日后回杭州后,你把这些规程走上一走。
范闲大窘之后微惊。
原来陛下的旨意早已明告天下,让自己这个钦差加入祭天的队伍。
难怪沿海那些官员会猜到船上地人。
只是皇帝先前说的话。
明显是在包庇自己……哎,看来京都那件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陛下地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坏了。
看着皇帝的脚步迈出了老宅的木门,四周隐在暗处的护卫和院子里地官员都跟了出来,一时间场间无比热闹,范闲再也忍不住,赶上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京都局势未定,即是祭天。
那臣便护送陛下回京吧。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既是祭天,为何又要回京?范闲微怔回道:祭天自然是在庆庙。
庆庙又不止一处。
皇帝淡淡说道:大东山上也有座庙。
范闲心头大震,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帝居然千里迢迢来大东山祭天!难怪随身的侍丛里词臣学士极少,倒是礼部尚书、太常寺、钦天监正这几个家伙跟着……祭天废储,确实需要这几个人。
只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不在京都里办,却要跑到东海之滨来?难道皇帝就一点不担心……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皇帝地表情有些柔和,似乎觉得这个儿子时时刻刻为当爹的安全着想,其心可嘉,想了想后微笑说道:既然你无法控制你地担心,那好,朕此行的安全,全部交由你负责。
范闲再惊,连连苦笑,心想怎么给自己揽了这么个苦差使。
此时却也无法再去拒绝,只好谢恩应下。
呆会儿来码头上见朕。
皇帝知道范闲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了一句话后,便和洪公公走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姚太监带着一干侍从大臣也纷纷跟了出去。
范闲站在府门,看着街道上四周那些微微变化的光线,知道虎卫和随驾的监察院剑手们已经跟了上去,略微放下了心。
他召了召手,王启年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满脸惊愕地对范闲说道:大人,先前去的是……范闲点了点头。
王启年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这位主子怎么跑这儿来了?范闲脸色微沉,喃喃说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可就完了。
如果皇帝在祭天地过程之中遭了意外,身为监察院提司,如今又领了侍卫重任的范闲,自然会死地很难看,至少京都里的那些人们,一定会把这个黑锅戴到范闲地头上,他们自己却笑眯眯地坐上那把椅子。
范闲握着拳头,苦笑自嘲说道:我可不想当四顾剑……传院令下去,院中驻山东路的人手全部发动起来。
都给我惊醒些,谁要是靠近大东山五十里之内,一级通报。
王启年应下。
范闲又道:传令给江北,让荆戈带着五百黑骑连夜驰援东山路。
沿西北一线布防,与当地州军配合,务必要保证没有问题……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王启年抬头看了大人一眼,东山路地西北方直指燕京沧州,正是燕小乙大都督大营所在。
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燕小乙若真有胆量造反弑君。
也没有法子将军队调动如此之远,还不惊动朝廷。
小心总是上策。
范闲低头说道,心里无比恼火,皇帝玩这么一出。
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王启年领命而去,此时一位穿着布衣地汉子走到了范闲地身边。
躬身行礼道:奉陛下旨意,请大人吩咐。
范闲看了此人一眼,温和说道:副统领,陛下地贴身防卫还是你熟手些,有什么不妥之事,我俩再商量。
庆国皇宫地安全由禁军和大内侍卫负责,两个系统在当年基本上是一套班子。
几年前的大内侍卫统领是燕小乙,副统领则是宫典。
统领禁军与侍卫。
而在庆历五年范闲夜探皇宫之后,皇宫的安全防卫布置进行了一次大的改变。
燕小乙调任征北大都督,禁军和侍卫也分割成了两片。
如今的大皇子负责禁军。
而宫内的侍卫由姚太监一手抓着。
此时与范闲说话的人,正是大皇子地副手,禁军副统领大人。
范闲与他说话自然要客气一些,却不及寒喧,直接问道:禁军来了多少人?两千。
禁军副统领恭敬回道:都在澹州城外应命。
范闲点了点头,心想两千禁军,再加上边那些如林高手。
安全问题应该可以保障。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宅里隐现一角地二层小楼,微微出神,想到第一次离开澹州地时候。
奶奶曾经说过让自己心狠一些。
同时也想到奶奶曾经说过,自己地母亲便是因为太过温柔,才会死于非命。
范闲更在这刹那间想到了幼年时,奶奶抱着自己说过地那些话。
那些隐隐地真相。
忽然间,他地心动了一下——然而却马上压制了下来,叹着气摇了摇头。
陛下身边地洪公公深不可测,五竹叔不在身边,影子和海棠也不在。
自己加上王十三郎。
力量并不足够强大。
而且自己远在州,无法遥控京都里地动向。
最关键的是……范闲必须承认,直至今日。
皇帝老子对自己还算不错。
他自嘲地一笑。
想这份意淫从自己地脑海中挥了出去。
禁军副统领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某些大逆不道地事情。
以为小范大人是担心陛下安全。
少不得劝说了几句,拍着胸脯表示了一下信心。
…………州地码头上,围观地百姓早已经被驱逐地看不见了踪影,来往地渔船也早已各自归港,整座城,似乎都因为码头上那位身穿淡黄轻袍地中年男子到来。
而变得无比压抑和敬畏。
只有天上地浮云,海中地泡沫。
飞翔于天水之间的海鸥似乎感受不到这种压力,依然很自在地飘着,浮着。
飞着。
鸟儿在海上觅食,发出尖锐地叫声,惊醒了在码头上沉思地皇帝陛下。
他向后召了召手,说道:到朕身边来。
先前一直在木板码头下方看着皇帝身影地范闲,听着这话,跳上了木板,走到了皇帝地身边,略微靠后一个位置。
向着前方,看着那片一望无际地大海。
再往前一步。
皇帝负着双手,没有回头。
范闲一怔,依旨再进一步,与皇帝并排站着。
海风吹来,吹地皇帝脸颊边地发丝向后掠倒,却没有什么柔媚之意,反而生出几份坚毅到令人心折地感觉。
他地脚下,海浪正在拍打着木板下地礁石,化作一朵雪。
两朵雪,无数朵雪。
把胸挺起来。
皇帝眼睛看着大海地尽头,对身旁地范闲说道,朕不喜欢你扮出一副窝囊样子。
范闲微微一笑,明白陛下此时的心境,依言自然放松,与他并排站着,并不开口说话。
朕上次来澹州的时候,连太子都不是。
皇帝缓缓说道:当日陈萍萍就像洪四痒一样站在身后,你父……范建就像你此时一样,与朕并排站着,洗沐着澹州这处格外清明地海风。
自从当上太子后,范建便再也不敢和朕并排站着了。
范闲微微偏头,看见陛下地唇角闪过一丝自嘲。
皇帝微嘲说道:等朕坐上那把椅子,南征北战,不说站,便是敢直着身子和朕说话地人都没有了。
范闲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口气。
当日我们三人来澹州是为了散心,其时京都一片混乱,两位亲王为了夺嫡暗中大打出手,先皇其时只是位不起眼的诚王爷。
皇帝淡漠说道:我们这些晚辈,更是没有办法插手其中,只好躲地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他偏头看了范闲一眼,说道:其实和你现在地想法差不多,只不过你如今却比当年地朕要强大许多。
范闲微笑说道:关键是心……不够强大,有些事情,总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不到你对承乾还有几分垂怜之情。
皇帝回过头去,冷漠说道:不过这样很好……当年我们三人在这码头之上,看着这片大海,胸中却没有对谁地垂怜之情,我们想地只是如何自保,如何能够活下去……朕时常在想,当日看海,或许也只是在期盼海上忽然出现一个神仙。
范闲沉默着,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海上什么都没有,就像今天一般。
皇帝缓缓说着,唇角再次浮现出一丝笑意,然而当我们回头时,却发现码头上多了一位女子,还有她那个很奇怪地仆人。
范闲悠悠向往说道:其实儿臣一直在想,当年您是如何结识母亲的。
皇帝地身子微微一震,被范闲这神来一声儿臣震动了少许,才发现这小子竟是下意识里说了出来,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很欣慰地笑意。
然而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先前与你说过,从没有人敢和朕并排站着……却只有你母亲敢……不论是做太子还是皇帝,你母亲都敢与朕并排站着,看看大海,吹吹海风,根本不把朕当什么特殊人看待……甚至,有时候会毫不客气地鄙视我。
皇帝自嘲笑道:她死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这种人了……朕不指望你能承袭她几分,只是觉着你不要太过窝囊,平白损了朕和你母亲地威风。
范闲苦笑想着,这是您在抚古追今,才允许我站会儿,至于威风……还是免了吧,小命要紧。
陛下,还是回京吧。
范闲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地话,略带忧虑之色说道:离京太久,总是……见他欲言又止,皇帝冷冷说道:把你想说地话都说出来。
你不过是想说,怕有人趁朕不在京都,心怀不轨。
皇帝看着大海,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轻声说道:朕此行临海祭天,正大光明地废储,便是要瞧瞧,谁有那个勇气和胆量,便要看看,今日庆国之江山,究竟是谁地天下。
第一百零七章 浪花自悬崖上生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七章 浪花自悬崖上生海边鸟声阵阵,码头下水花轻柔拍打,远处悬崖下的大浪头拍石巨响,轰隆隆的声音时响时息。
范闲站在木板上,不为陛下热血言论所惑,认真说道:万乘之尊,不临不测之地,臣再请陛下回京。
京都有太后坐镇,有陈萍萍和两位大学士,谁能擅动!皇帝望着大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要夺天下,便要夺那把椅子,首先便是要把坐在椅子上的朕杀了……杀不了朕,任他们闹去,废物造反,十年不成。
范闲默然无语,心想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怪胎,无比强大的自信与无比强烈的多疑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此人自恋到了极点的性格……皇帝想玩引蛇出洞,说不准哪天就死在自恋上,问题是自己可不想做陪葬品。
安之,你要知道,要看清楚一个人的心是很难的。
皇帝忽然感慨了起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妹妹,便在这一句难得的感慨出口之后,他的神色间忽然蒙上了一层疲惫,眉眼皱纹间尽是说不出的累。
这疲惫不是他在朝堂龙椅之上刻意做出来给臣子们看的疲惫,而是真正的疲惫,一种从内心深处生起地厌乏之意。
范闲在一旁平静端详着皇帝老子地面容神情。
心头不知掠过了多少念头。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地脸上。
看到如此真实而近人的表情。
然而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就如同澹州海港斜上方云朵一般,只是偶尔一绽。
遮住了那些刺眼地阳光,马上飘散,幻化于瓷蓝天空之上。
瞬间之后,在皇帝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剩下的。
只是万丈阳光般的自信与坚忍。
偶露凡心,那人马上又回复到了一位君王地角色之中。
…………看着这一幕。
范闲也不禁有些感慨。
喟叹道:所谓画人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温柔相应也罢了,谁知哪一日会不会拿着两把直刀。
戮进彼此地胸口。
皇帝明显不在乎范闲感慨的对象究竟是谁,只是在这种情绪地围绕之中,回思过往。
他望着大海出神微怔。
幽幽说道:世人或许都以为朕是个无心之人。
无情之人,但其实他们都错了。
范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陛下。
没有接话。
皇帝缓缓说道:朕给过他们太多次机会。
希望他们能够幡然悔悟,甚至直到此时,朕都还在给他们机会,若不是有情,朕何须奔波如此?范闲暗想,勾引以及逼迫他人犯错。
来考验对方地心,细观太子和二皇子这数年里地苦熬。
皇帝如此行事,究竟是有情还是有病?便如你母亲……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觉得飘出云朵的太阳太过刺眼。
范闲地心微微收紧。
细心听着陛下说的每字每句。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将脸转了过去,淡淡说道:她于庆国有不世之功,于朕,更是……谈得上恩情比天,然则一朝异变,她,以及她的叶家就此成为过往,身遭惨死……而朕。
却一直隐而不发,虽则后有稍许弥补,但较诸她之恩义,朕做地实在很少。
范闲明白他说地什么意思,母亲逝世之后,皇帝忍了四年,才将京都里牵涉此事的王公贵族一网打尽,但是……却留下了几个很重要地人物没有杀。
如果说是这是复仇,这个复仇未免也太不彻底了一些。
皇帝幽幽说道:朕没有说过,他们两人也没有问过。
但朕知道,他们地心里都有些不甘,对朕都有怨怼之心……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自嘲,可这件事情朕能如何做?就此不言不语,将叶家收归国库,将叶氏打成谋逆,是为无情。
可要替叶家翻案,那太后将如何自处?还是说……朕非得把皇后废了。
杀了,才算是真的有情有义?很奇妙的是,皇帝就算说到此节,话语依然是那般的平静,没有一丝激动,让旁听的范闲好生佩服。
他当然清楚,所谓有怨怼之心地他们,说的当然是父亲范建以及院长陈萍萍。
身为帝王,也不可能虚游四海无所绊……皇帝平静说道:若朕真地那般做了,一样是个无情之人,而且整个朝廷会变成什么模样?朕想,如果她活着,也一定会赞成朕的做法。
她要一个强大而富庶的庆国,朕做到了。
皇帝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环顾宇内,庆国乃当世第一强国,庆国的子民比史上任何一个年头都要活的快活,朕想这一点,足慰她心。
范闲沉默不语,在重生后的这些年里,他时常问自己,庆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入京之后,对于这一切有了更深切地了解,也终于触碰到皇帝那颗自信、自恋、自大、自虐的心……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点,就算前年大水,今年雪灾,庆国官僚机构效率之高,民间之富,政治之清明,较诸前世曾经看过的史书而言,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换句话说,此时地庆国毫无疑问是治世,甚至是盛世,此时他身旁的皇帝陛下,毫无疑问是明君,甚至是圣君——如果皇帝的标准只是让百姓吃饱肚子的话。
她说朝廷官员需要监督,好,朕还是太子的时候。
就进谏父皇设了监察院。
她说阉人可怜又可恨。
所以朕谨守开国以来的规矩。
严禁宦官|人。
范闲连连点头。
庆国皇宫内的太监数量比北齐要少多了,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德政。
她说一位明君应该能听得进谏言。
好。
朕便允了都察院御史风闻议事地权力。
皇帝越说越快。
越出神。
而范闲却是忍不住咬着嘴唇里地嫩肉。
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想到朝堂上御史们被廷杖打成五花肉地屁股……而笑出来。
…………她说要改革。
要根治弊端,好。
朕都依她,朕改元。
改制,推行新政……范闲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庆历元年改元。
而那时地改制其实已经是第三次新政。
兵部改成军部。
又改成如今地枢密院,太学里分出同文阁。
后来改成教育院又改了回去。
就连从古到今地六部都险些被这位陛下换了名字。
庆国皇帝一生功绩光彩夺目。
然则就是前后三次新政。
却是他这一生中极难避开地荒唐事。
直至今日。
京都地百姓说起这些衙门来都还是一头雾水。
每每要去某地。
往往要报上好几个名字。
如此混乱不堪地新政。
如果不是皇权地强大威慑力。
以及庆国官吏强悍地执行力。
将朝堂扭回了最初地模样。
只剩下那些不和谐地名字……只怕庆国早就乱了。
皇帝看他神情。
自嘲地笑了起来:你也莫要掩饰,朕知道,这是朕一生中难得的几次糊涂……只是那时候你母亲已经不在了。
朕也只知道个大概,犯些错误也是难免。
范闲心头微动。
暗想母亲死后,皇帝还依言而行,从这份心意上来讲。
不得不说,皇帝在这件事上。
还算是个有情之人。
在你母亲去之前,朕听了她许多。
然而后来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皇帝闭着眼睛,幽幽说道:所以她去之后,朕把当年她曾经和朕提过地事情都一一记在心上,想替她实现,也算是……对她的某种承诺或是愧疚。
范闲叹了口气。
说道:母亲如果还活着,一定对陛下恩情感佩莫名。
不,不是恩情。
皇帝睁开眼睛。
平静地说道:只是情义,至于感佩。
那更是不可能地事情。
朕只是想做些事情,以祭她在天之灵。
并不奢求其余。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她当年曾经用很可惜地语气说到报纸这个东西。
说没有八卦可看,没有花边新闻可读……朕便让内廷办了份报纸。
描些花边在上面,此时想来,朕也是胡闹地厉害。
范闲瞠目结舌,内廷报纸号称庆国最无用之物,是由大学士、大书法家潘龄老先生亲笔题写。
发往各路各州各县,只由官衙及权贵保管,若在市面上,往往一张内廷报纸要卖不少银子。
当年他在澹州时。
便曾经偷了老宅里地报纸去换银子花,对这报纸自然是无比熟悉,其时便曾经对这所谓报纸上地八卦内容十分不屑,对于报纸边上绘着地花边十分疑惑,而这一切地答案竟然是……老妈当年想看八卦报纸,想听花边新闻!范闲地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皇帝,强行压下了将要脱口而出地话语,他本想提醒陛下。
所谓花边新闻,指地并不是在报纸地边上描上几道花边。
皇帝没有注意到他地神情,说地越来越高兴:你母亲最好奇萍萍当年地故事,所以庆历四年地时候,朕趁着那老狗回乡省亲,让内廷报纸好生地写了写,若你母亲能看到,想必也会开心才是。
范闲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记得这个故事,庆历四年春。
自己由澹州赴京都,而当时京都最大地两件事情,一是宰相林若甫私生女曝光,同时与范家联姻,第二件便是内廷编修不惧监察院之威,大曝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少年时的青涩故事。
海边地日头渐渐升高,从面前移到了身后,将皇帝与范闲地影子打到了不时起伏地海面之上,偏生海水也来凑趣,让波浪清减少许,渐如平静一般反衬,映地两人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楚。
范闲含笑低头,心想陛下终究也是凡人,正如自己念念不忘庆庙,他也念念不忘澹州,大概这一世中,也只有在澹州地码头上,陛下才会说出这么多的话来。
而正是这番非君臣间地对话,让范闲对于这个皇帝多出了少许地好感,多出了更深刻地认识,同时也多出了更多地烦恼。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海上,道心中的烦恼终究是将来的事情,而眼前地烦恼已经足够可怕了。
你在担忧什么。
皇帝的心情比较轻松,随意问道。
范闲斟酌半晌后说道:胶州水师提督……是秦家子弟。
皇帝正式出巡,不知道需要多大的仪仗,即便庆国皇帝向来以朴素着称,可在防卫力量上,朝廷也下了很大的功夫。
陆路上州军在外,禁军在内,外加一干高手和洪公公那个老怪物,可称钢铁堡垒。
而在水路之上,胶州水师地几艘战舰也领旨而至,负责看防海上来地危险。
范闲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正微眯盯着海面,盯着那些胶州水师派来护驾地船只。
皇帝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将范闲的提醒放在心上,说道:朕终有一日会为山谷之事,替你讨个公道,然秦老将军乃国之砥石,勿相疑。
你既已调了黑骑过来,百里内的突击便不需担心,何必终日不安做丧家犬状。
范闲这才想到陛下另一个很久没用地身份乃是领军的名将,一笑领命,不再多言。
第一百零八章 白云自高山上起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八章 白云自高山上起第二日天蒙蒙亮,一行队伍便离开了澹州港。
既然是圣驾,阵势自然非同一般,虽然各式仪仗未出,可是前后拖了近三里地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人群,拱卫着正中间那辆贵气十足的大型马车,看上去声势惊人。
澹州城的百姓们跪在地上,恭敬地向离开的皇帝陛下磕头,或许这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身为庆国的子民,谁也不愿意错过。
范闲骑着马,拖在队伍的后方,面带忧色地看着远处行走在官道之上的队伍。
他马上就要随侍陛下去大东山庙祭天,然而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惘然。
昨天夜里,他与任少安私下碰了个头,才知道原来陛下之所以选择大东山祭天,并不仅仅是因为陛下开始想念自由的空气,当年的相逢,澹州的海风,而是因为……原本最初打算的在京都庆庙祭天,却出现了很难处理的困难。
什么困难?——京都庆庙里没有人有资格主持这么大的祭天仪式!这真是一个很荒谬的理由。
庆国向来信仰刀兵,虽敬畏鬼神却远之,尤其是在当今陛下的影响下,神庙一系的苦修士力量在庆国日渐衰弱,北齐苦荷为首的正宗天一道更是无法进入庆国的庙宇体系。
而唯一剩下的几个德高望重地大祭祀却在这几年里接连出了问题。
首先是那位大祭祀自南荒传道归京后,不足一月,便因为年老体衰。
感染风疾死亡。
而二祭祀三石大师。
却是惨死在京都郊外地树林里。
范闲隐约能够猜到。
庆庙大祭祀地死亡应该是陛下暗中所为。
只是这样一来。
如果要祭天,还真能去大东山了。
那里毕竟是号称最像神庙地世间地。
最玄妙地所在。
天下香火最盛的地方。
可……仅仅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有些荒唐地原因吗?范闲一夹马腹,皱着眉头跟上了队伍。
圣驾地护卫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并不需要他操太多心,尤其是看着那些夹在禁军之中。
多达百人以上地长刀虎卫。
他更应该放心。
七名虎卫可敌海棠朵朵,一百名虎卫是什么概念?他应该放心,可他依然不放心。
在很多人的概念中。
范闲大约是个玩弄阴谋诡计地好手。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明白自己的算计实在称不上如何厉害。
以往之所以能够在南庆北齐战无不胜。
那是因为他有言冰云帮衬,有陈萍萍照拂。
最关键地是……他最大地后台是皇帝,以此为靠山,遇山开山,哪里会真正害怕什么。
可如果一个阴谋的对象针对的就是自己地靠山。
范闲自忖自己并没有足够地智慧去应付这种大场面。
他把自己看地很清楚,所以格外小心敏感。
想到那椿从昨天起一直盘桓心中地疑问。
更是感到了丝丝警惕。
皇上出巡。
这是何等样地大事。
就算自己当时在海上飘荡,断了与监察院之间的情报网络。
可是……主持京都院务地言冰云一定有办法通知自己,启年小组的内部线路一直保持着畅通,为什么言冰云没有事先通知自己?他召来王启年。
问了几句什么。
得到了院报一应如常的回报,忍不住挠了挠头。
没有再说什么,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太多疑了,有些病态——走的是陆路。
也只花了几天时间。
便看见了那座孤悬海边。
挡住了万年海风。
遮住了东方日出,孤伶伶。
狠倔无比地像半片玉石般刺进天空里地那座大山。
范闲骑着马,跟在皇帝的车驾之旁。
下意识里搭了个凉蓬,眯着眼看着那座大山赞叹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海边地大东山了。
然而每次见到,总是忍不住会叹息一声,感叹天地造化之奇妙。
如斯壮景,怎能不令人心胸开阔?感叹之余,范闲也有些可惜与恼火。
在澹州一住十六年,却根本不知道离故乡并不遥远地地方,便有这样一处人间圣地,不然当年自己一定会拉着五竹叔经常来玩。
虽然朝廷封了大东山地玉石挖掘,但是并不严禁百姓入庙祈神,如果当年范闲时常来玩,想必也没有人会阻止他。
不过如果他还是一个孩子,今天想进大东山,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山脚下旗帜招展,数千人分行而列,将这大东山进山地道路全部封锁了起来。
在三天之前,圣旨便已上了大东山,山上庙宇的祭祀修士们此时都在山门之前恭谨等候着圣驾,而那些上山进香火地百姓则早已被当地的州军们驱逐下山。
这座孤伶伶的大山,此时数千人敛声静气,一种压抑地森严地气氛笼罩四野,这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个人,那天下第一人。
姚太监踩上了木格,从大车内将一身正装,明黄逼人的皇帝陛下从车内扶了出来,皇帝站在了车前地平台上。
没有人指挥,山脚下数千人齐唰唰的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皇帝面色平静地挥挥手,示意众人平身,被姚太监扶下车后,便很自然地脱离了太监的手,双手负于身后,向着被修葺一新,白玉映光的山门处走去。
洪老太监跟在陛下地身后。
范闲又拖后了几步,平静地留意着场间地局势。
走到山门之下,那几位穿着袍子地祭祀恭敬地向皇帝再次行礼,然后极其谄媚地佝着身子,请陛下移步登上,聆听天旨。
范闲看着这幕。
在心底暗自笑了起来。
庆国地僧侣果然不如北齐那边的有地位。
皇帝却没有马上移步。
看着华美地山门。
温和笑着说道:第一道旨意是月前来地。
朕来地确切时间是三日前定地,庙里地反应倒是挺快。
只是不要太扰民生。
一座山门便如此华丽,当心东山路没银子。
那几位祭祀面色一窘,那位东山庙地主祭颤着声音解释道:陛下,只是一座山门。
峰上庙宇还如二十几年前那般。
丝毫没有变过。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好。
在一旁匆匆赶来侍驾的东山路总督大人何咏志擦了擦额头地汗水,心想自己莫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幸亏陛下后面的话语算是温柔。
皇帝看了这位总督大人一眼,皱眉说道:朕给你信中不是说过。
让你不要来?何咏志总督乃天下七路总督之一。
虽比薛清的地位稍弱。
可也称得上是一品大臣,但在皇帝面前。
却没有丝毫大人物的风范。
苦笑说道:陛下难得出京。
又是来地东山路。
臣及路州官员俱觉荣彩。
怎能不前来侍候。
很明显,七路总督都是庆国皇帝最信得过地亲信之臣。
皇帝笑骂道:滚回你的澹州去。
总督统领一方官军。
做好份内事便罢,朕身边何时少过侍候的人……他看了身后的范闲一眼,说道:有范提司跟着。
你就回吧。
何咏志不敢反对,知道这位陛下虽然面相温和。
但向来说一不二,也不敢再耽搁。
复又跪下叩了个头,与范闲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便急匆匆地领着人回到总督府所在地澹州去了。
范闲微笑看着,一言不发。
…………大东山极高。
如果以范闲地计量单位来算。
至少有两千米,而在这座山四周除了大海便是平原。
两相一衬,愈发显得这座山峰突兀而起,高耸入天。
若要登临而上,无人不觉心寒。
好在大东山临海一面是光滑无比地玉石壁,而在朝着陆地的这边却是积存了亿万年来地泥土生命,石阶两侧,青草丛生,高树参天而起,枝叶如绿色地小扇遮住了夏日里初起地阳光,随着山风轻舞,就像无数把小扇子,给行走其间地人们带去丝丝凉意。
或许正是如此清幽美景,才给那些上山添香火地百姓们勇气,让他们能够走完这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石阶。
数千禁军布防于东山之下,随着皇帝登临东山祭天地是洪老太监、范闲、礼部尚书等一干大臣,还有数名太监随侍,逾百名地虎卫也警惕地散布在皇帝地四周,只是他们走的不是石阶而是山间的小路,要更困难一些。
万级石阶着实很考验人地毅力与精力,百姓们都把这条长长的石阶称为登天梯,只有登上去了,才显得心诚,才能凭借东山之庙地神妙作用治疗病患。
然而今日这行却是不是百姓去求神。
行走在石间的虎卫们还能支撑,就连那些太监似乎都还犹有余力,可是礼部尚书和任少安这些文臣却快挺不住了,顾不得在陛下面前丢脸,一个个扶着腰,喘着气。
范闲自幼爬山跳崖,这万级石阶当然不在他地话下,便是连重气都没有喘一声,他注意着这些人,发现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居然如此举重若轻,不由暗自咋舌——洪老太监当然是怪物,姚太监身负武学他也是知道地,可是就连端茶递水的太监都是好手,不得不让他感觉到皇帝地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峰顶。
包括几名祭祀和几名文臣都无力地瘫软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皇帝嘲笑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却也懒得责怪什么,自己一人负着双袖走到了东山峰顶地悬崖边上,看着崖前的浮云和斜上方地那个日头,脸色无比平静,无比喜乐,似乎他终于达成,或者即将达成一个目标。
范闲跟在他的身后,微微一笑,看出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面色微红有潮汗,看来陛下身体虽然强健,但毕竟也不是当年马上征战地年轻人了,只是为了天子的颜面,强行忍着。
休息片刻之后,随行的人员开始安排一应仪式以及很麻烦的那些住宿饮食安排,而皇帝和范闲还站在悬崖的边上,父子二人似乎被这大东山下的奇妙景象给吸引住了,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
他们的眼前是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只是由此间看到的大海和在澹州码头上看到的大海不一样。
澹州处的海是那般的亲近却又不易亲近,平伏或波,近在脚下,声在耳边,白沫打湿了裤脚。
大东山下的海是那般的遥远而冷漠,站在悬崖边根本听不到海浪咆哮的声音,视线顺着玉石一般光滑的山壁望去,只能看到海上一道一道的白线前仆后继,冲打着东山的石壁,打湿东山的脚,做着永世的无用功。
悬崖的前面是一层层极薄极淡的云,像白色的纸张一样,或高或低地在崖间缓缓流淌。
海面上的红日早已升起来了,却似乎没有比大东山高多少,站在山上,太阳仿佛特别的近,光芒从那些白云里穿透过去,焕着扭曲而美丽的线条,渐渐将那些纯白的云变得更淡,淡到快要消失到空气中。
…………看云消云散,观潮起潮落?范闲下意识里揉了揉鼻子,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站在皇帝的身边?然后他看见皇帝的身子晃了一晃。
范闲大惊,闪电般伸出手去,左手如蒲指一张,手指微屈用力,刹那间大劈棺小手段齐出,于电光火石间抓住陛下的手,把他后拉了一步。
二人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若从这里掉下去了,哪里还有活路?范闲一阵心悸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贸失,道歉请安,又注意到身后的洪老太监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皇帝轻抚额头,自然不怒,反自自嘲说道:看来朕果然老了,看久了竟有些晕眩。
忽然间,皇帝放下手,微笑望着范闲问道:你相信世间真有神庙吗?第一百零九章 庙中人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零九章 庙中人范闲心头一怔,微微低头。
半晌后说道:信。
你相信世间真有神吗?皇帝平静地望着他。
范闲直接回答道:信。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范闲能够转世重世于庆国这片土地。
对于神迹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深信不疑,此世地范闲不是前世地范慎。
他是最地地道道地唯心主义者。
你随朕来。
范闲满头雾水。
跟着神秘兮兮的皇帝,朝着隐于峰顶树木之中的庙宇行去。
大东山之名盛传于天下。
初始是玉石之名。
其后是神妙之名。
不知有多少无钱医治地百姓,曾经在此地祭神之后,病情得到了极大的好转,更被天下的苦修士们奉为圣地……问题是以前范闲总以为此事只是庆庙在故弄玄虚,愚妇痴人们将心理安慰当成了真正地疗效,可是此时皇帝的脸色却显得如此慎重。
难道说这座山峰之上的庆庙真的可以上闻天意。
能够与传说中虚无缥渺地神庙取得联系?怀揣着无数地疑惑与微微地激动,范闲跟着皇帝绕过一道清幽地石径,来到了庙宇之后某间格外古旧的小庙之前。
此间山风颇劲。
吹拂的庙檐下铃铛微动,发着清脆静心地脆响。
看来在山脚下那些祭祀没有说谎。
山顶地这些庙宇明显很多年没有修过了,只是这千年山风吹着,却没有把这古旧地小庙吹成废墟。
看着这间小庙建筑地样式,看着那些乌黑肃杀地颜色。
范闲心中一动。
油然生出一股敬畏地感觉,就像是当年他在京都第一次要进庆庙时那般。
只是那时皇帝在庆庙里,自己在庆庙外。
今天却是他跟着皇帝来到了一个似乎超出尘世的地方,范闲生出一种奇怪地感觉。
陛下似乎对这种道路,或者是对大东山的一切都很熟悉。
站在小庙地外面,皇帝平静说道:不要好奇。
也不要听着厌烦……其实原因很简单。
当年和你母亲在澹州遇见后。
我们当然不会错过大东山地景致,我们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虽不知皇帝是如何猜到自己心思。
但骤闻此言。
范闲地心情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
再看四周的古旧建筑,眼光里便带着一股亲切与向往。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马上粉碎了范闲轻松愉悦的情绪。
万乘之尊不入不测之地。
皇帝冷笑了一声,重复了昨日范闲在澹州进谏时的话语,说道:朕知道这两日你在担心什么,朕来问你。
若是你此时在京都,你是那个女子,你会如何做?(wap手机***网wapQZ。
com)范闲没有故作姿态地连道惶恐。
而是直接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未想去无数次。
可最后发现。
庆国如果发生内乱。
京都出现问题。
此时被幽禁别院之中地长公主。
只有一条路走。
或许她会做很多事情,但所有事情的中心。
一切夺位地基础,正如昨天日陛下所言,只有一个——杀死皇帝。
首先我要脱离监察院的监视。
与自己地力量取得联系。
范闲有些不自信地说道:但这件事情必须是几个月前就开始。
我不认为长公主有这个能力。
皇帝冷漠说道:你能相信两个人便能将一座宫殿点燃吗?还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凌晨。
范闲摇摇头,不敢有太多情绪的展示。
他通过自己地渠道了解了数月前皇宫之变的内幕。
知道当时东宫起火。
正是太子为了自救。
为了惊动太后而做出地行动。
当时他只顾着佩服太子兄弟的行动力,此时听皇帝一说。
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有蹊跷。
朕杀了那么多人。
她一点反抗都没有。
皇帝说道:却还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东宫。
助太子一臂之力。
朕这个妹妹,行事总是这样地让人看不明白。
若说她能够躲开监察院的监视。
与她地那些人联系,朕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由这段对话可以听出。
皇帝在经历了妹妹与儿子的背叛……错!应该说是他自以为是地逼着妹妹与儿子背叛,还是来到来地背叛后,整个人的性情有了极细微地变化,已经将范闲这个自幼不在身边,入京后表现的格外纯忠隐孝地私生子。
当成了最可信任的人物。
然而这种信任却让范闲感觉压力培增。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喉咙。
看了陛下一眼,继续说道:如果说数月之前。
长公主便已经联系到了她的人,那她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而臣以为……陛下此时远离京都。
便是最好地时机。
你只需要说她会怎样做。
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醒朕这一点。
是……臣以为长公主殿下会倾尽她二十年未经营地所有力量,务求在大东山或是回京途中雷霆一击,不论成败,封锁陛下的消息,向天下妄称陛下……已遭不幸,由太子或二皇子继位。
不用说不论成败这种废话,既然要做,她自然是要朕死地。
范闲地分析很粗浅。
很直接。
但长公主李云睿如果真的能轻身而出。
她一定会这样选择。
所谓阴谋。
最后还是一个生死地问题。
胜负地问题,只要生死已定,胜负已分。
她在京都有皇子们地支持。
有叶秦二家的支持,再把皇帝遇刺的事情往范闲地身上一扔……那把龙椅有谁能坐?除非陈萍萍领着区区可怜的五百黑骑再次造反去。
他低头说道:陛下既然来此。
自然胸有成竹。
皇帝看了他一眼。
幽幽说道:云睿能有什么力量?君山会?朕现在想来去年应该听陈院长及你一言。
将那个劳什子破会扫荡干净才是。
君山会只是一个疏散的组织。
范闲重复了一遍自己岳父大人的推论。
关键是长公主能够调动怎样地力量。
大东山孤悬海边。
深在国境之内,根本无法用大军来攻。
皇帝冷笑说道:万里登天梯。
若有人敢来刺杀朕,首先要有登天的本领才行。
范闲微微低头,明白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大东山的位置很妙,难以发动大军来攻,北面澹州连环地高山悬崖。
阻住了最后一丝军队地危险。
既然不用考虑这点,要刺杀一国之君。
更是天下第一强国地君主。
只能动用刺客,而一般的庸手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连最外层禁军地防御圈都突破不了,更何况山峰顶上那逾百名可怕地虎卫高手。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若长公主真有心刺驾。
刺客地水准可想而知。
叶流云是君山会地供奉。
范闲沉默说道:长公主自身地高手不多。
但臣经历山谷狙杀一事后,总以为朝中有些人。
现如今是愈发地放肆了。
放肆之人。
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
都不出奇。
这说地自然是庆国内部那些军方的大老们,如果这些人集体站到皇帝地对立面。
会是什么样的状况?皇帝没有接范闲的话。
只是静静说道:朕此次亲驾东山,不止你疑惑。
便是那两位大学士也极力反对,可朕依然要来……其一。
自然是因为朕在宫中呆地久了。
朕想出来走走,看看当年经过的地方。
其二,承乾伤了朕心,朕要废他,便要光明正大地废。
不能予人半点口舌。
范闲想了起来。
身旁地这位陛下,大概算的上是有史以来最勤勉也最古怪的皇帝,自登基以后,尤其是在大的战事结束之后,陛下便再也没有出过京都。
没有进行那些盛世之君例行地全国旅游活动。
甚至陛下连皇宫都很少出,范闲只知道在太平别院外看见的那一次。
皇帝忽然顿了顿。
微笑说道:第三个原因很简单。
朕便是刻意要给云睿一次机会。
看看那个君山会……是不是真地能把朕这个君王给删除了。
范闲摇头说道:还是臣说过的那些话,何需行险?何需来此?陛下乃天下之主,一道旨意下去。
君山会那些残存立马土崩瓦碎,根本不值一提。
是吗?可叶流云呢?皇帝微微一笑,眉头渐渐舒展。
范闲语塞。
此时才终于明白陛下究竟自信到什么程度,原来他以自身为饵,所谋不是旁人。
正是那位君山会的供奉叶流云!庆国大宗师叶流云!这位瓢然海外地潇洒强者,在野,皇帝陛下在朝。
二人互相制街。
妥协。
才造就了叶家与皇室之间亦忠亦疏地关系。
如果皇帝能够将叶流云斩于剑下。
那庆国的内部再也没有一丝毫地力量能够动摇他统治的基础。
换句话说。
叶流云一直是皇帝心头的一颗毒瘤,而今日来大东山。
则是借大东山之神妙,割瘤未了!可是范闲还是觉得无比荒谬。
就算您有逾百虎卫,有洪公公这个神秘地老隆物。
可是长公主若动。
肯定有无数力量配合叶流云。
叶流云即便刺驾不成,以大宗师超凡脱俗地境界,你又怎么留下他?他曾经在杭州城里亲身经历过叶流云半剑倾人楼,所以知道叶流云地实力恐怖到了什么程度——除非用庆国铁骑连营。
再加上弩箭不断齐射,(wap手机***网wapQZ。
com)或许有可能将叶流云狙杀于原野之上,可是此时皇帝身在孤峰之中,叶流云瓢然而至,瓢然再去。
根本不会给虎卫合围地机会。
至于山脚下的禁军。
碍于地势,也无法结成骑兵冲锋阵势。
怎样能够杀死一位大宗师?这是范闲思考了整整一年地东西,他得出了很多结论。
其中最保险地当然是隔着五百米。
拿着自己当宝贝儿子一样私藏的重狙,狙了丫的——可这种局面不好营造,大宗师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气机感应太过强大,不大可能站在那里给自己太多瞄准的时间。
怎样杀死一位大宗师?范闲最后才想到最可靠地方法。
那就是——用两位大宗师,去杀一位大宗师。
这是很无聊地念头。
很废的思维。
两个小孩儿肯定能打赢一个小孩儿,两块石头当然比一个石头重,问题在于大宗师这种生物不是量产地产品,而是不世出地天才。
谁能找到两位大宗师?所以朕必须要来大东山,因为朕需要一个人,而这个人永远不可能离开大东山,来迎合朕的想法。
皇帝微笑看着范闲。
然后推开了那座古旧小庙地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
范闲的眼光瓢了过去心脏猛地一缩,眼中闪过无数的惊讶与久别重逢的难抑喜-悦,言冰云坐在监察院地房间内发呆。
今日他没有坐在那间密室之中,因为……院长大人坐着轮椅回了京都。
回到了他自己地房间之中。
而言冰云暂时获得的权力也很自然地交还了回去。
他是四处地主办。
房间也靠着临街那一面。
窗户上没有蒙着黑布。
外面的阳光直接透了进来。
照得房内明亮一片。
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皇宫金黄色地檐角。
皇宫里没有主人。
陛下的御驾这个时候已经到东山路了吧?言冰云想着,自从陛下离京之后,京都的人们都老实了起来。
没有给监察院太多地难题,大约此时此刻,谁都怕被远离京都地陛下怀疑自己什么。
然而外松内紧。
谁都知道陛下此行祭天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可能让太子留宫监国。
于是太后再次垂帘。
而大皇子掌控的禁军小心起来。
京都守备师也加强了巡查。
陛下留下最关键地一手,当然是传召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入京。
这位长在陈园地老跛子,此时终于回到了阴森地院中,冷漠地看着京都地所有细节,警靠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言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言大概了解了一下时辰,言冰云关好了窗子,坐回了椅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营绣的十分漂亮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几粒瓜子送到唇里,细细地磕着,显得十分无聊,只有当目光落在荷包上时,才会变得温柔与多情起来,这荷包是沈大小姐绣的。
小言公子这几天格外悠闲,不需要再总领院务,又不需要像一处职员那样敏感到病态地监察朝官,除了日行的四处事务外,他并没有太多事情做。
——燕京与沧州中间的那片荒野上,上杉虎吃了燕小乙的一个大亏后,便平静了下来,北齐人虽然递交国书斥责,可是误伤调查还在进行中,上京城没有异动,东夷城那边也极为安静。
四处要管的事情就是这些,而且陛下出京之前,四处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假消息,务必保证两方势力的安静,言冰云相信凭借监察院的能力,北齐皇室和四顾剑就算知道皇上出巡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而且他是不得不悠闲,因为就算没有这些差使,可是启年小组的京都一枢还在言冰云的控制下,依理讲,像陛下出巡这种大事,他应该提前通知范闲……而很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陈院长一朝归京,便将他这个想法压了下来,很决绝地压了下来。
这正是范闲在澹州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言冰云此时还不知道范提司已经和御驾会合。
心中还在隐隐茫然着。
同时紧张着。
京都看似平静,禁军京都守备加上那位浑身透着黑暗恐怖气息地陈院长。
没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如果要发生大事,应该是远离京都的陛下身边……言冰云苦笑着站在窗口。
看着楼下地天河大道,不远处地皇宫。
他的地位并不高。
但是他地角色很复杂。
他是监察院实际上的三号人物。
是范闲地亲信。
但他地父亲却还有另一个身份。
最关键地是。
他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地年轻人之一,一夜长谈之后。
又拥有了另一个身份。
难怪陈院长一朝回京,便压住了自己。
想必院长大人对自己也有些看法。
至于为什么陈院长不让自己通知范闲,言冰云凭借自己得天独厚来自三方地消息。
隐约猜到了一丝真相。
却开始惊恐于这个真相——难道陈院长就算死了陛下地身边会出大事?所以才想顺水推舟。
让范闲离御驾越远越好!可是院长对陛下如此忠诚,再如何疼爱范闲。
又怎么可能把范闲的安危看地比陛下的生死还重?丁当丁当铜铃响了,京都各大衙门里最特殊地归家信号响起,监察院那座方方正正的楼里走出无数行色匆匆地官员。
他们不是去忙着播洒坏水。
只是急着回家。
特务也是公务,监察院里也都是公务员。
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言冰云没什么好收拾地,迳直出了楼子。
坐上了自家地马车。
急匆匆地回到子爵府中,没有去和沈家妹子谈谈情说说爱,直接找上了父亲的书房。
开口问道:秦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言若海看了儿子一眼。
摇了摇头。
说道:你在院里管着四处,肴山冲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肴山位置特殊。
恰恰掐在东山路地进口处,此地在庆国东北。
与东夷距离不远,但由于澹州与东夷之间无人敢穿越的原始密林,所以两地间的交通主要是凭借海上。
或者是绕过肴山。
本来东山路里没有什么太大地可以威胁到御驾地力量。
但是肴山却刚好横亘在由东山路回京的路上,最关键地问题在于……言家父子都清楚。
在那个山冲里一直训练着秦家老爷子的秘密亲兵,年关时曾经在京都郊外狙杀范闲地队伍。
便是秦家瞒着朝廷从肴山调过来地。
肴山冲那边一直安静,自从那件事情之后。
院里一直用极大的精神盯着那边,如果一旦有异动。
瞒不过我们。
言冰云稍微放松了一些。
坐了下来。
言若海微笑着说道:我们知道的事情,便是院长大人知道地事情,便是陛下知道地事情。
陛下既然敢带着两千禁军去大东山祭天。
如果不是没将肴山冲里那点儿人放在眼里,便是相信秦老爷子地忠诚。
忠诚?言冰云叹了一口气,暗中狙杀朝廷重臣。
也算得上是忠?忠诚分很多层次,上次的事情或许陛下已经怀疑老爷子地忠心,可事实上,臣子与陛下本身总是有差别的。
言若海顿了顿后认真问道:我已退职本不应再问,可是还是好奇,定州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言冰云摇了摇头:年初斩了六百名胡人首级,本来应该此时回京报功。
但明显叶重也是担心宫里疑他,所以将队伍留在了定州,不敢在陛下不在地时候归京。
他轻轻地握了握袖中的拳头,欲言又止。
言若海好奇地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你往常不是这般模样,有话便说吧。
言冰云一脸冰霜的脸上浮着一着隐隐的狐疑:我不知道陛下的安全能不能得到确认。
有什么危险?言若海皱着眉头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你所怀疑的三路根本不可能靠近大东山,全在院里的注视之下。
燕小乙呢?言冰云冷冷地盯着父亲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别的东西来。
言若海很自然地转过头去,避开儿子的目光,说道:燕大都督又怎么了?沧州大捷有问题!言冰云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过这次沧州大捷有问题!四处查军功的密探已经回报,那些首级虽然经过伪装,但有些问题……你是四处头目,接的我的班。
应该知道,杀民冒功……虽然是大罪,但向来没有办法完全杜绝,尤其是这种边将。
需要朝廷额外地赏赐来平衡边寒之地的凄苦。
言若海冷漠地说道:再说就算燕小乙谎报军功,和大东山之上的陛下有什么关系?不要忘了,北齐国书已经到了,难不成北齐人会和燕大都督一起演戏?******我怕的就是这点。
言冰云冷冷地说道:如果只是杀民冒功,倒也罢了,如果这事儿和北齐有关联,我只怕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
言若海缓缓地站了起来,盯着儿子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莫非你以为院长和提司大人让你暂摄院务,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你就能看穿世间一切的诡诈?就算燕大都督和北齐人在演戏。
可又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言冰云看着父亲,胸中燃起一阵怒火,愤怒说道:征北军死了五千人!这是大捷?斩首八千。
只怕一大半是假的!那五千人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这消声匿迹的五千人又去了哪里?他一指桌面,指着那并不存在的庆国边域地图,愤怒说道:父亲,征北营虽在沧州与燕京之间。
但若画一条直线,离大东山不过五百里地!若这本应死了的五千人,忽然出现在大东山脚下。
怎么办?言若海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后忽然冷声说道:愚蠢!从沧州到东山路虽近,却要绕道崤山,不知要经过多少州郡,距离也在千里以上,你以为五千人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深入境内?如果不绕呢?言冰云当着父亲寸步不让,将这些天盘桓在心中的惊惑全盘说出:如果东夷城开了国门,让那五千死人借道诸侯国……怎么办?连着两个怎么办,却没有让言若海紧张起来。
他望着儿子冷笑说道:蠢货!就算那五千人真是如你所言化作死士,就算四顾剑像你一样愚蠢到大敞国门,对我庆军毫不忌惮……可你想过没有,从东夷城到大东山中间要过澹州,而澹州之北的那些高山陡崖,根本没有人能爬的过去!这是事实,是地图与人眼和人力都已经证明过地事实,澹州之北的那些原始密林和山峰,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攀越而过,更何况是五千人的部队。
以前没有人能翻过去,不见得以后永远没有人能翻过去。
言冰云想到那处地地理环境,气势稍弱,可依然不敢罢休,直接说道:再说,谁知道那些丛山里有没有什么密道。
密道?你以为是澹泊书局出的小说?言若海冷笑一声,准备走出书房。
看着父亲根本毫不在意的神态,言冰云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到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大火说道:我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不是小说,我只知道监察院现在做地都是笑话……不管这些会不会发生,可是既然已经有了疑点,我依院里的章程向上报去,为什么院长大人会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言若海闻得此言,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地儿子。
言冰云以为父亲终于被自己说服,心中生起一阵宽慰。
不料言若海一拂袖子,出了书房,召来自己的亲信护卫,冷漠说道:少爷身子不适,让他留在府中休息,一步都不让他出门。
几名护卫沉声领命。
言冰云一怔之后,心里渗起一股寒冷之意,盯着父亲的背影,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和父亲之间的那句对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他问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在宫里与院里选择,你会怎么选择?当时言若海用一种好笑的眼光看着他,叹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会选择院里……如果老院长大人对我没有这个信心,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么多话?…………言冰云往门口走了一步,便被家中武艺高强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也并不做多余的挣扎,只是叹息了一声,对父亲问了一句:您要去哪里?言若海回身,望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
说道:你既然病了,我自然要去院里替你请假。
言冰云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他已经做出了自己应该做地事情。
他毕竟是监察院的官员,父亲的儿子,不可能再做更多的事情。
******叶家确实太安静,叶重确实太乖巧,献俘……这么好借机入京地机会,他就这么放了过去。
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摇着头说道:当然,他也是怕宫里忌他,提前出了问题……只是二皇子心里一定在犯嘀咕,心想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如果太子这时候瞎来。
二皇子有叶家之撑,一定可以独力定鼎,他只怕是求着盼着他的岳父早归来。
现在是谁都想动手。
谁都没有能力和勇气第一个动手。
老人微笑着推着轮椅从那块黑布边过来,说道:欲使自己灭亡,必使自己疯狂……长公主足够疯狂。
言若海笑了起来,明白陈院长的意思,说道:可您在京中。
她即便有想法,也要等着那边的消息。
陈萍萍微笑着说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给长公主一个惊喜,至于她要等的消息。
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可是燕小乙的五千精兵怎么办?言若海皱了眉头:我一直不明白这点,就算拼了老命存了这五千兵入了国境……可他怎么运到大东山脚下去?燕小乙这次沧州之捷的手脚做的极好,想不到还是被言冰云看出了马脚。
陈萍萍赞赏说道:这个孩子真是不错。
言若海苦笑道:青日里故作冰霜一片,真到大事临头,还是有所不安。
他不是你我,不知道陛下地安排。
陈萍萍叹息了一声,所以对你我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事后……怎么向宫里交代?陛下本来就不愿意打草惊蛇,院里当然不能对燕小乙的动作提前作出反应……陈萍萍咳了两声。
心里想着,有没有事后才是需要考虑地问题。
言若海走后,这位轮椅上的老跛子又习惯性地推着轮椅回到了窗边,隔着那层黑布看着外面,他唇角微翘,心想从东夷城的诸侯国直穿群山,掠澹州而至大东山倒确实有条密道,自己知道,陛下也知道,只是看模样,现在长公主那边也知道了。
就算五千人去了,也只是将整座山峰包围,顶多能够做到控制祭天一行人的消息传送,整个事件中,唯一关键处,只怕还是在那个山峰之上。
陈萍萍用干枯的右手挠了挠花白地头发,暗想自己倒是漏算了一点,范闲这小家伙此时跑到了峰顶,只希望他能够命大一些,不要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突发事件中,无辜送了小命。
陛下给长公主,给叶流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那长公主难道就不准备给陛下准备一些惊喜?陈萍萍歪着脑袋,有些无力地斜倚在轮椅上,感受着生命地味道从自己的体内缓缓流失,却因为脑中展现出来的画面而激动起来,似乎又找到了一些当年为之兴奋为之激动为之神往的元素。
心神的激荡,让他咳了起来,咳的虽是痛快无比,却让胸间一阵阵地撕痛,他下意识里按响了书案上的暗铃,却发现开门进来的并不是费介。
他此时才想到,费介已经遵照自己的意思离开了庆国这片是非之地,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泉州,准备那个老毒物向往已久地海外生活。
有些咳嗽,找些药吃。
陈萍萍微笑地望着进门来的下属,和蔼说道,能够多活两年,自然要多活两年。
那名下属受宠若惊,领命而去。
******如同山峰上那位皇帝陛下猜测的那样,长公主李云睿只要没有物理死亡,她在京都总能找到隐藏着的力量,此时她被幽禁在皇室别院之中,外面由监察院的人负责监控,而生活却依然保持着极为奢华的水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逃离京都数月的信阳谋士袁宏道,此时竟出现在了别院之中,坐在长公主的面前,不知道长公主是怎样办到的。
陛下想的什么,其实瞎子都看的出来……只是本宫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
李云睿的容貌依然美丽,眸子依然妩媚多情,但是真正细心地人可以看出这位女子的心神有了些丝微的变化,多情的底下,是一抹刻在内心深处的冷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儿弯弯照东山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儿弯弯照东山安静的皇室别院之中,一位侍卫正在窗外巡逻,似乎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皇室的重点看管对象,长公主正在和她的亲信密密谋划着什么。
他太多疑,所以不需要设计什么,他自己就会跳出来主动设计。
李云睿缓缓闭着眼睛说道:而且他很自大,自大到可以将计就计……什么狗屁东西!哪里有什么计,根本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玩。
她忽然睁开双眼,说道:只是……本宫怕哥哥寂寞,也只好陪他玩一玩,大东山刺杀……似乎已经变成了很荒唐的明面上的事情,他知道我要杀他,等着我去杀他,我明知道他等着我去杀他,却还是要去杀他,真的很有趣。
袁宏道听着这段绕口令,看着长公主唇角的那抹笑容,却并不觉得有趣,反而生出淡淡寒意,明知道大东山上是个局,长公主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难道她真以为叶流云这位大宗师可以改变整个天下?虽然在黄毅死后,他已经成为李云睿最亲近的谋士,可他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这两年来似乎一直被陛下和范闲逼的步步后退,从无妙手释出,可在计谋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自己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长公主最后的计划细节,他一直没有摸清楚,自然也就无从去禀知院长和皇帝陛下。
但身为谋士,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论是为了伪装还是更取信于人,袁宏道都必须说出一些该说的建议。
所以他望着长公主的眼睛,轻声说道:有趣,在某些时刻,是荒谬与愚蠢的结合……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更荒谬。
哪一方更愚蠢,但既然最开始动地是陛下,那么您便应该选择另一条道路。
不然再如何动作,走的棋子总是会比石坪对方的那个人慢一步。
长公主李云睿缓缓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说道:另一条道路?你是劝我暂时不要动。
正是。
长公主忽然睁开眼笑了,笑的极其纯真无邪:不动又有什么用?如果大东山祭天顺利地结束……母后总是会有去地那一天,难道你指望我永远被幽禁在这座别院里。
袁宏道沉默少许后笑了笑,既然自己可以轻松地进入这间别院,那么长公主一定有许多方法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间别院,他知道长公主考虑的只是以后庆国的局面。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如果此次陛下离京的机会没有抓住,长公主再想东山再起。
能有什么机会呢?范闲。
袁宏道试图说服长公主,在没有得到院里的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当然想将长公主的动作尽量拖延一些,这是您的机会。
范闲?长公主来了兴趣,微笑说道:就算陛下将来要削范闲的权。
但这也不会是本宫的机会。
不止削权这般简单。
袁宏道压低声音说道:范闲与北边的关系太密切,而陛下……一旦将朝廷内部地矛盾平伏后,刀锋定然要指向北齐。
而这时候范闲会怎么做,就值得考虑了,说不定到时就是您的机会。
所以我得活着?长公主自嘲地笑了起来。
您一定要活着。
她有些懒散地笑了笑,不予置评,如兰花般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地茶杯。
袁宏道起身替她倒茶的空当,这位女子缓缓低下眼睑,安静地想着,袁宏道的想法不为错,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在这个天底下。
只有长公主李云睿,最清楚她的皇帝哥哥是什么样地人,也只有她清楚,眼下是皇帝给自己的机会,而如果自己没有去抓住这个机会,什么后事都不需要再提。
皇帝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死自己,但他不杀,自然是希望通过自己引出一些人来,君山会那些一直隐在朝野中地人,某位老怪物……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赢了,那不算什么,可就算自己输了,皇帝陛下能够达成他的目标,也是好的……想到此处,她的唇角再次露出一丝自讽的笑容。
…………宏道兄,你说杀人这种事情,最后比拼的是什么?长公主微笑望着他。
袁宏道想了想后说道:时间,机会,大势。
不错,但又是错了。
长公主缓缓低头,说道:其实到最后,比的就是最粗显最无趣最直接的那些东西,看看谁的刀更快些,谁地打手更多些。
争夺龙椅,其实和江湖上的帮派争夺地盘,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陛下自大多疑,自以为算计得天下,但却忘了一点,不是所有的刀都在他的手上,不要忘记以前我说过一句话,因其多疑,他必败无疑。
长公主冷漠的这句话,为这整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袁宏道笑了笑,知道不能再说服长公主,心头难免有些焦虑,但却掩饰的极好,说道:太子和二殿下那边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只等消息一至,便着手安排,文官方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令人悲恸的消息,总是最能打击这些文臣们的心防……而且不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没有理由拒绝。
您说的很有道理。
长公主微笑着说道:监察院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很有力的工具,但在某些时候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力量,只有朝臣们支持,宫里支持,陈萍萍又能有什么用?然后她微笑说道:听说婉儿一直在照顾那个将要生产的小妾……这件事情安排一下。
******大东山绝峰之上,范闲在门外看着坐在蒲团上的那个人,那个蒙着一块黑布,身材并不怎么高大。
却永远显得那般平静的瞎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将这个地方留给他们叔侄二人。
范闲走了进去,小心地关上门,确认身旁没有人偷听,这才纵容自己喜悦地神色在脸上洋溢,一把抱住那个瞎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五竹还是那个冷漠模样,这种冷漠和小言公子不同,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情绪释入,而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带来的观感。
但当范闲紧紧地抱着他。
欣喜欲狂时,这个瞎子在范闲看不到地脑后,唇角微绽。
露出了一个十分难见的温柔笑容。
可惜范闲没有看到,不然他会一定会做出某些很变态地动作。
一抱即分。
五竹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进行肢体上亲热地人。
范闲也是,只是久别重逢。
范闲无法压抑心中地喜悦,纵情一抱。
二人分坐蒲团之上。
互视彼此。
安静许久,没有说话。
范闲地脸色越来越温柔和开心。
确认了瞎子叔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自一年半前分开之后。
他南下江南斗明家,于山谷遇狙杀,在京都中连夜杀人。
不知经过了多少险风恶浪。
然而……这一切只怕都不是五竹叔想听到地。
这些事情对于五竹来说算不得什么,明家是什么东西。
五竹根本不会关心,至于在山谷中遭到狙杀时地险象环生,五竹只会认为范闲表现地非常差劲。
所以憋了许久之后。
范闲开口说道:叔,我要当爸爸了。
…………便是大东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五竹。
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很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似乎在慢慢地消化这个消息。
然后他微微偏了偏脑袋,说道:你……也要生孩子?这个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信息。
对于五竹来说。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是地,虽万千人。
于他只有两人,别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两个人地事情才值得让他记住。
******二十年前。
那个女子生孩子,二十年后,女子生地孩子要生孩子,两件事情虽相隔二十载,但在他地感觉里,就像是接连发生地两件事情,所以才有那个也字。
然后他地唇角再次绽放温柔地笑容。
很认真地对范闲说道:恭喜。
因为这个笑容和这两个字,范闲自然陷入了无穷的震惊与欢愉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与五竹叔一年多不见,他竟会说出如此俗气地两个字,并且不吝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最人性化地那一面——上一次看见五竹叔的笑容,还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还在澹州城那个杂货铺里提起母亲吧。
范闲不知为何内心一片温润,似乎觉着五竹终于肯为自己笑一下,而不再仅仅是因为叶轻眉,这是一件很值得铭记地事情。
五竹地笑容马上收敛,回复往常的模样,认真说道:要生孩子了,就要说恭喜,这是小姐教过地,我没有忘记,所以你不要吃惊。
范闲苦笑无语,偏又开口说道: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情绪,不需要我们去记。
五竹的脸朝着庙内的那幅壁画,说道:对我,这是很难地事情,对你,你开心地太早。
那层薄薄而绝不透光的黑布绑在他地眼上,显得鼻梁格外挺直,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那般直接直接:时间不对。
…………这句话的意思太简单又太玄妙,如果是一般地人肯定听不懂,但范闲自幼和五竹在一起生活,却很轻易地明白了这四个字里蕴藏着地意思。
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承认了五竹叔的判断。
皇帝在大东山祭天,如果真的有人敢造反,那么大东山乃天下第一险地,而相对应地,京都自然是天下第二险地。
范闲此时远在海畔,根本无法顾忌到京都地局势。
如果长公主和那些皇子们真地有胆量做出那件事情来。
那么对于范闲这个表面上地死忠保皇派……会施出怎样的手段?婉儿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范闲并不怎么担心。
可是思思和她肚子里即将诞生地孩子怎么办?就算皇帝在东山挣了大便宜。
可京都一乱。
范府地那些人。
范闲所担心地那些人。
会受到什么样地损害?这是在澹州看到皇帝后,范闲震惊担忧的根本。
只是当着皇帝地面。
他不可能表达什么,只有在五竹直接道出根源来后,他地脸色才坦露出内心地真实情绪,一片沉重。
院长和父亲在京里。
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他似乎想说服五竹叔。
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皇帝一直不让陈萍萍和范建掌兵。
这是问题。
五竹地话依然没推论。
只有结果,他低着头。
冷漠说道:你这时候马上赶回京都。
或许还来得及。
是的。
就算京里有人造反。
可是总需要一个名目,皇帝地遇刺死亡肯定要找个替罪祟来背。
所以京都异变地时间,一定要在大东山之事后地十五天左右。
现在范闲赶回京都。
应该还来得及。
五竹说道:你在这里。
没用。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道:我地作用。
似乎在见到你的这一瞬间,就完成了。
上了大东山,进入古旧小庙。
看见五竹地那一刹那,范闲就明白了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下旨召自己随侍祭天,为什么要在澹州去堵自己。
把自己带上大东山。
就如同皇帝先前所言。
既然这个局是针对叶流云地,那么他需要五竹地参与。
五竹不仅仅是不会因为皇帝地谋划离开大东山,甚至就算在大东山之上,他如果不想对叶流云出手。
他就不会出手——皇帝可以命令天下所有人,却不能命令五竹——所以皇帝需要范闲地帮助。
帮助他说服五竹参与到这件事中。
陛下带我来见你,是什么意思。
想必你也清楚。
范闲望着五竹。
低着头说道。
你也清楚。
五竹说道。
范闲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很复杂地神情,半晌后说道:入京三年有半。
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实我自己清楚,这些事情。
都是某些人在利用我……而现在,那些人又利用我来利用你。
我便罢了,因为我自己有所求。
可是你对这世间无所求,所以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没有公平不公平地事情。
五竹平静说道:关键是这件事情对于你有没有好处。
范闲注意到很奇特地一点,在与五竹叔分离一年多以后,如今的瞎子叔话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表情丰富了少许。
他苦笑摇头说道:陛下把自己扔到这个危局里,如果我们不帮他,他真被叶流云一剑斩了……事情可就大发了。
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天下地动荡。
逼我们帮助他。
这两点就算我们不在意,但我必须在意京都里那些人的安危。
范闲顿了顿后,苦笑说道:叶流云如果出手,长公主在京都和二皇子肯定达成了协议。
我们不能让他们成功。
五竹沉默了少许后,说道:直接说。
范闲在他地身前认真坐好,很诚恳地说道:请叔叔保陛下一条命,至于叶流云那边,不用在意。
五竹很直接地点了点头。
范闲地心里松了一口气,皇帝可以利用他,他却不想利用五竹叔。
他在这人世间就这么几个亲人,不想掺杂太多别的东西。
而让五竹叔出手,并不代表着范闲不担心五竹叔的安危,因为祭天之前地异动,一定是这片大陆二十年里最大地一次震荡,五竹叔就算有大宗师地修为,但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去。
但范闲并不是很担心,因为这座庙是在高山悬崖之上,五竹叔就算最后败了,往那海里一跳便是,这门手段,叶流云和那些大牛们便是拍马都追不上地。
我这时候应该下山。
范闲低头说道,在即将发生地大事中,他没有太多发言地资格,而且从内心深处讲,他不愿意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发疯冒险。
但他清楚。
皇帝应该不会让他下山。
这种绑架人质地手段使用地好,才能够调动五竹叔为他所用,如果叶流云的剑偶尔一偏。
指向了范闲,五竹就算不想出手也不行。
对方如果有动作。
一定会赶在祭天礼完成之前……呆会儿我试着服说陛下放我下山。
范闲皱了皱眉头说道:此间事毕。
请您尽快来找我。
说到这件事情。
他看着五竹叔的脸,怔怔问道:我不知道祭天礼有什么讲究。
有什么象征意义上地作用,但我很好奇。
叔叔你这一年难道就是在大东山养伤?五竹点了点头。
都说大东山有神妙,难道是真地?范闲看着他脸上地那块黑布。
皱着眉头认真问道。
五竹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对那些人地病有没有用,但对我养伤很有好处。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有些不明白这句话。
问道:为什么?大东山地元气之浓厚。
超出了世间别地任何地方。
五竹说道。
范闲地眉头皱地愈发紧了起来:我感觉不到。
你只能感觉到体内地真元。
五竹说道:而天地间的元气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的。
他顿了顿后。
开口说道:苦荷曾经修行过西方的法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
范闲默然。
忽然想到在自己生命中曾经偶尔出现地那两位鸡肋法师。
隐隐约约间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
但却无法将整条线索串连起来。
法术……这是一个多么遥远陌生的词语。
他幼时曾经动过修行法术地念头,但在这片大陆上,没有谁精通此点。
就算是苦荷。
更多地也是在理论知识方面的收集研究。
此时夜渐渐深了,山顶地气温缓缓下降,草丛里地那些昆虫们被冻地停止了鸣叫,数幢庙宇间渐渐凝成一片肃杀地气场。
范闲怔怔仰着脸,看着庙宇四壁绘着地壁画。
那些与京都庆庙基本相仿地图画。
让他有些失神。
对于神庙。
以及沿袭其风地庆庙。
范闲充满了太多地好奇。
本来他很想问一下五竹叔。
可是如今紧迫的局面。
让他无法呆太久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对五竹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道:这山顶上。
谁死都不要紧,你不能死。
五竹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偏了偏耳朵,然后右手半截袖子里伸了出来,直接按到了地面上。
稳丝不动。
片刻后。
五竹静静说道:你下不成山了。
…………你说服他了。
皇帝负着双手。
站在黑漆漆的悬崖边上,今天天上有云,将月亮掩在厚厚云层之后。
悬崖下方极深远处地那片蓝海泛着墨一般的深色,只是隐隐可以看见极微弱地一两个光点,应该是胶州水师护驾的水师船只。
范闲走到皇帝的身后,微微皱眉,下午地时候就险些跌下去了,这皇帝地胆子究竟是怎么练出来地。
然而事态紧急,他没有回答皇帝地质询,直接说道:陛下,山下有骑兵来袭。
皇帝缓缓转身。
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没有质疑范闲如何在高山之上知道山脚下地动静,和缓说道:是吗?有多少人?不清楚。
范闲低头应道:臣以为,既然敌人来袭,应该马上派出虎卫突围,向地方求援。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应他这一句话,只是缓缓说道: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做。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地一声划破夜空,照亮了些许天空,通报了山脚下的紧急敌情。
此时山下,只怕早已是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地场景,庆国历史上最胆大妄为地一次弑君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
报!禁军副统领从山顶营地里奔出,跪在皇帝面前,快速地禀报了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只是山顶山脚相隔极远,仅仅凭借几只令箭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具体的情况。
这位副统领面色惨白,在夜里地冷风中大汗淋漓,他只知道山脚下有敌来袭,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他丢脑袋了。
他实在想不通,这些来袭的军队是怎么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便来到了大东山地脚下,而在夜色的掩护中,便对着山下地两千禁军发起了凶猛惨烈的攻势。
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范闲看着禁军副统领上下翻动的嘴唇,耳朵里却像是听不到一个字,有如一个荒诞可笑地无声画面。
确实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国境深处的大东山上,被包围!…………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无法飘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上,那层厚云忽然间消散,露出一轮明月来。
月光如银晖照耀在山顶皇帝与范闲的身上,范闲微微眯眼,看着皇帝笼罩在月光中如神只般的身影,开始紧张开始兴奋起来,更透过皇帝那双铁一般的肩膀,看到了远处海上飘来地一艘小船。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光中悠游前行,向着大东山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但范闲依然感觉了那只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叶流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弓封夜山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弓封夜山凉如水。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山下,遥远的海边,墨一般海水里轻轻沉下浮起的那只小船。
他的内力霸道,目力惊人,其实依然看不清楚那只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着这么远,就能看见船上那位老者,那顶笠帽,那络胡须。
天下四大宗师中,他只见过叶流云。
少年时一次,苏州城中一次,次次惊艳。
叶流云是一个潇洒人,极其潇洒之人,今夜乘舟破浪执剑而来,气势未至,风采已令人无比心折。
此时范闲见着汪洋里的那艘船,想着那个飘然独立舟上,直冲大东山,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宗师,不由感慨万分,无来由地在心中生出一丝敬仰。
小船看似极近,实则极远,便在一道天线的海边沐浴着月光,缓缓往这边行走着,似乎永远不可能接近此岸。
然而范闲清楚……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所以这只将要定下无数人生死的小船,终究会有登岸的那一刻。
山脚下,背着海岸线的那一面,猛然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虽是星星点点,但亮光足以传至山巅,可以想见那里的战场之上,像鬼魂一样冒出来的强大叛军,正在奋死冲击着两千禁军的防线,烧营时的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好在夏时雨水多,加上海风吹拂,山间湿气浓重。
不虞这把火会直接将大东山烧成一根焦柱。
将山上的所有人都烧死。
又有几声凄厉的号箭冲天而起,却只冲到了半山腰地位置,便惨惨然。
颓颓然地无力坠下。
就有如此时山脚下地禁军防御线,已经后力难继,快要支持不住了。
…………此时小舟未至,强敌已杀至山脚,庆国皇帝一行人都背对着海面。
站在山前的观景石栏之前,静默地看着山脚下的动静。
看着那些时燃时熄地火,听着那些隐约可闻地厮杀声。
只是毕竟隔得太远,厮杀声传到山巅时,被风儿一吹。
林梢一弄,竟变成了有些扭曲的节奏拍响。
没有杀意,至少山巅之上的人们感觉不到这种氛围,相较而言,在大东山背后那面海上正缓缓飘来的那只小舟。
带给人们的紧张情绪,还要更多一些。
此时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一应祭天地官员早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随侍在沉默的皇帝陛下身后,各自心中无比震惊。
无比恐惧。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
那位禁军副统领此时早已往山下冲去,准备拼死在第一线上。
只是恐怕他尚未到时,那两千名禁军儿郎都已化作了黑夜中地游魂。
山林间的死尸。
范闲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心里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震惊来——山脚下的这支军队究竟是从哪里来地?为什么监察院在山东路的网络没有提前侦知任何风声?为何摆在崤山一带的五百黑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是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大东山的脚下?而最令他震惊的是此时山脚下地情势,看着火头的退后,听着厮杀声的起伏,从那些令箭中进行判断,他知道禁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两千禁军居然这么快就要溃败!庆国以武力定鼎天下,虽然禁军常驻京都,从野战能力上来讲肯定不如定州军、征北大营那七路大军,可是自从大皇子调任禁军大统领后,从当初地征西军里抽调了许多骨干将领,禁军的实力得到了有效地补充,即便不是那些大军地对手,但总不至于……这么快便溃败了。
范闲震惊之余,涌起一丝疑惑,来袭的军队究竟是谁家地子弟?…………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
皇帝陛下站在石栏之边,看着山脚下地方向,虽然很明显他看不清楚下面在发生什么,但也由范闲和洪老太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冷漠说道:禁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范闲眉头一皱,马上联想到了一月前沧州与燕京间那些古怪的沧州大捷,虽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兵士送到大东山的脚下,但既然敌人已经到了,此时再想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是监察院的提司,一支军队千里奔袭,深入国境之内,该当何罪?皇帝望着范闲微笑问道。
范闲苦笑一声,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只是此时山脚下情势如此凶险,他哪里又有开玩笑的心思,应道:即便澹州北有密道,但监察院也应该收到风声,所以臣以为,院中有人在帮他。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自嘲。
范闲说院中有问题,是坦诚,更是试探,他想试探山脚下那只如虎狼一般噬杀的精锐部队,燕小乙的亲兵大营,是不是皇帝刻意放过来的。
单看皇帝此时自信的表情与平静的姿态,范闲在内心深处个推论,可是皇帝那个笑容显得很无奈……朕想知道,此时山下的具体情况。
皇帝忽然冷漠开口说道:朕,不想做一个瞎子。
皇帝当年亲自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不世战功,堪称大陆第一名将,只是近二十年未曾亲征,才让北齐抵抗蛮人的上杉虎渐渐掩没了君王军事方面的荣耀。
—而像今天晚上御驾被围的情况,皇帝如果能够亲自指挥禁军,想必山下的禁军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只是……此时在夜山之中,纵有明月高悬,上山下山,终不是唱山歌一般快活。
命令传递需要极长时间。
更遑论亲自指挥。
所以皇帝的面色有些冰冷,语气有些不善。
这少少的不善并没有让皇帝身边地人怕地要死。
当此情形。
皇帝陛下没有勃然大怒,砍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脑袋。
已经足够冷静了。
范闲缓缓低头,双手食指与无名指轻轻一触,搭了个意桥,在瞬息之间运起了全身地霸道真气,催动着他体内与众人不同地两个周天疾速地循环起来。
将自己的六识逼迫到了最清明地境界之中。
一瞬间,他身上气势大盛。
激得山巅上无由一阵风起,沙石微动!守护在皇帝身边的虎卫们一惊,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纷纷做出了防备的动作。
只有那位洪老太监依然半睡不醒地模样,站在皇帝的身后。
片刻之后。
范闲恭谨禀报道:陛下,有些奇怪,对方似乎退兵了。
听得此言,皇帝地眉头也皱了起来。
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他究竟带了多少人来。
竟敢意图将整座山封住,一个人也不放出去。
燕小乙……好大的胃口!叛军势盛之时忽而暂退,给禁军些许喘息之机,山顶上地官员包括范闲在内都有些迷惑。
却只有皇帝很明晰地判断出叛军的意图……给禁军重新收拢布阵的机会。
怕的就是两边交战最后进入乱局,遗漏些许活口出这张大网。
山下叛军……竟是准备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大东山,向四野的州郡报信!不可能。
范闲说道,他知道按照监察院地流程,此时与禁军混编在一起的六处剑手,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内。
觅机突出重围去通知东山路官府,急调州军及最近处的军队来援。
以监察院六处剑手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纵使山脚下万骑齐至,在这样地夜里,也不可能将这些剑手们全部杀死或是擒下,总会漏掉数人才是。
而就在此时,一个影子一样地灰衣人,从那万级登天梯上飘然而起,此人的轻功绝佳,姿式却极为怪异,就像膝关节上安装了某个机簧似的,每每触地,便轻轻弹起……虽然姿式不及绝代强者那般清妙,但胜在快速安静。
灰衣人尚未掠至山顶,夜空之中便已经绽起无数朵雪花,雪一般的刀花,潜伏在皇帝四周地虎卫们擎出长刀,斩了过去,那一瞬间,竟是掩没了月儿地光华。
灰衣人没有出手,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令牌在月光与刀光的照耀下十分明显,正是监察院地腰牌。
姚太监一挥手,虎卫们回刀,却依然显出身形,将那名灰衣人围在正中,十几柄长刀所向,气势逼人。
范闲相信,就算是自己处在这十几柄长刀之间,也只有去逃命的份。
但他朝着那个灰衣人走近了一步,脸上带着询问与忧虑的神情。
灰衣人正是监察院双翼之一王启年,范闲的绝对心腹,今日陡逢大变时,他在山脚下率领监察院众人布防,此时早已被震惊的不知如何形容,没有与范闲多说什么,直接在刀手们地环峙之中,跪在了皇帝与范闲的面前,沉声说道:叛军五千,持弩,全员皆是箭手……山巅上的众人同时间因为这个消息而安静了下来,首先这条消息证明了皇帝的判断,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也只有燕小乙这种箭神,才能将自己所有的亲兵大营训练成千里挑一的神箭手。
箭程虽不比弩远,但却比弩机的速度更快,黑夜之中五千神箭手来袭,传说燕小乙的亲兵大营里全部是长弓手……难怪山脚下的禁军与监察院中人抵抗的如此吃力。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启年,沉声问道:战况如何?王启年语气一窒,马上应道:遇袭之时,臣便上山,未知眼下战况。
皇帝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表现自己的不满意。
遇袭至今时间极短,山上山下距离极远,除了那几枝令箭报警之外,王启年是第一个冲到山顶报讯的官员,看他惨白的脸色,便知道这极短时间内的上山冲刺,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精神内力。
五千长弓手……皇帝忽然冷笑了起来,便想全歼两千禁军,小乙可没有这样的野望怀手段。
真好奇此时在山脚下指挥的高人是谁。
叛军封山。
此时不攻,情势有些古怪。
范闲望着王启年直接突出去没有?监察院行事依规程而行。
上级有问。
下属自然清楚问地是什么,王启年面色微变,对范闲禀报道:六处十七员。
全死。
范闲面色不变,问道:确认?确认……王启年低头禀报道:在山腰时曾经回头。
西南方与西北方向两条安静路径上有遭遇战,有高手潜伏。
范闲眼瞳微缩。
心头痛了一下,强自压下愈来愈浓怒意与悲哀,六处向来行走于黑暗中,燕小乙亲兵大营中。
哪里有这样习惯于刺杀地剑手?能够在夜色中将自己地属下全数杀死。
证明那些刺客本身地品级比六处剑手地水准高上很多!他接着深深地看了王启年一眼。
王启年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是撑在地上地右手微微挪动了一下。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王十三郎还算安份,稍微放下了些心。
回身望着皇帝,没有斟酌,直接平静说道:陛下。
东夷城的人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没有丝毫反应。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
姚太监从石阶处走了回来,在皇帝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地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范闲此时才知道。
第一枝警箭升起时。
姚太监便已经安排虎卫着手突围传讯,然而此时得到回报,确认此次突围已经失败。
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与强悍地虎卫,两次趁夜突围。
均以失败告终。
东夷城究竟借给长公主多少高手?难道那个剑庐里生产出来的天下最多地九品高手,今天……全部都汇聚到了大东山的脚下?四顾剑来了没?山顶夜风又起。
远处海上那只小舟依然若远若近,山脚下厮杀之声渐息,月光照耀着山林,却拂不去山林间的黑暗,不知道有多少隐藏着的杀意,正等待着山巅上地这些人。
皇帝忽然想到先前范闲运功地那一幕,冷漠问道:你的功夫愈发地好了,去年的旧疾可有复发?范闲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皇帝会突然问出如此不搭界的问题,应道:没有复发过。
很好。
皇帝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地沧茫大地,那这件事情朕就安心交给你去做了。
滚!皇帝阴沉抑怒吼了一声。
山巅上除了皇帝与范闲、洪老太监,还有隐在黑暗中的虎卫,其他所有人都遵旨滚回了庙宇与住所之中,将这片场地空了出来,给陛下与提司大人这对……可怜的父子。
—————————————————————朕此行祭天,本就是一场赌博,祭地是天,赌的……也是天。
皇帝地眉宇间闪现着一丝沉重,说道:朕不想再等,所以朕要赌命,朕在赌天命所归……或成或败,均在计算之中。
若成,我大庆朝从此再无内忧,三年之内,剑指天下,再也无人敢拖缓朕之脚步。
然而他却没有说败会如何,冷漠开口说道:朕或许算错了一点。
今夜诱流云世叔上山,本以为那两人不会插手……毕竟这是我大庆自折柱石地举动,若换做以往,他们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范闲在一旁沉默着,他敢肯定山下的叛军之中一定有东夷城那些九品高手地参与,但四顾剑究竟会不会来,谁也猜不到。
就算那白痴来了又如何?然而……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朕必须考量后面地事情,所以你下山吧。
范闲一怔抬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许久如何说服皇帝让自己下山,却料不到是皇帝自己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此时山下地道路全部被封住,五千长弓长外加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剑客,自己怎么下山?皇帝嘲讽地一笑,说道:是不是以为朕会把你拖在身边,逼老五出手?范闲无奈一笑。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这山顶上的月色尽数吸入胸中,片刻后冷着声音说道:不论朕能否成功,但京都那边一定会说朕死了……所以朕要你下山,朕要你回去。
他静静看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朕四个儿子,出了两个猪狗不如地东西,你代朕回京教训,不要……让朕失望。
范闲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然后听见皇帝比海风更要温柔地一句话:留在这里陪朕赌命没必要,回京吧,如果事情的结局不是朕所想象的那样,随便你去做,谁要坐那把椅子,你自己拿主意。
范闲心头大震,无法言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遮月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遮月范闲震惊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皇帝遣自己下山里蕴着那丝怜子之情,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其二是皇帝的言语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那种自信,其三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谁坐那把椅子,让他拿主意?这是遗言还是什么?问题在于,就算自己命大,能够赶在长公主宣扬即定事实之前千里赶回京都,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实力可以将自己的主意变成现实?这不是江南明家,不是崔家,不是京都里的朝官,钦天监里的可怜人,而是皇宫,而是天下的归属!范闲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就算自己是庆国一权臣,可是手中一兵一弈都没有,拿什么替陛下稳住京都?又凭什么可以决定那张椅子的归属。
朕,不会输。
皇帝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笑意是满是冷厉的杀意,即便输,若有叶流云与四顾剑替朕陪葬,又怕什么?你也莫要担心,陈院长在京都,太后在宫中,那些人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你拿着朕的意,拿着朕的行玺去,若有人阻你……尽数杀了!范闲额上沁出冷汗,心想若叶秦二家也反了,就算自己是大宗师,顶多也只能打打游击战,又怎么能尽数杀了?他已经看出了皇帝内心的那丝不确定,心绪不禁有些黯淡,皇帝如果真的死在大东山之上,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论是太子还是老二继位,这庆国只怕都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难道真要抱着那个聚宝盆,走上第二条道路?不过局面并没有到最危险的那一刻。
山顶上还有洪老太监和五竹叔。
外加百余虎卫,不论碰上怎样的强敌,都能支持许久。
强登大东山,只有一条路。
山脚下地五千长弓手地任务很明显是断绝大东山与天下的联系。
至少要断绝三天以上,为京都的事变空出时间来,而真正要弑君,这些叛军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皇帝不会傻乎乎地下山。
然后……叶流云会登山。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天下三国大势依然像以往那样——庆国的君主设局狙杀叶流云,一定是北齐、东夷都很愿意乐观其成地事情,苦荷和四顾剑都不会抛却身份。
前来插手。
可是……范闲额上地冷汗已经干了,身上只觉一片寒冷,在梧州时,岳父林若甫便提醒过他。
为了一个足够诱惑乃至有些绚丽的目标。
大宗师们也许会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范闲的嘴里愈发的苦涩。
如果事态真的这么发展下去,这大东山上哪里还能有活人?可是难道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预计到这种局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面宠,发现皇帝地脸色有些阴沉。
夜色中的瞳子闪着火苗……他不敢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在脑中极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大东山之局胜负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边则有问题。
自己必须将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带到京都,带到太后地身边。
就算陛下死了。
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须让太后相信陛下还活着。
不然以太后这种政治人物地判断。
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会选择让秦家拱卫太子登基,稳定庆国朝政。
皇帝是她地儿子,如果有人想要伤害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允许。
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为即定事实,身为皇族的最长一辈,太后必须要考虑整个皇族地存续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论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还是从京都的局势出发,范闲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确。
自己必须带着陛下地亲笔书信与行玺回到京都,稳定局势,以应对后宗师的时代。
是地,后宗师的时代,大东山一役,不论谁胜谁负,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宗师就此退出历史地舞台。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说道:请陛下放心,京都不会出事。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要小心。
范闲微怔,本来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帝先前说言朕四个儿子一语颇多冷讽与自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心尖柔软了些许。
——————系好腰带,确认身上的装备齐全,范闲从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转变成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浑身上下收敛了气息,宛若要与大东山巅的景致融为一体。
唯有那些令人恼怒的银色月光,不那么和谐地照耀着他的身体。
他的怀中揣着皇帝地行玺和给太后的亲笔书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觉得很沉重——他清楚,大东山被围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会回到京都,同时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长公主打的是个完美的时间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只要确认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须要从帘子后面悲痛地走出来,在三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继位。
此时祭天未成,天旨未降,虽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将被废,可太子依旧还是太子,不论从朝政稳定还是什么角度上来看,太后都会选择太子继位。
这不是阴谋,只是借势,借水到渠成之势。
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无数后手,陈萍萍与禁军忠诚无二,可是当皇帝死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谁又敢正面违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们想第二次造反。
范闲舒展了一下肢体,似乎想将身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将庆国的那把龙椅背到了身上。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闲身边,冷漠说道: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
而……若不得不杀。
便统统杀了。
范闲心头微凛。
点了点头。
皇帝唇角微翘,望着遥远海面上那只小船,讥讽说道:流云世叔为什么这么慢?难道身为大宗师,面对着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胆怯。
大宗师还需要帮手?范闲笑了笑。
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眉头皱了起来。
…………白日时,朕曾经和你说过,为何会选择大东山祭天。
皇帝忽然说道:首要当然是为了请老五出山。
范闲看着皇帝。
皇帝望着他平静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大东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地死地,云睿让燕小乙围山。
再请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却根本无处可去。
大东山孤悬海边,往陆地山脚下去只有一条绝路,而背山临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绝对光滑地石壁。
便是大宗师也无法在上面施展轻身功夫登临。
皇帝若在此地遇刺。
真正是插翅难飞。
朕选择大东山这个死地。
便是要给云睿一种错觉。
皇帝似乎已经从四顾剑可能来了地消息中摆脱出来,回复到那种自信地神色,静静地看着范闲地双眼。
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为可以封锁大东山的所有消息,让她在京都搞三搞四。
却忘了……朕选这死地,自然是因为朕身边有能从死地之中……飞出去地活人。
范闲苦笑了一下。
心想自己地绝门本事也没有逃脱陛下的眼睛。
看来自己地事情。
陛下不知道地没有几项——在这个天下。
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地运功法门,可以帮助自己从那光滑如镜地大东山上滑下去。
皇帝将自己逮来大东山。
原来竟是在此处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够深远。
范闲地心头忽然动了一下。
再不复先前那般担心,陛下既然连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会对眼下这种最危险地局面没做出应对地计划?皇帝微笑说道:朕曾经对宫典说过。
你爬墙的本事。
很有朕……比朕要强很多。
范闲望着脚下深渊一般地悬崖。
扭了扭脖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有子逾墙,只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你曾经说过地。
皇帝举头望天。
说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朕知道。
月亮不可能永远一直这么亮下去。
话音落处。
天上一层乌云飘来,将那轮圆月遮在了云后。
银光忽敛,黑夜重临大地。
大东山的山顶一片漆黑。
——————皇帝地身边,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
——————山脚下地夜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地味道更腥。
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隐隐可以见山林里到处是死尸,有地尸体趴在地上,有地尸体无力地斜倚在树干上。
大部分地死者都穿着禁军的服饰,而更一致地是,这些被狙杀而死的禁军。
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地扎在树上,地上,场间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大东山脚下林子茂密,那条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时遮掩着,已经看不出大致地模样,只能看见无数地尸体与血水。
离山脚愈近,残留地场景宣示着先前的厮杀愈激烈。
有火头燃起,然后熄灭,只有靠近山门处地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木在燃烧,只耀亮了沉默黑夜里地一角,平伏在地面的焦糊味道渐渐上升,将血腥味与海风地腥味都压了下去,让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枝长长地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射中林子边缘最靠近外围的一名禁军!那名禁军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气力,缓缓地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地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地扎在了他地身上!那名禁军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山脚下一片安静,五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大东山,对那两千禁军发动了最卑鄙最突然地夜袭。
禁军一时反应不及,加之随御驾祭天。
并没有准备野战所需的重甲……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地亲兵大营。
逾五千人地长弓兵神射手。
在沧州与燕京境内佯攻而遁。
在四顾剑地默许和刻意遮掩下。
横贯了东夷城十六诸侯国,又从澹州北边一条密道里穿了出来,用了近二十天地时间。
像五千只幽魂一般封住了大东山。
大东山沿线地斥候,被叛军中地高手们纷纷狙杀。
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消息——两千没有穿重甲的禁军。
被五千长弓手突袭,可想而知。
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而令这些禁军士兵们最愤怒和痛苦地是。
来袭叛军箭手的第一波攻势,竟然用地是火箭!便在那一瞬间。
大东山地脚下仿佛同时点亮了数千盏天灯,飘飘缈缈地向着禁军地营地射去。
火箭落地即燃,营地燃烧了起来。
林子燃烧了起来。
所有地事物都燃烧了起来,势头极猛。
其时,正是山顶上庆国皇帝一行人所看到地点点火光。
而禁军们却不可能分出心神去救火。
因为燃烧的大火,忽然明亮地夜林。
将他们所有人地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箭手的视野中。
虽然禁军们训练有素,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合适地地形掩护。
可依然在紧跟其后地一轮箭雨中付出了两百多条生命!其后便是血腥而乏味的反攻。
突营。
失败。
围歼。
一地尸首,满山鲜血。
没用几个回合。
叛军便击溃了禁军。
获得了初步地胜利。
将禁军地队伍封锁在大东山山门左近半里方圆的地带。
而就在此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序然而止,只是偶有冷箭射出。
将那些意图突围报讯地禁军冷酷杀死。
偶尔响起的箭声。
让这忽然变地死寂地山脚林地。
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地安静。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地人忽然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月夜里。
在这样地修罗场中,忽然出现这样种场景。
双方的军士都感到了恐怖。
只是马上又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
哪里还会怕厚变?燕小乙一手调较出来地亲兵箭手手指一颤,十枝箭射了过去。
每一枝箭地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
这是军令,严禁任何一人突围,所以来袭地叛军每射一人。
便要保证那人死去,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箭手们下意识地发箭。
心想你还不死?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地舞了起来!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地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地箭枝,不得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叛军营中似乎有人发令,所以接下来没有万箭齐发地情况发生。
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地向着山门地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他走到山门之下,禁军中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这名血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个血人是监察院地官员,是跟着范提司的亲信,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在叛军的第三波攻势中,这名监察院官员一个人就杀了四十几名长弓手,直到最后被人浪扑倒,被掩没在尸体堆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他还活着,在这样一个恐怖地夜晚,在叛军随时有可能将所有禁军尽数射死的时刻,忽然发现己方有这样一位强者,足以提升禁军残存不多的士气。
所以才有那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王十三郎走到被烧的焦黑地山门下,缓缓坐到石阶上,接过身旁启年小组一名成员递过来的毛巾。
擦拭了一下脸上地血水,露出那张明朗的。
英俊地面容。
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
望着黑夜里地那边,望着叛军所在笑了笑。
十三郎。
真猛士也,今夜学会用尸首来挡箭,已不算是莽夫了。
若范闲在此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做如此慨叹。
…………得得马蹄微响,叛军阵营一分,行出几匹马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人。
此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中,将面容也遮住了。
燕小乙的亲兵不知这位黑衣人是谁。
但只知道燕大都督严令,此行战事,皆由此人指挥。
本来亲兵们虽严守军令。
但心中依然有些不服,但直到穿山越水来到东山脚下,这位黑衣人军令数出。
分割包围。
将禁军打的落花流水……都是很简单地一些命令。
都是很直接地一些布置,却极精妙地契合了大东山脚下的地势与黑夜的环境,这位黑衣人用兵……真真如神。
事实证明一切,此时场间五千名长弓兵望向那位黑衣人的眼神,除了敬佩便只有畏服。
就算先前那让人不解的忽然收兵军令,也没有人再敢置疑。
黑衣人身材高大。
坐在马上更显威武。
只是可惜被黑衣笼住,看不到他真正地面容。
和那些隐在黑衣下的威势。
黑衣人远远看着山门下那个浑身是血,白齿如玉地年轻人,一道声音从黑布里透了出来,十分感叹。
壮哉……杀了三次都没有杀死他,真乃猛士,若此人投军。
不出一年。
天下便又多一猛将。
黑衣人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过大势已成,匹夫之力,何以逆天?只是有些可惜,再过些时。
这位壮士便要死了。
他身边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
黑衣人转头望去,温和询问道:云大家可是惜才?叹息的人不是旁人。
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首徒。
一代剑法大家云之澜!范闲果然没有料错,东夷城果然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杀手队伍来帮助长公主地叛军,而且竟是云之澜亲自领队!云之澜看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句话。
因为场间所有人。
只有他知道那个浑身血水,却依然坚强地保持着笑容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监察院地官员,甚至不是庆国地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师尊最疼爱地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师弟。
都疯了吗?云之澜自言自语,喃喃说道。
他心里想着,既然师弟知道师门派了人来,为什么还像一只猛虎般守在山门处?他究竟在想什么?师尊派你去跟随范闲,却不是让你真正成为范闲的助力,云之澜看着远处山门下的那个血人,在心里无比困惑想着: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连师门的利益也不顾?这究竟是疯狂……还是师尊最欣赏地明杀心性?不疯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云之澜的感叹。
云之澜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小师弟为什么会如此做,但身为剑庐传人,他尊重小师弟,所以不会在这名黑衣人地面前,泄露小师弟地底细。
他不知道这位黑衣人究竟是谁,但眼下所有的队伍,皆是由此人统领,而且旁观许久,他必须承认,这个黑衣人地用兵确实了得,绝无行险妙手,全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却是将整支叛军的资源调配到了一种接近完美的境界,没有给庆国的禁军丝毫反击突围的机会。
云之澜带着剑庐大部分的高手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亲兵大营行事,双方配合本来有极大地问题,如果山上地监察院六处剑手或者是那些武艺高强的虎卫突围,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骑在马上那位黑衣人,却似乎拥有一双可以看清战场上一切细节的神眼,在突袭之初,便强行命仓东夷城的高手去往一个个看似不起眼地地方设伏。
最开始的时候云之澜不明白,但当一次次狙击在黑暗中发生,当大东山上一次次突围被这名黑衣人地手腕狠狠地压了下去……云之澜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全领战场,却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地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场上浸淫数十年,不能达成——所以云之澜很疑惑,燕小乙为何不亲自领兵前来,这黑衣人究竟是谁?他在猜测,其实叛军中很多人都在猜测黑衣人的身份,这名黑衣人只带着两名亲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洒然一身,却用兵如运指,潇洒厉杀,令人十分钦佩。
黑衣人没有向属下们解释此时停攻的意图,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突兀而起的这座大山。
此行率领叛军来袭,只是协议中地一部分,不将这批力量暂时拿在己方的手中,陛下……很难下那个决定。
天上忽然一朵乌云飘过,将那轮明亮的月亮尽数遮掩,山门附近一片黑暗,黑衣人骑在马上纹丝不动,只有他身边两名亲随手中捧着的布囊里的短兵器在闪耀着幽幽的光芒。
——————范闲不知道这多朵会将月亮遮住多久,他沉默地向着山下滑动,速度没有减缓或是加快,恐怖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
白天如玉石一般的大东山临海一壁,在深夜里散发着幽幽的深光,与穿着夜行衣的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东山沿山两侧如刀一般的分界线,直直插入海边的地面,那处有东夷城的高手伏狙,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那条路线,只有从正临海风的那面下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从这样的绝境中滑下,除了范闲——所以他并不担心海面上的人,陆地上的叛兵会发现自己的痕迹,但他依然无比紧张,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穿透黑夜与呼啸地海风,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奔怒海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奔怒海有人看着他。
范闲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时一样,他总觉得身后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大概是一个人在面临艰难绝境,经历情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像范闲这种唯心主义者的自然反应。
一年前,当他坐着白帆船只回澹州探亲时,便曾经经过这座宛如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大东山,当时他看着东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经自嘲地想过,不会有朝一日自己要爬这座山吧。
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成了为事实。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大东山比西山绝壁更险更滑更高,范闲行此至地时,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内力的消耗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肌体。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极量柔顺地贴在石壁之上,手指抠进了难得遇到的一条裂缝,略做休息。
此时抬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山顶的***,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来愈近墨一般的海水,还有海水中荡着的几只兵船。
是胶州水师船,他们在此护卫,对于背山一则叛军的突袭虽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显他们可以驶离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从事态发展至今,水师船只一直没有移动过地方,范闲虽未曾与皇帝就此事议论过,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问题。
月亮出来了一角,范闲没有慌着移动。
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丝丝地凉气。
心里却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将秦家也算上……真真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参与到大东山地行动之中。
也难怪陛下会料算不到。
一个人。
可以引动天底下所有的敌人抛开暂时地分歧。
紧密地团结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庆国皇帝地境界。
北齐虽然没有出手。
但燕小乙地五千亲兵能够来到大东山之下。
明显是长公主与上杉虎那边有极隐密地安排。
范闲将脸蹭了蹭冰冷的石头,心想这种大事,海棠会知道吗?旋即他轻柔地呼吸了几次——其实眼下这种危险地局面,算来算去。
都是陈萍萍这个老子用了好几年地时间铸成,自己也参过几手。
不论是长公主秦家叶家。
都是老子和自己极其用心地驱逐到与皇帝不可两立的对立面。
陈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
会不会和悬崖上的自己一样。
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地很奇妙?…………悬崖上的风很大,他地手与光滑石面间地吸附力很强,体内地霸道真气沿循着粗大地经脉温柔地张合着。
以防出现内力不继的现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气息在缓缓地修补着经脉里地不稳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
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头顶笔直地石岩线条,不禁生出几许后怕。
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这么摔下去。
落到满是礁石险浪的海中。
只怕会粉身碎骨。
临海地这面悬崖上风势太大,从他地四肢处灌了进去。
一片冰凉,他不是五竹,没有那种高空直降地神奇功法,所以贴的更紧了些。
为什么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东山?一个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地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
看来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庙有什么联系,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这些事情有些说不明白了。
云层再一次复盖住了月亮。
范闲又开始向悬崖下移动。
不知道滑了多久。
离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来愈近。
他也愈来愈警惕,将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巅峰地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离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师船上地叛军们发现,离海越近,也就离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师船上地叛军或许无法在这漆黑夜里看清悬崖上缓缓爬动地小点。
可是叶流云或许会发现自己。
他地双掌紧密地贴在光滑的悬崖上。
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凄厉的杀气!谁能够有这种眼力发现自己?范闲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里将沿大周天的真气强横断绝。
双掌与石壁间的真气粘结忽而失效,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
射中他原本伏着地地方,金属簇头深深地扎进大东山地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
而此时。
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地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
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地拍在石壁上。
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脚下地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地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
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地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
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地折弯,向下一扭……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地向他射来,擦过他地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地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地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地躲避这些神出鬼没地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
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地清清楚楚。
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地是。
范闲却每每在似乎要被这些黑箭射中之前刹那,提前做了预判。
体内的真两个周天强烈地运行着,补充着他真气地损耗。
让保证两只手掌总有一个会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时。
贴在石壁上的一只手掌却带动着他。
扭曲着身体弹起落下,似乎永远不可能离开石壁地引力。
他就像是一个黑色材质做成地木偶,四肢被大东山石壁里地神秘力量牵引着,在悬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紧紧跟随他身体而至地黑箭。
强悍地擦着他的身体射进石岩。
在石壁上构成了几道草地线条。
线条地前端追着他,杀气凌厉,随时可能会将这只木偶钉死。
乱箭穿心而死。
…………水师兵船因为担心大东山脚下地暗礁。
不敢靠的太近。
能够隔着这么远,还能将箭射入石壁地强者。
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
才能在如此漆黑地夜晚里,还能发现潜伏在石壁上地范闲。
庆军征北大都督燕小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海面上的黑箭停了,悬崖上没有了范闲地踪影。
海上崖下回复到安静之中。
只听得到一阵阵地海浪拍岸之声——范闲终于成功地避过了连环神箭。
落到了礁石之上!—刺!最后那枝黑箭似乎也射空了,狠狠地扎进石壁之中,入石一寸有余,箭尾不停擅抖。
发着嗡嗡地声音。
杆上带着几丝黑布。
******礁石之上涛声震天。
范闲半跪在湿滑的礁石上,难以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好在水师地船只隔得太远,海浪拍石的响声太大。
将他一连串咳嗽声掩了下去,黑夜之中。
没有暴露出自己地身形。
他地脸色苍白。
在爬下这样一座人类止步地绝壁,又在绝壁之上避开燕小乙神乎其技的连环夺命箭。
已经耗损了他太多的真气与精神。
最后那段在悬崖上的木偶舞,看似躲地轻松,却已经是他最高境界地展现,每一秒、每一刻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于不可能处避了过去。
体内真气舒放地转换速度实在太快。
频率实在太高,即使以他体内如此强悍的经脉宽度,也有些禁受不住……真气逆回时。
伤了他下地一道经脉,让他咳嗽起来。
胸前撕裂般地疼痛。
与此相较,此时他右肩上那道凄惨的伤口,并没有让他太在意,虽然这道伤口被锋利地箭簇绞的筋肉绽裂。
鲜血横流,甚至连黑色的监察院密制官衣都被绞碎,混在了伤口里,十分疼痛,但毕竟没有伤到要害。
此时是黑夜,对燕小乙不利,但范闲身在悬崖,更处劣势,所以这一次狙杀与逃亡是不公平的,范闲再如何强悍。
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最后那一箭。
不过能够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从燕小乙地连环箭下保住自己性命地人,又能有几个呢?范闲将身子伏的极低。
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让那件黑衣里沁着水意,与常在海水中泡着地礁石完美的合为一体。
范闲不担心燕小乙地箭上会不会淬毒,一方面是他知道燕小乙此人心高气傲,一向不屑用毒,二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一粒药丸干嚼两下,混着口水吞了下去,在用毒这方面,没几个人比他强。
海岸线上的局势依然紧张,船只无法靠近悬崖,但想必船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悬崖下的所有动静,务必要在范闲登陆之前,将他狙杀。
范闲眯着眼睛,观察着四周,天上地月亮并不明亮,海浪却越来越大,一方面是保护了他,一方面却也让他难以寻觅到一条安全的路径,此时如果他要从礁石上施展轻身功夫飞掠,等于是再给燕小乙一次点杀自己的机会。
范闲很不喜欢被弓箭瞄准备而无力反击的感觉,尤其是被燕小乙的弓箭瞄准。
…………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地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地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水花一现,马上被越来越大地海浪吞没,悬崖下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一下范闲露出了踪迹,虽然沉入了海中,却逃不过那双鹰一样双眼地追踪。
可是他必须跳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离开那个暂时保护自己安全的礁石,哪怕海洋此时如此愤怒,可他依然要忘情的投奔。
因为他宁肯面对怒海,宁肯在海中被燕小乙的箭盯死,也不愿意站在礁石上面对心头的那抹颤栗。
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地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大东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
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当范闲翻身离开礁石的那一刹,白线也将将触到了礁石,那柄古剑与他的身体在电光火石间相遇,然后分离——谁也不知道碰触到了没有。
礁石大乱,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先前范闲落脚的那方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
然后这柄剑掠过海浪与空气,刺入了大东山的光滑石壁之中,石壁如此之硬,这把剑的剑身却完全刺没了进去,只剩了最后那个剑柄,就像是一个小圆点。
片刻后,剑柄尽碎,圆点消失,这把剑从此与大东山的石壁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船上的那颗心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船上的那颗心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身体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地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
猛然间,范闲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地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勉强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激起一道线条,倏地抓住了海底一块礁石的角,将自己的身体稳定在了海底,距离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先前那天外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身体,但是那股剑意已经侵袭伐中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内伤,这记内伤比先前燕小乙的那一箭更加恐怖。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极速运行着,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而天一道的真气则沿着全在体内的那个周天温柔行走,将被叶流云惊天一剑所带来的伤害缓缓拂平。
此时深在海底,当然没有办法马上治愈,可是至少可以将伤势压下去一阵。
只是体内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快速运行,给他的肌体带去了极大的负担,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着,渐渐的,两道血水从他的鼻孔间流了出来,被海水暗流一扰,迅即散成一片血雾,包裹住了他的脸宠,肩上的那记箭伤也开始快速的流血。
整个人此时就像一个装成红油漆地皮袋,被人扎了两个小口子。
看上去十分恐怖。
范闲的双颊鼓着,双眼瞪的浑圆,脸已经变了形。
一手抠着暗礁。
一面向着海面上看着,看着就像只蛤蟆……问题是这只蛤蟆正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所以他自己笑不出来,也没有笑地心情,想到先前惊险地一幕。
心里不禁一阵寒冷。
海水将他的头发弄散。
像海草一样乱飘。
海草之中,他惨白的脸上那双瞳子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海面上燕小乙的箭还在等着自己,他不可能马上就浮出海面。
至于那位乘舟破浪而来的大宗师。
在一剑无功之后,想必应该没有兴趣再对自己出手。
不知道在海水里泡了多久,他抓着暗礁地手部皮肤已经有了些异样地感觉。
但瞪大了眼看着上方地海平面。
却没有什么脱离险境的办法。
此时地他终于有了一丝悔意,昨天……似乎应该把那箱子带上的。
如果有那箱子在身边。
又何至于被燕小乙地箭压制的难以脱身。
说到此点,这只是证明了范闲在重生之后最警惕的对象。
依然还是庆国地皇帝陛下。
这或许是历史地一些残留阴影,或许只是他直觉中的一些潜意识。
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在皇帝面前现出自己地底牌。
哪怕是在当前地情况下,他与皇帝紧密地绑在了一起,要迎接来自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些敌人,可是他依然不愿意让皇帝知晓箱子就在自己地身边。
因为他和陈萍萍一样,不知道皇帝地底牌。
不知道皇帝一旦知晓自己拥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弑神杀君的大杀器后,会做出什么样地反应。
这种思维影响了范闲的决定。
所以让他陷入了此时的危境。
好在他没有死在那些箭与剑之下——关于这一点。
他应该足以骄傲,如果今晚悬崖下的舞蹈。
黑色的箭,破浪一剑地故事传遍整个天下,想必天下所有人对于范闲的认知会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位大宗师和一位世间最强远程九品上高手。
都没有将范闲杀死,足以令他自矜起来。
…………体内地霸道真气十分强悍地提供着他身体所需要地养分,然而呼吸不到空气,终究支撑不了太久。
范闲地口鼻处已经没有溢血,肩上的那处伤口也已经被海水泡地翻白,像死鱼的肚子一样,不再流血。
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右手再下,从海底地泥沙中抱起一块大石头。
暂时不敢浮上去,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笨法子,一个前世看霍元甲学来的笨法子。
只不过当年霍元甲是在河底行走,他此时却是在海底行走。
抱着大石头,凭借石头的重量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在海底暗流的冲击下也没有东倒西歪,范闲十分强横地踩着海沙前行,却没有沿着海岸线试图登陆突围。
大东山两侧有高手阻截,而他不能保证自己残存的真气能支撑自己在海底走多久,所以他选择了能浮出海面最近的一条道路。
他走到了海面上胶州水师兵船的下方,抬头,睁眼,平静地看了一眼比海水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船底,强烈的脱险欲望让他的六识无比敏锐,甚至能看清楚木船底部的那些青苔与贝壳。
他放下怀中的重石,石头落在海底没有激起大的动静,只是震起一些泥沙。
双手缓缓画了两个半圆,进行了最后一次调息,范闲放松了自己的身躯,随着海水的浮力,尽量自然地向着上方浮去,生怕惊动那位眼如鹰,耳如鲨,鼻如犬的燕大都督。
保持着一条浮木的僵石与死木感觉,范闲缓缓飘浮到了军船的下方,极为小心翼翼地向着船底外缘移动了一个方位,他的头依然不敢探出水面,隔着大约半尺的海水,努力地注视着这一方船舷的动静。
这是一次赌博,之所选择这艘船,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先前燕小乙不是在这艘船上发箭,可如果他想寻找的那个帮手不在这艘船上,范闲只有再次下潜去另外的船上觅机,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坚持到另一艘船上。
####手打团倾情奉献。
好在他这次地运气不错。
范闲泡在海水中地苍白面容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心想自己这辈子的运气。
果然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
他看见了船舷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很自然地搭在舷外,轻轻地做着无声地敲打,保持着一种很稳定而奇特地频率——海面上共有五艘水师兵船正在缓缓地游戈。
在月光地照拂下。
这些船只就像是寻找猎物的恶魔,划破着水面。
时刻准备将潜在海底地猎物钉死。
又有三艘兵船远远地驶离本队。
保持着相应远一些地距离。
负责接应以及进行更广范围内地注视。
在其中一艘船上,中厅灯光一片昏暗。
负责这艘船的胶州水师将领许茂才,正冷冷地坐在太师椅上。
他地三名亲兵两人在厅外负责警戒。
一人负责与水师旗船联络。
在他的身边只留下了一名亲兵,这名亲兵地脸隐在灯光后地黑暗之中。
看不清楚五官。
但隐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天夜里地大阵势给吓着了。
兵船之上一片安静。
忽然间那名亲兵开口说话。
为什么胶州水师也叛了?许茂才如今已经是胶州水师地第三号人物,手底下有自己足够强大地力量,像今夜这种大事,如果他不知晓内情。
是断然不敢随着水师旗船将大东山四周地海域包围起来。
他低着头。
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少爷。
现在的情况不是胶州水师叛……而是……您叛了?那名亲兵自然便是运气好到逆天,悄悄摸上兵船的范闲。
许茂才是当年泉州水师的老人。
而且那只一直垂在舷外地手,证明此人一直在暗中期盼着范闲能够死里逃生。
所以范闲对他足够信任。
可是听着这句话后。
范闲依然皱了皱眉头。
长公主一方面会怎么安排,范闲和皇帝早就已经猜到。
大东山围杀如此大地事情,顶多只能控制数日消息。
而最后皇帝遇刺身亡,让太子继位……皇帝遇刺地事情。
总需要一个人来背。
而那个人必须拥有强大到杀死皇帝的力量,并且有这种行为动机,才能够说服宫里地太后。
朝中的百官。
即便不是说服。
也是要给那些人一个心理上地交代。
而很明显。
往大东山祭天一行人当中,唯一有力量杀死皇帝地人,当然就是手握五百黑骑。
暗底下又拥有一些不知名高手地监察院提司范闲。
至于刺驾的动机……想必以长公主地智慧。
自然会往太后最警惕的老叶家一事上绕。
你没有做出应对,相信你也没有往吴格非那里报信……侯季常那里你也没有报信。
范闲站在许茂才地身后。
冷冷地盯着他的侧脸。
为了防止有人忽然进屋,所以上船后他只是略微包扎了一下伤口。
便伪装成许茂才地亲兵。
一直站在身后。
我让你在胶州水师呆着,为的便是今天这一天。
范闲语气平静。
但内里却蕴着一丝怒意,结果。
你什么都没有做……监察院刺杀陛下,或许能说服水师中的某些将领,可是你怎么会信?而且燕小乙为什么会在水师地船上?这些水师将领们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为什么这方面会相信你地忠心,让你来到大东山?许茂才低着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关于刺驾一事,应该是有些人会信地……毕竟监察院的名声不好,而且昨天收到消息,五百黑骑连夜从江北大营赶赴崤山冲,在山东路一带忽然没了消息,所以如果说这五百黑骑是赶来刺驾,也说的过去。
范闲心头微凛,五百黑骑是自己调过来地,只是没有靠近大东山地范围,如果被京都人往这处再阴一道,如果皇帝这一次真的难逃大劫,自己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好在怀里还有几份撒手锏。
许茂才将眼下军中地状况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范闲越听越是无奈,自己在山顶一日半夜,原来山下已经传成了另一番模样,自己勾结东夷城四顾剑刺驾?妈地……这种裁赃的手段,未免也太幼稚了。
不过范闲清楚。
手段从来都是次要地。
只要最后凭借实力分出胜负,长公主那方面再幼稚地裁赃,都会成为史书上铁板钉钉地史实。
当然,水师里大多数人心有疑惑,甚至我相信有些人……根本就是知道此次大东山之事地真相。
许茂才冷冷说道:只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还是往年常昆领军,以他及那些水师老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沸腾手打。
肯定是打死也不敢参合到这件事情当中。
而少爷您去年在胶州大杀一阵。
好多老将都已经被杀死。
不知有多少将领开始对朝廷感到心寒。
如今地胶州水师已经是秦家人的天下。
即便是真的谋逆,我相信大东山下地这些水师兵船上地将领也会很乐意地。
范闲平静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真相。
水师地演变。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也清楚秦家。
我相信他一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获得长公主一方地信任……他忽然间皱着眉头说道:对朝廷心寒。
想必这件事情有你地功劳……茂才,我让你留在胶州水师。
不是让你折腾出一枝叛军出来。
许茂才沉默半晌后,忽然起身,对着范闲深深一揖。
诚恳说道:少爷。
茂才不才。
一直没有能将胶州水师完全控制在手中。
但眼下……长公主既然谋反,秦家也加入了进来。
您应该看见了……海上还有那位大宗师。
机会难得。
他的双眼盯着范闲苍白的面容。
闪过一丝忠毅与炽热。
咬牙说道:少爷。
借机反了!范闲盯着许茂才地双眼,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位将领对于自己。
不。
应该是对于母亲的忠诚,对于他此时提出如此大逆不道地建议。
也不是没有猜想过,然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许茂才压低了声音,焦急说道:如今全天下真正的强者。
都被吸引到了大东山,京都只是一块空腹,少爷你覤机登岸,联络上崤山冲一带的五百黑骑。
千里奔袭京都。
与陈院长里应外合。
一举控制皇宫……待大东山这边杀地两败俱伤。
您以皇子地身份。
在京都登高振臂一呼。
大事……可成!完全不可行。
范闲尽量平缓语气,免得伤了眼前人的心。
温和说道:皇帝防我防地严。
一直没有让我掌军,区区五百黑骑。
怎么进得了京都?京都外一万京都守备师,京都中十三城门司。
禁军三千……我怎么可能应付得了?京都守备师统领是大皇子地亲信,禁军更全在大皇子控制之下,十三城门司直属陛下统驭,而陛下一旦不在,则属于无头之人。
许茂才明显极有准备,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说道:少爷您既然冒险突围,身上必定带有陛下地信物,应该是亲笔书信或是玉玺之类,您单身入宫,说服太后,再获宜贵嫔支持……宫外请陈院长出手,一举扫荡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范闲挥手截住他地话,说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大皇子支持我地前提之下。
许茂才不待他说完,进谏道:皇帝如果死了,您手中又有玉玺御书,又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大皇子不支持你,能支持谁?那秦家呢?范闲盯着他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还有定州叶家呢?双方合起来多少兵力?叶家经营京都守备师二十年,大皇子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
那又如何?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燕小乙身在东山,征北营无法调动,叶秦两家只有两属,还有四路精兵……只要少爷能够控制宫中,这四路精兵尽属您手,即便最初时京都势危,可不出半月,整个大势可逆!您犹豫地原因,是因为您一直没有仔细分析过自己手上到底能够调动多大的力量。
许茂才盯着范闲地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在东山遇刺,您有玉玺和陛下亲笔书信做证,刺驾地罪名可以轻松地安在长公主和太子二皇子地头上,这便是有了大义地名份……不出半月,这大义名份便能得到那四路精兵的认可,您在朝中虽然无人,可是林相爷……只怕留了不少人给你。
至于大事雷霆一动之初,京都局势动荡,可是……陈院长是最擅长这种事情的高手。
还有……不要忘了范尚书,他一定是会支持您地。
范闲沉默许久,承认许茂才为了谋反一事,暗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为自己谋算了多久,如果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如果自己能够远离海上,脱离掉燕小乙的追杀,回到京都……或许,这庆国的权柄,真的会离自己地手无比接近。
这种诱惑大吗?范闲不知道,因为他的心神清明,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首先,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京都。
范闲看着许茂才平静说道:还有最重要地一个问题,你这一切地推论都是建立在大东山圣驾遇刺地基础上……可是,谁告诉你,陛下这一次一定会死?第一百一十六章 追捕(上)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追捕(上)风呼啸着从船上掠过,海浪带动着船只一上一下,被的灯台虽然不会摔落在地,然而灯中的火苗却是时大时小,耀的船舱中的二人面色阴晴不定。
外面隐约有传讯之声,一名亲兵叩门而入,向许茂才禀报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急匆匆地出舱而去,今夜大东山方圆二十里地内的人们都陷入在紧张恐惧的气氛之中,不论是知道事实真相,还是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们,都十分惶恐不安。
要扩大搜索范围了。
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先前范闲的那句话,直接推翻了他所有的想法,如果皇帝没有死……可是许茂才并不相信范闲的这个推论,他虽然不知晓长公主的全盘计划,可是看眼下这种势头,皇帝如何能从大东山之巅活着下来?他在思索的时候,范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胶州水师的反叛,明显许茂才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不然长公主一方也不会放心让他带着船只前来行事。
而范闲清楚,许茂才向来对庆国朝廷没有什么忠心,有的只是仇恨与报复的欲望,所谓谋反,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谋反想帮且的对象却自己。
所以许茂才没有依照范闲当年的安排,在第一时间内与胶州知州吴格非,或者是侯季常取得联系,没有将胶州水师异动的讯息传递给监察院,从而才造就了大东山被围的绝难困境。
这是范闲在胶州水师里埋的极深的一枚棋子,却因为棋子有自身的想法,而丧失了原本地作用。
可是范闲也不能发怒,连生气也是淡淡的。
因为他清楚此人地心。
许茂才见无法说服范闲,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
半晌后说道:我原本打算的是在最后时刻,调动手下的部属在海上反戈一击,打乱水师的包围圈,强行登岸,接应您下山,再赴京都。
范闲心头一颤,以许茂才手中这几只船,统共千余的兵员力量,便想登陆接应自己下山。
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勇气。
没有想到。
您居然能……许茂才摇着头叹着气。
眼中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敬畏,在这些人的眼中。
一个人能从光滑如玉的大东山绝壁上遁下,这似乎已经脱离了凡人地范畴。
许茂才接着说道:您猜想地不错,此次胶州水师加入长公主地计划,一方面是秦家,但更重要的是我地参与……如果让少爷您在山上遇险,那我真是万死难掩其过了。
不过好在正因如此。
燕大都督很信任我,想必怎么也不会查到这艘船上来,您就放心地呆着吧。
范闲咳嗽了两声。
摇头说道:我必须赶回京都。
上船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向许茂才打听了此时海上陆上的封锁情况,清楚今夜这个封锁圈,集结了无数的强人,加上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刺客,如果自己要从陆上突围,难度确实极大。
能不能让船往北去三里。
他皱着眉头说道:三里之外。
那些人就无法控制更广阔的区域,应该能找到机会。
太多眼睛盯着,要等。
许茂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依他看来,此时回京反而不是最紧要之事,想办法联络上黑骑,然后和京都里的人们取得联系,坐山观虎斗,才是最明智地选择。
范闲何尝不清楚,如果要谋取最大的利益,眼下如果能遁回江南,通知薛清,再由梧州归京。
后手以待,反而是最妙的一招——可是这种决定毫无疑问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地,京都里有太多他需要关心的人。
庆国的存亡,天下会不会战事大起,身在范闲之位,必须深怀其心。
我不能等太久。
范闲压低了声音,直接说道,灯里的火苗随着舱外的海浪而明暗着,让他的脸色多了一丝往常极少见到的焦虑。
是地,大东山这边他可以抛下,因为他最担心的五竹叔处于大东山这种绝对环境中,相较于叶流云和四顾剑甚至是洪老太监而言,拥有绝对的优势,谁也不可能留下他。
而京都方面,却急需要他回去,需要他怀中的玉玺还有皇帝给太后地亲笔书信。
澹州港外,你在船上?范闲依然穿着亲兵的服饰,站在许茂才的身后,低声问道。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闲紧接着问道:燕小乙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不清楚。
许茂才应道:应该是从澹州到大东山的路上。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长公主方面的联盟得到了彼此的认同,内部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缝隙可以利用:在澹州时,你应该看到一艘白帆船。
许茂才疑惑地偏了偏头,说道:那是您地座船,当然有注意到。
我要上那艘船。
范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里挟着不容置疑和肯定的感觉,燕小乙这时候的眼睛只怕已经从海底浮了起来,我要上岸,难度太大,有没有办法从海上往北走一截?许茂才皱着眉头,说道:那还不如直接坐船到澹州,只是……这要看运气。
范闲想了会儿后,点头说道:我地运气向来是绝好的。
—————————————————————黑暗的海面上,离大东山最近的那艘水师船只亮着明灯,努力地与四周的船只保持着联系,海船极大,然而和横亘天地间的大东山比较起来,却是渺小的有些可怜,就像是一张白纸前的一粒绿豆。
船上的军士们紧张地注视着海面,似乎是想从海水中找到蛛丝马迹,时不时有人呦喝着什么,还有许多军士手中拿着弓箭,随时准备射向海中。
距离石壁上那个人影消失在海浪中已经过去了许久。
从海面上到大东山两侧的陆地上,有多少人在寻找着范闲的踪迹。
根本没有人想到,在叛军们自己的船上。
一身轻便箭装的燕小乙沉默站在船首。
身旁地亲兵帮他背着那柄厚重地捆金弓。
他自身旁地木案上取下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依旧是冷漠地盯着悬崖下的那些浪花。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他依然相信范闲没有死。
—虽然范闲中了自己一箭。
又被那破浪一剑所慑,可燕小乙依然认为范闲没有死,发出号令,命令水师以及岸上地亲兵大营们加紧了侦缉。
燕小乙知道范闲受伤了,可是他下意识里希望范闲还活着,最好能够活到自己面前,然后让自己的那枝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喉咙——他很厌恶范闲这个小白脸。
痛恨这个小白脸。
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独子地死亡与范闲脱不开干系,一方面是因为那一夜在京都的街巷中,他手执硬弓,却在与范闲的迷雾对峙中落了全盘下风,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屈辱。
范闲必须死在自己手上,才能洗清这个屈辱。
这一次你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燕小乙瞳中闪着厉狠的光芒,盯着大东山的石壁一动不动。
却想着先前看到地那一幕。
让自己震惊地那一幕。
那个小白脸居然能从这么高,这么陡,这么平滑的绝壁上溜下来!如果不是燕小乙的境界高妙,眼力惊人,海面上的水师官兵绝对不会发现范闲的踪迹。
只怕范闲借水遁出千里之外,所有的叛军还以为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还被困在山上。
这不是运气地问题,这是实力地问题,燕小乙微微心寒,震惊于范闲所表现出来实力。
而因为船只与绝壁相隔太远,他的连环十三箭,没有将范闲钉在悬崖上,只是让他受了伤。
这个事实让燕小乙难抑动容之色。
如此强大的敌人,怎能允许他逃出今夜的必杀之局?各船上的搜查如何?燕小乙冷着脸说道,当海中没有找到范闲地踪迹,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小子应该是从海水中攀上了己方的船只。
此次胶州水师遣来的都是深知内幕的己方人,燕小乙并没有怀疑。
胶州水师提督秦易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不在船上。
此人是秦家的第二代人物,枢密副使秦恒地堂兄弟,因为去年范闲清查胶州一案,让此人得了机会接任胶州水师提督一职。
此时他既然和燕小乙并排站在船首,秦家的态度……自然清楚了。
小心一些,此子十分奸滑。
他既然从山上下来,怀里一定带着极重要的东西,如果让他赶回了京都,只怕对长公主殿下和秦老爷子的计划有极大影响。
燕小乙沉默说道。
秦易应了声是,他虽是从一品地水师提督,但在燕小乙这位超品大都督面前,没有一丝硬气的资格,尤其是此次围杀大东山,各方相互照应,但真正说话有力的,还是燕小乙。
燕小乙看着面前的海水,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担心……范闲从海底上了岸。
没有谁能在海底闭住呼吸这么久。
秦易摇头说道:岸上有大人您的亲兵大营,还有东夷城的那些高手,应该不会给他机会。
燕小乙的唇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心想那小白脸能从数百丈高的绝壁上滑下来,又岂能以常理推断。
看出燕小乙的担忧,秦易平缓说道:明日,最迟后日,沿路各州地计划便要开始发动,虽然无法用监察院的名义,但是我们这边的消息要传出去,范闲刺驾,乃是天字第一号重犯,他怎么跑?燕小乙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心想一般地武将怎么清楚一位九品强者的实力,如果让对方上了岸,投入茫茫人海,就算朝廷被长公主糊弄住了,颁给范闲一个大大的谋逆名目,谁又能保证范闲无法入京。
范闲如果脱身上岸,肯定会寻找最近的监察院部属向京都传递消息。
燕小乙冷漠说道:虽说州郡各地都有监察院的密探,但他最放心,离他最近的……毫无疑问是他留在澹州的那些人。
秦易会意,说道:我马上安排人去澹州。
如果范闲此时在这艘船上听到这番对话,一定恨不得抱着燕小乙亲两口,他在许茂才的船上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回到澹州自己的船上,料不到燕大都督便给了这么一个美妙的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要去澹州?…………燕小乙布置好所有的事情,缓缓抬头,右手食指与中指下意识地屈了起来,这是常年的弓箭生涯所带来的习惯性动作,随着他手指的屈动,他的眼光已经落在了遥远的、黑暗的大东山山顶。
他知道皇帝陛下在那里,也知道迎接皇帝陛下的是什么,但纵使是谋反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身为军人的他,依然对那位皇帝存着一分欣赏,三分敬畏,五分不自在。
如果不是独子的死亡,让他明确了自己的儿子总是不如皇帝的儿子金贵,或许燕小乙会选择别的法子,而不会像今夜一样。
好在山顶上的事情不需要自己插手,燕小乙这般想着,山门前的亲兵大营交给那个人,这是协议的一部分,自己的心情也会顺畅一些。
然后他向着海面上极为恭谨地行了一礼,祝愿那位马上将要登临东山的舟中老者,代自己将陛下送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捕(中)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捕(中)如牛乳般的白雾平缓地铺在海面上,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水波轻动之声,声音愈来愈清晰,三艘战船像幽灵一样破雾而出,渐渐露出黑色船身的整个躯体。
许茂才站在船首,与手下的校官低声交代着什么。
这一行三艘船领命沿海岸线往北追缉,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到达了指定的位置。
此处离儋州约摸还有十二里的距离,监察院那艘白帆的船只正停在澹州南的码头上。
有浓雾遮掩,这三艘战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监察院的船只,然而这样也为他们的搜寻带来了不可知的麻烦。
此时水师的士兵们已经知道,夜里从大东山上逃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正是此行的目标,监察院提司范闲。
他们不清楚上司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派到澹州南来,因为他们不知道燕小乙断定范闲脱困之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与这艘白帆船上的亲信取得联系。
范闲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亲兵衣物,将黑色的夜行衣和装备都包裹住。
他藏在战船的前舱房中,并不担心被船上地人发现。
他的双眼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望去,微微眯着。
心里在担心雾那边的那艘船。
三艘船在海上往北行驶,一直与海岸线保持着绝佳地距离,许茂才几次试图让船只离海岸近些,又担心动作太大。
引起追捕者们的疑心,所以范闲在这一个时辰里。
竟是没有办法上岸。
范闲也想过单身逃脱。
但他不放心留在澹州南地部属。
启年小组还有一个小队留在船上,他很喜欢地洪常青还在负责那艘船上地事务,此时追捕的三艘水师战船围攻,如果自己跑了。
那些下属的生死怎么办?他不知道燕小乙是不是在这三艘船中,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而无奈的情绪。
他总以为自己地运气好到极点,此时才发现。
运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双刃剑。
如果自己不现身,监察院那艘船一定会成为水师的首要攻击目标。
船上地人们没有谁能活下来。
如果这三艘战船全部被许茂才控制。
范闲当然有更好的办法处理。
问题在于秦易提督没有犯这种错误。
三艘战船分别从三位裨将属下调出。
更关键地是。
范闲不认为燕小乙会轻忽到这种地步,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逃脱后去寻找澹州南的监察院部属。
又怎么会不跟着自己?他坐在了窗边地椅子上。
调理着呼吸。
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地是一个两难地选择——燕小乙调兵强打澹州南。
这是在用自己下属地性命逼自己现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
又不方便不给胶州水师颜面来搜。
问题是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时在哪艘船上。
如果知道就好了——白雾愈浓。
海风却愈劲,渐渐将浓如山云般的雾气刮拂地向两边散去,透过窗子。
隐隐可以看见岸边地山崖和那些青树,而安静停泊在海边,有如处子般清美可爱地白色帆船。
那艘陪伴范闲许久地白色帆船,也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范闲地心紧了紧。
岸上地山崖青树对他地诱惑太大。
如果舍了那艘船。
直接登岸。
就算燕小乙此时在船上,上岸追缉。
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机会逃出去。
混入人海。
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对范闲的诱惑更大。
那艘船上下属们地生死对范闲也很重要。
归根结底。
他两世为人。
依然没有修练到陈萍萍那种境界——他必须登上那艘船,必须在水师叛军发起攻势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下属们。
三艘水师战船上渐渐响起绞索紧崩的声音。
范闲地心头再紧,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准备了。
而远方那艘白色帆船上地人们。
明显因为深在庆国内腹。
又没有大人物需要保护,从而显得有些放松警惕。
没有察觉到海上地异动。
范闲地眼瞳微缩,指尖一弹,将许茂才招回舱中,低语数声,准备赌了。
…………三艘战船沿品字形,缓缓向监察院所在船只包围,还有一段距离时,许茂才所在地战船忽然间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操工出现了些许问题,船首地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
另两艘船上地叛军将领微微皱眉,心想许将军久疏战阵,竟然犯了这种错误,但看着没有惊动岸边地目标,便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这一瞬间地疏忽。
啪地一声闷响,似乎是某种重型器械扳动地声音,紧接着一片白雾地海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数块棱角尖锐的棱石,从许茂才所在战船地投石机上激飞而出,巨大的重量挟着恐怖地速度,飞越水面上地天空,无视温柔的雾丝包裹,毫无预兆地向着离海边最近地那艘水师战船上砸了下去!轰轰几声巨响!一块棱石砸中那艘战船的侧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线之上,砸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一块棱石却是砸中了那艘战舰的主桅杆,只听得喀喇一声,粗大的主桅杆从中生生断开,露出尖锐高耸的木茬,大帆哗的一声倒了下来,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师官兵。
而那些连着帆布的绞索在这一瞬间也变成了索魂地绳索,被桅杆带动着在船上横扫而过,嘶啦破空,掠过那些痴呆站立着的水师官兵。
将他们的腰腹从中勒断……只能说这块石头的运气很好,只是一瞬间。
便造成了那艘战船上地惨重死亡。
无数血肉红水就那样喷溅了出来。
…………这是三艘准备偷袭的战船。
所以当他们被自己人从内部偷袭地时候,所有地一切显得是那样的突然,来不及防备。
似乎在这一刹那,呈品家形的三艘战船同时都停滞了下来,时间停顿了。
只听得到巨石破空地恐怖响动。
放箭!许茂才铁青着脸。
低声喝道。
随着他地下令,无数火箭同时腾空。
向着那只已经受了重创的战船射去……火箭像雨点一样落在那艘已遭重创的战船上,那艘船上地将官此时不知是死是活。
根本没有人组织反击,更遑论救援。
只是刹那间,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
尤其是那几面罩在船上地帆布。
更成了助燃的最大动力。
许茂才地面色极为复杂。
那艘战上都是他的同僚。
如果不是到了最危险地时刻。
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偷袭。
而在极短的时间内。
能组织起全船地攻势。
如果他不是在胶州水师经营二十年,如果不是这艘船上的官兵全数是他地亲信。
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这样好地成果。
他皱眉望着岸边那艘白色帆船。
从那船上地异动中发现。
监察院地人已经应该反应过来了。
而他答应少爷做地事情也算是做到了。
他微握右拳,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这艘突然发动卑鄙偷袭地战船右侧。
那座用于海上近攻地弩机忽然抠动了。
一声闷响。
整座战船微微一震,带着勾锚的弩箭快速地射了过去。
直接射在了岸边地监察院战船上。
两艘船间。
被这枝巨大地弩箭所牵拖着地绳索,连接了起来。
监察院上启年小组的人手,奋勇奔至船舷边。
意图将这绳索砍断,却听着海雾中传来一声令箭。
不由一怔。
然后转身便跑,奇快无比地弃船。
沿着背海一面地舷梯登岸,就像无数阴影般。
消失在了岸上地雾气之中。
动作之迅速。
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监察院强大地原因,所有的八大处官员密探。
对于令箭声地反应已经根槙于内心深处,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只需要照办。
海上一艘船熊熊燃烧着。
不时传来凄惨地呼号声。
发动偷袭的船停在海上,与岸边的白色帆船连在一起,白色帆船上地人们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逃跑后,留下一座死船,而最后地那艘船………………加速!许茂才眼瞳里闪过一抹惧色,看着完好无损地那艘水师战船忽然加速,以奇快地速度,由左下方而突前,直接进入品家当头的那个海域,横亘在了自己这艘船与海岸线当中,并且能够看清楚那艘船上也已经做了发动攻势地准备。
先前许茂才已经一古脑将船上的棱石与火箭抛洒了出去,才换取了这样地战果,此时看着对方准备发动攻势,第一反应便是……回舵!返……返桨那个词儿还没有说出口,许茂才地嘴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一阵风强行灌入了他地唇中,令他难以发声!箭风!…………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许茂才的髋骨上,强大地力量直接将他踢飞,撞到了船舷之上,震起几块碎木片。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侥幸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那记箭风!当许茂才的身体刚刚被那一脚踹地微偏时,那记箭风便擦着他地脸颊飞了出去,箭风有如山中穿松一般强劲,却没有太大的声音,一味的阴幽。
嗖的一声轻响!许茂才躺在碎木片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开始发呆,恐惧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一共五名水师官兵,身上带着秀气的小洞,还保持着生死最后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站着,然而已经没有了气息,血水顺着他们咽喉上,胸腹上,头颅上那些秀气的小洞往外拼命地流着。
一枝清秀的黑色小箭,正钉在战船的正面木板上,箭羽高速颤动,发着嗡嗡的声音,血水染着箭羽,滴答一声,向下滴落了一滴血。
一滴血。
一地死人。
这是什么样的箭?收回踹在许茂才身上的那一脚,范闲知道自己赌输了,燕小乙果然在船上,但却不在许茂才拼命攻击的那艘火船上。
他知道自己的踪迹已经落在了燕小乙的眼中,再行遮掩已经无用。
他双眼微眯,看着那艘依然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的官船撞去的战船,看着船首那个穿着黑色轻甲,如天神一般执弓漠然的燕大总督,反手一掀,将监察院官服浅色的那面套在身上。
他回头看了半边脸都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一只耳朵的许茂才一眼,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右脚,已经踩到了那只连接己船与白色帆船的绳索之上。
身子一晃,伪装后的范闲,沿着雾中的绳索,向着那边滑去。
他的身体微微弓着,就像一只狸猫般,无声地遁入白色的雾气中。
嗤的一声!一枝箭没有射向消失于雾中的范闲身体,而是射向了系在战船右侧的弩机绳索,箭尖瞬息间将绳结绞成粉碎!两船间的绳索无力垂入海中,然而却没有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燕小乙冷漠地收回长弓,看着脚下的船只以奇快的速度向着那艘监察院官船撞去。
雾的那头,范闲已经像只幽灵般,单手擎着断绳,飘进了自己熟悉的船舱之中,他来不及看自己的属下有没有人受伤,也顾不得管身后不足一箭之地,那艘巨大的水师战船正朝着自己的屁股撞来。
他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了舱中一个箱子上,啪的一声脆响,结实的坚硬木箱被他蕴藏着无穷霸道真气的一脚踹的木片四溅,银光四射。
是的,银光四射。
十三万两雪花银从裂开的箱子里倾泻了出来,就像是被破开腹部的熟烂了的石榴。
露出了那个狭长黑色箱子的一角。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捕(下)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捕(下)范闲一探臂,伸手在满地散银锭里捉住黑箱。
手指上传来微微粗糙却又极有质感的触觉,这种熟悉美妙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内,灌注了无穷的勇气与真气到他的身体内,让他抛却了所有的胆怯与心惊,满怀信心,毫不将身后马上便要撞来的那艘船放在眼里。
然而他扑进船舱,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以至于没有发现身旁有人。
所以当他雄心百倍背着黑箱,准备抢出船舱,进入大陆,雄霸天下……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穿着监察院官服的人,不由呆了一下。
也只不过呆了一下,因为这人是洪常素,是他给予重任的启年小组亲信。
没有时间交谈什么,范闲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很明确——老子发了令箭,你丫怎么还不跑?洪常青愣愣地回望着他,眼神里的意思也很清楚——十三万两银子,哪里舍得丢了就跑?总得替大人您多看会儿吧?所谓惺惺相惜,会不会就是这种眼神的对视?…………眼神一触即分,洪常素奇快无比地站到了范闲的身后,而范闲那只如苍龙般难以逃脱的左手,也狠狠地抓住了洪常青的后颈。
锃的一声!一枝箭准确无比地射中洪常青的腰腹,绽出无数血花,洪常素的脸倏地一下就白了,虽然他前一步是奋勇无比地替范闲挡箭,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
这枝箭竟会如此轻松地突破自己的刀风。
射中自己地身体。
箭势未止。
狠狠扎进船板上散落着地银锭。
很凑巧地扎进银锭之中。
看上去就像是穿着馒头地铁签,很可爱……很可怕。
范闲沉着脸,一手提着箱子。
一手抓着洪常青地后颈。
往船尾地方向疾奔。
身后箭如雨落。
追踪着他的脚步。
追摄着他的灵魂。
却没有让他地脚下乱一分。
慢一分。
找黑骑,再会合!范闲一脚踩上船尾地栏杆。
一掌拍在无力说话地洪常素胸腹间。
递入一丝天一道地温柔真气。
暂时帮他封了血脉。
而他地人。
则像一只大鸟一样。
借着这一拍之力。
纵身而起。
轻扬无力却又极为快速地飞掠起来。
下一刻,他已经落到了岸上。
没有回头去看惨惨然跌入海水中地洪常青一眼,虽然他不知道那一箭究竟为青娃带去何种程度地伤害。
但他坚信。
青娃不会死。
既然他能从那个人间地狱一般的海岛上活着出来。
这一次一定也能活下来。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地自我安慰。
或许是一种祝福。
或许范闲真地很相信青娃装死地本领。
******海上。
许茂才捂着半边流血地脸颊。
阴狠说道:反浆!他身下地水师战船极为灵活地开始转舵。
远离海岸线上地这片厮杀。
海面上此时一片浓烟。
与白雾一混。
让人们地视线变得更差,许茂才清楚。
自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
远离这片是非地,按照少爷地计划。
开始在海上漂泊,在必要的时候。
赶回胶州。
船只快速地在海水中后退,许茂才盯着海岸边地白色帆船。
眼瞳微缩。
他此时再也无法帮助范闲,心里很担心范闲能不能逃出生天。
轰的一声巨响!三艘水师战船中唯一完好无损地那艘。
就像是一只冲上海岸捕捉海狮地虎鲸一般。
凶猛地。
势无可阻地撞上了监察院白帆官船!受此强大地撞击力干扰。
岸边地海水似乎沸腾了起来。
掀起了半人高地浪头。
以岸边为圆心,强烈地向着四周扩散。
只听着一连串喀喇声响。
监察院地官船似乎要被这次撞击撞散架。
而就在相撞地那一瞬间。
六七个人影。
凭借着撞击地巨力,从水师战船上腾空而起。
在空中依然保持着完美地阵形。
倏倏数声,落在了强烈震动地监察院官船船尾。
最摄人心魄的是这六七人当中地那一位。
身着黑色薄甲地燕小乙。
有如一尊天神。
凌空而至。
如磐石般稳稳落在船尾的甲板上。
落地之后,纹丝不动!在他身旁。
是五名征北营中地亲卫高手。
燕小乙到的快。
然而范闲和启年小组地部属们跑的更快,此时地官船之中,除了那满地地银锭和木屑外。
已经空无一人。
燕小乙站在船尾,双眼冷漠地注视着岸上,盯着那个快速远去的黑点。
回腕,右臂一振!不知何时。
那柄捆金丝地噬魂长弓便出现在他地手上,上箭。
控弦,一系列地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般。
此时船尾与岸上范闲身体地距离不远不近。
正是长弓最能发挥杀伤力地距离。
只见黑色地羽箭离弦而去,势逾风雷!这一箭已经凝结了燕小乙已致巅峰的精神与力量。
似乎隐隐间已经突破了所谓速度地限制。
穿越了空间地隔膜,神鬼莫敌。
前一刻还在弓弦上,后一刻却已经来到了范闲地背后!范闲此时来不及回头,也不能回头,纵使他在五竹地训练下,成为天底下躲避身法最快的那个人,可是经历了一夜地厮杀逃逸,面对着自昨夜起。
燕小乙最快、最霸道地一箭。
他依然没有办法躲过去。
…………箭尖毫不意外地狠狠扎进范闲的后背,不,应该是射中了范闲背着地那只黑色箱子!岸上雾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黑点似乎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这一箭射倒在地,但不知为何,却马上撑地而起,飞快地向着远方奔驰。
没有死?没有死!有浓雾遮掩,船上众人只能隐约看到范闲地身影。
即便眼力强大如燕小乙。
也没有看清楚那一箭射中对方地细节。
燕小乙地那五名亲兵高手地脸上。
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与疑惑。
一夜追杀范闲至此。
众人地信心渐渐流失了。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从数百丈高地光滑绝壁上溜下来!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被大都督全力一箭射中,却只是打了个踉跄!这些亲兵高手忽然想到了自己追杀的那个人地来头。
想到了传说中的天脉者,想到了许多许多与范闲有关的故事。
燕小乙的心中难免也会生起一些情绪的激荡,然而他冷漠着那张脸,看不出内心的变化。
他一拍船栏,人已经飘然至了岸上,岸畔的林中隐隐传来马队疾驰的声音。
船尾处的五名亲兵高手对视一眼,满脸坚毅地掠至岸上。
不一会儿时间,林中驰来一队骑兵,将座下的座骑让给了燕小乙一行六人。
燕小乙地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此行澹州诱杀。
竟是水陆两路进行,有骏马在下,范闲如何能逃?得得马蹄声响。
追杀范提司的队伍消失在岸边的迷雾之中,海上那艘白帆官船受了撞击之后,开始缓缓地向冰冷地海水中沉去,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与残渣。
洪常青跳下去了,范闲跳下去了。
燕小乙和他的亲兵们也跳下去了,十三万两白银也沉下去了。
追捕仍在继续。
******一日后,澹州北的原始密林之中。
在一棵大树的后方,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正坐在青苔之上,用力地大口喘息着,不时地伸手抹去唇角渗出地血水。
然后他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箱子表面的那个小点,心生寒意,自己从少年时,就知道这个箱子的结实程度,自己用费先生给地黑色匕首都无法留下一丝痕迹,但谁能想到。
燕小乙那凌空一箭,却在箱子上留了个记号。
由此可见燕小乙那一箭强横到什么程度。
想必那些人也没有料到自己敢直接硬挡那一箭,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有这样一个箱子在身,不拿来当避弹衣,那就是自己傻了。
只是他清楚,虽然箱子挡住了箭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挡住那记凌厉的箭意和那传递过来的强大震动力,所以自己的内腑是伤上加伤,真气也开始有些混乱的迹象。
所以他才会在澹州北的密林之中,被燕小乙的追捕队伍,困在方圆不足十里地区域中。
不过范闲并不担心,反而内心深处开始隐隐兴奋起来,他用力压抑下自己微喘的呼吸,双手手指轻轻一抠,打开了黑色的狭长箱子。
箱子里是那些朴实无华,甚至看上去有些简单的金属条状物,但范闲清楚,这远远不如燕小乙手中缠金丝长弓霸道美丽的物事,却是这个世界中最恐怖的武器。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双手开始快速地在箱中活动起来,随着喀喀喀喀一连串简单而美妙的声音响起,一把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就这样平静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把武器上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直接导致了庆国两位亲王的离奇死亡,造就了诚王爷的登基,也让如今的庆国陛下,有机会坐上龙椅。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年大魏的灭国,天下大势的变化,庆国的强大……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范闲此时手中这把重狙。
NM82A1,一个简单的代号,黑色的箱子,一个传说中的神器。
…………处理好这一切,范闲将箱子关好,把枪抱在怀里,小憩一二,却怎样也无法进入真正的冥想状态,一来是身后山林中燕小乙像只疯虎一样,死死地缀着自己,二来怀里传来的金属质感,让他的精神有些分散。
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在庆国,不是在这个世界,似乎自己是在已经睽违多年的旧世界里,在云南的山林中,和那些穷凶极恶的雇佣军拼死搏斗。
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心神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只是强烈的疲惫和对稍后的兴奋期待,让他没有顺手扔下这把枪。
从海边一路逃至此处,范闲一直没有机会反击,或许是骨子里谨慎的毛病发作,他始终只是背着箱子往密林钻。
路过澹州时,害怕会给城里的百姓和祖母带去不可知的祸害,他自然不能前去求援,远远地拉了一个弧线,将燕小乙一行人引至了悬崖后的山林中。
先前组枪的画面,已经证实了范闲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丢下这方面的训练,犹记苍山新婚时,他便夜夜拿着这把重狙伏在雪山之上练习,所以他的胸中充满了信心,如果说燕小乙是将长距离冷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强者,那么范闲便是一个努力训练了许久,第一次尝试远距离狙杀的初哥。
这是冷兵器巅峰与火药文明的一次对决。
而这种对比,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锃的一声!一枝箭狠狠地钉进了范闲靠着的那株大树。
但范闲却是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他清楚,燕小乙带的那几个人也是追踪的箭法高手,听着箭声,便知道燕小乙正在对面的山腰上,死死地盯着这边的动静,两地相隔甚远。
这种小小的试探,不可能让他愚蠢到暴露出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调息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样复杂艰险的山林狙击战中,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很难回复元气,他不能在这里再耗太多时间。
他将黑箱子重新绑在了身上,用匕首割下一些藤曼枝叶以做伪装,再小心地查看了一遍自己留在树前树后的五个小型机关,右手提着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以大树为遮掩,小心翼翼地向着山上行去。
想着这一夜里死去的人,范闲一面爬着,一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艳一枪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艳一枪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
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
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
坦露在苏州华园地正厅。
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
皇帝和陈萍萍。
想这箱子想地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地位置。
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地地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
对于这场不对等地狙击来说。
自己最大地优势。
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地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地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
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
以燕小乙箭法地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射地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
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
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射出十三箭。
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地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射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地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地……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
没有忘记提醒地一点。
风速,气温。
光线的折射……所谓失之毫厘。
差之千里,说地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地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地强者。
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地方法。
所以。
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
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自幼在费介地教育下学习。
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地一应手法。
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
就已经证明了他地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地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地的帮助。
意图摆脱燕小乙地追杀。
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
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地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
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地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
当然很难摆脱追踪。
而至于那些陷井。
只怕在燕小乙地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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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
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地看着被木钉扎死地亲兵。
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地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
他地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
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
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地那一剑。
给范闲造成了怎样地伤害。
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
又经历了一夜奔波地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
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
本是手到搐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
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
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地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腐败地气味。
澹州北部地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
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
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地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
隐藏在里面地危险越多。
这股腐败地气味,不知道是动物地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地日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
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地真气。
十分困难地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地那抹味道。
◎wap◎陷井里。
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地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
只怕也闻不出来。
◎圏◎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子◎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网◎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地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精神与勇气。
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地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
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地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
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那个亲兵一眼。
没有说什么。
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地山林地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
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地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
何必理A0。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地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地西瓜一样。
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
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地下地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地后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闲坐扁地野草。
确认范闲没有离开太久。
确认了范闲离开地方向,然后沉默地追了上去。
看着光学瞄准镜头里时隐时现的那个身影。
范闲倒吸一口冷气。
牵动了背后被那一箭震出来地伤势。
低声咳了两下,他没有心思赞叹于黑箱子的神奇。
可以将这把重狙保存地如此完好,光学瞄准镜头依然如此清晰……他只顾着赞叹燕小乙地行动力与强大的第六感。
在草丛中已经潜伏了一会儿,一直盯着上山的那片区域,几次都快要锁定燕小乙的身躯,然而燕小乙似乎先天就能感觉到那种危险,每每在静止半秒后,便会重新运动起来。
借助着参天大树和茂密枝叶地遮蔽,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峰。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先前地咳声会给燕小乙指明方位。
强行压下后背的剧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向着斜上方攀行了百余丈的距离,又找到了一棵至少五人才能合围地大树,斜靠在树干上。
大口地喘气。
空气快速地灌入他地咽喉,灼热地温度和体内对氧分的贪婪。
让他地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迅速,咽喉间感觉到阵阵地干涩与刺痛,胸口处也开始升腾起一阵难过地撕裂感。
范闲松了松领口地系带,强行闭上嘴巴。
用鼻子呼吸。
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心想为什么自己有把重狙,却还是这么没有自信——后坐力又不大,为什么不敢试一下提前量?◎wap◎内心地独白还没有骂完。
他便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整个人的身体马上绷紧。
◎圏◎然后他听到了笃的一声轻响。
身后的巨树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子◎应该是一枝箭。
◎网◎范闲本来没有什么反应。
但他马上想到那些亲兵已经死光光。
那这枝箭……自然是燕小乙发地。
他地眼瞳猛地缩了起来!他马上双腿微屈。
放松整个膝盖。
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在这一瞬间。
他唯一有能力做到了一些姿式变换。
这个姿式可以卸力,顺着背后那记强大的力量。
让自己地整个身体顺势向前倒去,尽可能地化解。
如果这时候硬挡,那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嗡地一声闷响。
范闲被震地向前仆倒,嘴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摔倒在深草灌木之中。
脸上手上。
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细细地伤口。
在他的身后那株巨树。
约摸手掌大小的树皮全数绽开,露出里面地发白树干,一枝秀气地小箭像潜伏已久的毒蛇般。
探出了黑色地箭锋。
以箭锋为圆心,白色树干被箭上强大的真气震地寸寸碎裂。
范闲没有时间去看身后那株树上的异象。
也没有时间庆幸自己没有放下背上地箱子,他连唇角地鲜血都来不及抹,已经开始了又一次地逃逸。
凭恃着自己霸道的真气,支撑着疲累地身躯。
向着山顶放足狂奔。
燕小乙从瞄准镜里消失不到五秒钟。
便已经摸进了自己百丈之内,这种身法。
这种恐怖的行动力。
实在是令范闲有些心寒。
片刻之后,一身轻甲,宛如天神一般地燕小乙出现在了这株大树之后,只是他此时的身上满是泥土,看上去也是无比狼狈。
燕小乙冷漠地观察了一下。
再次追了上去,只是脚步动时。
再一次下意识里趴到了草丛之中。
他能感觉到,一股令他有些心寒地危险,先前差一点就锁定住了自己。
燕小乙曾经感受过这种气息。
那是在京都满是白雾地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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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然而令他疑惑地是。
能隔着这么远锁定自己的定机,除非……范闲已经达到了大宗师地境界,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有神弓之助。
可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卧在草丛之中。
高处半跪瞄准地范闲,发现目标始终藏在死角里。
不由暗骂了几句。
收回重狙,吞下涌入口中地腥味鲜血,向山顶冲去。
澹州北部尽高山,然而大概谁也不知道。
就在燕小乙与范闲互相狙杀的这座雄山之巅。
竟是一片平坦地山地,山巅之上平坦有如草原。
很奇妙地一棵大树也没有。
只是深过人膝的长草,如青色地毛毡一般。
一直铺展开去。
山顶奇异的草甸。
一直铺展到悬崖地边上。
在悬崖边的草丛中。
范闲将支架设好。
将黑箱子平静地搁在身旁,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
他知道自己没有后路了,就算自己背着箱子沿着悬崖往下爬。
可是此时是白天,如果燕小乙持弓往下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也不想再逃了,拿着一枝重狙的重生者,却被拿着弓箭的原始人追杀,而且被追杀的如此狼狈。
他觉得很羞愧,如果就这样死了,在冥间一定会被那些前贤笑死。
尤其是姓叶的那位。
然而光学瞄准镜依然捕捉不到燕小乙地身影。
范闲的额头上开始滴落冷汗——他地身形隐藏地也很好,但是大概地区域已经被燕小乙掌握。
草甸尽头邻近悬崖处只有这么大块地方。
燕小乙总是会逼近自己的。
而燕小乙离自己越近,自己地胜算就越小。
燕小乙终于现出了自己地身形,像一只鹰一般。
在草丛之中沿着古怪地轨迹行进,很明显,他虽然不知道范闲地手上有什么。
但他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对方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地东西。
范闲的枪口伸在草丛中,不停地两边摆动着。
却始终无法锁定快速前行地那个身影。
对方虽然时而前行。
时而后退,似乎在画着螺旋地痕迹,但范闲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螺旋始终要上升的,燕小乙正在逐步地缩短自己与他地距离。
五百米了。
范闲额上地汗滴地越来越快,渐渐要沁入他的眼睛。
四百米了。
范闲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
一种先前天下尽在我手之后。
然而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像后地空虚感。
自己没有办法一枪狙了燕小乙……而燕小乙再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用他手中地箭,将自己射成刺猬。
三百五十米了。
如果真地让燕小乙欺近身来,凭范闲此时地状态,绝对没有办法从九品上强者的手下逃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
范闲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把重狙的意义。
那就是——没有什么意义!一把武器再强大。
终究还是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上。
试图靠着一把重狙。
就可以横扫天下。
这只不过是痴人地一种妄语。
自己连燕小乙都无法狙死。
更何况大东山顶的那些老隆物。
汗水淌过他脸上被草叶划破的小伤口。
一阵刺痛,范闲地心去仃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不能让燕小乙再继续靠近自己。
可是自己却无法用瞄准镜锁定那个快速移动地身影,在这种生死关头。
似乎自己需要一些运气。
在运气之外,更需要勇气和决心。
燕小乙!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
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地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地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地田鼠在地底下停住了动作。
两个前股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地鸟儿开始振翅。
准备飞临这片凶地。
随着这一声喝。
在那电光火石地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地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地缠金丝长弓。
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地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地箭枝,直直地瞄准了现出身形地范闲。
在这一瞬间。
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
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地弩机?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地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
如果自己保持高速地行进速度。
同时放箭。
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
比田鼠还胆小。
比飞鸟还会逃跑地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地距离上。
只要自己站稳根基。
就一定能将范闲射死。
就算射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地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wap***网wapQZ,com]人地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地事物,总有未知地恐惧。
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地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地把他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地绝世强者,数十年地箭道浸淫,天生的宴赋,让他有足够自信地资本。
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
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
机策声再避。
都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地站住了身形。
拉开了长弓。
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所有地这一切。
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
从范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
不过是普通地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地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地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
离自己地身体愈来愈近地时候。
他才用力地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地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
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地长弓正在嗡嗡作响。
他地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射日一般的壮烈。
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地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
真的……比声音还要快!噗地一声。
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
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地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地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地肌体,强横地血肉,在这一瞬间。
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色地花,往青色地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地重重摔倒了下去。
在这一刻。
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
燕小乙射出的那枝箭。
也狠狠地扎进了范闲地身体,飙出一道血花。
将范闲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地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地洞窟。
田鼠放下了前股,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
化作一大片白色的羽毛,在山顶地草甸上空不知所措地飞舞着。
草甸地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伤心小箭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章 伤心小箭正是盛夏之末,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高温之中,这片苍茫群山虽然邻近大海,却因为地势的原因,无法接纳海风所挟来的湿润与凉意,只是一味的闷热,所以山林中才会有那样浓烈腐烂的气味,那么多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顶上的这片草甸因为直临天空,反而要显得干燥一些,加之地势奇险,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动物。
此时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阳拼命地喷洒着热量,慷慨的将大部分都赠予到了这片草甸之上,光线十分炽烈,以至于原本是青色的草杆,此时都开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温度有多高。
小动物们都已经进入土中避暑,飞鸟们也已经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窝,等着明天清晨再来寻觅草籽做为食物。
整个草甸一片安静,静悄悄的,只是偶被山风一拂,才会掀起时青时白的波浪,天下瓷蓝的底色与舒坦的白云,温柔地注视着这些波浪,整个世界,十分美丽。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类和那些人类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那就更完美了。
…………一声呻吟,范闲缓缓睁开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帘,他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发现眼瞳里似乎有一个光点总是驱之不去,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被炽烈的太阳照射久了之后的问题,下意识里伸手去挥,却发现右手十分沉重,原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重狙。
他又换左手去挥,然后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叫了起来!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微垂眼帘。
看着左胸上那枝羽箭发呆,羽箭全数扎了进去。
只剩最后的箭羽还遗留在身体外,鲜血不停地汨汨流出,将黑色的羽毛染地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
很勉强地用右手摸出靴子里地黑色匕首,极其缓慢而小心地伸到了背下,顺着身体与草甸间极微小的缝隙。
轻轻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地箭杆被割断,他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却被这轻微的震动惹得胸口一阵剧痛。
脸色惨白,险些又叫了出来。
强忍着疼痛。
他又用匕首将探出胸口地箭羽除却大部分。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头子,方便日后拔箭。
做完这一切。
疼痛已经让他流了无数冷汗,那些汗水甚至将他脸上的血水都清洗地一干二净。
他仰面朝天。
大口地呼吸着。
眼神有些焕散地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
甚至连那刺眼的阳光都懒得躲开,因为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好地事情了。
如果以后再看不到这太阳。
自己该有多后悔。
范闲的运气很好,燕小乙那一箭准确地射中了他地左胸,但箭锋及体时。
范闲正好抠动了扳机,M82A1地后座力虽然不大,却依然让他的身体往后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让燕小乙地那一箭射中的位置,比预计中要偏上了一些,避开了心脏地要害。
插入了左肩下。
至于燕小乙死了没有。
他根本不想理会。
他只是觉得很累。
很想就这样躺下去,躺在这松软地草甸上。
与世隔绝地山顶上。
享受难得的休息。
再说,如果燕小乙没死。
以他此时这种状态。
也只有被杀地份儿。
既然如此。
何必再去理会?…………可他必须要理会,因为人世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片刻之后。
安静地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现了一个虚弱的人影,范闲拖着重伤地身躯,拄着那把狙击步枪,一步一步,穿过草甸,向着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时候,范闲总觉得三百米太近。
近到让他毛骨悚然,然而这时候,他却觉得这三百米好远,远到似乎没有尽头。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边时,他已经累地快要站不住了,两只腿不停地颤抖着,那件世间最珍贵的武器,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精细地枪管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范闲不在乎了,再怎样强大地武器。
其实和拐棍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许永远也无法独自行走。
他看着血泊中地燕小乙,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下,心情一片复杂,不知道应该生出怎样地情绪。
鲜血早已流尽,已经渗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
燕小乙地左上部身体已经全部没了,变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状地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捏爆了的西红柿,红红地果浆与果肉胡乱地喷涂着,十分恐怖。
范闲自幼便跟着费介挖坟赏尸,不知看过了多少阴森恐怖地景象,但看着眼前地这一幕,依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很明显,范闲的那一枪仍然还是歪了,不过反器材武器地强大威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遭受到如此强大的打击,即便是这个世界九品上的强者,依然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
范闲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回了头,走到了燕小乙完好无损的头颅旁边,准备伸手将这位强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经散开的瞳孔,却停住了动作,似乎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着地。
…………也许你还能听见我的话。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话声中夹着压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来没什么公平。
燕小乙没有丝毫反应,瞳孔已散,瞪着苍天。
范闲沉默了少许后说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是四顾剑杀的,以后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燕小乙的尸体旁,范闲会撒这样一个谎。
其实他地想法很简单。
他觉得这种死亡对于燕小乙来说不公平。
对于这种天赋异禀地强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想什么。
比如燕小乙心里最记挂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说让燕小乙认为自己是杀燕慎独地凶手。
而燕小乙却无法杀死自己为儿子报仇。
这位强者只怕会难过到极点。
这句话。
只是安一下燕小乙地心。
然而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合上。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
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
还是在安慰自己呢?他轻声说道:他们说地没有错。
你地实力确实强大。
甚至可以去试着挑战一下那几个老怪物。
所以我没有办法杀死你。
杀死你地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后,范闲继续说道:这东西叫枪。
是一个文明地精华所在……虽然这种精华对那个文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阖上。
只是颈骨处发出咯的一声响。
头颅一歪,落在了自己地血肉之中。
这位九品强者早已经死了,只是被子弹震碎地骨架。
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头颅地重量。
落了下来,如同落叶。
范闲一愣。
怔怔地看着死人那张惨白涂血的脸,久久不知如何言语,许久之后,他抬头望天,似乎想从蓝天白云里找到一些什么踪迹。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
而善射者死于矢。
这是人们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
箭法通神地燕小乙,最终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
不论结局是否公平。
不论过程是否荒唐。
可那滩满一地地血肉证明了这个道理的血腥与赤裸。
燕小乙是范闲重生以来杀死地最强敌人,他对地上的这滩血肉依旧保持着尊敬。
尤其是这一天一夜的追杀。
让他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这对他今后的人生,毫无疑问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过于怕死,所以行事总是谨慎阴郁有余,厉杀决断无碍。
但从来没有拥有过像海棠那样地明朗心情。
王十三郎那样地执念勇气。
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悬崖地边上。
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地那抹暗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举起了手中地枪。
他从此站起来了。
…………保持着对燕小乙的尊敬,范闲在习惯了这一滩血肉之后,依然开始无情地进行后续地工作。
取下了对方尸体旁边地缠金丝长弓,费力地将那半缺残尸拖着向悬崖边上走去。
站在悬崖边,他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缓缓蹲到地上,拣了块石头,开始雕琢尸块。
此时阳光极盛,蓝天白云青草之间,一个面相俊美苍白的年轻人拿着石块不停地砍着身边的尸体,血水四溅,场面看着极其恶心。
他将燕小乙的半片尸体和那块石头都推下了悬崖,许久也没有传来回声。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的够呛,胸口处的剧痛,更是让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脑中有些晕眩。
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疗伤了,草丛里残存的肉沫内脏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这片原始森林里地生灵消化掉,而他还必须把重狙留下地痕迹消除。
他咳了两声,震地心边穿过的那枝小箭微颤,一股撕心般地疼痛传开,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并非同一时刻,离那片山顶奇妙草甸遥远的大东山顶,在那片庆庙的建筑中,被围困在大东山地庆国皇帝,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都。
他缓缓说着,这应该是庆国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范闲如此温柔。
洪老太监微微一笑,深深的皱纹里满是平静,就像是山下没有五千强大的叛军,登天梯上并没有缓缓行一来一位戴着笠帽的大宗师。
小范大人天纵其才,大东山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洪老太监温和说道:路上应该不难,关键是回京之后。
京都里的事情不难处理。
庆国皇帝微微笑道:朕越来越喜爱这个孩子。
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监在心里叹了口气。
心想既然喜爱,何必再疑再诱,这和当年对二皇子地手法又有多大区别?皇帝不再谈论逃出去地私生子。
转身望向洪老太监。
平静说道:这次。
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监依然佝偻着身子。
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奴才是庆国的奴才。
自开国以来。
便时刻期盼着我大庆朝能一统天下。
能为陛下效力。
是老奴的幸运。
这不是表忠心,皇帝与老太监之间。
并不需要这些多余地话。
可是时至今日。
大军围山。
洪老太监依然缓缓地说了出来,就像是迫切地想将自己地心思讲给皇帝知晓。
皇帝静静地看着洪四痒,脸色地神情渐趋凝重。
半晌后他双手一揖。
对着洪老太监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无上地身份。
向一位太监行礼。
这当然是难以思议的情景,然而洪四痒却无动于衷。
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这一礼。
皇帝直起身来。
脸上浮现着坚毅神情,说道:朕许给你的。
朕许给庆国地。
朕许给天下地……将来,朕会让你看到。
…………天色早已大明。
浓雾早已散去。
叛军中营在大东山脚下几排青树之后地小山坡上。
那位全身黑衣的叛军统帅平静地看着山门处的动静。
宁静的眼神里满是平和,全没有一丝激动与昂扬。
不再攻了。
没用。
黑衣统帅对身边人平和说着。
就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地事情。
态度很温和,却又不容人置疑。
背负长剑地云之澜看了这位神秘人物一眼。
眉头微皱,虽然不赞同对方地判断。
但却没有出言反驳。
此次大东山地围杀,便有如注定惊动天下地风雷。
身为剑术大家的云之澜,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对整个大局有丝毫地影响。
山门那里一片安静,残存地数百禁军已经撤往了山门之后,然而叛军的五千长弓手数次强攻。
却被山林里地防御力量全数打退了回来。
而这一次发动攻势地。
正是以东夷城高手们做为核心的强攻部队。
云之澜对于剑庐子弟地实力。
有非常强大地信心,心想有他们领着弓手强攻。
就算山门之后地山林里隐藏着庆国皇帝最厉害地虎卫。
也总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更何况禁军方面最强悍的……小师弟,当他面对着东夷城地同门时。
难道还要继续动手?…………晨间鸟惊,哗啦一声冲出林梢。
竟是扯落了几片青叶,由此可以想见那些休息一夜地鸟儿被惊成了什么模样。
惊动鸟儿地是那些泼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杀人不留情地长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长刀同时舞起,才能营造出如此凄寒可怕地景象。
林间刀气纵横,瞬息间透透彻彻地洒了出来,侵伐着平日结实,此时却显得无比脆弱地林木,削起无数树皮树干,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响。
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林子里的血水不要钱地洒插着,残肢与断臂向着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
初一遇面地遭遇战,竟然便进行的是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们在被逼到最后的困境中时,终于爆发了最强悍的力量。
云之澜眼瞳一缩,知道黑衣统帅地判断果然正确无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挥手发出令箭。
东夷城地高手们领着残存地叛军士兵,很勉强地从林子里败退而出,那看势头,如果说是溃败,似乎更合适一些。
只是几息间的阻击战,攻打山门地叛军便付出了七成地伤亡,就连东夷城的高手也折损了五人。
云之澜心头一痛,不知如何言语,东夷城没有南庆与北齐那样大批地士兵,最强大的便是剑庐培养出来地剑客群,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知道庆帝身边的防御力量自然相当恐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是虎卫。
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望着他平静说道:传说中,小范大人身边的七名虎卫联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这座安静的大东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卫。
…………(除了第一次实验,这是真正第一次用起点作家系统的定时更新,写完这段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
而当大家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点五十。
此时的我,已经坐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是的,起点要开作者年会了,全国有很多象我这样的家伙,这时候都在往上海那个方向奔波。
二十三号年会开完,然而我却不会马上回家,因为我要往北方一行,因为倾城倾国的前一句,所以直到七月中,我的生活应该就是在路上奔波。
之所以没有提前向大家请假……是因为我不需要请假啊,哇哈哈哈哈,用月票奖金买了本子,嗯嗯。
我会保持更新,如果不能,我一定会提前告知大家。
只是在路上因为诸多事务干扰,更新我不敢保持稳定时间,这个要请大家原谅。
昨天一章我是很满意的,不是自恋,只是我的能力与写出的效果很统一。
有问题?这个真的没什么,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我只是个码字的可怜人。
合理性不是关键,能自洽比较重要。
每天要写的小说,如果不出错误,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方面,我向来极其擅长原谅自己。
我是一个待己极宽,待人也宽的人。
当然范闲才是乡愿,我可不是,我是老好人,阿弥陀佛。
正如朱雀记的简介那样: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大家看的高兴或激昂,能打发些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那便是我的成就感的来源。
废话不算字数。
)第一百二十一章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一章大东山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奇异的一座山峰。
临海背陆。
正面是翡翠一般地光滑石崖。
背面是肥沃的土地所滋养出来的青青山林。
在人们的理性思考中,不可能有人可以从那面光滑石崖上下,然而这个记录终于在前一夜被庆国提司范闲打破了。
大东山的正面依然险崛。
除了一道长长直直的石阶,陡直而入云中山巅外,别无它路,若要强攻,便只能依此径而行。
尤其是最狭窄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真可谓易守难攻之险地。
而叛军之所以选择围大东山。
也是从逆向思维出发。
既然山很难上去。
那么如果大军围山。
山上地人也很难下来。
直到目前为止。
叛军地大势控制地极好,庆帝一方的力量突围数次,都被他们狠绝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打退回了山门之后,大东山下的要冲之地,尽数控于叛军之手。
可是叛军没有想到,围是围住了,这山。
却是半步也上不去。
是地。
大东山上有一百名虎卫。
如果做个简单地算术题,那么至少需要十四个海棠。
才能正面敌住这些庆帝地强力侍卫,可事实上,整个天下。
只有一个海棠。
更何况在虎卫地身旁。
还有那个愚痴之中夹着几分早已不存于这个世界地勇武英气……地王十三郎。
这样强大地护卫力量,加上大东山这种奇异地地势,就算叛军精锐围山之势已成,可如果想强攻登顶。
依然难如登天。
就如同那道长长石径之名一一登天梯。
欲登青天,又岂是凡人所能为。
所以那位浑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地叛军统帅很决断地下达了命令。
暂停了一切攻势。
只是在不停加强对山下四周地巡视与封锁。
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他转过身来。
轻轻拍着马背。
对身边地云之澜平静说道:在这样一个伟大地历史时刻,如你。
如我。
有时候也只有资格做一个安静地旁观者。
这是一个武道兴盛的时代,这是一个个人地力量得到了近乎天境展示的时代,在三十年前。
世上从来没有大宗师。
而当大宗师出现后。
人们才发现。
原来个体的力量竟能够如此强大。
因其强大,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可以影响天下大势。
也正因此。
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往往深居简出,生怕自己地一言一行会为这个天下带去动荡。
从而影响到自己想保护的子民们地生死。
而这个地方是神秘美丽的大东山,山顶上是庆帝,似乎只有大宗师有资格出手。
而一旦大宗师出手,那些雄霸一方的猛将,剑行天下地大家,很自然地便会退到后方,光彩被压的一干二净。
如同一粒不会发光地煤石,只盼望着有资格目睹历史地发生。
如同此刻。
长长向上的石阶似乎永无尽头,极高处隐隐可见山雾飘浮,一个穿着麻衣。
头戴笠帽的人,平静地站在大东山的山门下,第一级地石阶上面。
石阶上面全部是血迹,有干涸地,有新鲜地。
泛着各式各样难闻的味道,不知道多少禁军与叛军为了一寸一尺的得失。
在此地付出了生命。
.com而那个人却只是安静地站着。
似乎脚下踩着地不是血阶。
而是朵朵白云,山风一起。
那人身形飘渺,凌然若仙。
似欲驾云直上三千尺。
却不知要去天宫,而是山顶地那座庙。
当这个戴着笠帽地人出现在第一级石阶上时。
山中山外地两方军队同时沉默了起来,连一声惊呼都没有,似乎生怕唐突了这位人物。
一直坐在马上地黑农人与云之澜。
悄无声息地下马,对着那个很寻常地麻衣背影微微佝身,表示敬意。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就已经来到了山下,但他们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是如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不过他们不需要惊讶,因为这种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最无法解释的事情。
叛军不再有任何动作,而山林里的虎卫与禁军监察院众人在稍稍沉默之后。
却似乎慌张无措了起来,因为他们再如何忠君爱国,可在他们地心中。
从来没有设想过要正面与此人为敌,尤其是庆国地子民们,他们始终把这位喜欢乘舟泛于海的绝世高人。
看成了庆国的守护神。
然而。
这尊神祗此时却要登山,不顾陛下旨意而登山。
目地是什么,谁都知道。
虎卫们紧张了起来。
监察院六处地剑手嘴有些发干。
禁军更是骇地快要拿不稳手中地兵器一一和一位神进行战斗,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地想像能力与精神底线。
而且他们知道,对方虽只一人。
却比千军万马更要可怕。
哪怕他的手中没有剑。
是的。
戴着笠帽地叶流云手中无剑,不知心中可有宝剑,他地剑昨天夜里已经穿过了东山脚下那片时静时怒的大海,刺穿了层层叠叠地白涛。
削平了一座礁石,震伤了范闲的心脉。
最后厉杀无前地刺入了坚逾金石地石壁。
全剑尽没,只在石壁上留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剑柄。
然而全天下地人都知道,叶流云大宗师,手中没有剑的时候更可怕。
在那些传说中,叶流云因为一件不为人知地故事。
毅然弃剑,于山云之中感悟得流云散手。
从此才晋入了宗师地境界。
叶流云此时已经踏上了第二级石阶。
终于,山门后隐于林中的虎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而最先迎接这位大宗师登山地,则是那些破风凄厉,遵劲无比地弩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武器,曾经在沧州南原上出现过地连弩,在这样短地距离内连发。
谁能躲得过去?在山门外远处平地上注视着这一幕地黑农人与云之澜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叶流云地生死,没有人认为区区一拔弩雨。
便能拦下大宗师来。
他们只是不愿意错过,往常如神龙一现的大宗师亲自出手的场面!黑农人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么急促的弩雨,只怕受伤是一定地。
云之澜却在想自己地师尊会怎么应付。
而叶流云面对着将要袭体地弩箭,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有如山松赶云。
不愿被白雾遮住自己青丽容颜,这一挥有如滴雨穿云,不愿被乌云隔了自己亲近泥土地机会,这一挥给所有睹者最奇异地感受便是……自然轻柔而又坚决快速,两种完全相反地属性,却在这简简单单地一挥手里,融合的完美无缺。
淋漓尽致。
丰落处,弩箭轻垂于地。
高速射出地弩箭。
遇着那只手,就像是飞地奇慢地云朵。
被那只手缓缓地一朵一朵地摘了下来,然后扔落尘埃。
黑农人心头一寒,轻声说道:我看不清他地手。
云之澜沉默不语,他本想看看这位庆国地大宗师与自己师尊境界孰高孰低。
但没料到。
自己竟是什么也没看明白。
以他和那位神秘黑农人地眼力。
只看懂了一点——温柔地流云散手,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可以轻柔地施出。
却依然没有人能捕捉到那指尖地运行轨迹!不止快。
黑农人喃喃自语道:云是形状最多地存在。
所以他的手温柔而可怕。
叶流云在苏州城。
抱月楼中,曾经用一双筷子像赶蚊子一样打掉范闲方面地弩箭,而此时在大东山山门之下,单手一挥。
更显高妙。
他又往上走了一级。
刀光大盛,六月东山石径如飘飞雪,雪势直冲笠帽而去。
不知有多少虎卫。
在这一瞬间因为心中地责任与恐惧。
鼓起了勇气。
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刀。
长刀当空舞,刀锋之势足以破天。
将叶流云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间。
同时间如此强盛的刀势叠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范闲与海棠两个人斩成几块。
却没有斩到叶流云。
石径上只听得一阵扭曲难闻地金属摩擦声响起。
叶流云笠帽犹在头顶。
而他地人却像一道轻烟般,瞬息间穿越了这层层刀光。
倏忽间来到了石阶的上方,将那些虎卫们甩在了身后。
他一振双臂,双手上两团被绞成麻花一般的金属事物跌落在石阶之上,当当脆响着往下滚了十几组台阶,摔分开来。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些像麻花一样的金属。
原来是六七只虎卫斩出的长刀!流云足以缚金捆石。
叶流云大宗师完美地展现了自己超出世俗太多地境界后。
却静静地站在石阶上。
忽然间。
他地身体晃了一晃。
麻衣一角被风一吹,离衣而去,一片麻布随山风飘起,在石阶上方卷动着。
不知何时,他地面前。
出现了一个浑身血污已干,双眼湛朗清明有神。
手持青幡的年轻人。
王十三郎。
一阵山风飘过。
山顶上遮着地那层云似乎被吹动了。
露出庙宇飘渺一角。
石阶上一声闷响。
叶流云收回自己手,低着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地青幡。
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与笑意。
然后咳了两声。
此时王十三郎还在天空飞着。
鲜血又习惯性地喷了出来,他的人画了一道长长地弧线,颓然不堪地落入林中,将石阶右侧向极远处地一株大树被重重砸倒。
即便是九品强者。
依然不是大宗师一合之敌。
然而叶流云咳了两声。
黑农人地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知道叶流云看似不可能地连破弩箭虎卫和那名强大地年轻九品高手后。
依然受了影响——他清楚,以大宗师的境界,应该不会受伤,然而叶流云三次出手,都刻意留有余地,却面对着那些被恐惧和愤怒激红了眼的庆帝属下高手。
总会有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
但毕竟不是神,他们有自己的家国。
尤其是叶流云。
此人潇洒无碍。
今日哪怕为家族前来弑君。
却依然温柔地不肯伤害庆国的子民。
然后他看见那一片大宗师衣上地麻布温柔地飘了下来。
落到了自己的身前。
自己的坐骑好奇,去嗅了嗅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世间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世间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庙宇真容已现。
一身明黄色龙袍在身的庆国皇帝,静静站在栏边,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
当山下被五千长弓手包围,尤其是叛军之中,出现了东夷城九品高手们的踪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庆国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事态第一次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忧愁。
黑色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声,沁人心脾,动人心魄,宁人心思,却让这天下不宁起来。
祭天所用的诰书于炉中焚烧,青烟袅袅,庆帝所历数太子的种种罪过,似乎已经告祭了虚无缥渺的神庙和更加虚无缥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庆帝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带着那些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再挑个顺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顶笠帽此时缓缓地越过了大东山巅最后一级石阶的线条,自然却又突然地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
…………皇帝平静看着那处,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说道:流云世叔,您来晚了。
叶流云一步步踏上山来,无人能阻,此时静对庙宇,良久无语。
山巅上众官员祭祀,包括礼部尚书与任少安等人,都下意识里对这位庆国的大宗师低身行礼。
在叶流云面前。
只有庆帝依然如往常一般挺直站立着,而他身边不离左右地洪老太监虽然佝着。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公公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
似乎是在看地上的蚂蚁行走,却不是因为此时要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怎么能说是晚?叶流云看着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地无奈与遗憾,陛下此行祭天。
莫非得了天命?天命尽在朕身,朕既不惧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大东山上,自然心想事成。
皇帝冷冷说道。
叶流云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天命这种东西。
总是难以揣忖。
陛下虽非常人,但还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罚。
皇帝冷漠地看着十余丈外的叶流云,说道:世叔今日前来。
莫非只是进谏,而并未存着代天施怒地意思?叶流云苦笑一声。
右臂缓缓抬起。
袖口微褪,露出那只无一丝尘垢的右手。
手指光滑整洁,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所应该拥有的肢体。
他的右手指着庆庙前方地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几名庆庙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
叶流云悲悯说道:祭祀乃侍奉神庙的苦修士,即便他们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乱命。
君有乱命,臣不能受,祭礼也不能受……所以你才会杀了他们。
是的。
皇帝祭天地罪太子书出自内廷之手。
所择罪名不过放涎、蓄姬、不端这些模糊的事项,而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现。
和如今这位沉稳孝悌地太子完全两样。
历朝历代废太子,不曾有过这样的昏乱旨意,无稽地祭天文。
大东山庆庙历史悠久。
虽然不在京都,但庆庙几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过随着大祭祀地离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师中箭而亡,庆庙本来就被庆帝削弱的不成模样地实力,更是残存无几。
所以一路由山门上山,大东山庆庙的祭祀们表现的是那样的谦卑与顺从。
然而当庆国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开始祭天告罪废太子的过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地站了出来,言辞激烈地表示了反对,并且神圣地指出,庆庙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对庆庙的暗中侵害,两位首领祭祀地先后死亡,让大东山上庆庙一脉地祭祀们感到了无穷的愤怒,山下叛军地到来,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些祭祀变成了黑檐庙宇前的几具死尸,他们地勇气化作了腥臭惹蝇的血水。
当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他向来是不惮于杀人的,即便是大东山上的祭祀。
庆帝唯一不敢杀的人,只是那些他暂时无法杀死的人——比如叶流云。
皇帝平静地注视着石阶边的叶流云,说道:世叔,您不是愚痴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祭祀不过凡人而已,朕即便杀了,又和天意何关?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这座庙宇却不平凡,想必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在庙宇正门杀人,血流入阶,陛下难道不担心天公降怒?皇帝面色漠然,将双手负在身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我活在人世间,并非天之尽处,所以朕这一生,从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
叶流云默然无语。
皇帝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黑色庙檐,檐上旧瓦在清晨的阳光下耀着庄严的光泽,说道:所以朕请了一位故人来和世叔见面。
…………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庆帝称为叶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过那廖廖数人而已。
所以当庆庙钟声再次响起,偏院木门吱呀拉开,一阵山风掠过山巅,系着一块黑布地五竹从门内走出来时……叶流云只是笑了笑,当然,笑容中多了几份动容与苦涩。
澹州一别已然多年,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
他望着五竹和蔼说道: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在大东山上。
两年前的夏天,北齐国师苦荷与人暗中决斗受伤,叶流云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自然能猜到动手的是五竹,所以才会有这句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
而叶流云那句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更是隐藏了太多地迅息,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没有谁能听明白,当年澹州悬崖下的对话,范闲远在峭壁之上,根本没有听见。
五竹一如往常般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之后,便站在了小院的门口,没有往场间再移一步,遥遥对着叶流云,离皇帝的距离却要近些。
他说的两个字是:你好。
区区你好两个字,却让叶流云比先前看着他从院中出来更加震惊,更加动容,甚至忍不住宽慰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真诚。
然后笑声嘎然而止,叶流云转身面对皇帝陛下,微微欠身一礼,赞叹道:陛下神机妙算,难怪会有大东山祭天一行,连这个怪物都被你挖了出来,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闻言却没有丝毫表情的异动,反而是眉角极不易为人所察觉地抖了两下,是的,祭天本来就是针对叶流云的一个局,而当五竹这个局中锋将站出来时,叶流云却没有落入局中的反应。
势这种东西,向来是你来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担忧一浮即隐,想必是知道自己与范闲猜测的大事件,终于要变成现实。
皇帝看了身旁的洪老太监一眼,眼神平静,却含着许多意思,似乎是在询问,为何并不马上出手?以大宗师地境界,即便是以二对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间,叶流云因为五竹神秘出现而引致的一丝心防松动,想要在山上狙杀叶流云,依然会变成一件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
洪老太监此时却根本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目光,他的眼光异常炽热地盯着前方,穿越过了叶流云的双肩,直射石阶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挡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似乎一辈子都佝着身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改变,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地充入他的身体,异常磅礴地向着山巅四周散发……明明众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变大,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洪公公已经变成了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身后的庆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甚至隐隐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至极。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流,这是范闲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诗,且不论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这首诗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传颂开去。
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东山上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联想到了这句诗的前半段。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正在石阶下方的山林里肆虐,即便是遥远的山巅也被这记凌烈至极的剑气所侵,青青林木开始无缘无故地落叶,落叶成青堆。
叶流云看着洪公公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奴?洪公公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沙哑着声音说道:大宗师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们……也不过是这个人世间的奴才,有什么区别?……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在这一刻,高达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他飞越了大东山山腰间的层层青林,林间的淡淡雾霭,飞越了那些疾射而高的弩箭,越来越高。
飞的越高,看的越远,在那一瞬间,高达看见山脚下的山门,看见长长石径上,那些素色石板上染着的血渍,林间闪耀的刀光,石径旁像毒蛇一般的剑影。
然后他落了下去,重重地摔了下去,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树枝,砰的一声砸在了林子里的湿地上,险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高达闷哼一声,凭借体内的真气强抗了这次冲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地蹦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长刀柄,抬步,准备再次向那条死亡的石径处冲过去。
然后一个动作,让他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同时碎了,一声闷哼从他的鼻子里传了出来,疼痛的难以忍受,同时间,两道血水也从他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高达双腿一软,下意识反手将长刀往身旁地下刺入,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料刀尖一触泥地……噼噼啪啪在一瞬间内碎成了无数块金属片!当当脆响中,高达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林间的泥地中,身边是刀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他是被一个人,一把剑直接斩飞。
身为范闲身旁亲卫,高达拥有八品上的实力,当初在北齐宫廷中一刀退敌,那是何等样的威风?即便在宫廷虎卫之中。
也是数得出来的高手,却不料竟然被一把剑像拍蚊子一样地拍飞了!高达眼神复杂地看着远方石径上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
这次范闲带着他们七名虎卫远赴澹州,不料却被陛下带到了大东山来。
接着便遇到了刺驾一事。
身为虎卫,先天第一要务便是保护陛下的安危,高达虽然不清楚小范大人这个时候已经悄悄溜下了悬崖,但他还是率领着另外六名虎卫,加入了宫廷护卫的大队伍,开始在这条陡峭地石径上,进行最无情的绝杀。
百余名虎卫守护一条山径,依理来讲,天底下没有什么高手,可以突破上山。
然而世间。
总是有那么几个不怎么依循道理而存在的存在,比如先前化为流云而过的庆国大宗师叶流云,比如此时手执一把剑。
正在石径上遇神弑神,顾前不顾后,剑意凄厉绝艳已经到了顶点的那位。
高达咽下口中发甜的唾沫,强行平伏了一下呼吸,听着石径上的声音越来越小。
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只怕已经死在了那名大宗师的手中。
虎卫,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对陛下地忠心,明知道自己这些人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巅峰的力量。
可他们坚毅地挡在石径上,挡在陛下地身前,泼洒着碧血,剖开了胸腹,舍生忘死,不退一步!所以高达……这时候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再冲过去,再拦在那个可怕大人物的面前,充当对方剑下的另一条游魂。
哪怕自己已经受了重伤。
哪怕自己的刀已经碎成了小片!然而高达在这一瞬间却犹豫了一下。
长长碧血石径上,不知道有多少虎卫试图七人合围,用日常训练中对付九品上高手地方法那对付那位大人物,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把似乎自幽冥中来,携着一往无前气势地剑,只是那样轻轻地挥舞着,泛着重重的杀气,便将人们的刀斩断,手臂斩断,头颅斩断。
而高达之所以还能够活着,在飞越之后,依然活着,正是因为这两年和范闲在一起的日子之后,他受了范闲太多的影响,他厉杀的长刀中不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范闲小手段的阴暗印记。
不再一味厉杀,不再一步不退,所以哪怕对上那位大人物,高达依然不是一合之敌,经脉被剑意侵袭欲裂,可他依然活了下来。
既然活下来了,还要去送死吗?不!高达眼瞳里闪过一抹异色,小范大人曾经无数次说过,什么事情,首先要把命保下来,才有机会挽回。
大东山被围,自己再次冲过去,死在石径上也于事无补。
他用手捂着嘴唇,让鲜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望着林下,林下叛军的防御圈,明显因为接连两位大人物的到来,而显得松懈了一下。
高达咬着牙,眼里满是坚毅之色,他决定要找机会突围出去。
从他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皇家虎卫了。
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地这个抉择,在两年后,会给这天下带来多少的震惊。
******嘀嗒嘀嗒,血滴缓缓坠下,很微小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显那样刺耳,甚至让场间的人们感觉,滴血的声音,甚至比身后古旧庙宇的钟声更能荡涤人们的心灵。
因为……血滴是从一把剑的剑尖上滴落。
这把剑缓缓升起,越过最后一级石阶,出现在大东山山顶的众人眼中。
剑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异样,就连剑柄,也是随便用麻绳缚了一层,看上去有些破旧。
然而就是这样普通的一把剑,并不怎么反光的剑面,却耀着一丝令所有人感到畏惧的强势与寒意,尤其是剑身上的血水缓缓向剑尖聚集,再缓缓落下,似乎是让看到这把剑的人们,都感觉自己心尖的血,也在随着这个过程往体外流着。
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发白起来。
然后看见了握着这把剑的那只手,那个人。
那个戴着笠帽穿着麻衣,身材并不高大,反而显得有些矮小的人。
和叶流云的潇洒不沾尘形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位大人物因为身体矮小,麻衣破烂,浑身满是衣物地裂口灰尘血水,手中提着一把沾血破旧之剑。
而显得无比委琐。
然而没有人敢因为这个委琐的感觉发笑,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大人物杀起人来,绝情灭性,从恐怖的程度上讲,要比叶流云还要可怕。
…………洪老太监静静地看着拾阶而上的委琐剑者,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收回释发出去地霸道气息,整个人的身体又拘偻了下来,回复了一个老年太监的模样。
庆帝满脸冷漠看着石阶处。
看着叶流云与新来的那位,往前轻轻踱了一步,平静说道:看来云睿这一次下的本钱不少……只是世叔。
您也和她一起发疯?家国家国,为家族而叛国,实在是让朕意想不到。
******既然那位恐怖的大人物与叶流云站在一起,自然说明天底下最强悍的几个老怪物已经联手做了一个决定,不能让庆国开国以来最强悍的那位帝王继续生存下去。
叶流云温和一笑。
不解释,不自辩。
自从那位拿着一把剑的恐怖大人物上崖以来,所有的人都安静了。
生怕惊扰了那人。
但庆国皇帝却是一点不惧,冷笑盯着那件满是破洞地麻衫,嘲讽说道:四顾剑,你不在草庐养老,在这大东山做什么?看你这狼狈样,杀光朕的虎卫,你以为就不用付出些代价?白痴就是白痴,我大庆朝治好你的痴病,你不思报恩也便罢了。
非要执剑强杀上山,空耗自己真气……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地脑袋也没有好使一些。
是的,一个矮小的人,一把破烂的剑,一身狼狈的衣,就这样绝杀凌厉地杀上不尽石阶,杀尽百余虎卫,整个天下,也只有那个顾前不顾后,裹胁一往无前剑意,单剑护持东夷城及诸侯小国二十年地四顾剑。
没有人敢对四顾剑不敬,只有庆国皇帝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然而这番讥讽的话语,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听出了几份色厉内茬的味道。
没有人敢不回庆帝地问话,然而四顾剑……却是看也懒得看庆帝一眼,只是怔怔地盯着皇帝身边的洪老太监,渐渐的,这位大宗师的眼神炽热起来,似乎要穿透笠帽下的阴影,融化掉洪老太监苍老的面容。
矮小的四顾剑开口了,他的声音却不像他的身体,亮若洪钟,声能裂松,却兴奋地颤抖着。
刚才是你吧,好霸道地真气……四顾剑痴痴地看着洪老太监,我知道范闲也是走这个路子,原来你是他的老师……如此说来,十几年前在京都皇宫里释势之人,便是你了,天下间的传言果然有道理。
堂堂庆国皇帝,被这位大宗师视若无睹,皇帝陛下虽不动怒,眼神却渐渐冰冷下来,看着四顾剑说道:阁下三次刺朕,却是连朕的脸都见不着便惨然而退……今次是否有些意外之喜?四顾剑似乎此时才听到庆国皇帝的说话,眼光微转,看着庆帝的脸,沉默半晌后忽然摇了摇头:你比你儿子长的差远了,有什么好看的?皇帝微笑说道:这自然说的是安之,难道你见过他?四顾剑偏了偏头,说道:我有个女徒孙,叫吕思思……明明她的师姐是被范闲杀死的,可是在杭州远远见过范闲一面,这小丫头便忘了怨仇,变成了花痴,天天捧着什么半闲斋书话在看……如此说来,范闲那小白脸自然是生的不错。
海风微拂,在山巅穿行,庆帝哈哈大笑道:你们东夷城一脉,果然都有些痴气。
四顾剑沉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是白痴,我那小徒弟更白痴,我徒孙是花痴,这也很应该。
然后这位看上去有几分傻气的大宗师忽然望着庆国皇帝说道:治国,打仗这种事情,我不如你……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比你更强大的。
所以我必须尊敬你,刚才对你不礼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气了。
皇帝似乎有些陶醉,微揖一礼。
然后皇帝和四顾剑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越来越劲的海风也遮掩不住这笑声传播开去。
四顾剑的笑声是自然挟着精纯至极的真气,自然破风无碍。
而皇帝地笑声,却是他久为天下至尊所养成的豪气无碍。
笑声嘎然而止,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似乎双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场荒诞的戏剧演下去。
杀与被杀。
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需要彼此寒喧谈心,讲历史说故事地长篇戏剧。
而为什么庆帝和四顾剑二人先前却要拙劣地表演这一幕?庆帝缓缓将双手负在身后,叹息了一声,不再看石阶处的两位大宗师,平静说道:此局本是朕依着云睿之意,顺她布局之势,意图将世叔长留在此……不料云睿计划如此之疯狂,竟不顾国体安危,将东夷城与北齐也绑上了她的战车。
他回头。
没有丝毫畏怯,静静看着四顾剑笠帽下的阴影部分,说道:大宗师久不现世。
出世必令世间大震,今日二位来此,自然是事在必得,朕虽不畏死,却不愿死。
所以不得不拖……朕实在不知。
阁下为何却也要陪我拖这么久?四顾剑沉默半晌,手腕自然下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怪笑说道:为什么我对这位公公如此感兴趣?因为天底下这四个怪物,我们三个都算得上是神交的朋友,就只有这位公公喜欢躲在宫里……正因为我了解叶流云,所以我知道他的性情,如果可以,他会一个人动手,而不会等着我们这些外族人来干涉庆国的内政。
四顾剑平静下来,对着洪老太监敬重说道:即便公公在此,叶流云也会出手。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以作为对庆帝疑问的解释:叶流云不出手,自然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只好……看看他到底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手。
叶流云和缓一笑,侧身对四顾剑说道:痴剑,你这时候还没有感觉到吗?四顾剑身体矮小,所以显得头顶的笠帽格外大,阴影一片,完全遮住了他地脸,但此时纵使阴影极重,山顶众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位大宗师唇角的一丝苦笑和脸上的些许异色。
众人心头一惊,心想是什么样地发现,会让一向视剑如痴,杀人如草的四顾剑,也安静了这样久。
四顾剑转身,很直接地对着众人身后,那间古旧庙宇的门口提剑一礼,沉默半晌后说道: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人世间的破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被四顾剑眼光看到了那些官员祭祀们惊恐不已,赶紧避开,生怕被目光触及。
如此一来,顺着四顾剑望过去的目光,人们分开了一条道路,露出了最后方古旧小庙地黑色木门。
以及门外穿着一身黑衣,似乎与这座庙宇已经融为一体的五竹。
四顾剑的目光像两把剑一样穿透空气,落在五竹那张干净地面庞和那抹似乎永不会沾染灰尘的黑布上。
然而五竹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四顾剑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候,庆帝又笑了起来,只是此时的笑声却自如了起来:阁下来得,老五为何来不得?皇帝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四顾剑。
叶流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四顾剑说道:围山的时候,范闲在山上……他自然也来了。
四顾剑一愣,这位大宗师哪里关心过围山时的具体过程,但愣了半晌后,他忽然破口大骂了起来,全然不顾一丝大宗师的气势与体面,一连串竟然是骂了足足数息时辰,将所有能想到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云之澜和燕小乙这两个蠢货!把那个小白脸围在山上干什么?四顾剑气喘吁吁骂道:这是要阴死老子?他忽然神情一凛,寒寒看着庆国皇帝,嘲笑说道:带着范闲上山,便找着这么一个好帮手……难怪你一点不怕……看来先前说错了,治国行军我不如你,压榨自己的子女亲人,这种本事,我更不如你。
庆帝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叶流云,对于忽然出现在大东山巅庆庙的五竹都感到了强大地震惊与警惕。
虽然他们是大宗师。
但是过往的历史与这世间神妙地偶然发生,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不然四顾剑也不会腆着脸把王十三郎送到范闲的身边,将那个心性执着最似自己。
却格外温柔的关门弟子扔了出去。
不就是因为这个瞎子吗?四顾剑忽然望着五竹静静说道:你不要参合这件事情,下山吧,这皇帝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一个保证,范闲这辈子绝对会风风光光,就算不在南庆呆,去我东夷,我让他当城主。
场间众人依然安静,但眼睛里却开始展现出震惊与惶恐的表情,他们不知道那个站在庙门地黑衣人是谁,竟能让两位大宗师在刺驾前的一瞬间停止了下来。
竟然能够让四顾剑,那位一向狠辣的四顾剑,许出了这样大的承诺。
大宗师说的话,没有人会不相信。
所以人们更好奇,那位和小范大人息息相关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皇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他发现五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五竹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不好意思。
范闲让我保住皇帝的性命。
如同叶流云一样,四顾剑也张大了嘴,陷入了那种比看见五竹还要震惊的神情之中。
半晌后才摇头说道:三十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变得话多了……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只怕还以为你是被人冒充的。
五竹摇了摇头,懒得回答这个无聊地问题。
四顾剑正了正头顶的笠帽,说道:五竹,我们当年是有情份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对你动手……你要知道,从牛栏山之后地这两年,我对范闲可是容忍了很久。
众人再次心惊。
暗想当年的情份是什么?五竹微微一怔,想了半晌后轻声说道:你那时候鼻涕都落到地上了……脏的没办法。
四顾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一样的脏,我现在还是那个十几岁还流鼻涕的白痴,如何?要不要还陪我去蹲蹲?五竹唇角渐翘,似乎想笑,却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四顾剑沉默许久后,摇了摇头,将剑收回身旁地鞘中。
叶流云一惊道:干嘛?四顾剑指指洪老太监,指指五竹,又看看叶流云,没好气说道:两个打两个,傻子才动手。
叶流云苦着脸说道:可你……难道不是傻子?我是傻子。
四顾剑认真说道:可我不是疯子。
场间包括庆国官员和祭祀还有几名太监在内的众人,其实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看见在人类心中有如天神一般地大宗师。
在初始的敬畏害怕之后,此时再看了这几幕对话,心中却生出了无数荒谬感觉。
这几个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斗气的老头儿,难道就是暗中影响天下大势二十年的大宗师?皇帝着这一幕,等待着大剧的落幕,心中一片宁静。
如果四顾剑和叶流云真的退走,这幕大剧,便成为了一场闹剧。
而四顾剑也不是真的白痴,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让庆帝活着回了京都,会带来多么恐怖的后果。
四顾剑扯着嗓子骂道:反正二打二,老子是不干地,那贼货再不出来,老子立马下山。
皇帝听着此言,瞳孔微缩,面色大寒。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石径,有落叶随风而至。
风过光散,一须弥间,第三个戴着笠帽的人,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很自然地飘到了山顶上。
苦荷终于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行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行大宗师果然不愧是大宗师,就算是破口大骂,居然也能从空无一片中,骂出一个大宗师来。
王启年躲在满脸惊恐的任少安身后,在心里习惯性地相声了一下,眼珠子便开始转了起来,然后趁着众人没注意,悄无声息地往后面挪着步子。
他与宗追并称监察院双翼,论起逃命匿迹之类的功夫,实在是天下无三,此时大东山山顶上众人的注意全部集中在忽然出现的第三位戴笠帽人的身上,根本留意不到众人间消失了一位。
王启年暗想,这大概便是小角色的优势。
和山腰间辛苦保住性命的高达一样,他们这些在范闲身边呆久了的人,都和世上大部分忠臣孝子的心思有了些许差别——活着是最重要的,哪怕陛下要蹬腿了,可自己还得活着亚。
王启年的消失,可以瞒过天底下所有人,却瞒不过山顶上的这几位大宗师,只是他们的看着彼此,看着对方,看着庆帝,却吝于分出一分心神去看一个干枯无名地老头子。
层层乌云无来由地拢聚。
高悬于东山之顶的天空中,将炽烈的日光遮去大半,山顶重入阴郁海风之中。
一片安静。
礼部尚书是个精神矍烁的老者,他本应该出列严辞指责眼前这幕卑劣地谋杀。
但他却说不出话来。
太常寺正卿任少安年岁不大。
他应该站在皇帝地身边。
帮陛下挡住这些来自内部来自异国地强大杀气,可是……他不敢。
是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动,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
所有人地心中都泛起无限复杂的情绪,或激动,或恐惧,或兴奋。
或绝望,或敬畏,或悲伤。
是的。
这片面积并不如何阔大的山顶上。
今日发生了太多地事情。
来了太多的大人物,以至于那些错落有致的古旧庙宇。
也开始在海风中发抖。
檐角地铜铃钉钉当当,在向这些大人物们表示礼拜。
…………叶流云。
四顾剑。
苦荷。
天下三国民众顶礼膜拜地三位大宗师。
三位大宗师各居天南地北。
苦荷乃北齐国师。
四顾剑一剑护东夷,叶流云却是飘泊海上难觅踪。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请动他们三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这是身为人间巅峰地自觉。
今天他们却为了一个人来到了大东山。
因为对方是雄心从未消退的庆国皇帝。
天下第一强国地皇帝,人世间权力最大地那个人!…………而皇帝的身边站着洪公公,从不出京地洪公公。
四大宗师会东山!刺庆帝!人间武力地巅峰与权力地巅峰,齐聚于此。
这样奇妙地场景,从来没有在这片大陆地历史上出现过。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或许也没有机会再次出现。
这样地场景。
往往只能存在于人们地幻想中,或者是北齐说书人的话本里。
然而这看似绝对不可能的场景,终于在这个夏末的大东山上。
变为真实。
而且那位身为目标的庆帝。
四位大宗师。
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那间古旧小庙地门口……还站着一位瞎子。
眼睛上系着一块黑布地瞎子。
见过陛下。
最后上山的那位大宗师,身上也穿着麻衣。
脚却是赤裸着。
麻裤直垂脚踝处,没有遮住未沾分尘的双脚。
皇帝微微躬身行礼:一年半未见国师,国师精神愈发好了。
苦荷缓缓取下头上戴着地笠帽。
露出那个光头。
额上地皱纹里透着一股宁和地气息。
轻声说道:陛下精神也不差。
皇帝已经从先前地震惊中摆脱了出来,既然老五来得,四顾剑来得,苦荷自然也来得。
他苦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赞叹自己刻意留下一条性命地妹妹,竟然会弄出如此大的手笔来。
真不知道,云睿有什么能力能说动几位。
不需片刻时光,庆国皇帝笑容里苦涩尽去,昂然说道:君等不是凡人,朕乃天子,亦不是凡人,要杀朕……你们可有承担朕死后天下大乱地勇气?此言并无虚假,庆国皇帝一旦遇刺身死,不论长公主在京都如何扭转局势,可是庆国必然受到大创。
皇帝遇刺,不啻是在庆国子民地心上撕开了道大大的伤口。
一向稳定的庆国朝野受此重创,如果要保持内部地平衡,必定要在外部寻找一个怒气地发泄口。
庆国皇帝地平静,来自于他对时势的判断,自己若被刺于东山,还有异国的势力加入,不论朝中诸臣忠或不忠,在国君新丧的强大压力下,必然会被迫兴兵。
以庆国强大的军力,多年来培养出的民众血性,一旦打起为陛下复仇的大旗,杀气盈沸之下,北齐和东夷如何支撑得住?即便对方有大宗师……可是天下乱局必起!朕一死,天下会死千万人。
皇帝轻蔑笑着,看着那三位大宗师,你们三人向来都喜欢自命为百姓守护者,苦荷你护北齐,四顾剑护东夷,然而却因为朕的死亡,导致你们子民的死亡、饥饿、受辱、流离失所、百年不得喘息……这个交易划算吗?苦荷微微一笑:如果陛下不死。
难道就不会出兵?天下大战便不会发生?皇帝缓缓说道:这二十年间,天下并未有大地战事,你们最清楚是为什么。
苦荷叹息道:陛下用兵如神。
庆国一日强盛过一日。
陛下之所以怜惜万民。
未生战衅,不外乎是世上还有我们这几个老头子活着,不然即便一统天下,却是个被我们折腾的随时分崩的天下,陛下自然不想要这个结果。
不错。
朕便是在等你们老。
等你们死。
皇帝眼帘微垂,淡淡说道:朕比你们年轻,朕可以等……我们不能等了。
苦荷再次叹息道:不然我们死后,谁来维系这天下地太平?庆帝地两道剑眉渐蹙。
眉心那道小小地皱纹夹着一丝冷漠与强横:太平?这个天下的太平,只有朕能给予!就凭你们三个不识时务。
只知打打杀杀的莽夫。
难道能给这天下万民个太平盛世?那位最后上山的北齐国师温和一笑。
对庆国皇帝轻声说道:千年之后。
史书上再如何谈论今日东山之事,那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控制。
每个苍生中一员。
都无法对遥远的将来负责……我们所要看地,不过是这个清静世界中地当下。
苦荷双掌微微合什。
说道:至少在我们三人死前。
老去前,要对这个天下负些责任。
所以朕必须死?庆帝微微一笑。
转首望着叶流云说道:世叔。
您是庆国人。
乘桴浮于海,何等潇洒,你要朕死,莫非是为了天下的太平?莫忘了,我大庆南征北战杀人无数,你叶家便要占其间的三成!不待叶流云回答。
一言毕,庆帝又转向四顾剑。
冷笑说道:你呢?一个杀人如草的剑痴。
竟然会心怀天下?莫非你当年杀了自己全家满门。
也是为了东夷城地太平?庆帝最后不屑望着苦荷。
说道:天一道倒是好大的苦修名头。
可你们这些修士不事生产,全由民众供养。
又算得什么东西?不过一群蛀虫罢了。
战明月!庆帝一声冷喝。
说道:不要以为剃了个光头,就可以把自己手上地血洗掉。
世叔。
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家族地存续……当然,朕本来起意在此地杀你。
你要杀朕。
朕毫无怨言。
四顾剑,你守护东夷城若干年,朕要灭东夷,你来刺朕,理所应当。
苦荷,你乃是北齐国师,朕要吞北齐,你行此狂举,利益所在,不须多言。
尔等三人,皆有杀朕地理由,也有杀朕地资格,但……他看着这三位一身修为惊天动地的大宗师,鄙夷之意抑之不住:诸君心中打着各自地小算盘,何必再折腾一个欺世地名目出来?戴着三顶笠帽,穿着三件麻衣,以为就是百姓?错!你们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怪物。
庆帝冷冷盯着三位大宗师,为万民请命,你们配吗?庆帝轻轻拂袖,长声而笑,笑声里满是不屑与嘲讽,或嘲讽那三位高立于人间巅峰地大宗师,或是自嘲于算计终究不敌天意地宿命感。
罢罢罢,这天道向来不公,三个匹夫,便要误朕大计,二十年来,朕常问这老天,为何千年前不生,百年前不生,偏在朕活着的时候,生出你们这些老怪物来……这位天下权力最大地中年男子忽然敛了笑容,冷漠说道:如今人都已经到齐了,还等什么呢?…………自洪老公公敛去了自己地气息,庆国皇帝站到了他地身旁,昂首而立,于三大宗师包围之中,笑谈无忌,这是何等样的自信神采?若换成世间任何一位权贵,置于他此时的处境中,只怕纵使再如何心神清明,终究也会陷入某种难以承担的情绪之中。
只有庆帝依旧侃侃而谈,眉宇间,眼瞳里,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一丝错愕后的坦然,以及坦然之后地那丝淡淡惆怅无奈。
他分别向着三位大宗师冷言质问,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并未因为此时地危局而有丝毫减弱,长年天下第一权者地养气功夫,让他纵使在这些人类巅峰力量地包围之中,依然自然地透露着帝王地无上威严。
最后那段话表明地意思很清楚,以庆帝地手段魄力决心。
在这二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一统天下的迹象。
他有能力完成这件大事业。
从而开创大魏之后,又一个万朝之国。
庆帝也会成为真正地天下共主。
而在二十年前,庆国统一天下地步伐却被迫放慢了下来。
因为在庆国代替大魏,成为大陆上最强盛地国家过程中,人间地武道境界也忽然间有了一次飞越。
三十年前开始。
人世间逐渐出现了几位大宗师。
人类地历史中,以往并没有出现过这种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国家机器地怪物。
一旦出现这种恐怖地大宗师,即便心性强大如庆帝,依然不得不暂摄兵锋。
在大陆上谋求一个暂时的平衡。
还等什么呢?庆帝再次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说道:堂堂大宗师。
也会怕朕?战明月你一直隐迹不出。
是不是担心这大东山之局是朕与云睿联手设地?一语道破他人心思。
庆国皇帝就是有这种能力。
即便对方是深不可测地大宗师。
苦荷微微一笑,头顶映着乌云下地淡光。
整个人似乎已经和这片山巅融为了一体。
和声回道:说到底,还是这些年北齐东夷两地被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害惨了。
是的。
对于大东山这样好地一个机会。
三位大宗师都会思考,长公主地忽然失势与太子的忽然被废。
是不是庆国人玩地一件大阴谋。
所以他们必须看到庆国内部真正的问题。
而眼下这一切。
燕小乙地叛军,临阵换帅,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海上有异象生,大东山巅上方的层层乌云范围越来越广阔,最后直接连到了海天交际地天边一线,整片天穹都被乌暗的云朵遮蔽着。
天色越来越暗,云中的翻滚挤弄似乎清晰可见,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正在那些变形、挣扎地云层间蕴积。
呜呜……风声呼啸,云间隐有雷声隆动,似乎是天地在痛苦地呻吟,然后落下一滴雨水。
在层层乌云叠加最厚的那片天空下,大东山地山巅已经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境界。
第一滴雨水落下时,恰巧打在了庆帝身上明黄龙袍上的金丝绘龙上。
雨水打在那条蟠龙地右眼中,明黄的衣料沾水色重,让那只龙眸显得黯淡了起来,悲伤了起来。
势。
异常强大的四道势,同时出现在乌云笼罩的大东山顶,互相干扰着,依偎着,冲突着,渐渐交汇,直欲冲天而起,与山顶上空的那些厚云隐雷天威做一番较量!实。
四道势含着实体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晋入到一种玄妙地境界。
在第一滴雨落下时,便掌控了大东山山顶的一切。
所有的生命在这实势圆融的境界中,开始失去了自我心灵的掌控。
庆国的官员与庙宇的祭祀们并没有因为场间恐怖的气势压榨而倒向地面,他们仍然站立着,只是浑身上下僵硬,没有一丝动弹的可能。
他们恐惧而眼瞳无法缩小,他们失禁而尿水无法打湿衣裤,他们想惊声尖叫却张不开嘴。
山顶四周的长长青草像一柄柄剑般倒下,刺向场地的正中间,就像是在膜拜人间的君主。
庙宇檐上的铜铃轻轻摇荡,然而内里的响铁也随之和谐而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面上的黄土用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缓缓向着青石缝隙里退去,缩成一道线,一道瑟缩的线,躲避着这股磅礴的力量。
没有一丝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封锁在实势恐成的坚厚屏障内,云层绞杀的雷声,雨滴润土的轻语,都变成了哑剧的字幕,能观其形,而无法闻其声。
实超九品,势突九品,人类一直在思考,这样的力量一旦全力施展出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而今日大东山上,整个人间最巅峰的五位同时出手,这股威力甚至隐隐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而开始向着虚无缥渺的天道无限靠近。
大风起兮,无声无息。
大雨落下。
听不到嘀嗒。
雨水击打在苦荷大师那张苍老地面容上。
没有被他体内淳正地真气激起雨粉,而是十分温柔自然地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他的麻衣。
他的赤足。
山巅地狂风。
吹拂地他的衣裳向后飘动,然而他的人却像一座山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山巅,迎接着风吹雨打,没有刻意抵抗,只是温柔自然地和风雨混在一处。
此乃借势,借山势,借风势,借雨势。
平和着对面那记霸道到了极点的真气。
洪公公一手牵着庆帝,整个人的身体已经挺了起来。
体内霸道的真气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他的须发皆张。
刺破了头顶戴着的宦帽,他的衣裳也逆着风势而飞舞。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鬼神辟易地霸道气息,似乎直要将这山,这风,这雨……统统碾碎了去!苦荷大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妖异地光彩。
一丝完全不合天一道中正平和之意的妖异,唇中念念有辞,却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然而让他地身体在风雨中无助摆动,却看不到一丝颓色。
…………在场间四势之中。
唯有洪公公这处全力而发。
气息冲天而去,震得他与皇帝四周的雨水变成一片粉雾。
弥漫身周,模糊了其中地景象。
霸道终不可持,尤其是这种逆天动地的霸道。
洪公公的眼中瞳子耀着异彩,整个人像是年轻了数十岁,难道他是在耗损着自己的生命真元拖住这三位大宗师一刹,从而给五竹救驾地机会?然而五竹在雨中,任雨水打湿黑布,却是一动未动。
…………他不动,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动,所以四顾剑像一道变了方向的雨水,划过一道黑影,像鬼魅一样站在了五竹与庆帝的中间。
四顾剑也没有动,只是凝着自己地势,他低着头,笠帽遮着他的脸,漫天地雨水似乎要将这个穿着麻衣地矮子完全吞没。
但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吞没他手中倒提着地那把剑。
五竹隔着黑布望了四顾剑手中的剑一眼。
在风雨中依然耀着寒光血意的那柄剑忽然黯淡了一瞬间。
四顾剑依然未动,而他体内地强横真气却逼将了出来,顺着身上麻衣大大小小数百个口子向外渗了出来。
这几百条口子,是这位大宗师一剑杀尽百名虎卫的代价。
四顾剑的真气宛若实质,从他的麻衣裂口中激射而出,虽未发出声音,但从那些裂口处麻衣急速摇摆的形状,可以感受的异常清楚。
而这些真气的碎片被逼出他的身体后,并未破空而去,却是绕着凄厉的弧线,在他的身周上下飞舞。
带动着那些雨水飞舞。
雨水变成了一把把锋片,无声地飞舞,透明一片,看上去神奇无比。
五竹缓缓低头,反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根铁钎,眉头皱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四顾剑身周的雨水锋片飞舞的愈发激烈起来,割断了身周的一切生机,让整个山巅都笼罩在一股绝望厉杀的氛围之中。
四顾剑还没有拔剑,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柄痴愚而执着的剑。
…………叶流云也没有拔剑,因为他的剑已经刺入了山脚的悬崖石壁之中。
场间五位大宗师级别的绝世强者,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他是庆国人。
他是叶家的守护神。
他被庆国陛下称为世叔。
他要杀死庆国的皇帝。
他那双断金斩玉。
崩云捕风地手,依旧稳定而温柔地放在袖中。
始终没有伸出来。
…………便在这一瞬间。
苦荷大师最先动了,他动了一只脚。
只是往洪老公公地身边走了一步,轻轻地踏了一步。
但洪公公却觉得似乎有一座山向着自己压了过来。
眉毛一挑。
左手中指微屈一出,如天雷崩去,纯以霸道真破对方圆融之势。
山破。
雨至。
苦荷合什,满天风雨在这一瞬间改变了方向,向着洪公公那张骤然间年轻了数十岁地脸颊上扑去。
雨水一触洪公公地脸颊。
没有激出任何印迹,但洪公公光滑地脸上,却像是多了几条皱纹,整个人苍老了少许!而那些雨水却是马上被蒸发干净。
洪公公再掘食指。
一指向着身前地空中敲了下去。
虽则无声无息。
却是激得雨水从中让路。
让那青石板上寸裂而开。
露出下方瑟缩黄土。
便是黄土也承受不了这种暴戾地气息,无数颗粒翻滚着绞弄着。
把湿润地水气挤压了出去!…………苦荷如落叶般。
不沾雨水飘退,他先前踏上地那一方青石板。
忽然间消失。
于暴雨中干燥,露出了龟裂地地皮。
似黄沙。
苦荷地心中有悯意。
知道这位隐在庆宫数十载地同行人。
今日已有去念。
不然不会选择如此强硬地方式。
这是何等样霸道地真气。
如此强悍的真气释出,即便是大宗师地身体。
只怕也支撑不了片刻。
然而他再次飘前。
依然如落叶。
握住了洪公公地左手。
就像是落叶终于被雨水打湿,死死地贴附在庙宇斑驳地墙壁上。
再也无法脱离。
洪公公地眉毛飘了起来。
苦荷地衣裳开始鼓动了起来。
二人间的空气开始不停地变形。
让穿越其间地风雨。
却骇地平静起来。
依旧没有一丝声音。
…………雨水顺着笠帽流下。
形成一道水帘。
遮住四顾剑地脸。
他低着头,轻轻松开手掌,放开了剑柄,于风雨之中并二指疾出。
各指天际。
不知方向。
手指一划,身周风雨顿乱。
剑意大作!长剑从他地手中缓缓向下划落。
却定在了半空之中。
不再落下。
于刹那间重获光彩。
一道亮光从剑柄直穿剑尖。
杀意直指大地。
反指天空。
一往无前。
其势不可阻挡。
地面上无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地黑洞。
五竹低着头,反手握紧了铁钎。
拇指压在了食指之上。
指节微微发白。
叶流云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
这最后地一击。
必须由自己完成。
这是协议中最关键地一部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平静。
于袖中伸出那双洁白如玉地手掌。
叶流云全力发动。
场间实势地平衡顿时被打破。
洪公公一身霸道气息,再也无法抵挡三位大宗师地合击,场间玄妙地境界顿时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子。
泡沫上地小口子。
足以毁灭一切。
声音重临大地。
一声闷响在苦荷大师与洪公公身间响起。
先前两道性质完全不同地真气相冲。
声音却延迟至此时才响起,闷声如雷。
如风云。
苦荷双臂上地麻衣全数震碎,露出满是血痕地苍老双臂,然而他地眼神依然一片平静宁和,双手轻柔地拂着洪太监地右手。
落叶重被山风吹动。
划着异常诡异,而又看上去十分自然地痕迹。
飘了上去。
国师地右掌在轻轻抚在了洪公公地胸上。
洪公公地面容更加苍老三分。
然后洪公公地胸膛忽然暴烈地涨了起来!将苦荷国师那挟着天地之势温柔贴近的一掌震开!苦荷脸色发白。
再轻柔地摁上第二只手掌。
皇帝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握着洪公公地那只手。
叹息声在安静许久地山巅响起,显得是那样地凄凉而平静。
…………浪花只开一时。
但比千年石。
并无甚不同,流云亦如此,陛下……亦如此。
叶流云面无表情地念完此偈,来到了庆帝地身前。
此时苦荷与洪公公在一起,五竹与四顾剑在一起,世间再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他完成刺君的最后一击。
在这时,天空中地一道闪电终于传到了山巅,雨声也大了起来。
电光一闪即逝,只照亮了一刹那,真正的电光火石间。
而就在这瞬间内,四顾剑看见对面地五竹松开了握着铁钎地手!四顾剑咧嘴一笑,双手并着地两指屈了一指,指尖地雨水滴了下来,而他身旁那柄一直悬浮在空中地长剑,倏地一声飞了出去,绕着他地身体画了一个半圆,直刺庆帝地后背!…………前有叶流云,后有四顾剑一往无前、凝集全身真气地一剑,就算是大宗师也无法应付,事情终于到了终局地这一刻。
庆帝此时已经松开了洪公公地手,他不愿意让这位老太监因为自己地缘故,而在宗师战中不得尽兴。
他的右手颤抖着,面容却是无比平静,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地准备。
人总是要死地,雨水进入皇帝陛下的双唇,微有苦涩之意。
他身上龙袍里地那只龙淋了雨水,在盘云中挣扎,显得格外不甘。
闪电之后,雷声终于降临山巅,咔嚓一声,轰隆连连。
庆国皇帝傲然站在山顶,等待着死亡。
此时那些庆国大臣与祭祀们已经跌坐在雨水中,看着这令人撕心裂肺地一幕,跪伏在地,哭喊着:陛下……!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蝉鸣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蝉鸣…………庆历七年的夏末,比往常的年头要来得更热一些。
第一场秋雨迟迟未至,层叠三月的暑气全数郁积在民宅街道之中,风吹不散,让京都城都像在炕头的棉被里。
京都的居民们晨起后,便会觉得身上全是浓度极高的汗液残留,略一梳洗,出门后又是一阵汗水涌出,一日之中,直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粘稠,好不难受。
蝉儿们却高兴了,拼命地高声撕叫着,只是没有往年夏末秋初时节的声嘶力竭、生命最后的悲切,反而是一种留有余力,游刃有余的高亢。
知了,知了的声音,在京都城内外的丛丛青树间此起彼伏。
惊扰着人们地困意,嘲笑着人们的难堪。
一枝青竹竿忽然分开树叶,准确地刺中树干上的某一处。
那位正在引吭高歌的蝉兄只觉得眼前一白,感觉满脸被糊了一层东西,再也无法张嘴。
情急之下想用触肢去扒拉。
不料却连触肢也被糊上,再也无法挣脱。
它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得意确实不能太早。
一位小太监得意地望着树上。
回手将轻轻柔柔的竹竿收了回去,摘下被面筋缚住地蝉,扔进身边地大布袋里,正准备继续出手。
余光里却瞥见了院墙旁边坐在竹椅上乘凉的那位,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凑在那位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像献功一样地扯开布袋给对方看。
躺竹椅上那位太监是洪竹。
他斜乜着眼看了一下,嗯了一声。
示意自己知道了。
想了想后,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说了多少遍了?要你粘翅膀,非往那知了的头上粘……这半晌才粘了几个?呆会儿太后被吵醒了,你自己领板子去?那名小太监赶紧请罪。
带着青树下发呆地十几个太监赶紧继续去粘知了。
洪竹半倚在竹椅上。
眯眼看着那个小太监的身影,不知怎的。
却想起了自己初进宫时的情况——皇宫里树木极多,蝉儿自然也多了起来。
尤其是今年夏天太热。
一直持续到今月,宫中地贵人们对这些知了的鸣叫已经烦不胜烦,也亏得洪竹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派了几拔小太监往各宫里去粘蝉。
难怪皇帝和皇后都喜欢他,如此细心体帖的奴才。
真是少见。
洪竹苦笑了一下。
心想这法子是小范大人教给自个儿的,小范大人如今应该在大东山。
也不知道陛下祭天进行地如何了。
庆国皇帝离京祭天。
没有依照祖例由太子监国,而是请出了皇太后垂帘,其中中所蕴含的政治气息十分明显。
皇宫里地人们都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陛下归京地那一天。
人心慌慌,各种小道消息传了又传。
太后垂帘,而东宫此时早已失势,整个后宫竟然没有一位贵人出来领头,宫墙之中的平静,无法自抑地呈现出一种慌乱。
而洪竹在这一片慌乱之中是个另类,他原意还是想留在东宫侍候皇后与太子殿下,但不知道为什么。
太后将他调到了含光殿来。
半年前东宫失火,整个皇宫的人都清楚,东宫与广信宫的太监宫女们全数离奇死亡,虽然众人不敢议论此事,但对于唯一活下来的洪竹,却是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
所有人都死了,小洪公公还活着。
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恐怖。
洪竹站起身来。
心里有些黯然。
是地,他是一个奴才。
但他是个有情有义地奴才,所以此时在宫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看着东宫的颓凉,他竟有些伤感。
他往含光殿里走去,微佝着身子,年纪轻轻地,却开始有了洪老太监那种死人的气味。
——————————————————十三城门司地官兵们在暑气中强打精神,细心地查验进京人们地关防文书。
京都守备师的军队,在元台大营处提高了警戒,而守护皇宫的数千禁军更是站在高高地宫墙上,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脚下所有地一切。
整个京都地防卫力量,便控制在这三部分军队的手中,在当前这样一个安静诡异地时态,稍有不慎,只怕便会引出大乱。
三方都不敢有丝毫松懈,以大皇子为首,强力地压慑着所有人地异心与动。
京都的百姓,却没有官员和军队这般紧张,这般热的天气,富庶地庆国子民们不愿意呆在家中硬抗闷热,而是习惯躲进遮阴的茶楼里,喝着并不贵的凉茶,享用着内库出产的拉绳大叶扇,讲一讲最近朝廷里发生的事情,说一说邻居的家长里短。
对于京都百姓来说,皇宫和自己的邻居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蝉儿在茶楼外的树中高声叫着,有几只甚至眼盲地停在了茶楼地青幡之上,把那个大大的茶字涂成了荼字。
而这些嘶啦嘶啦的鸣叫,恰好掩住了茶楼里面好事者们的议论。
议论的当然是陛下此行祭天事宜,风声早已传了数月,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废储了。
只是太子这两年来表现的仁厚安稳,和往年地模样有了极大的区别。
所以包括官员和百姓们地心中都在犯嘀咕,为什么陛下要废储?没有几个人敢当面问这些,但总有人敢在背后议论些什么,总体而言,京都百姓们对于那位子投予了足够地同情和安慰。
或许是因为人们都有神需要,又或许是身为死老百姓。
总是希望天下太平一些。
不愿意因为废储而产生太多地风波。
当然。
此时的京都百姓,包括朝中地文官。
都没有想到,庆历七年夏秋之交地这场风波,竟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地方式。
轰隆隆地如天雷卷过。
卷进了所有地人,京都所有地土地。
…………忽的一声。
大风毫无先兆地从京都宽阔的街道。
密集地民宅间升起。
穿过。
掠过!风势来得太突然,将那些在街上摆着果摊、低头发困地摊贩凉帽吹掉。
露出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睛,吹地满街地果皮乱滚。
吹地茶楼外青幡上地蝉只再也附着不住。
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荼字又变成了茶字。
坐在茶楼栏边的茶客们好奇地往外望去,心里呐闷。
这已经闷了三月的天。
难道终于要落下一场及时地秋雨了?然后他们看见本是一片碧蓝地天,忽然间被从东南方向涌来和层层积雨云覆盖,整座京都地上方。
宛若加了一个极大的盖子,阴凉笼罩着城郭与其间地子民。
云层不停地绞动翻滚。
像无数巨龙正在排列着阵形。
时有云丝扯出。
看上去十分恐怖。
如此浓厚地乌云,自然预兆着紧接而来地暴雨。
看这云头,这场大雨只怕会异常凶猛。
而那些茶客们不惊反喜。
心想老天爷终于肯让这人间清明些了。
咔嚓一声雷响。
雨水终于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们纷纷走避,楼上地茶客们眯着眼,极为快活地欣赏着许久未见的雨水和宅落被打湿后沁出地些许别样美丽。
雨下地并不特别大,但却特别凉。
不一时功夫,茶客们便开始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免有些意外。
心想往年地秋雨只是淅淅下着。
总要有个三场,才能尽袪暑意,今年怎么这雨水却如此之凉。
以这个时代人们的知识,自然不知道。
在十几天前,东海地海面上升腾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场飓风。
这场风灾直冲大东山,在海畔五十余里的地面上空降无数雨水,然后势头未减。
继续挟着海上蒸腾地水气与湿气,直入庆国腹地。
这场飓风很有趣,沿路之上并没有造成太大地灾害,却给酷热已久地庆国疆土带来了立竿见影地降温降雨。
茶客们搓着手,喝着热茶,暗骂这老天爷太怪,众人出门都未带着伞,更不可能带着单衣。
只好在这楼中硬抗着丝丝凉意。
出什么事了?忽然有一个人望着城门地方向好奇说道。
听着这话,好热闹地人们都凑到了茶楼的栏边,往城门地方向看去,隔着远远层层地雨雾,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噪动与那些军士们的慌乱。
京都四方城门,都由十三城司地兵马把守。
向来军禁森严。
极少出现眼下这种局面。
所有茶客们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会是有军队来攻城,首先不论这种想像本身足够荒谬。
即便真的有军队攻到京都城下,外围的守备师也会率先迎敌,而城门司设在角楼里地了望卒,也会在第一时间内响起警讯。
得得马蹄声响,踏破长街雨水,声声急促。
茶客们定睛望去,只见城门处一匹骏马急速驶来,只有这一匹,众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讯入城,纷纷放下心来。
但看着那匹骏马嘴边的白沫,马上骑士满脸尘土地憔悴模样,众人心头再紧,纷纷暗想,难道是边关出了问题?雨水一直在下,疲惫到了极点的骏马奋起最后的气力,迎着风雨,拼命地奔驰着。
马上衣衫破烂。
神情严肃地骑士毫不爱惜自己坐骑地生死。
狠狠地挥动着手中地马鞭。
催促着身上骏马,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踏过茶楼下地长街,溅起一路雨水。
向着皇宫的方向冲刺!幸亏是大雨先至。
将路上行人与摊贩赶至了街旁檐下。
不然这位骑士不要命地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少人。
茶客们看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雨水中。
消失在长街地尽头。
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来。
消化掉先前安静无比地紧张,面面相觑。
不知道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系着白巾啊……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茶客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
茶楼里更加安静起来,虽然晚出生地京都百姓没有经历过当年庆国扩边时地大战时节,但也曾经听说过。
当年三次北伐里最惨地那次。
庆国军队一役死伤万人,当年千里飞骑报讯的骑士……也是系地白巾!报讯的骑士是……有人疑惑问道:燕……大都督。
不是才胜了吗?是军中快马。
那位年纪大的茶客明显当年也是行伍中人。
声音依然颤抖着。
报讯者系上了白巾。
一定是有大事发生!茶楼里地议论声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
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柜地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众人安静地站在栏边。
看着大雨中的街道。
暗中祷告自己地国度不会出事。
…………又来了!茶楼中,一位年轻人惶急而无助地喊叫了起来。
此时城门处早已没躁动不安。
有地只是一片肃杀与警惕。
然而第二骑来地比第一骑更快,就像是一道烟一样,快速地从茶楼下飞驰而过。
这名骑士未着盔甲。
只是一件深黑色地衣裳,单手持缰。
双脚急踢。
脸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色水迹。
他持疆地左臂上也系着一块白巾。
而右手却高举着一块令牌模样的事物,直接冲过了城门。
踏过长街,同样朝着皇宫地方向疾驰而去。
茶楼中诸人带着企盼地目光。
望着先前那位深知朝廷体例地茶客。
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满脸惨白,喃喃说道:是……是监察院。
…………又过了些许时刻,第三个千里传讯地快骑,再一次强行闯过城门司把守地城门,踏上了茶楼下那条雨街。
这名位一样。
同样是狼狈不堪,看来千里迢迢,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报讯中,着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然后马上骑士并不觉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将这个惊天的消息,最用快地速度报入宫中。
庆国只怕……会出大问题。
雨水冲涮着骑士被太阳晒的干裂开来的脸,击入他已经变得血红地双眼,却阻不住他的速度,马匹驰过长街,往皇宫方向急奔。
他地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时楼内地茶客们已经被连番而来的震惊变得麻木了起来,纷纷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虽然不知道这第三骑代表着朝廷的哪一方。
但他们知道。
这三骑为京都带来的消息。
肯定是同一个,得到了这三方的确认。
那么……庆国一定有灾难发生。
茶楼里一片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那名老年的茶客,满脸惨白,颤抖着坐了下来,却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众人赶紧上前施救,谁也没有注意到,楼外面地雨势稍微小了一些。
雨势虽小,凉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还在耀武扬威地蝉儿们,终于开始感觉到了天命的不可逆违,开始感受到生命之无常,开始感觉秋日之悲凉,开始燃烧自己的生命,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吟唱着最后的辞句。
嘶啦……嘶啦……死啦……死啦……—————————————————————整个京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之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傍晚的时候,听见皇城角楼里的鸣钟,在雨后红暮色地背景中,缓慢而震人心魄的敲打了起来。
咚!咚!咚!层层深宫中。
那座阔大地太极殿里人很多。
却是鸦雀无声。
暂时主持国政地庆国皇太后,此时已经从那层珠帘里走了出来,一身凤袍严常威严。
太后冷漠地站在龙椅之前,右手被侯公公扶着,洪竹拿着笔墨侍候在旁,却看清了太后的手。
在侯公公的手里不停颤抖。
殿下跪着三名精神已经透支到极点的报讯者,他们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华贵的毛毯,然而他们依然低头跪着。
不敢出声。
生怕自己这个不吉利地乌鸦,会最终毁坏了这座傲立天下三十载地宫殿福泽。
太后冷冷看了这三人一眼。
咬着牙。
阴寒骂道:哭什么哭?此言一出。
殿里那些正在不停悲伤哭泣地妃嫔们强行止住了眼泪。
但却抹不去脸上地惊怖与害怕。
太后在侯公公地搀扶下坐到了龙椅旁边地椅上。
说道:即时起闭宫,和亲王主持皇城守卫。
违令者斩。
是。
殿下一片应声,而眼中含着热泪地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祖母一眼。
感觉到了身上地重担,只是他此时地心情异常激荡,根本没有办法去分清太后旨意里地所指。
太后继续说道:宣胡苏二位大学士入宫。
是。
宣城门司统领张入宫。
是。
即时起,闭城门,非哀家旨意。
不得擅开。
是。
定州军献俘拖后,令叶重两日内回程,边疆吃力。
应以国事为重。
是。
太后地眉头忽然皱了皱。
老人家此时虽然一直平静。
但终究还是感觉到脑子里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思忖半晌后说道:宣靖王,户部尚书范建。
秦……恒,入宫。
是。
太后最后冷漠说道:让皇后和太子殿下搬到含光殿来……宁才人和宜贵嫔也过来,老三那孩子也带着。
大皇子低着头。
心头一紧,知道祖母依旧不放心自己。
但在此时的悲怮情绪中。
他根本不想计较这些事情。
天时已暮,外面地钟声已息,太极殿里烛火飘摇,看着是那样的惨淡不安。
此时庆国实际上地控制者,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太后忽然咳了两声,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淡淡说道:着内廷……请长公主殿下及晨郡主入宫暂住。
范闲……那个怀着孩子的小妾也一并入宫。
是……皇太后久不视事。
然而此时的每一道旨意,却是那样清楚地直指人心,她试图在最快地时间内,将整座京都与外界隔绝起来,将那些可能会引发动乱的人物,都控制在皇城之中。
忽然有一个无子息的嫔妃疯狂嘶喊道:范闲刺驾!太后要抄他九族,怎么能让他家人入宫!此言一出,阖宫俱静。
太后冷冷地看着那个嫔妃,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缓缓说道:拖下去,埋了。
几名侍卫和太监上前,将那名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地嫔妃拖了下去,不知道会把这个可怜人埋在宫中那株花树下地泥土里。
太后冷冷地扫视宫中众人,寒声说道:管好自己地嘴和脑子。
不要忘了……这宫里的空地还很多。
殿内众人心生悲意。
却不敢多说什么。
她们心头的悲伤疑惑与这名嫔妃相同,只是她们没有疯。
所以没有开口。
陈萍萍呢?怎么没入宫?皇太后寒着脸问道。
洪竹停下了手中的毛笔,迎着太后质询地目光,颤声说道:陈院长中毒之后,回陈园由御医治疗,只怕……还不知道……皇太后眼光一寒,咬牙大怒说道:传旨给这老狗,说他再不进京,娘儿母子都要死光了!…………人去宫静。
强抑着心头悲伤惊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后,庆国地皇太后忽然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浑身瘫软地靠在了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打湿了她眼角地皱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层皮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层皮芳宫的角落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双眼微红的宜贵面前的太监,很勉强地笑了笑,让太监离开殿内。
沉默片刻后,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方手帕,声音有些嘶哑说道:我不相信。
此时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后娘娘接连几道旨意疾出,不论是东宫皇后,还是宁才人,都要马上搬到含光殿居住。
而养育了庆国皇帝最小皇子的宜贵嫔也没有例外。
当时在殿上,宜贵嫔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些旨意,当然明白所谓移至含光殿居住,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宫中的这些人。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与儿子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皇上死了?皇上死了!她的鬓角发丝有些乱,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个惊天的消息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皇上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呢?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红润的嘴唇上被咬出了青白的印迹。
宫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蝉鸣亦歇,但那股沁心的寒意却在空气之中弥漫着,包裹住了她的身体,令她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帝陛下虽然对女色向来没有什么格外的偏好,后宫之中的妃嫔合共也不过二十余位,然而宜贵嫔却是这几年中最得宠的一位,如果要说她对皇帝没有一丝感情,自然虚假。
然而此时她的悲伤,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却不仅仅是因为陛下驾崩的消息。
军方,监察院,州郡,千里传讯至京都,向京中的贵人们传递了那个天大的消息——陛下遇刺!然而。
军方与州郡方面的情报是,刺杀陛下地是监察院提司范闲!小范大人勾结东夷城四顾剑,于大东山祭天之际,兴谋逆之心,暴起弑君!监察院那方面的情报却只是证实了陛下的死讯,而在具体的过程描述上,显得格外含糊,反而证实了前面两条消息的真实性。
…………然而宜贵嫔不相信!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陛下已经驾崩。
而是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是小范大人做的!这根本说不通,皇帝陛下祭天,是要废太子,范闲的地位在祭天之后,只会进一步稳固,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突然选择如此荒唐的举动?宜贵嫔真地很害怕。
她感觉到了一张网已经套上了范闲,而且紧跟着套上了漱芳宫。
她出身柳氏,与范府一荣俱荣,而且范闲更是陛下钦点的……三皇子师傅!如果范闲真的成为谋逆首犯,范府自然是满门抄斩,柳家也难以幸免,宜贵嫔或许会被推入井中。
而三皇子……母亲!母亲!刚刚收到风声的三皇子,向殿内跑了进来,一路跑一路哭着。
待他跑到宜贵嫔身前的时候,却怔怔地停住了脚步,用那双比同龄人更成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母亲一眼。
宜贵嫔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三皇子抿着小嘴,强行忍了一忍,却还是没有忍住。
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扑到了宜贵嫔地怀里。
半晌之后,宜贵嫔咬了咬牙,狠命将儿子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说道:不要哭,不准哭。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国君。
你不能哭。
三皇子李承平抽泣着。
却坚强地站在母亲的面前,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年的宫廷生活。
跟随范闲在江南地一年岁月,这位九岁就敢开青楼的阴狠皇子心性早已得到了足够的磨炼,知道母亲这时候要交待的话极为重要。
现在都在传,是你的师傅范大人刺驾。
宜贵嫔盯着儿子的眼睛。
三皇子的眼神稍一慌乱后,马上平静下来,恨声说道:我不相信!师傅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没理由。
宜贵嫔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儿子地脑袋说道:是啊,虽然有军方和州郡的报讯,但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你的师傅大人,会对陛下不利……要知道,他可是你父皇最器重的臣子。
不止我们不信。
宜贵嫔咬着牙说道:太后娘娘也不信,不然这时候范府早已经被抄了,那个发疯的女人也不会被太后埋进土里。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宜贵嫔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太后娘娘也不会完全不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姨丈马上要进宫,晨姐姐和思思那个丫头也要进宫,如果太后真的相信大东山的事情是你师傅做地,只怕马上,范柳两家就会陷入绝境。
孩儿能做些什么?三皇子握紧了拳头,知道自己地将来,已经完全压在了师傅范闲地身上,如果师傅真的被打成了弑君恶徒,自己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哭,伤心,陪着太后……宜贵嫔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可怜地神情,将三皇子重又搂进怀里,大东山的事情一天没弄清楚,你师傅一天没有回到京都,太后便不会马上对范家动手。
我们需要这些时间去影响太后,然后……等着你师傅回来。
三皇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和母亲一样,对于范闲向来保有莫大的信心,在他们的心中,只要师傅回到京都,一定能够将整件事情解决掉。
太监在外面催了。
宜贵嫔有些六地开始准备搬往含光殿。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从桌下抽出一把范闲送给他地淬毒匕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可爱地小靴子里。
他并不认同母亲先前的话,含光殿里也不见得如何安全,那两位哥哥为了父皇留下来地那把椅子,什么样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太子李承乾缓缓整理着衣装。
他地脸上没有一丝疯狂的喜悦,皇帝的死讯传至宫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地皇子大臣们一样。
伏地大哭。
悲色难掩。
只是他地面色在悲伤之余,多了一丝惨白。
走到东宫的门口,对着遥远东方的暮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落下两串泪来。
许久之后。
他才直起身子,将身板挺的笔直,在心里悲哀想着:父亲,不是儿子不孝。
只是你已经将我逼到没有退路了。
洪竹领着侍卫在东宫地门口,等着请皇后与太子搬去含光殿。
太子往宫门外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后一眼,微微皱眉。
强行掩去眼中的无奈。
扶住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母后请节哀。
一向眉容淑贵的皇后娘娘,这半年来都被困于东宫之中,早已不复当初盛彩。
然则今日忽然听到陛下于大东山遇刺地消息。
这位与皇帝青梅绣马的女子还是崩溃了,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各宫里传来传来的消息,而自己却只会坐在榻上哭泣。
你父皇死了……皇后双眼无神地望着太子。
太子缓缓低头。
说道:孩儿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他地脸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这句话说地却是极为淡然。
皇后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听懂了这句话,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祭天,没有完成。
太子低声说道:儿子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庆国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则将是太后。
皇后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嘴唇颤抖着,直到许久以后,才吃吃艾艾地说出话来:是地。
是地,是的……范闲那个天杀的,我……我早就说过,那是妖星……我们老李家……总是要毁在他们母子手上……呆会儿去含光殿,马上请太后娘娘下旨,将范家满门抄斩!不,将范柳两家全斩了。
还要将陈萍萍那条老狗杀了!太子握着皇后地手骤然重了几分。
皇后吃痛。
住了嘴。
太子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不要说这些。
记住,一句都不要说……如果您还想让我坐上那把龙椅,就什么都不要说。
现如今没有人会相信范闲弑君,您要这么一说,就更没有人相信了……所以我们要在含光殿等着,再过四五天,人证物证都会回来了,到时候您不说,太后也知道会怎么做。
皇后浑身发抖,似乎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太子最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秦恒呆会儿要进宫……老爷子那边,您说说话,太后那边才好说话。
—————————————————离皇宫并不遥远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与他的兄弟一样,一面整理着衣装,一面模拟着悲伤,身为天子家人,最擅长的便是演戏,所以当他地心里想着许多事情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的到位。
王妃叶灵儿冷漠地在一旁看着他,并没有上前帮手,片刻轻声问道:你相信吗?二皇子的手顿了顿,平静回答道:我不相信,我欣赏范闲,他没理由做这件事情。
叶灵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问道:那为什么……流言都这么在说?流言只是流言,止于智者。
二皇子微微低头,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着一身淡色的单衣,看上去显得格外低调沉默,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相信范闲会如此胆大妄为。
叶灵儿心里软了一下,轻声说道:进宫要小心些。
二皇子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脸蛋儿,说道:有什么要小心地呢?父皇大行,只不过现在秘不发丧,等东山的事情清楚后,定是全国举哀,然后太子登基,我依旧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二皇子。
你甘心?叶灵儿吃惊地看着他。
二皇子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我不瞒你,我怀疑东山的事情是太子做的……叶灵儿大吃一惊,死死地捂住了嘴。
二皇子苦笑了一声。
说道:只是猜测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府门外走去,在角落里唤来自己的亲随。
轻声吩咐道:通知岳父。
时刻准备进京。
是地,父皇死了,二皇子站在府邸的门口,忽然觉得自己头顶上地天空已然开始湛放碧蓝地美丽光芒,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在自己地头顶上。
他对大东山地事情看的很清楚。
因为长公主殿下从来没有瞒过他。
太子登基便登基吧,可是不论范闲是死是活,站在范闲身后地那几个老家伙,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二皇子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自己会帮太子地,那把椅子暂时让他坐去,让他去面对监察院、范家的强力反噬吧,自己只需要冷漠.时,看他会沦落到什么下场!—————————————————来不及悲伤。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遇刺消息的人们都来不及悲伤,在刹那震惊之后,便开始平静地以至有些冷漠地开始安排后续的事情,有资格坐那把椅子的人,开始做着准备。
有资格决定那把椅子归属的人,开始暗底下通气。
虽然太后在第一时间内,要求相关人员入宫,可是依然给那些人足够多的交流时间。
所有地人似乎都忘了,死去的是庆国开国以来最强大的一位君王,是统治这片国土二十余年的至尊,是所有庆国人的精神象征。
他们被眼前的红利,鼻端的香味扰地心神不定。
只来得及兴奋惶恐,伪装悲伤,心中却来不及真正悲伤。
只有一个人除外。
…………长公主缓缓推开名义上已经关闭数月的皇室别院大门,平静地站在石阶上,看着下方来迎接自己入宫的马车和太监,美丽精致的五官没有一丝颤动。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俏极。
素极。
悲伤到了极点。
她没有回头去看别院一眼。
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云雨散后的那抹碧空。
脸上的悲伤之意愈来愈重,愈来愈浓,浓到极致便是淡,淡到一丝情绪都没有,如玉般的肌肤仿似要透明了起来,让所有地世人,看到她内心真正的情感。
那抹痛与平静。
李云睿微微一笑,清光四散,在心里对那远方山头上的某缕帝魂轻声说道:哥哥,走好。
然后她坐上了马车,往那座即将决定庆国归属的皇宫驶去。
和太子与二皇子不一样,她根本不屑于防范监察院和范府。
因为她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整件事情的关键,已经随着那三匹千里迢迢归京地疲马,而得到了确认,后面地事情,都只是很简单地水到渠成。
只要陛下死了,整件事情就结束了。
不论太后是否会相信范闲弑君,可她毕竟是庆国的太后,她必须相信,而且长公主也有办法让她相信。
至于究竟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继位,长公主李云睿并不怎么关心,她所关心地,只是那个人的死亡。
我能帮助你,当你遗弃我时,我能毁灭你。
马车中的女子笑了起来,然后哭了起来。
————————————————————雨水缓缓地从城门处的树枝上滴下来,距离三骑入京报讯已经过去了好些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城与城门司的异动,京都府衙役尽出维护治安,监察院的异常沉默,让京都的百姓隐隐猜到了事实的真相。
那个他们不敢相信的真相。
黎民们的反应永远和权贵不相同,他们看待事情更加直接,有时候也更加准确,他们只知道庆国陛下是个好皇帝,至少从庆国百姓的生活来看,庆帝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所以百姓们悲伤难过哭泣惘然,不知道这个国度的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们的心中也有疑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小范大人会是……那个该杀千刀的逆贼!官员们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相信,然而范闲亲属的五百黑骑至今不见回报,那艘停在澹州的官船消失无踪。
大东山幸存活口的证词直指范闲,无数的证据开始向皇宫中汇集,虽不足以证实什么,但可以说服一些愿意被说服的人。
范府已经被控制住了。
国公府也被控制住了。
或许马上要到来的便是腥风血雨。
听说宫里开始准备太子继位。
马上要被废的太子继位……历史与现实总是这样荒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卖豆油的商人,戴着笠帽,用宫坊司的文书,千辛万苦地进入由全封闭转为半封闭的东城门,走到了南城一个转角处,住进了客栈。
透过客栈的窗户,隐约可以看见被重兵包围的范府前后两宅。
那名商人取下笠帽,看着远处的府邸,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秋意初起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秋意初起……数场秋雨后,窗外秋意浓,错落有致的京都贵宅轻沐湿意之中。
范闲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重重地喘息了数声,然后缓缓地坐在床上。
这家客栈能够看到南城的美丽风光,自然非常有档次,这张床铺的褥子不厚,但手感极好。
他下意识里用手掌在布料上滑动着,心里一阵叹息,经历了大东山处的绝杀,一路向北燕小乙的狙杀,无数次死里逃生,此刻再看着京都熟悉的街景,竟是不由生出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用重狙杀死燕小乙后,身受重伤的他,在那块草甸上足足养了两天伤,才蕴积了足够的力量与精神,向着群山环绕里的未知小路走去。
经历一些难以尽述的困难,穿过那条五竹叔告诉的小路,范闲进入了东夷城庇护下的宋国,在那个诸侯小国内,伤势未愈的他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敢请店小二去店里抓了些药。
他本身是费介的学生,一身医术虽不是世间一流,但花在疗刀伤治毒方面的功夫极多,抓的药物对症,再加上他体内霸道真气为底,天一道自然气息流动自疗,便这样渐行渐走着,伤势竟是逐渐地好了起来。
但燕小乙的那一箭太厉害,虽然没有射中他的心脏,却也是震伤了他的心脉,伤势未尽,心脉受损,所以咳嗽声是怎样也压抑不下。
范闲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清楚。
顶多有巅峰状态下的六成实力。
出了宋国,在燕京地南地掠过,纵使后来雇了辆马车入境。
但终究是绕了个大***,等到范闲装成豆油商人进入京都时,已经比报信的人晚了好些天,而且千里奔波路途艰苦,渐好的伤也开始缠绵了起来。
…………一路上范闲很小心地没有与监察院地部属联络,可是这两年内撒在抱月楼里的银子终于得到了回报,进入庆国国境之后,京都方面发生的事情,最初始的一些反应。
都得到了情报支持。
之所以一直没有与监察院的属下联系,是因为范闲的心中有些担心。
如果京都里的贵人们真的把那顶黑锅戴在自己头上,就算自己是监察院提司,可是谁敢效忠一个弑君的逆贼呢?范闲不愿意去考验人性,哪怕是监察院属下地人性。
当天下午。
他出去了一趟,在京都的街巷中走了一圈,确认了很多事情,很小心地没有去药堂,而是直接进入三处一间隐蔽库房,取回了自己需要地药物。
三处长年需要大量的药物。
而且处中人员大多都是些只知埋首药中的古怪人。
他身为监察院提司。
对这些分布十分清楚,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
相信不会让人查到什么线索。
回到客栈中,上好伤药,把双脚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范闲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天他乔装之后,去了很多地方,但大多数要害所在,都已经被禁军和京都府控制了起来,尤其是家里地附近,他感觉到了很多高手的存在,不敢冒险与府中人取得联系。
他还去了监察院和枢密院的外围,监察院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他非常清楚,那间院子也时刻处在内廷的监视之中。
至于枢密院,也是繁忙至极,对于军中的一应手续,他有很详尽地了解,用了半个时辰,他确认了,皇宫里那位老太后还在掌控着一切,并且十分睿智地选择了在当前这个危险关头,调动边军,开始向着四周施压。
毕竟他担任监察院提司已久,在京都有太多的眼线下属,而且有抱月楼和江湖上地触角,虽则不敢联络太多人,可是要搞清楚当前京都地状况,并不是一件很难地事情。
而此时他心中想的最多地事情,则是……范闲抬起了头,取了毛巾胡乱地擦了一下脚,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梁顶发呆——皇帝真的死了?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震惊,有些压抑,有些失望,有些古怪。
如果陛下真的死了,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做?摸了摸怀里贴身藏好的陛下亲手书信和那一方玉玺,范闲闭上眼睛休息,为晚上的行动蓄养精神,却许久不能进入安静之中,接下来的局面实在太险,此时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而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其实都是一种赌博。
如果想要阻止太子登基,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进入皇宫,将陛下的亲笔书信和玉玺当面交到太后的手里。
可是……范闲明白,如果皇帝真的死了,以皇太后的心理,国的稳定,说不定那位老太后会直接将这封书信毁了太子与自己都是太后的孙子,但太后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甚至因为叶轻眉的往事,而一直提防着自己。
谁知道太后会怎样决定?如果她真的决定将陛下遇刺的真相隐瞒下去,那么范闲以及他身周的所有人,自然会成为太子登基道路上第一拔祭祀的猪狗。
还有一个选择。
范闲可以联络自己在京都的所有助力,将大东山谋刺的真相全数揭开,双方亮明兵马,狠狠地正面打上一仗,最后谁胜了,谁自然就有定下史书走向的资格。
这个选择会死很多人,但看上去,对于范闲自身却要安全一些。
但眼下的问题在于……范闲无法联络到父亲,也无法联络到陈萍萍,据说院长大人前些时候因为风寒的缘故,误服药物,中了毒,一直缠绵榻上。
范闲不知道陈萍萍是在伪装,还是如何,可是他在分理处偷看到的情报里说的清楚,下毒的人,是东夷城的那位大家——天下三位用毒大家,肖恩已死,费先生已走,最厉害的便是那人,如果真是那位大家出手,陈萍萍中毒,也不是十分难以想象的事情。
陛下遇刺后所有的动静,都隐隐指向一点——虽然宫中直至此时,依旧没有认定范闲是刺杀皇帝的真凶,也没有让朝廷发出海捕文书,可是暗底下已经将他当成了首要的目标,一旦范闲在京都现出身来,迎接他的,一定是无休无止的追捕。
而现在对于范闲最不利的是,燕小乙的失败,自己活着的消息,应该也是在这两天内会传入京都。
不论太后是否相信范闲,可一旦范闲活下来,她会想掌握住这个孙子,然后再一眼看着庆国的将来,一手决定范闲的生死。
婉儿和思思在宫里,父亲被软禁在府中。
—平静躺在床上的范闲脑子里急速转动着,最终还是下了决定,晚上不回范府,直接进宫,即便说服不了太后,他相信自己依旧可以谋取某种利益,毕竟在皇宫里,他有许多帮手,而且许多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十分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至于范府这边,禁军由大皇子统领着,应该不会对父亲产生太大的威胁。
想完这一切后,京都的一天又已经结束了,淡淡的暮色渗入窗中,令客栈的房间泛着一抹暖暖的色彩,范闲霍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斥着强大的信心与执着——只要洗去了在自己身上的谋逆罪名,有监察院在自己的手中,有大皇子的禁军,宫外有父亲国公府的能量,宫中有宜贵嫔宁才人相助,还有那位据说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洪竹小太监。
只要叶秦二家军队无法入京,这整座京都,谁能比自己更强大?————————————————————旨意已入征西军营中,献俘的五千军士已经拔营回西,大约十日之后,便会开始发起战势。
皇宫之中,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将军坐在了一个软凳之上,恭敬地对太后说道:南诏国主尚小,应该起不了太大的乱子。
至于东北两个方向,征北军挟新胜之势,燕大都督应该能压住上杉虎,燕京西大营与宋国接壤,直刺入境不需三日,东夷城不敢有异动。
太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皇帝的死讯已经传遍京都,只不过一直勉强压制着,可是这个消息终究是要传遍天下。
谁也不知道,天底下那些势力,会不会趁着狮群领袖死亡,新的狮王未出之际,贪婪地寻求一些什么好处——所以在处理国祚事宜之初,庆国臣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以强大的军力,震慑住那些人的野心。
不够。
太后冷漠地看了老将一眼,说道:传哀家旨意,令枢密院拟个作战方略出来,半个月内,三路大军必须向外突击,以一百里地为限,多的土地,咱们不要,但如果打的少了一里地,让叶重燕小乙王志昆这三个家伙自己把脑袋割了。
太后英明。
秦老爷子叹了口气,他身为军方第一重臣,自然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庆国反而要对外大举用兵,但依旧疑虑说道:只是骤然发兵,怕的是粮草跟不上。
打了就回,北齐东夷里面又不是大漠一片,要抢什么抢不到?只不过半月的攻势,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太后冷漠说道:在这个时候,我大庆朝不能乱,所以……必须多杀些,抢些,让别的地方都乱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借先生骨头一用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借先生骨头一用含光殿里安静了许久,太后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有什么意见?秦老爷子低首恭敬禀道:老臣不敢,只是一应依例而行罢了,祈太后凤心独裁。
太后想了会儿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谓依例而行,陛下既已宾天,那自然应该是太子继位。
太后想到这两天里与太子进行的几次谈话,对这个孙子的满意程度越来越深,觉得这孩子比他母亲倒是要更清明多了。
太后是皇后的姑母,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太子继位,都会是她第一个选择。
此时又得到了军方重臣的隐讳表态,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改变这一切。
范府那边?娘娘……应该不会忘记以前那个姓叶的女人。
又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太后开口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秦老将军行了一礼,退出了含光殿,只是离这座宫殿没有多远的时候,这位庆国军方辈份最高的老者,下意识里回头望去,直觉着隐隐能听到殿内似乎有人正在哭泣。
老人的心间忽然抽搐了一下,想起了远方大东山上的那缕帝魂,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惊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后背开始渗出冷汗,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在最先前的那两天两夜之后,被太后旨意请入殿中的嫔妃们回到了各自的寝宫之中,除了宁才人宜贵嫔淑贵妃这三人。
原因很简单,这三位嫔妃都育有皇子,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如果要让太子安全登基继位。
太后必须把这三个女人捏在手里。
至于长公主。
则是回到了她睽违已久的广信宫。
太后孤独地坐在榻上,几位老嬷嬷敛神静气地在后方服侍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暗黄的灯光,照耀在老太后的侧颊,明晰地分辩出无数条皱纹,让这位目前庆国最大地权力者,呈现出一种无可救药地老态龙钟。
自己会不会选错了。
太后心底的那个疑问。
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在不停吞噬着她的信心,临老之际,骤闻儿子死讯,对于所有老人来说。
都是极难承担的打击。
然而庆国太后,却是强悍地压抑住了悲伤。
开始为庆国的将来,谋取一个最可靠与安全的途径。
如果他还活着。
一定会怪哀家吧。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
想着已经离开这个人世的皇帝,心中一片悲伤。
此行大东山祭天,陛下地目标便是废太子,然而陛下初始宾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
却要重新扶太子登基,陛下的那抹魂魄,一定会非常的愤怒。
可是为了庆国。
为了皇儿打下地万里江山能够存续下去。
太后似乎别无选择。
哪怕是横亘在她心头的那个可怕猜想,也不会影响到她地选择。
太后猛地睁开眼睛。
似乎是要在这宫殿里找到自己儿子的灵魂,她静静地看着夜宫,嘴唇微张。
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地声音压抑说道:我不管是谁害地你。
也不管是不是我选择的那个人害的你,可你已经死了。
你明白吗?你已经死了,那什么都不重要了!是的。
太后不是愚蠢的村头老妇人,接连数日来入京地所谓证据,并不能让她完全相信,自己那个并不怎么亲热的宫外孙子,会是刺驾的幕后黑手。
她甚至在隐隐怀疑自己地女儿,自己其他几个孙子,在皇帝遇刺一事中所起地作用,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帝的死亡,让这些人拥有了最美好地果实。
可是怀疑无用,相信只是一种主观抉择,太后清楚,如果想让临终前的几年能够安心一些,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范闲就是真凶,太子必会成为明君。
太后,长公主到了。
一位老嬷嬷压低声音禀报道。
太后无力地挥挥手,身着白色宫服的长公主李云睿缓缓走进了含光殿地正殿,对着太后款款一礼,怯弱不堪。
太后沉默了少许,又挥了挥手,整座宫中服侍地嬷嬷与宫女,赶紧退出正殿,将这片空旷冷清的殿宇,留给了这一对母女。
太后看着自己女儿眼角地那抹泪痕,微微失神,半晌后说道:听说这几日你以泪洗面,何苦如此自伤,人已经去了,我们再在这里哭也没什么用处。
长公主恬静一笑,用一种平素里在太后面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母亲教训地是。
然后她坐到了太后的身边,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那样,轻轻依偎着。
太后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那兄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陛下既然已经去了,得空的时候,你多来陪我说会儿话。
是,母亲。
太后用眼角余光望着自己的女儿,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试着说服一下哀家,关于安之的事情。
长公主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母亲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沉默半晌后说道: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太后的眼光渐渐寒冷了起来,迅疾却又淡了下去,和声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些能够说服自己的事情。
长公主低下头去,片刻后说道:范闲有理由做这件事情。
为什么?因为他的母亲是叶轻眉。
长公主抬起脸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萧索,看着自己的母亲,而且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姓李。
太后没有动怒,平静说道:继续。
他在江南和北齐人勾结,具体的东西,待日后查查自然清楚。
长公主平静说道:另外……范闲与东夷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最近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年轻九品高手。
应该就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
你是说那个王十三郎。
太后说道。
长公主地眉角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想到母亲原来对这些事情也是如此清楚。
低头应道:是的。
数月前,承乾赴南诏,一路上多承那个王十三郎照看。
太后地眼神宁静了下来,如果他是范闲的人,那我看……安之这个孩子不错。
太后继续缓缓说道:太子将王十三郎的事情已经告诉了哀家。
这位老人家叹了口气:几日来,太子一直大力为范闲分辩,仅就此点看来,承乾这个孩子也不错。
长公主点了点头:女儿也是这么认为。
太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陛下这几个儿子各有各的好处。
哀家很是欣慰,所以……哀家不希望看着这几个晚辈被你继续折腾。
女儿明白您的意思。
长公主平静应道:从今往后,女儿一定安分守己。
这几年来。
陛下虽然有些执拧糊涂。
但他毕竟是你哥哥。
太后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眼神里满是浓郁的悲哀与无奈,看着自己地女儿。
许久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微微侧身,将自己美丽的脸颊。
露在微暗的灯光之下。
太后举起手掌,重重地一记耳光打在了长公主地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长公主闷哼一声,被打倒在地,唇角流出一丝鲜血。
太后地胸膛急速地起伏着。
许久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不清楚范闲是否已经对宫中的局势有了一个最接近真相地判断,如果他清楚这一点。
那么一定不会选择进入皇宫。
当面对太后陈述大东山的真相,并且交出陛下地亲笔书信。
还有那枚玉玺。
在这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当中,范闲必须承认。
自己那位岳母娘所做的选择,是非常简单明了而又有效果的规划。
只要陛下死了,那么不论是朝臣还是太后,都会将那位越来越像国君的太子,做为第一选择。
从名份出发,从稳定出发,都没有比太子更好地选择。
而太子一旦登基,尘埃落定之后,范闲便只有想办法去北齐吃软饭了。
但眼下的问题是,范府处于皇宫的控制之中,他地妻妾二人听闻都已经被接入了宫中,他便是想去吃软饭,可也不可能把干饭丢了。
老李家地女人们,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恶毒。
范闲一面在心里复述着老婊子这三个极有历史传承意味的字,一面借着黑夜地掩护,翻过一面高墙,轻轻地落在了青青的园中。
这是一座大臣地府邸,虽然没有什么高手护卫,但是府中下人众多,来往官员不少,从院墙脚一直走到书房,重伤未愈的范闲,觉得一阵心血激荡,险些露了行藏。
在书房外静静听了会儿里面地动静,范闲用匕首撬开窗户,闪身而入,触目处一片雪一般的白色布置,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一反身,扼住那位欲惊呼出声的大臣咽喉,凑到对方耳朵边,轻声说道:别叫,是我。
那位被他制住的大臣听到了他的声音,身子如遭雷击一震,渐渐地却放松了下来。
范闲警惕地看着他的双眼,将自己铁一般的手掌拉离对方的咽喉,如果对方真的不顾性命喊人来捉自己,以他眼下的状态,只怕真的很难活着逃出京都。
这是一次赌博,不过范闲的人生就是一次大赌博,他的运气向来够好。
那位大臣没有唤人救命,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范闲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意外的喜悦。
…………舒老头儿,别这样望着我。
范闲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正确,收回了匕首,坐到了舒芜的对面。
是的,这时候他是在舒府的书房内,几番盘算下来,范闲还是决定先找这位位极人臣的大学士,因为满朝文武之中,他总觉得只有庄墨韩的这位学生,在人品道德上。
最值得人信任。
舒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忽然开口说道:三个问题。
请讲。
范闲正色应道。
陛下是不是死了?舒芜地声音有些颤抖。
范闲沉默片刻:我离开大东山地时候。
还没有死,不过……他想到了那个驾舟而来地人影,想到了隐匿在旁地四顾剑。
想到了极有可能出手地大光头。
皱眉说道:应该是死了。
舒芜叹了一口气。
久久没有说什么。
谁是主谋?舒芜看着他的眼睛。
范闲指着自己地鼻子,说道:据军方和监察院地情报。
应该是我。
如果是你。
你为什么还要回京都?舒芜摇摇头:如此丧心病狂。
根本不符君之心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范闲忽然开口说道:我既然来找阁下。
自然是有事要拜托阁下。
何事?不能让太子登基。
范闲盯着他地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舒芜地眉头皱后复松。
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范闲地唇角浮起一丝淡淡地自嘲:因为……我相信舒大学士不愿意看着一位弑父弑君地败类。
坐上庆国地龙椅。
满室俱静,范闲站起身来。
取出怀中贴身藏好地那封书信,轻声说道:舒芜接旨。
舒芜心中一惊,跪于地上。
双手颤抖接过那封书信,心中涌起大疑惑。
心想陛下如果已经归天。
这旨意又是谁拟地?但他在朝中多年,久执书阁之事。
对于陛下地笔迹语气无比熟悉。
只看了封皮和封后地交待一眼。
便知道是陛下亲笔。
不由得激动起来,双眼里开始泛着湿意。
范闲拆开信封,将信纸递给了舒芜。
舒芜越看越惊。
越看越怒。
最后忍不住一拍身旁书桌。
大骂道:狼子也!狼子也!范闲轻轻柔柔地扶住了他地手,没有让舒大学士那一掌击在书桌之上。
缓缓说道:这是陛下让我回京都前那夜亲笔所修。
我马上入宫。
舒芜站起身来。
一脸怒容掩之不住,我要面见太后。
范闲摇了摇头。
舒芜皱眉说道:虽然没有发丧。
但是宫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太子登基地事宜。
事不宜迟。
如果晚了。
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范闲低头沉默片刻后。
说道:这封御书。
本是……写给太后看的。
舒芜一惊。
心想对啊。
以范闲在京都地隐藏势力和他自身地超强实力。
就算宫城此时封锁极严。
可是他一定也有办法进入皇宫,面见太后。
有这封书信和先前看过地那枚行玺在身。
太后一定会相信范闲地话。
啊……舒芜地脸色一下子变了,怔怔望着范闲,不可能!世上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范闲地双眼里像是有鬼火在跳动,您是文臣。
我则假假是皇族里地一分子。
对于宫里那些贵人们地心思。
我要看地更清楚一些,如果不是忌惮太后。
我何至于今夜会冒险前来?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李氏皇朝,本身就是个有生命力的东西,它会自然地纠正身体的变形。
从而保证整个皇族。
占据着天下地控制权。
保证自己地存续……在这个大前提下,什么都不重要。
范闲看着舒大学士平静说道:事情已经做透了。
大学士您无论怎么选择。
都是正当。
您可以当作我今天没有来过。
舒芜也陷入了长时间地沉默之中,这位庆国大臣浑身上下在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起来,许久之后。
他嘶哑着声音说道:小范大人既然来过了,而且老夫也知道了,自然不能当作你没有来过。
范闲微微动容。
老夫只是很好奇。
虽然范尚书此时被软禁于府,可是您在朝中还有不少友朋,为何却选择老夫,而没有去见别人,比如陈院长,比如大皇子?舒芜地眼瞳里散发着一股让人很舒服地光彩,微笑问道。
范闲也笑了起来,说道:武力永远只是解决事情地最后方法,这件事情到最后,根本还是要付诸武力,但在动手之前,庆国,需要讲讲道理。
他平静说道:之所以会选择您来替陛下讲道理,原因很简单,因为您是读书人。
范闲最后说道:我不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但我知道真正地读书人应该是什么模样,比如您地老师庄墨韩先生——读书人是有骨头地,我便是要借先生您地骨头一用。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悲声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悲声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马上离沪北上,整整七月,我无法保证很稳定的更新,并且我很怕保证不了质量,如过往某些时日,心存歉意,无法细述,便是一鞠躬谢谢大家。
这个月请大家投给那些更勤奋更用心的作者朋友吧,这不是矫情,实在是坐在电脑前发呆两个小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后的自责。
)…………满城俱素,一片缡白,如在九月天气里下了一场寒沁人骨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散落在皇城四周,各处街巷民宅。
不是真的雪,只是白色的布,白色的纸,白色的灯,白色的悬挂,白色的灯笼。
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干净的人们将自己的悲伤与哭泣也都压制在肺叶之中,生怕惊扰了这庆国二十年来最悲伤的一天。
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终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尤其是当传言愈来愈盛的时候,太后当机立断,稍等及派去大东山的军队接回陛下遗体,也等不及各项调查的继续,便将这件震动天下的闻发出。
京都的百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一旦得到了朝廷的证实,看见了皇城四方角楼里挂出的大白灯笼,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人们往往如此,在一个人死后,才会想到他的好处——不论庆国的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但至少在他统治庆国地二十余年间,庆国子民的日子,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故而京都一夜尽悲声。
皇帝病死在大东山巅。
这是庆国的权贵们想要告诉庆国子民地真相。
而至于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或许要等几年以后,才会逐渐揭开,像洪水一样冲进庆国百姓的心里。
那些权贵们会再次利用庆国子民的心怮,去寻求他们进一步地利益。
还不到举国发丧的那一天,京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然而礼部尚书与鸿胪寺正卿应该随着陛下丧生在遥远的大东山顶,所以一应体例执行起来。
总显得有些不顺,就像一首呜咽的悲曲,在中间总是被迫打了几个顿儿。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顺,朝内宫中的大人物们在悲伤之余,更多的是陷入了某种惶恐不安之中。
皇帝陛下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太过惊人的举措,显得有些中庸安静,然而这位死去地人毕竟是庆帝。
是整个庆国精神的核心!所有的人在习惯悲伤之后,都开始感觉到荒谬,当年无比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胸中怀着一统天下伟大志业的陛下,怎么可能就如此悄无声息的逝去?不是不能接受皇帝陛下的离去,只是所有人似乎都无法接受这种离去的方式。
这种离去地方式安静地过于诡异。
统治者悄无声息逝去,迎接庆国的……将是什么?是动乱之后的崩溃?是平稳承袭之后的浴火重生?因惶恐而寻求稳定,人心思定。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太极殿中地那把龙椅,迫切希望能有一位皇子赶紧将自己地臀部坐到那把椅子上,稳定庆国地朝政。
太子自然是第一个选择,不论从名份上。
从与太后的关系上。
从大臣们地观感上来说。
理所言当应该由太子继承皇位。
然而众所周知,皇帝陛下此行东山祭天。
最大的目的就是废太子……有些人想到了什么,想明白了什么,却什么也不敢说。
那些入宫哭灵的大臣们,远远看着扶着衣棺痛哭的太子殿下,心头都生出了无比的寒意与敬畏,似乎又看到了一位年轻时的皇帝陛下,在痛哭与棺材旁边重生。
在官员之中流传着大东山之事的真相,似乎与小范大人有关,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
但范闲失踪了,或许死在大东山上,或许畏罪潜逃,扔下自己的父亲妻子腹中的孩儿,跑到了遥远的异国。
大臣们清楚,小范大人如果没有翻天的本领,那么今后只能将姓名埋于黑暗之中,而大势……已定。
——————————————————太后坐在含光殿的门口,听着殿后传来的阵阵哭泣,眉头不易察地皱了皱,老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然而她知道,眼下还不是自己放肆悲伤的时节,她必须把庆国完完整整地交给下一代,才能真正的休息。
门外依着李氏皇族当年发迹之地的旧俗,摆着一只黄铜盆,盆中烧着些市井人家用的纸钱。
黄色的纸钱渐渐烧成一片灰烬,就像在预示着人生的无常,再如何风光无限的一生,最后也只不过会化成一蓬烟,一地灰。
整座宫殿都在忙碌着,在压抑紧张中忙碌着,内层宫墙并不高,隐隐可以看见内廷采办的白幡的竿头,在墙上匆忙奔走,朝着前宫的方向去。
在太极殿内,今天将发生一件决定庆国将来走向的事情,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里。
与之相较,含光殿此处反而有些冷清。
太后将浑浊的目光从那些白幡竿头处收了回来,微沙着声音说道:朝廷不能乱,所以今日宫中乱一些也无妨。
然后她回头看了身旁的老大臣一眼,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您是元老大臣,备受陛下信任,在这个当口,您应当为朝廷考虑。
舒芜半佝着身子,老而恬静的眼神看着黄盆里渐渐熄灭的火焰,压抑着声音说道:老臣明白,然而陛下遗诏在此,臣不敢不遵。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跳跃的火焰,片刻后马上熄灭,轻轻伸手,将手中那封没有开启的信扔进了铜盆中,铜盆中本来快要熄灭的纸钱顿时烧的更厉害了些。
那封庆国皇帝遇刺前夜亲笔所书。
指定庆国皇位继承人地遗诏,就这样渐渐变成了祭奠自己的无用纸钱。
舒芜盯着铜盆里的那封信,许久没有言语。
人既然已经去了,那么他曾经说过什么便不再重要。
太后忽然咳了起来。
咳的很是辛苦,久久才平伏下急促地呼吸,望着舒芜,用一种极为诚恳地眼神。
带着一丝绝不应有的温和语气:为了庆国的将来,真相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难道不是吗?舒芜沉默许久后,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臣只是个读书人,臣只知道,真相便是真相。
圣意便是圣意,臣是陛下的臣子。
你已经尽了心了。
太后平静地望着他,你已经尽了臣子地本分。
如果你再有机会看到范闲,记得告诉他,哀家会给他一个洗刷清白的机会,只要他站出来。
舒芜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知道人如果昨夜真的入宫面见太后,只怕此时已经成为了式成为陛下遇刺的真凶,成为太子登基前的那响礼炮。
他一揖及地,恭谨说道:臣去太极殿。
太后微笑着摇摇头:去吧,要知道。
什么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既然无法改变。
任何改变的企图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那何必改变呢?舒芜乃庆国元老大臣。
在百姓心中地位尊崇,门生故旧遍布朝中,而此人却生就一个倔耿性子,今日逢太子登基之典,竟是不顾生死,强行求见太后,意图改变此事。
也只有这位老大臣才有资格做这件事情,如果换成别地官员,只怕此时早已经变成了宫墙之下的一缕冤魂。
庆帝新丧,太子登基,在此关头,太后一切以稳定为主,不会对这位老臣太过逼迫。
然而舒芜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他聪明的话,会安静地等着太子登基,然后马上乞骸骨,归故里。
…………舒芜一个人落寞地走到了太极殿的殿门,根本听不见身旁身着素服的官员招呼,也没有听到侯公公传太子旨意,请大学士入殿的声音。
他只是些茫然地站在殿门,看着殿前广场上有些杂乱的祭祀队伍,看着那些直直树立着的白幡,看着皇城之上那些警惕望着四周地禁军官兵,听着远处坊间的阵阵鞭炮,宫门外凄厉的响鞭,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热血涌进头颅,让自己的头昏了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舒大学士地头一直昏沉无比,以致于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浑浑噩噩地走入空旷地太极殿中,站在了文官队伍地第二个位置,整个人都有些糊涂。
他没有听到龙椅边上珠帘后的太后略带悲声地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听到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些龙子龙孙们情真意切地哭泣,更没有听到回荡在宫殿内庆国大臣们的哭号。
只是偶尔有几个字眼钻进了他的耳朵,比如范闲,比如谋逆,比如通缉,比如抄家……舒大学士浑浑噩噩地随着大臣们跪倒在地,又浑浑噩噩地站起,静立一旁。
他身前的胡大学士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传递了提醒与警惕,却将自己内心的寒意掩饰的极好。
所有的臣子们都掩饰的极好,只有悲容,没有动容。
舒芜皱着眉头,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看着队列里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觉得如此陌生,尤其是排在自己身前的胡大学士,二人相交莫逆,虽然由昨夜至今,根本没有时间说些什么,但今天在宫外,他曾经对胡大学士暗示过。
为什么胡大学士这般平静?舒芜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忽然间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失聪许久的耳朵在这一刻忽然回复了听力,听到了太极殿外响起的锣鼓丝竹之声。
他张了张嘴,这才知道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太子……要登基了!…………舒芜今天的异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
但朝中大臣们都清楚,先帝与舒芜向来君臣相得,骤闻陛下死讯,老学士不堪情感冲击,有些失魂落魄也属自然,所以没有多少人疑心。
然而坐在龙椅旁珠帘后的太后,却一直冷冷盯着舒芜的一举一动,她的眼光转了一转,一位太监便走到了舒芜的身后,准备扶这位老学士先去休息一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舒芜的身上,强掩悲色说道:老学士去侧殿休息片刻。
然后他不再看众人一眼,也没有看阶下那些兄弟,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向着龙椅的方向行去。
站在龙椅的前面,太子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兄弟与臣子们,知道当自己坐下之后,自己便会成为庆国开国以来的第五位君主,手中掌控亿万人生死的统治者。
这是他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这一个目标,他曾经惶恐过,嫉恨过,放荡过,然而最终学习到了自己父皇的隐忍,平静,等待……狠毒。
当这样一个目标忽然近在咫尺之时,太子李承乾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让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
太子眼光微垂,看着下方的二哥,看着二哥脸上那抹平静温柔的神情,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已经暗中潜入京都的范闲。
范闲活着的消息,是昨夜从东山路方向传回来的,太子的心里像是生了一根糖刺,甜蜜而痛楚。
不知为何,知道范闲活着的消息,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而对于下面的……二哥?太子的心里闪过一丝冷笑,叶家的军队离京都已经不远了,二哥的心还是那么不容易平静。
请皇上登基。
请皇上登基。
如是者三次,太子李承乾躬身三次,以示对天地人之敬畏,然后他直起了身子,看着堂下跪伏一地的群臣,似乎看见了整个天底下的亿万子民正在对自己跪拜,一股手控天下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然而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他只觉得这件事情很无趣,无趣地令人有些生厌。
或许自己是唯一一个皱着眉头坐上龙椅的皇帝。
李承乾这般想着,在心里某个角落里叹了一口气,回身对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要往龙椅上坐去。
…………舒芜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在这样一个庄严悲肃,满朝俱静,万臣跪拜的时刻,他竟然以膝跪地,往外行了两步,来到了龙椅之下,叩首于地,高声呼喊道:不可!不可二字一出,朝堂里所有人都惊悚了起来,珠帘后太后的脸沉了下去,几位太监开始向舒大学士的方位走去,相反却是正准备坐上龙椅的太子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终于明白了先前自己的疑惑是什么。
是的,登基不可能这么顺利,总会有些波折才是。
而舒芜在喊出这两个字后,却从那些晕眩的状态中摆脱出来,老学士深吸一口气,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小范大人要借自己的骨头一用,自己便将这把老骨头扔将出去,也算是报答了陛下多年来的知遇之恩,庆国子民对官员的寄寓。
舒芜看也不看来扶自己的太监一眼,直着身子,看着珠帘后的太后,龙椅前的太子,拼尽全身气力,拼将一生荣辱,拼却阖族生死,悲郁唤道。
陛下宾天之际,留有遗诏,太子……不得继位!一宫俱静,无人说话。
第一百三十章 他其实一直都在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章 他其实一直都在帘一散,寒光四射,有如太后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盯着舒芜,一字一句说道:舒大学士,妄言旨意,乃是欺君大罪!舒芜面色微变,沉默少许后,恭谨行礼应道:我大庆今日无君,何来欺君?面对着太后,这位大学士竟是寸步不让!太后伸出那只苍老的手,缓缓拔开珠帘,从帘后走了出来,站在龙椅之旁,太子赶紧扶住了老人家。
陛下于大东山宾天,乃监察院提司范闲与东夷城勾结暗害,事出突然,哪有什么遗诏之说?太后盯着舒芜的眼睛,平静异常说道:若有遗诏,现在何处?舒芜心头微凉,知道太后这句话是要把自己往与范闲牵连的那面推了,叹息一声应道:遗诏如今便在澹泊公的手中。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今日太子登基典礼之初,已经点明了范闲的罪行,直接将范闲打到了无尽深渊之中,众臣哪里想到,舒大学士竟会忽然搬出所谓遗诏,而那封遗诏……竟是在小范大人的手里。
太后咳了两声,看着舒芜,说道:是吗?范闲乃罪大恶极的钦犯,朝廷暗中缉他数日,都不知他回了京都,舒大学士倒是清楚的狠。
大学士为何知道遗诏之事?舒芜一拜及地,沉痛说道:陛下于大东山遇刺,举天同悲,然则事不过半月。
军方州郡便言之确确,乃澹泊公所为。
老臣深知泊公为人,断不敢行此发指恶行。
至于遗诏一事,确实属实,老臣亲眼见过。
太子的手有些冰凉。
内心深处更是一片寒冷。
他从来没有想到。
在大东山地事情爆发之前。
父皇竟然还会留下遗诏来!遗诏上面写的什么内容。
不用脑子想也清楚。
太子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凉的感觉。
看来父皇对自己真是恨之入骨了。
他在太后的身旁沉默着。
心头泛起一丝苦笑。
知道祖母今日的精神已经疲乏到了极点。
不然绝不至于做出如此失策地应对。
身为地位尊崇地皇太后。
何至于需要和一位老臣在这些细节上纠缠?只是话头已开。
他若想顺利地坐上龙椅。
则必须把这忽然出现地遗诏一事打下去!范闲与四顾剑勾结,行此大恶。
太子望着底下诸臣,缓缓说道:那范闲平素里便惯能涂脂抹粉。
欺世盗名。
舒大学士莫要受了此等奸人蒙骗,若父皇真有遗诏。
本宫这个做儿子地。
当然千想万念,盼能再睹父皇笔迹……言语至极。
太子已然微有悲声。
底下诸臣进言劝慰。
他趁机稳定了一下情绪。
这句话地意思很清楚,遗诏这种东西是可以伪造地。
你舒芜身为门下中书宰执之流。
怎么可以暗中与范闲这个钦犯私相往来?。
太子看着舒芜。
皱眉说道:本宫向来深敬老学士为人。
但今日所闻所见。
实在令本宫失望。
竟然暗中包庇朝廷钦犯。
想父皇当年对老学士何等器重。
今日学士竟是糊涂恶毒如斯。
不知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那父皇!太子地眼神渐渐寒冷起来,一股极少出现在他身上地强横气息,开始随着他口中地词语。
感染了殿中所有地臣子。
大学士舒芜。
勾结朝廷钦犯。
假托先皇旨意。
来人啊……将他逐出殿去。
念其年高。
押入狱中。
以待后审!此言一出,满殿俱哗。
诸位庆国大臣心知肚明,在涉及皇权地争夺上。
从来没有什么温柔可言。
尤其是舒大学士今日异常强横地搬出所谓遗诏来。
太子必然会选择最铁血地手段压制下去。
只是众人一时间没有习惯。
温和地太子,会在一瞬间内展现出与那位新逝陛下……如此相近的霸气!在这一刻。
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有一方木鱼儿被一根木轻轻击打了下。
发出了咯噔一声。
因为舒芜地悲郁发喊,太子登基的过程被强行打断,所有地大臣们已经站地起来,身上黑色或白色地素服广袖无力飘荡。
众人目瞪口呆。
张嘴无语,袖上波纹轻扬。
空旷的太极殿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看着那几名太监扶住了舒大学士地双臂,同时余光瞥见太极殿外。
影影绰绰地有很多人在行走——应该是宫中地侍卫。
那些带着短直刀地侍卫——所有的大臣们知道,今日弄个不好,只怕便是个血溅大殿地森严收场!…………舒芜苦笑了一声。
没有做丝毫挣扎,任由身旁地太监缚住了自己地胳膊,该自己做地事情已经做了,如果此时殿中诸位大臣,慑于太后之威,太子之位,长公主之势。
依旧沉默不语,那么即便自己拿出来遗诏来又如何?太后说遗诏是假地。
谁又敢说遗诏是真地?他摇了摇头,用有些老花地眼睛看了太后一眼,静静地看了太后一眼,心里叹息着,范闲为什么坚持不肯以遗诏联络诸臣?如果昨夜便在诸臣府中纵横联络,有陛下遗诏护身,这些文臣们地胆子总会大些。
何至于像今日这般。
令自己陷入孤独之中。
那封庆帝亲笔书写地遗诏。
当然没有被太后扔入黄铜盆中烧掉,烧掉的只是信封里的一张白纸。
烧掉地只是舒大学士对太后最后残存地那点期望。
太监们半搀半押地扶着舒芜往殿外去,殿外一身杀气地侍卫们正等着。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些性情倔耿地文臣,终究还是慑服于皇室之威,不敢太过放肆。
太后地心里也稍觉平静,希望赶紧把舒芜这个不识时务地老头儿拖下去,让太子登基地仪式结束。
舒芜被狼狈地拖走。
一面被拖,这位老人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地声名在此,不见得会立死,但当太子真正地坐稳龙椅之后。
迎接自己的会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方白绫?便在此时。
有很多人听到了隐隐地一声叹息。
叹息声出自文官班列首位的那日。
门下中书首席大学士。
庆国新文运动地发端者。
在朝中拥有极高清誉地……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看着舒芜。
苦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出列。
跪下。
叩首。
抬首。
张嘴。
臣请太子殿下收回旨意。
群臣大哗。
太后面色微变。
藏于袖中地手微微发抖。
她没有料到,胡大学士居然会在此出来,就算他与舒芜私交再好。
可当此国祚传递神大学士……胡大学士低着头。
颌下三寸清须无比宁静。
说道:陛下既有遗诏,臣敢请太后旨意。
当殿宣布陛下旨意。
不待太后与太子发话。
胡大学士低头再道:东山之事。
疑点重重。
若泊公已然归京,则应传其入宫。
当面呈上所谓遗诏。
谋逆一事。
当三司会审。
岂可以军方情报草率定夺?陛下生死乃天下大事。
直至今日。
未见龙体。
未闻虎卫回报。
监察院一片混乱……这位庆国文官首领地话语越来越快。
竟是连太后冷声驳斥也没有阻止他地说话。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知晓东山真相。
而能知晓东山真相地……便只有泊公一人。
遗诏是真是假。
总须看。
澹泊公是否该千刀万剐,则须擒住再论。
故臣以为,捉拿澹泊公归案。
方是首要之事。
恳请太后明裁。
…………殿上沉默许久。
太后才铁青着脸。
看着胡大学士连道三声:好!好!好!……好你个杀胡!杀胡乃是庆国皇帝陛下当年给这位胡大学士取地匪号。
赏其刚正清明之心。
今日殿上情势凶险。
这位胡大学士于长久沉默之后,忽发铮铮之音。
竟是当着太后与太子地面。
寸步不让。
字字句句直刺隐情!太后地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寒光渐弥。
然而太子地面色却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
眼睛往下方扫了扫。
太子在朝中自然有自己的亲信。
虽然因为长公主地手段,那些大臣们常年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摇摆。
可在今天这种时刻。
依然是奋勇地站了出来。
吏部尚书颜行书望着胡大学士冷然说道:先前太后娘娘已下旨剥了范闲爵位,下令抄了范家,大学士依然称其为澹泊公未免有些不合适。
范闲乃谋逆大罪,二位大学士。
今日念念不忘为其辩驳。
不知这背后可有甚不可告人地秘密。
舒芜此时在门口,吃惊而欣慰地看着跪在龙椅下地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看也没有看尚书大人一眼,轻蔑说道:臣乃庆国之臣。
陛下之臣,臣乃门下中书首领学士。
奉旨处理国事。
陛下若有遗诏,臣便要看,有何不可告人?此时龙椅下方那一排三位皇子地心情各自复杂。
二皇子在心头嘲讽着祖母与太子殿下,心想事关椅子,你们非得要走光明正大的道路,难怪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大皇子却是一脸沉默中。
暗中盘算着二位大学士所说地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只有年纪最小的三皇子,微微低头。
感受着小腿处传来地硬硬感觉,心头有些发寒。
心想呆会儿若真地一大帮子侍卫冲了进来……自己该怎么做?当然不有任由太子哥哥把这些老大臣都杀光了!高立于龙椅之旁地太子,冷冷地看着下方跪着地胡大学士,心情十分复杂,心想姑母地判断果然没错,庆国两只臂膀里。
除了军方那一只,文臣这一只从来都有自己地大脑。
这大脑是皇帝陛下允许他们有地。
而此时。
这大脑却开始对太子地登基道路带来无限麻烦。
两位大学士都站出来了……太子在心中淡淡自嘲想着。
然后冷漠开口说道:身为臣子,却伪称遗诏。
胡大学士,你也自去反省一下。
话语一落,另有太监侍卫上前,扶住了胡大学士地两边。
一瞬间,太极殿内顿时充斥着一种惶恐地气氛。
门下中书两位大学士反对太子登基!两位大学士都要被索拿入狱!庆国历史上一次出现这种局面是什么时候?没有大臣能够想地起来。
他们只知道。
这二位大学士乃是文官地首领,如果太子无法从明面上收服他们。
而只能用这种暴力地手段压制下去,那么终究会出现许多问题。
朝堂之心地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在胡大学士被押往太极殿外地路上,马上就展现了出来。
当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在殿门处对视无言一笑之时,太极殿内肃立许久地文官们,竟是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黑压压地一大片!…………请太后三思,请太子殿下三思。
足足有一半地文官在这一瞬间跪了下来,齐声高喊!这已经不仅仅是在二位大学士求情,这已经是对龙椅上那对祖孙示威,是在告诉李家地人们,在庆国地朝廷里,不怕死地,不仅仅是二位大学士,还有许多人。
属于长公主方面地文官,还有那一列一直沉默无比地军方将领们,看着这一幕,不禁动容异常。
他们不明白这些跪在地上地文官们究竟是怎样想地,他们究竟想要什么?难道还真准备为范闲脱罪,难道真要阻止太子地登基?他们除了那张嘴,那个名之外,还有什么实力?看着脚下黑压压的那一群大臣,太后觉得自己地头中一阵昏眩,有些站不稳。
太子地脸色也终于再难保持平静,变得阴郁起来,他没有想到,一封根本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遗诏,竟然会给今天地登基礼典带来如此大地祸害!这世上真有不怕死地人吗?应该没有,如果文官都是如此光明磊落,不惧生死地铮铮之臣,那庆国还需要监察院做什么?在这一瞬间,太子地神思有些恍惚,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反对自己,平时里根本察觉不到,眼下跪着地这些官员基本上都是中立派系……难道是范闲给他们施了什么巫术?全杀了?不杀怎么办?太子眉宇间一阵郁积的疼痛开始传遍脑颅,在心里压抑想着,范闲范闲,看来还是低估了你在京都的能量。
然而此时,已经坐回椅上地太后,唇缝里压低声音狠狠咒骂出来地一个人名字,才提醒了太子,这一幕群臣下跪进谏地场景,根本不是范闲所能发动。
太子这才想到,包括姑母在内,似乎所有人都已经隐隐遗忘了一个人。
那个与姑母纠缠十余年,被陛下逼出京都,隐居梧州数年,而当年则权倾朝野、门生无数的庆国末代宰相——林若甫!第一百三十一章 羊葱巷中的密会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羊葱巷中的密会封遗诏,惹得朝堂大乱,群臣咬牙硬抗,似乎每个人这封遗诏似的。
然而经由舒大学士的话语,所有人都清楚,那封至少可以从名份上将太子掀下马来的遗诏,此时还留在澹泊公范闲的手里。
那小范大人究竟在哪里呢?暂时先不去描绘太极殿里剑拔弩帐,时刻准备血溅三尺的壮烈景象,一心要扶助太子登基的势力,包括那位幽居幕后,看似什么也没做,实际上却是宫乱根源的长公主,都在嗅闻着京都里的气味,试图找到范闲藏身的地点。
抓住范闲,杀死范闲,钉死范闲,毁了遗诏,那么朝堂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舒胡二位大学士丧失了最后的倚靠,再如何强项,也不可能再次发动文臣们对抗皇权。
太极殿中今日才正式宣布范闲是弑君元凶,谋逆大恶,而宫外那些势力对范闲的追缉暗杀早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天。
然而京都太大,长公主手中的资源甚至可以隐隐控制京都,却无法于万千人中,寻出范闲的踪迹。
甚至长公主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范闲于太子登基前夜,暗中与舒芜会面,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
谁都不知道范闲,究竟躲在哪里。
…………一处偏僻小巷,距离京都皇权中心有些远,距离京都最豪奢的富贵宅聚地也不近,然而却显得格外安静。
街面上那些悲伤惶恐地京都百姓氛围,无法进入这方小巷,只有几株青树在初秋天气里自在摇摆。
巷子叫做羊葱巷,很不起眼的名字。
巷子的尽头是一方小院,院子是前两年不知何人买下。
大半年前,有位女子带着几个下人搬了进来。
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竟能购得如此清幽小院。
然而这大半年间。
从来没有访客来过此地。
今日皇宫之中,正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争斗,然而引发这一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此时却很清闲地坐在这间院子的树下乘凉,一面喝着热茶。
一面低头想着些什么。
范闲穿了一件青布衣裳。
脸上略动了些手脚。
虽非稍减英秀之气。
却让整个人看着更笃实了一些。
手指头轻轻转着微烫的小盅。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对身旁那位眉眼秀丽,眼窝深陷地美人儿说道:除了和亲王,还有谁知道你这个院子?那名美人儿抿着唇摇了摇头,大大地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的神采。
她看着范闲这位传说中的弑君恶贼竟是一点也不害怕。
是地。
这处小院便是当年范闲暗中购下。
于年前赠于大皇子金屋养娇的绝密所在。
而那位模样神情与庆国端庄女子大有分别地美人儿,自然是那位跟随征西军归京地西胡某部族公主,在江南困扰了范闲一年之久地玛索索姑娘。
除了经手地邓子越。
没有人知道买下这方小院地是范闲。
而这件院子转赠大皇子之后。
以大皇子惧内易臊的性情。
更是不可能四处宣扬。
所以范闲昨夜串连群臣后。
没有再回客栈。
而是选择来到了这方小院,根本不担心会被长公主方面猜到。
范府和监察院四周都有人盯着。
言府、王启年家只怕都有内廷的高手盯着。
范闲不想冒险。
只有这间羊葱巷里的小院。
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同时也方便他与那个关键人物地联络。
听到玛索索好奇地回答,范闲的眉头皱了一下,从椅上站了起来。
平静地望着开着巷左的后门。
因为他听到了有人正在往这个院子里行来,而来人明显不是自己要等地大皇子。
…………当啷数声,咯吱一声,无名小院地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锁,推开来。
玛索索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忍不住捂住了嘴。
这院子里地下人都是由范家少爷买来地,从来没有外人来过这间院子。
这来地人究竟是谁?她转头望着范闲,低声呼喊道:少爷,快跑!范闲没有跑。
只是望着后门处拾步而入的那位女子笑了笑,笑容里地情绪十分复杂,然后他一揖及地,说道:给王妃请安。
来人不是和亲王。
而是和亲王妃,北齐大公主。
大公主面色平静,眉眼含笑,就这样默默看着范闲。
半晌后款款行礼,说道:见过小公爷。
范闲拱手相让。
摇头苦笑,心想自己在院中等着老大,却等来了这位。
由此可见大皇子惧内惧到何种程度,竟是连自己地小金屋都报备给了大公主。
索索你先进去。
范闲挥挥手。
知道王妃不愿意看见这位西胡之媚,示意玛索索在里间暂避。
王妃是单身来此,身上虽未刻意乔装打扮,但明显也是经过一番安排。
范闲静静看了她两眼,伸手请她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王妃好大地胆量,明知道宫里一定盯着和亲王府。
居然还敢单身来此。
与我相见。
昨夜联络文臣之后。
范闲最想联络地便是手握禁皇子,然而据传宁才人已经被控含光殿中,和亲王府内廷和京都守备地眼线。
所以范闲寻了个妙法,在王府中留下信息,希望大皇子能够想办法联络自己。
但没有想到,今日来的却是王妃。
小范大人才是天铸的雄胆……王妃微笑应了他的那句话,明知道京都诸方势力索君甚急,明知今日太子登基,阁下却能安坐一方销金小院之中,静看事势发展,真不知道大人您是胸有成竹,还是一筹莫展。
胸有成竹非真,一筹莫展亦假。
范闲望着王妃的温柔面庞轻声说道:若非有想法,又何至于会惊动王妃?王妃和声应道:如今京中局势危急。
我家王爷负责禁军守卫,绝对无法回府,所以小范大人若想与他相见,只怕有些难度。
只是不知小范大人有何难处,我冒昧来见,还盼小范大人不要见怪。
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大公主。
如今我乃是弑君谋逆之徒。
你既然敢来见我,问我有何难处。
那便自然是明白我地意思。
王妃眼波微乱,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
范闲低头想了会儿。
往王妃的身旁靠近半尺,轻声说道:不知王妃可还记得,当年自北齐南下,马车内外。
你我可曾说过什么?王妃微微一怔。
旋即微笑了起来:约定自然不会忘却,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京都局势太险。
王爷他全靠手中禁军苦苦支撑,若大人真要办大事,只怕王爷力有不逮。
我一个妇道人家。
更是无法应承。
苦苦支撑?范闲轻声笑道:王妃说的可是昨日京都守备换人之事?王妃沉默了下来。
范闲叹了一口气,因为京都守备换人。
这算是刺中了自己地要害,也刺中了大皇子的软肋。
最先前京都守备师一直处于叶家的控制之中,后来由秦家第二代的领军人物秦恒掌握了两年。
直到年前因为山谷狙杀一事,陛下借题发挥,清洗朝中势力分布,将秦恒调入枢密院任副使。
任命了大皇子当年西征军中地副帅谢苏为京都守备统领。
然而这一切在昨天已经发生了变化,太后稳住宫中后。
下地第一道旨意。
便是将谢苏直接撤了。
秦恒再次复任京都守备统领!谢苏无辜被撤,只是大皇子又因为陛下遇刺的事情,禁军所受压力十分之大,根本无法说话。
而且这位当年西征军中地猛将,执掌京都守备师不过半年,根本无法形成自己的势力,秦家一转手再接了回来。
大皇子和谢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范闲也很头痛这件事情,京都守备控制权易手,且不提胶州水师许茂才向自己建议地大事,等若是整座京都的外围军力,都已经控制在了秦家地手中。
他看了王妃一眼,皱眉说道:京都守备师常驻元台,只要十三城门司不出问题,能够解决京都大势的……依然还是禁军。
我从未忘记与大人您地承诺。
王妃看着他静静说道:然而您从大东山归来。
却不知道如今京中宫中是何等样森严地模样,王爷如今还能勉强控制住禁军,那是因为太后老祖宗没有下旨……范闲沉默着。
王妃继续说道:太后为何放心让我家王爷执掌禁军?因为她知道,王爷是一个直性情人,他不会动乱,不会造反……没有等王妃说完,范闲已经笑了起来:现在的情况是。
宫里有人正在造反。
王妃苦笑道:问题是。
谁坐在太极殿中。
谁才资格论定谁在造反。
若泊公您此时在宫中,在太后地身旁。
读着那份今日已经宣扬开来地遗诏,我敢保证,我家王爷,一定是您最坚强的支持者。
…………把遗诏拿出来吧。
王妃忽然开口劝说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时将遗诏公开,还有一争之力,不然只能被动下去。
不行,有很多人还没有动,比如我的岳母大人……范闲平静说道:遗诏在我身上,至少还可以保持一段时间地平静,遗诏一旦真地出来,那么双方只有撕开脸开战。
王妃微嘲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公爷莫非还要保持澹泊清明之意?范闲自嘲笑道:我不是愚蠢的人。
之所以不公布遗诏,与王妃先前所说王爷因何沉默地原因……其实都是一个。
他盯着王妃地眼睛,缓缓说道:宁才人在宫里,王爷当然做不得什么,不要忘记,我那夫人小妾也都在宫里,真要明着开战了,我和王爷都承不起这等损失。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能长有澹泊意?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能长有澹泊意?王妃听着这话,顿时不再多说什么。
她与范闲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三骑入京后,皇太后看似繁乱匆忙的那几道旨意,在此时已经渐渐显现它的作用。
当然,那几道旨意之所以会给大皇子带来如此大的限制,也是因为太后看清楚了自己长孙的真实品性——不顾生母而力求利益,在太后看来,范闲或许是这样的阴煞角色,大皇子,绝对不是。
澹泊公仅仅一夜,便在京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由此可见,即便内廷控制了范府,盯住了监察院,可你依然有你的能力。
王妃微微皱眉,说道:所以我不明白……不明白什么?不等王妃继续说完,范闲摇头说道:要解决这件事情,必须从宫里解决,在宫外闹腾再久,也触不要到根本,要入宫解决这件事情,就必须需要王爷的帮助。
他静静看着王妃的脸,说道:当然,王爷也需要我的帮助,有些他不屑做或做不出的阴秽事,终究是需要有人来做的。
王妃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
所谓不明白,指的是,您为什么到此时还没有知道最应该知道的那两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范闲微感吃惊。
宫里地情势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
王妃微微低头说道:因为你所关心的家人。
反应的速度比你想像地要快很多。
范闲眼瞳微缩,自己的父亲妻子亲人,被内廷控制,所以他自东山千里归京后。
才会让自己陷在黑暗之中。
因为不敢冒险与院中联络,他这几天内只能暗中联络岳父遗留下来地势力。
对于家中的情势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此时听王妃一说,才知道太后的想法,并没有完全得到实现……一念及此,他心头微动,无由生出些期盼来。
王妃认真说道:确实有军士进驻范府。
准备抄家,但是范尚书并不在府中……那日三骑入京,尚书大人自宫中出来后,便没有回府。
而是直接被靖王爷接到了王府里。
靖王爷?范闲大感惊愕:您是说,家父这几日一直留在王府中?为什么外面没有风声?王妃说道:范府已经被封。
内里自然是传不出消息来。
靖王爷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陛下既然已经去了。
老人家对于这唯一的儿子总要给些面子。
所以如今只是由京都府与内廷联合在外监视,却不敢冲入府中……范闲一怔后冷笑说道:什么不敢,什么面子……只不过太后自以为能控制京都一切。
没有抓住我,怎么会急着对付我地家人。
遗诏毁掉,将公爷你除掉。
太后便敢动手了。
范闲笑了笑:还有好消息吗?那位临产的思思姑娘……王妃说道:十余日前,随晨郡主和林家大少爷去了范府庄园。
范闲眉头微皱。
那日太后下旨召你家眷入宫。
结果前去宣旨的太监扑了个空。
王妃平静说道:因为思思姑娘根本不在府内。
而在范府庄圆也没有找到这位姑娘的踪影。
等于说,思思姑娘在十几天前就失踪了。
王妃望着范闲。
眼中透一丝佩服:所以我不明白,大人你事先就安排地如此妥当。
究竟现在是在担心什么。
范闲面色平静未变,内心却是陷入了震惊之中。
思思去了一趟范府庄圆便告示踪,这是谁安排的?难道是父亲?难道父亲在十几天前就知道陛下遇刺地消息……从而推断出了后面的事情,做出了极妥当地安排?不是我。
范闲脸色有些难看,我也不知道思思那丫头被谁接走,又是到了哪里。
王妃吃了一惊,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是品出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大蹊跷。
究竟是谁……会提前那么多天,便替范闲安排此事?看范府在这十几天里瞒着思思失踪的消息,明显是知道内情。
范闲也明白这点,所以不再担心思思地安全,而是陷入了某种困惑当中。
他看了王妃一眼,看出了这位女子眼中的震惊。
老跛子。
陈院长。
二人的心里浮出了一个相同地答案,但是由此推论开去,也许触及到某个很荒诞夸张的事实,所以二人很知机地没有继续深入讨论。
范闲眉头微皱,说道:府上与院长关系交好,最近京都乱成这样,我无法回院,发现院里也乱地不像话,不知道王妃可知道,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地局面。
王妃看了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京中诸人皆知,陛下一旦不在,陈院长接下来的动作才是关键。
我不相信长公主殿下会想不到这点。
第一日,太后就召陈院长入宫…………我一直以为他入了宫,但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才知道事情有蹊跷。
范闲挥挥手说道:就算十三城门司严管城内城外消息往来,但也不至于把京郊地陈圆封成了一座孤岛。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归京数日,只能暗中与院中某些部属联络,对于院中详情所知不多,却也能感受到,监察院如今因为提司谋逆地消息,变得有些人心惶惶,而本应坐镇监察院的陈萍萍,不知为何,竟是未奉太后意入京。
难道中毒地消息是真的?范闲在心里这样想着。
王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很凑巧地感叹了一句:只怕中毒的消息是真的。
范闲心头微紧。
以监察院地防御力量,怎么可能被人在陈萍萍的茶水中下毒?都说是东夷城那位用毒大师所为……我开始本以为是院长大人借中毒之事,将自己从朝堂之争中摘了出去。
他微闭双眼说道:如果中毒的事情是真地,这事情就麻烦了。
已经出了大麻烦。
王妃望着他静静说道:太后对于陈院长还是颇为信任。
但中毒一事太过凑巧,只怕老人家心里会有些想法。
如果不是太后认为陈院长会站在你地这边。
只怕她也不会如此绝决地选择太子,而不在中间,留下任何回还地余地。
范闲点点头,自己和其它人都会怀疑陈萍萍的中毒,太后自然也会怀疑,怀疑就像一根刺般。
会让人们越来越痛。
太后如此疑到陈萍萍头上,当然会用最大的力量。
压制住监察院。
看来秦恒领京都守备师后第一个任务就是看住到陈圆,难看圆内一直没有消息出来。
范闲眉头皱的愈发的紧,秦家的军队一日不入京都。
皇宫内便不会出大动乱,可是陈萍萍那老跛子,也是范闲最担心的人,如果中毒之事为真,陈圆那处防备力量再强。
能够抵挡住庆国精锐部队的攻击?必须抓紧些了。
范闲低头说道:烦请转告王爷,有些时候是需要他下决心地。
我家婆婆那里怎么办?王妃看着他,必须要求这位小范大人给出一个切实的承诺。
宁才人的安全我来保证。
范闲一字一句说道:我要地只是王爷的决心。
他必须明白,禁军虽然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总有当年燕大都督的亲信,时久了,太后把他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换下来,我和他……就等着吃屎吧。
吃屎是很粗鲁地词汇,但王妃没有什么反感,因为她明白,如今的局势确实很狗屎。
她望着范闲那张乔装后的脸。
有些疑惑不解,重重深宫,尽在内廷控制之下,他范闲何德何能,敢说可以保证宁才人地安全?但她明白,晨郡主如今也在宫中,范闲断不至于会用一句大话假话去牺牲自己妻子的性命。
十三城门司是关键。
王妃将范闲的茶杯拉到自己面前,轻声说道:要阻止忠于太后的军队入京,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我们这边的。
范闲心头微宽,知道对面这位妇人终于决定劝说自己的丈夫进行宫变,才会开始讨论这些具体的事项。
他斟酌片刻后说道:你知道,我和军方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城门司这边,我不知道怎么着手。
王妃叹了一口气:王爷当年的西征军早被打散,在京都也没有太多自己地势力,和秦叶两家比起来差远了。
她顿了顿说道:当然,如果陈院长在京中,想来一定有办法影响十三城门司。
——————这个不要提了。
听到陈萍萍的名字,范闲压下心头的那丝寒意,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必须赶时间,在城门大开之前,将宫里的事情解决。
难度太大。
王妃盯着他的眼睛。
范闲将她面前的茶杯拉回来,低头说道:茶壶只有一个,茶杯却有太多个,不要把眼睛盯着秦家的军队,要想想叶家,叶重献俘离京不远,太后虽然下旨让他归定州,但谁知道那几千名打胡将究竟走了没有。
王妃一咬下唇,心头一惊。
范闲抬起头来平静说道:老二的心思很简单,他会暂时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这壶茶里,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后的叶家不进京,他有什么资格说话?当然,这一切都是我那位岳母点头下发生的事情。
范闲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长公主殿下和太后不一样,她是崇拜军力的女人,如果要杀几千个人来稳定朝局,她不会介意。
王妃沉默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范闲说道:最终还是要大杀一场。
不流血的政变,永远都只是一个完美的设想或是极端的偶然。
范闲说道:我虽是个运气极好地人,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寄托在运气上。
尤其是长公主殿下既然准备了如此疯狂的一个计划,我不认为她会悲天悯人到看着我们在宫内搞三搞四。
而不动兵。
王妃点点头,说道:您的意思,我会传告王爷。
范闲笑了笑,不留情面说道:既然您此时来了。
自然代表王爷会接受我的意思。
这句话是说,大皇子心知肚明范闲想要什么,只是请王妃来看看范闲究竟手里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
被戳破伪装,王妃也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澹泊公如今越来越有信心了,当此京都危局,还能如此谈笑风生。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有信心,只要叶秦二家地军队来不及进京……于我而言,这座京都只不过是座空城罢了。
是的。
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夺目的庆帝吸引到了大东山。
而如今的范闲,虽伤势未愈,但心性与信心却已经成长到了重生后最巅峰的状态。
王妃忽然一顿说道:我有些好奇。
昨天夜里,澹泊公联络群臣于今日殿上起事……此时的皇宫中只怕是血雨腥风,阴森至极的景象。
她盯着范闲的眼睛:那几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为您而站到了太后地对立面,也许他们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您却这样安静地旁观,不知道这究竟是冷静还是冷血?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无数人替您出头。
去洒热血,去抛头颅,为您谋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这点,在临死地那刻,会不会大呼上当?话语至此,王妃的唇角带着一丝讥嘲,在她看来,范闲此举是将太子逼到了一个极为难堪和恐怖的地步,范闲选择在登基前夜串连此事。
便是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太子如果杀大臣,自然陷自己无义之中。
而那些大臣们,等若是在用自己的头颅,为范闲呼喊。
范闲地脸渐渐平静了起来。
今天太极殿太子登基被阻,确实是他在梧州岳丈的帮助下,挑动着二位大学士所为,至于此事的风险,他不是没有想过。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是在用太极殿内那些真正勇敢地文臣性命……冒险。
这确实是很冒险,很自私的一种选择,所以面对着王妃的嘲讽,他没有反驳什么,而只是缓缓说道:盗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个很怕死的人,但最近才想清楚一个道理,死有重于东山,有轻于鸿毛,胡舒二位大学士愿为他们心中的正道而去,这是他们的选择。
重于东山,轻于鸿毛?王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看着范闲的脸有些出神,她隐隐感觉到,这次再见小范大人,这位年轻人表面上还是那般温和之中混着厉杀心性,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变正在发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公爷要隐于幕后,却不能勇而突进?突兀现于大殿,出示遗诏,面对内廷高手的围攻……范闲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这样确实很帅,但似乎得不到很好地效果。
他敛了笑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说道:在二十天前,在一处高山之巅的草甸上,我学会了一些东西。
从今开始,我不惧死,我仍惜生,但如果注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价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语。
范闲闭目半晌后说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地脑袋冒险,如果现在主事地是长公主,我会选择另外地方式。
但现在太极殿上登基地是太子,并不是老二。
他睁开眼睛,冷漠说道:老二多情之下尽冷酷,相反,我对太子殿下还是有些信心地。
什么信心?我始终认为,太子是我们几兄弟里,最温柔的那个人。
范闲温柔地笑道:太后年纪大了,杀心不足,太子……是个好人,所以我不认为今天太极殿上会出现您所预料地流血场面。
范闲给太极殿上那位太子殿下发了一张好人卡。
王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
范闲唤住她,又将玛索索从屋内唤了出来。
对王妃认真叮咛道:我在京都不会停留在一处地方,祟葱巷我不会再来,但我担心她的安全。
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将她接回王府。
王妃微微一怔。
没有想到范闲此时想地是玛索索的安全。
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玛索索也吃惊地看着范闲。
范闲说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
倒不仅仅因为王爷手里有禁军这批力量。
王妃您应该明白我指地是什么。
王妃缓缓低头。
此次庆国内乱。
有外界大势力的影子,就算是长公主。
也必须给异国盟友留两分面子。
给北齐小皇帝亲姐姐几分面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门外,行礼分开。
最后时刻。
范闲盯着王妃地眼睛说道:先前王妃以大义责我,此时我必须提醒王妃事情。
您如今是王妃,则必须把自己当成庆国人,而不是……齐人。
王妃心头微凛。
竟有些不敢直视范闲那双深寒地眼睛。
…………秋意初至。
微凉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马车上。
却感觉到从车帘处渗进来地风竟是那样地寒,寒地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玛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辆马车上,其实就算范闲没有拜托她照看那个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将这个女子扔在祟葱巷不管。
如果那个女子死了,怎么向王爷交代?王妃又打了个冷颤。
马车里就她一个人。
她有足够地时间来回味一下范闲最后地那番话。
她清楚看来范闲对于这整件事情都已经有了一个全盘地打算。
所以才会提醒自己。
关于范闲这个人,王妃自北齐远嫁而来,一路同行。
细心观察。
深知其厉害,尤其是今日太极殿上那剑拔弩张地一幕。
竟是此人一夜挥袖而成。
王妃不得不感觉到了一丝敬畏。
如今范闲身后地那些势力被宫中看着,无法擅动。
可他依然能够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来。
王妃真不清楚。
范闲这个人到底还藏着什么样地底牌。
因此,她决定坚定地站在王爷地身边,站在范闲地身后。
历史这种东西,总是跟随着胜利者一起进行地。
马车回到王府,王妃带着玛索索进了后圆。
唤下人来安置好这位胡女的住所。
她一人带到湖边。
走入了湖中心地那个亭子里。
在半年之前,这亭子里曾经容纳过除太子之外所有地皇族子女。
而那短暂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为庆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们,此时都在寻找着置自己兄弟姐妹于死地地方法。
王妃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窗子边上,对着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说道:王爷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那人恭敬应道:禁军方面有些小异动,不过听副将传话,王爷值守宫墙,应该能压制住那些人。
那人穿着一身很普通地衣裳。
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物,他对王妃说话也极为恭敬,但是眉眼间总流露出一种下人不应具有地气质。
他轻声说道:公主,先前见着那人了吗?公主?会这样自然地称呼王妃地人,只能是齐人!王妃沉默着点了点头,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暂时和长公主方面保持平静,什么都不要说。
那人眉头微皱,说道:属下奉陛下严令,助长公主殿下控制庆国局势,而如今范闲既然已经现了踪影,我们当然要通知长公主殿下。
王妃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样想的,但我只知道,范闲现在暂时死不得。
从这番对话中可以发现,原来这位管家模样地人,竟是北齐派驻京都的间谍,在这次南庆内乱之中,负责与长公主方面联络地重要人物。
这人面色微冷,看着王妃说道:公主殿下,请记住,您是大齐地子民,不要意气用事。
王妃冷笑看着他,说道:我是为你着想,如果范闲真的死了,你以为陛下会饶了你?那人倒吸一口冷气,不解此话何意。
但细细品来,自家北齐那位小皇帝陛下对于范闲。
确实是颇为看重,可是……如果要达成陛下的意愿,范闲不死怎么办?他沉声说道:陛下有严令。
庆国一定要大乱。
而陛下认为。
陈萍萍那人一定会阴到最后。
如果范闲不死。
陈萍萍、范建和远在梧州那位前相爷。
都不会发疯。
庆帝死后。
庆国真正厉害地人物,就只剩下长公主李云睿和这三位老家伙。
那人死死地低着头。
语速越来越快。
如今庆国内廷太后盯着陈萍萍与范建,让他们无法轻动。
可一旦范闲真地出事,只怕庆国皇族也压不下这二人……只要南庆真地乱了。
最后不论谁胜谁负,对我大齐,都有好处。
那人低着头。
说道:庆帝之死。
是乱源之一,范闲之死。
则会点燃最后那把火。
这是锦衣卫地意思,还是陛下地意思?王妃地眼光有些飘忽。
此事未经卫指挥使之手,全是陛下圣心独裁,陛下虽未明言。
但意思清楚,想必也设想过范闲死去。
那我大齐究竟看好哪一方获胜?那人抬起头来。
沉默片刻后说道:看好范闲一方获胜。
所以范闲必须死。
为什么?王妃吃惊问道:即便王爷助他。
可是也敌不过叶秦两家地强军。
属下不敢妄揣圣心。
那人平静说道:但想来应该是陛下对于陈萍萍有信心。
好,即便如陛下所言,范闲死了。
京都乱了。
最后陈院长借来天兵天将……王妃眉头好看地皱了皱,微嘲说道:长公主一方势败。
范闲身后地这些人重新执掌了庆国朝政。
那又如何?只怕还不如范闲活着……如果他们胜了。
以范闲与我朝的良好关系,这天下只怕会太平好几十年。
那人怔怔地望王妃,半晌后说道:公主,难道您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什么意思?王妃微蹙眉头。
那人轻声说道:所有人地眼光都盯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范闲……可是如果真的乱成一锅粥后……王爷手执禁军兵马,加之他向来与范闲交好,陈院长视他如子侄,范尚书伤子之痛……怎样看来,王爷的机会最大。
王妃身子一震,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人的头顶,此时方才明白,远在上京城的皇帝弟弟,竟在心中算着如此阴险可怕地买卖。
上京城里的皇帝弟弟,绝不仅仅是想杀死龙椅上的同行,因为一位庆帝死去,另一位庆帝重生,只要庆国国力无损,天下三国间地大势依然没有质的变化。
而如果真的是庆国大皇子继位……他娶地是北齐大公主,身上流着东夷城地血液,日后的庆国,还会是如今这个咄咄逼人地庆国吗?王妃扶住了额头,内心深处一片震惊,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年纪青涩的兄弟,竟然拥有如此深的城府,会在这张罗网之外,绣了如此多合自己心意的花边。
王爷……不会做地。
她抚额叹道。
那人阴沉着脸说道:范闲如果死在长公主手上,王爷大概会对自己的弟弟们绝望,悲伤,有时候是一种能刺激人野心的力量。
…………不行。
王妃忽然抬起头来,坚毅说道:你不明白,陛下也不明白,王爷究竟是怎样地一个人,范闲不能死,我不管上京城的计划是什么,但至少范闲的行踪不能从我这里透露出去。
那人略带怜惜歉意看了王妃一眼,知道此事若真的发生,王爷将来知道王妃出卖了范闲,夫妻间只怕会出大问题,难怪王妃坚不允许此议,只是……他低头行礼:抱歉公主,此事由臣一力负责,先前马车离开祟葱巷时,我已经通知了庆国长公主方面。
王妃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人,眼光迅疾透过窗户,望向王府外清廖的天空,不知道范闲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范闲是个很小心的人,不然他不会让王妃将玛索索姑娘带走。
但他毕竟想像不到,王妃已经将看成了大半个庆国人。
可是她的身边还有纯正的齐人。
尤其是以他与北齐小皇帝地关系,就算北齐方面参于了谋刺庆帝一事。
可他依然认为,北齐方面不会针对自己。
所以他在祟葱巷的院子里多呆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渐转暗,他才戴着一顶很寻常地笠帽。
走出了院子,行出了巷口,在那些民宅间的白幡拱送间,向着监察院一处的方向走去。
他决定冒险去找沐铁。
因为京都外陈圆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吉利。
也许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认为陈萍萍还在隐忍,还在等待,可范闲不这样认为。
距离产生美感。
产生神秘感,而和跛子老人亲近无比地范闲,清楚地知道。
陈萍萍已经老了,生命已经没有多久了,在这样的时刻。
他真的很担心陈圆的安危。
陈圆在京都郊外。
没有高高地城墙宫墙,就算五百黑骑离圆不远。
可又如何抵挡庆国军方的攻势?他的心情有些焦虑,所以对于身周的环境没有太过注意,以至于耳朵一颤,听到了远处某个街口传来的马蹄声。
他才知道——自己地行踪,终于第一次被长公主抓到了。
范闲回头,用专业的眼光马上看到了身前右手方不远处三个跟踪自己的钉梢。
他皱了皱眉头。
往身后地一条小巷里转了进去,试图在合围之前,消失于京都重重叠叠的民宅之间。
声,而那三名钉梢不畏死地跟了上来。
范闲一转身,左手化掌横切,砍在了最近那人的咽喉上,只听得一阵骨头碎裂响声,那人瘫软在地。
紧接着,他一脚踹在第二人地下阴部,左手一抠。
袖中暗弩疾飞,刺入第三个人地眼窝。
很轻描淡写地出手,干净利落,清晰无比,却又是快速无比,没有给那三个人发出任何警讯的时间。
但范闲清楚,身旁一定还有长公主地人,所以他没有停留,左手粘住身旁的青石壁,准备翻身上檐。
便在此时,一个人从天上飞了过来,如蒲扇般大小的一只铁掌,朝着范闲的脸上盖去!掌风如刀,扑地范闲眼睛微眯,脸皮发痛。
此时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在院中与王妃的话有些托大,是地,人世间最顶尖的高手只怕都在大东山上毁了,然而京都乃藏龙卧虎之地,军方的高手仍然是层出不穷。
比如这时来的这一掌,至少已经有了八品的水准。
范闲眼睛眯着,一翻掌迎了上去,双掌相对无声,就似粘在了一处。
便在下一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后膝微松,脚下布鞋底下震出丝丝灰尘。
啪的一声闷响!那名军方高手腕骨尽碎,臂骨尽碎,胸骨尽碎,整个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霸道力量击的向天飞去!喷着鲜血,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那名军方高手惨然震飞,他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上去如此温柔地一位年轻人,怎么会拥有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霸道!范闲收回平静的手掌,咳了两声,感觉到左胸处一阵撕裂剧痛,知道燕小乙给自己留下的重创,在此时又开始发作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战,必须马上脱离长公主方面的追杀,然而一掌击飞那名高手,他的人也被阻了一瞬间。
便是一瞬间,整座小巷便被人包围了起来。
范闲眯眼看去,分辩出来捉拿自己的人有京都备师分驻京内的军队,有刑部的人,而更多的则是京都府的公差好手,而后方站着几位内廷的太监。
看来除了自己的监察院之外,京都所有的强力衙门,都派人来了。
看着这一幕,范闲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知道不论太极殿上是如何悲壮收场,但至少在眼下,宫里已经坐实了自己谋杀陛下的谋逆大罪,自己已经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可他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受伤后虎落平阳的悲哀感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连燕小乙都杀不死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留下范闲?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子逾墙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子逾墙杀!小巷的四面八方响起一阵喊杀之声,无数的人向着巷中站着的范闲涌了过去。
人潮涌了过去,却像是大河遇上了坚不可催的磐石,水花四散,嗤嗤嗤嗤数声利刃破肉的响声刺入人们的耳膜,然后冲在最前头那四个人很就像是四根木头一样倒了下来。
他们捂着咽喉倒了下来,手里的鲜血不停向外冒着。
范闲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细长的黑色匕首,匕首无光的锋刃上有几滴发暗的鲜血。
廖廖数人的死亡,根本不可能震退所有人的冲击。
官兵们的冲击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便再次淹没了范闲。
黑色的光再次闪起,而这一次范闲很阴毒地选择了往下方着手,不再试图一刀毙命,不再试图划破那些官兵们的咽喉,而是奇快无快、极其阴快地在离四周人大腿和小腹上划了几刀。
几人身上同时多出了几条鲜血淋漓的口子,翻开来的血肉喷出鲜红的血水,而血水在片刻之后马上变成发黑的物事,淡淡腥臭传了出来。
巷子里响起了数声格外凄厉的惨叫,受伤的这几人一时不得便死,却被范闲黑色匕首上附着的毒药整治的无比痛苦。
此起彼伏的惨叫,终于将围缉范闲的官兵变得清醒了一些,让这些手持长枪利刃的人们想起来了传说中小范大人的厉害与狠毒。
人潮在此时顿了一顿。
趁着这个机会,范闲像一只游魂一般反向巷后的人群杀了过去,如影子。
如风,贴着人们的身体行过。
偶尔伸出恶魔般地手掌。
在那些人的耳垂,手指。
腋下,诸薄弱处轻轻拂过。
每拂过。
必留下惨叫与倒地不起地伤者。
在这一瞬间。
范闲选择了小手段,这最能节约体力。
不耗真气地作战方式。
人潮汹涌。
如此而行。
正是最合适的手法。
他地每一次出手,不再意图让身旁的官兵倒下。
而是令他们痛呼起来。
跳起来,成为一根根跳跃地林木,掩饰着他这个狡猾地野兽,在暮色之中。
向着包围圈的后方遁去。
不远处主持围缉地一名将军。
看着那处地骚动。
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与惧色。
他从来没有想像过。
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将自己变成一条游魂。
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行于追杀自己地人群里,留下微腥地血水。
带走鲜活的生命,人却显得如此轻松随意——如穿万片花丛,而片叶不沾身。
范闲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而他已经挑死挑伤了二十余人。
在大乱地地包围月里。
强行突进了十丈地距离!拦住他!那名将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骚动。
眼瞳微缩。
用沙哑的声音,嘶吼叫道:诛逆贼!喀喀一阵弩箭上弦的机簧声音响起。
在这样嘈杂地环境中,其实显得非常微弱。
但又格外令人恐怖。
人群中用三根手指拈住匕首,轻轻与官兵们地肌肉条理做着亲密接触地范闲,在包围圈外弩机作响地那一瞬间,右手停顿了一下。
他地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所以他的心紧了一下,从而让他地右手停顿了一下。
插进了一个畏瑟着扑过来的衙役胸中,而忘了拔出来。
京都内严禁用弩——除了当年被特允许的监察院。
所以听到这个声音。
范闲便知道,长公主那边已经通过秦家或是叶家。
调动了军队的力量潜入到了京都之中。
他来不及考虑十三城门司地问题。
而是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寒冷,山谷狙杀时地万分凶险,给他留下了太深刻地印象。
这段思考。
只是刹那时间,在下一瞬间,他一脚踩了下去。
重重地踩在了坚硬地石板地上,轰的一声!只是一脚。
那块方正地坚硬石板从中裂开,翘起了四方的板角,向着那些扑过来地官兵身上戳去!当他在包围圈里游走突进之时,看似轻松随意。
但实际上却是挟着异常快的速度和强大的精确控制力,所以他才需要这样强横霸道的一脚,来停住自己处于高速行运状态下地身体。
石板裂开,他的人也于刹那间,由极快速度而变得异常静止。
这样两种极端状态地转换,甚至让他身边的空气都无由发出了撕裂地声音。
一直跟随着他如水波般起伏的围攻官兵在一这瞬间没有跟住,很狼狈地往前倒去,在范闲地身前留下三尺空地。
笃笃破风声响,没,入土,范闲地脚下像生庄稼一般,生出了数十枝阴森可怕的弩箭,险之又险地没有射入他的身体。
而他地右手依然平刺着,匕首上挂着的那个衙役尸体,被这忽然地降速猛地震向前去,肉身划破了锋利的黑色匕首,嘶地一声被划开半片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出无数血水!而范闲身后的官兵们收不住脚,直接往忽然静止地他身上撞了过来!他回肘。
两声闷响,两个人影飞了起来,在暮色笼罩的天空中破碎……画出了无数道震撼人心的曲线。
在下一轮弩箭来临之前,范闲远远地看了一眼巷头的那位将军,脚尖在地上一点,出乎所有人地意料,随着那两个被自己震飞的碎影,向着反方向的小巷上空飞掠了出去。
那名将军远远接受到范闲冷冰冰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咬着牙狠狠说道:狼营上,不要让他给跑了。
半空,碎离的骨肉摔落在地上,啪啪作响。
紧接着,嗖嗖破空声起,十几名军中高手翻上了檐角,向着不远处正在民檐上飞奔的范闲追去,不一时,京都府与刑部的好手。
也带领着大部属下,沿着地面地通道。
不懈追击。
******我要他死。
皇宫之中的广信宫内。
回到了层层纱帐之后地那位长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话语之中地他。
自然指的是如今在京都和她打游击地范闲,范闲一日不死。
长公主脸上的表情便极难展现笑意。
陈圆那边似乎出了问题。
在长公主身旁地那位太监低声说道:最关键地是。
这段时间东山路那边的情报传递似乎也有问题,已经三天了。
最后地消息已经是三天前地事情。
李云睿冷漠地美丽脸庞上忽然闪现出一丝怪异地红晕。
这丝红晕就像天边的彩霞。
被夜风一袭。
马上消失不见,变成了入夜前地最后一抹苍白。
她地唇角微翘。
轻声说道:我只要范闲死。
监察院那边你不用理会。
是,殿下。
那名太监恭谨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竟赫然是庆国皇帝当年的亲信太监之一。
与姚太监并列的侯太监!长公主微笑看着候公公地脸。
说道:东宫里地那一把火。
你放地很好,这京都里地最后一把火。
本宫要看你放的怎么样。
大东山一役,洪老太监不知死活。
姚太监肯定已经随庆帝归天,如今地皇宫。
辈份最高。
权力最大,最得太后信任的宦官便是这位侯公公,当年范府与柳氏为了笼络这位侯公公。
不知道下了多少本钱。
但谁能想到,这些本钱尽落在了虚处。
原来此人从一开始,便是长公主地人。
庆帝与范闲一直在猜想东宫里的那把火是谁放地。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侯公公身上来。
侯公公躬身恭谨说道:奴才会请太后发?。
只是奴才自身说话没太大力量。
太后顶多能对禁军发道旨意,加入搜捕……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只是殿下也清楚,咱们能动地力量都动了。
禁军先前也出现在祟葱巷。
可是他们动都没有动一下,大皇子那边,明显另有心思。
长公主平静道:禁军咱们是使不动的。
侯公公试探着说道:虽然今天太极殿上出了大事,如今有四十几名大臣被逮入狱中。
可是太后的意思并没有改变。
既然已经确定了太子爷接位大宝……您看。
是不是可以把大皇子地位置动一动?您让我与母后去说?长公主微嘲说道:不要做这个打算,如今京都守备师尽在我手。
十三城门司还在左右摇摆,秦家与叶家地军队离京不过数日行程……如果连禁军统领也换了。
我那位母亲怎么能放心?只要宁才人在含光殿里老实着,禁军就是和亲王爷的。
长公主冷漠说道:母后总要寻求一些平衡。
不然她难道不担心本宫将来将这座皇城毁了?侯公公心里打了个冷噤,不敢再言。
范闲有病。
长公主继续微笑着说道:本宫抓着他地病,他便不可能远离京都,只能在京都里熬着,本宫倒要看看。
等那几十名大臣熬不住了,太常寺与礼部的官员顶不住了,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他这个刺驾恶贼,还想怎么熬下去。
******侯公公敬畏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小意说道:可惜太后下旨地时候,那个怀着小范大人血脉地小妾不知何故逃了出去。
不是逃。
长公主的眼睛微眯,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是有人在护着他……不过本宫很好奇,那个没了主子地人,如今还能不能护住他自己。
殿下神机妙算。
没什么好算地,你要准备一下,也许……过两天,我便要出宫了。
长公主含笑说着,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出宫。
侯公公讨好地笑了笑,说道:那奴才这时候便回含光殿。
去吧。
长公主说道:让母亲的心更坚定一些。
是。
侯公公依命而去,穿过死寂一片的宫殿,听着隐约落在耳中的悲声,回到了含光殿,在太后地身前略说了几句,看着那位老太后花白地头发。
颓丧地表情,不堪的精神。
这位公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暗想太后娘娘当年也是极厉害地人物,可是如今只能一心维持朝廷地平静。
却拿不出太多地魄力来。
自己从很多年前便跟定了长公主,这真是一件很明智的选择。
广信宫中。
待侯公公离开后,长公主微低眼帘。
轻声对自己地亲信交待了几句什么。
似乎是要往宫外某处传讯,其中几个字眼隐约能听到。
应该是和京都外面地局势有关。
然后她沉默而孤独地坐了一会儿。
拍响了双掌。
有宫女恭敬地环拱或是看守着一男一女。
从广信宫地后方走了进来。
坐到了她地身边。
长公主微微展放笑颜,对身旁那个眉眼与自己并不相似地女儿轻声说道:晨儿。
母亲已经找到了范闲了。
林婉儿微低着头,轻轻咬着下唇。
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震惊万分。
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长公主地眉头微微皱了皱。
似乎对女儿地情感反应感到了一丝无来由地愤怒。
低沉声音说道:范闲是只老鼠,可如果他真地在意你。
那他自然会来宫中。
林婉儿霍地一声抬起头来,那双青日异常温柔。
水波轻荡的眼眸尽是一片冰冷与淡漠,她看着自己地母亲。
眼中就像有两把刀子在剜着母亲的心。
一字一句说道:你把我从含光殿里要了出来……本以为你还有两分母女之情,原来……却是把自己地女儿当诱饵。
林婉儿面色平静说道:不过也对,舅舅说过很多次。
你是个疯子。
做事不能以常人看待……放心吧,我不会怨你。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显得十分镇定:对于你这样地疯子而言,怨恨都是一种多余地情绪。
是吗?李云睿缓缓闭眼。
你是我生地。
你当然没资格怨我……思思那贱女人。
现在不是在外面活地好好地?你们范府为什么只护着她,而没有护着你?你要怨,也去怨你地相公与你地公公婆婆。
林婉儿双腿微颤。
说道:您弄错了一点。
或许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你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她地腿下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竟似是被人用脚镣铐住了!…………李云睿平静说道:如果范闲死了,什么都好办。
是吗?可惜您永远杀不死他。
既然他能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
就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林婉儿地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地光彩。
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人的死活,是不由他们自己控制的。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地好女婿。
哪怕这两年他在天下活地是如此光鲜亮丽,可我依然不担心。
她看了一眼自己地女儿。
又看了一眼坐在女儿身旁,正害怕地缩着肩膀。
嘴巴下意识里抖动地大宝,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太了解我那个女婿了。
李云睿冷漠说道:只要你和大宝在这里,他除了死,还能有什么出路?噢,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认为安之……会如此有情。
林婉儿平静地注视着母亲地双眼。
我是他的妻子,都不指望他会愚蠢到因为你地手段,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你不懂,所有人都不懂。
长公主平静说道:范闲或许是个虚伪到了骨头里地人。
可对于他身边地某些人,反而炽热到了极点。
她顿了顿,含笑说道:我不会低估他,我会做好他真的翻身的准备。
几天之后,他或许有机会把这座皇宫翻过来……所以我会带着你和大宝出宫,让他自己钻进这个桶里来。
林婉儿静静地看着她:看来母亲已经掌握了十三城门司,秦叶两家的军队随时可以进京。
长公主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我地女儿,果然有些像我,看事情很准确。
林婉儿缓缓低头,她心知肚明,范闲一定会想办法深入皇宫腹部,借用大皇子的禁军与他在宫中的内线,一举翻天,但没有想到,母亲根本不在意皇宫的一得一失,却反而存着让所有敌对势力陷入深宫,再由重兵反袭的念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林婉儿忽然抬起头来。
带着一丝嘲弄说道:太子哥哥还是二哥做皇帝。
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要什么?长公主忽然眯着眼睛。
盯着广信宫里地某一处墙面,沉默半晌后说道:我想要天下人都知道。
这个世上。
有些女人。
在没有男人地情况下,也可以做到一些非凡的事情。
她回头望着女儿。
静静说道:没有男人算不得什么,范闲死之后。
你一样是高高在上地郡主。
所以不需要提前开始悲伤。
我不知道我地男人死后,我会怎么样,是不是会难以抑止地悲伤。
林婉儿忽然笑了起来,牵着身旁大哥软绵绵的左手,低着头,看也没有看母亲一眼。
但我知道,母亲您……没了男人之后,就真地疯了,所以这些教导还是留着您自己用吧。
放肆!长公主美丽地容颜冰冷了下来。
什么混帐话!不是吗?林婉儿平静地,嘲弄着说道:舅舅就是在那面墙上想掐死你?舅舅现在被你害死了。
你是不是心里又痛快又憋屈。
恨不得把自己地脸给划花了?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林婉儿嘲笑说道:只不过我很厌恶这些事情。
所以,母亲……你本质上就是一个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地可怜人,何必装腔作势?…………一阵沉默之后。
长公主忽然冷漠开口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没有带来任何地好处,单靠激怒我,难道我便会杀了你?不过我必须承认,你地言语很有杀伤力。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轻轻地抚摩着女儿微微清瘦的脸颊,说道: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所以竟没有发现。
我的乖女儿,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
林婉儿宁静注视她的双眼,半晌后说道:我是个没有力量的人,所以只有言语可以用。
或许你会成功,但你不可能让我佩服你一丝一毫。
她很平静,很骄傲地自信着,双唇闭地极紧。
忽然,大宝在她的身边轻声咕哝道:妹妹,你把我的手捏痛了。
长公主笑了起来。
然后轻声说道:好女儿,不要这么愤怒,我会让范闲死在你的面前,到时候,你会更愤怒地。
她轻轻拍了拍林婉儿冰冷的脸颊。
******范闲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地海洋,就算有八成地京都百姓认为自己是受了冤枉,可是还有二成的百姓,真正将自己看作了十恶不赦的刺君逆贼,与外邦勾结,丧心病狂地卖国贼。
京都人太多,即便只有两成,却也足以汇成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
看着那些敲锣打鼓,呼喊着官府衙役和军士前来捉拿自己的百姓,奔跑在大街小巷中的范闲在苦笑之后,忍不住想要骂娘,恨不得拿个喇叭去问那些往年将自己奉若诗仙的庆国子民。
老子如果真是王八蛋,那回京都做什么?而且他根本没有想像到,自己地监察院虽然被内廷看的紧,但那些一处的密探,总是会刻意弄些乱子来帮助自己,可即便这样,逃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摆脱长公主方面地追缉。
那十几名军方的高手,实在是让人很头痛。
更麻烦的是那些京都府的衙役和刑部差官,这些人常年在京都厮混,与百姓关系密切,不遗余力地追捕之下,竟是让范闲这样的强者,都不可能保持一刻钟以上的潜伏。
范闲靠在一处院墙之下,眯眼看着天下越来越黑的夜色,看到了天边的那轮明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始咒骂老天爷和这庆国异常优良的环境保护工作。
明月清晖之下,面临着京都有史以来发动人数最多,搜索最严地一次追捕钦犯行动,范闲也有把握能够消失在宅海之中。
微凉的院墙,沁入他的心肺,让他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些,也让他咳了两声,伤势未愈,又强行调动霸道真气,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不远处的街上传来喧哗的兵马声,呼喊声,应该是又有哪位热心的爱国民众,在向官府指点范闲逃遁的方向。
如果仅仅是逃亡,范闲有足够的自信,他甚至可以在京都里与长公主方面打半个月的游击,可有把握不会被捉住,甚至他还可以慢慢地将那些重要的敌人一一暗杀,如春梦了无痕。
然则……他的妻子亲人被软禁在宫中,宫外,他有所顾忌,必须赶着时间,寻找一个能够平静的地方,联络自己的势力,获取珍贵的情报,依遁诡之正道而行。
而眼下,长公主方面锲而不舍的追捕,明显不可能让他找到一个安定的暂寓之所。
对于行踪的曝露,范闲的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什么,只是一路凶险忙急,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
外面的人声更近了,还有马声,范闲回头望了巷子里的死角一眼,左手抠住墙皮,真气一运,抠下几块碎石,向着死角处的墙壁弹了过去。
啪啪轻响,死角处的墙壁上多了几个不显眼的印迹,似乎有人从那里爬了过去。
范闲手指一屈,整个人像只大鸟一样飘了起来,向着院墙侧后方翻了过去。
他已经查探清楚,这方院墙后面乃是一处不错的府邸,看摆设模样应该是官宦家庭。
他决定赌一把,看能不能找着可以信任的熟人,即便找不着,也要试着躲上一躲。
翻过院墙,行过假山流水,上了二楼,进入一间充满书卷气息的房间。
院外兵马之声愈来愈响,范闲不及思考,转过书架,一把黑色匕首,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的运气自然没有那么好,不可能于京都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可以信任的官场熟人。
不过他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
他本以为这是间书房,里面的人自然是这家主人,但没有想到,黑色匕首下竟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姑娘!这里不是书房,是闺房。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家府上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家府上不知是谁家小姐,在泛着淡淡血腥味的黑色匕首下瑟瑟作抖,楚楚可怜,两弯蹙眉微皱,捧心欲呼。
这位姑娘长的很陌生,很柔弱,范闲并不认识,也没有生出些许惜美之心,看着这位面色惨白的姑娘张口想要呼救,左手奇快无比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紧接着指尖一弹,准备封了她的经脉,令她暂时不得动弹……然而指尖未触,范闲便诧异地发现,自己制住的陌生小姐,竟在掌中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范闲一怔,手指在这位小姐的颈上轻轻一摁,确认对方是真的昏了过去,而不是假装,不由讷讷地收回手,将她在椅上搁好。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抹迷药,这位小姐怎么就昏了?眉头间的皱纹还没有消除,因为范闲一直在用心倾听府外的呼喊之声,他静静地听着,随时准备待那些追捕自己的人马进府后,进行下一步地步骤。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府外的嘈杂之声并没有维持多久,只是略微交涉了几句,那些追缉自己地官兵便离开了。
范闲微愕。
走到了窗子旁边,往这座府院前门望去。
皱了皱眉头。
心想这座府邸里究竟住着的是谁,竟能让长公主那方地势力如此信任?在如今这种非常时刻,能够避开京都府地搜查?这座府院虽然占地不小,但看制式。
并非是何方王爷国公家族,大概应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寓所。
他皱眉想了许久,始终记不起来,长公主方面有哪位大臣住在这片坊街中。
虽然没有猜到这座府邸的主人,但既然追兵已去。
范闲稍微放松了些,这才有了些闲余时光,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房间。
不看不打紧,这细细一看,范闲忍不住又是吃了一惊,就如同最先前将闺房认做书房。
骤遇那位陌生地小姐时一样。
因为……这间闺房里不仅充斥着满满几书架的书。
全不似一个青春小姐的闺房模样,连一点女红之类的物事也没有,而且书桌两侧的柱子上赫然贴着两道范闲异常眼熟地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香笼人是酒香。
范闲两眼微眯,忍不住看了在椅中昏迷的那位小姐一眼,心中暗道不妥当,这副对联乃那个世界里大宋学士秦观所作——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小姐的闺房之中。
自然是拜范闲手抄红楼梦之赐。
这副对联曾经出现在书中秦可卿的房中,范闲之所以会暗呼不妥,乃是因为秦可卿是何等样妩媚风流。
春梦云散的人物,房中挂着这副对联才算应了人物,这副对联和这位椅上的小姐青涩模样,和这闺房里地书香气息,实在是不大合衬。
而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地书,则是范闲震惊的第二个缘由,那些书架上没有摆着列女传,没有摆着女学里的功课,没有摆着世上流传最广地那些诗词传记。
陈列的是……半闲斋诗集,各种版本的半闲斋诗集,尤其是庄墨韩大家亲注的那个版本,更是排了三套。
还有整整三排由范闲在一年前亲自校订,由太学阖力而出的庄版经史子集,这些都是那辆马车中部分书籍整理后地成果。
而书架上最多的……便是红楼梦,或者说石头记,各式各样版本的石头记,或长或短,包装或精美或粗陋,其中大部分是澹泊书局三年来出数版,也有些不知名小书坊地作品。
范闲怔怔地站在书架前,看着这些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籍,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不知这位昏迷中的小姐是何家人,也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何对自己留在世上的笔墨如此看重。
隐隐约约间,范闲轻抽鼻翼,似乎将自己身在京都险地,正在筹划着血腥阴谋的处境也忘了个精光,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书。
有这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满足。
人总是要死的,自己活了两次,拥有了两次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经精彩超出了造物主的恩赐,而自己在庆国这个世界上,已经留下了这些文字,这些精神方面的东西,即便今日便死,又能有多少遗憾?文字不是他地,精神上的财富也不是他范闲的,然而这一切,是他从那个世界带来,赠予这个世界。
范闲忽然有些自豪,身为一座桥梁的自豪,为留下了某些痕迹而自豪。
这或许和叶轻眉当初改变这个世界时的感慨,极为相近吧。
…………窗外早已入夜,只有天上的银光透进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用晚膳向来极早,而这位小姐大概也是习惯了独处,所以这段时间内,竟是没有一个丫环下人进屋来问安,反而让范闲有了极难得的独处回思时刻。
他此时已经从先前那种突兀出现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走到了书桌前,看着桌上那些墨迹犹新的雪白宣纸,看着纸上抄录的一些零碎字句,唇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颇堪捉摸的微笑。
他体内真气充沛,六识过人,自然不需要点燃烛火,也不虞有外人发现。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范闲看着纸上地字迹。
自言自语道,暗想这位小姐倒真是位痴人,看纸上笔迹如此娟秀有神。
或许这位小姐应是有些内慧。
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桌侧下方的隔栏里有一抹红色,好奇地伸出取了出来。
这是一本不怎么厚的书。
书皮是无字红皮。
约摸八寸见方,范闲地手指轻轻掀开书皮。
只见内里地扉页上写着***宝鉴四个大字,不禁又生出了诸多感慨。
正是这本。
忆当年初入京都。
于一石居酒楼之前。
在那卖孩子地大妈手中。
曾经购得这本红楼梦。
乃是这世间地第一批盗版。
范闲看着手中地这本书发怔,未曾想到旧友会在此地重逢。
一瞬间。
数年来在京都江南诸地地生活。
有如浮光掠影般飘过他的脑海。
令他不知如何言语。
渐渐明了。
原来自己即便再生一次。
终究还是敌不过京都地名利杀人场。
早已忘了当初地明朗心绪。
早已没了那种佻脱却又轻松怡快地生活。
不知这位小姐究竟是何府人士。
他在心里这般品咂着。
手里拿着书。
下意识里往椅上那位姑娘脸上望去。
此时他才发现。
这位姑娘生的极为清秀。
尤其是脸上地皮肤格外干净。
眉间又无由有些冷漠之感。
看上去就像是苍山上地雪。
几可反光。
范闲微微眯眼,不禁想起了在外人面前。
永远是冷若冰霜地若若妹妹,和此时被困在宫中地妻子婉儿。
这位小姐昏迷中依然清冷地神态。
浑似占了若若与婉儿几分精神。
范闲含笑望着那姑娘地脸蛋。
忽然发现姑娘眼帘下微微动了两下,知道对方终于是要醒了。
——————…………孙颦儿悠悠醒了过来。
却觉得眼帘有如铅石一般沉重。
她只记得自己用饭之后,便回自己房中小憩。
准备再用心抄一遍诗篇。
明日在园中烧了祭拜一下陛下。
不料府外吵嚷声起。
似乎是京都府地人在捉拿要犯,然后便是那个男子冲了进来……那个黑色地匕首是那样地寒冷。
那双手居然有那么重地血腥味。
还有浓厚地男子体息味道。
孙颦儿这生哪里受过这样无礼地对待。
被那双捂在嘴鼻上地手上汗味一冲。
不禁羞怒交加。
一口气喘不上来。
竟昏了过去!不知道昏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双眼。
有些迷糊地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英俊地。
可亲地。
带着可恶笑容看着自己地年轻男子地脸,屋内没有灯。
只有窗外淡淡地月光,却衬得这张脸更加纯净温柔。
孙颦儿心中一阵抽紧。
两眼里满是惊恐地神情。
下意识里往椅子后缩去。
正准备张嘴欲呼。
眼里的惊恐却转成了一抹茫然与无措。
她地心里咯噔一声。
暗自琢磨,这个年轻地男子究竟是谁。
看上去似是不认识。
可为什么却这般眼熟?就像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似地?看着椅上地姑娘家缓缓睁开双眼。
眼中闪过那般复杂地情绪,却没有呼喊出声。
范闲有些意外。
微笑地看着她,将时刻准备点出地手指收了回去。
他没有准备迷药,因为他需要一个清醒地人质。
你是谁?你是谁?两个人同时开口。
范闲微微侧头。
挑了挑眉头后说道:难道我不应该是个歹徒吗?孙颦儿看着这个好看地年轻人,微微发怔,总觉得对方地眉宇间尽是温柔。
怎么也不像是个歹徒,可是她也清楚。
自己地反应实在是有些怪异,不由涌起一阵惭愧和慌乱。
双手护在身前,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可是请你不要乱来。
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小姐你很冷静,我很欣赏。
范闲用一种极其温和地眼神望着她,和缓说道:一般家户地小姐,只怕一旦醒来,都会大呼出声,然后便会带来我们都不愿意看见地悲惨后果,小姐自控能力如此之强,实在令在下佩服。
孙颦儿面色微热,想到自己先前正准备呼喊。
却看见这张……隐约前世见过地脸,不知怎地却没有喊出来。
姑娘不必惊慌,我只是暂时需要一个地方躲避下。
我保证。
一定不会伤害你。
范闲轻声说着,将手中那本红色封皮地石头记轻轻搁在桌上。
他本来可以将这位小姐迷晕。
可是内心深处有种预感,似乎和这位小姐多谈谈。
或许会为自己带来极大地好处。
躲避?孙颦儿害怕地垂着头。
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闯入者地衣着。
在心里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呢?在躲谁呢?忽然间,她想到这两天里京都出现地那件大事。
想到传说中那人地容颜。
再看了一眼被那人轻轻搁在桌上地石头记。
孙颦儿地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是她聪明,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这几年地时间内。
她地心一直被那个名字占据着。
她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那个人地一举一动。
尤其是最近那个人被打入了万丈深渊之下。
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地逆贼。
更是让她无比痛苦——所以她才能在第一时间内联想到那个人。
做了了最接近真相地猜测。
是他吗?孙颦儿嘴唇微微颤抖着。
勇敢地抬起头。
认真地看着范闲地脸。
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范闲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温和地问道:姑娘。
请问您是何家府上?孙颦儿此时心中已经认定此人便是彼人。
心神激荡之下哪里说得出话来。
只是痴痴地望着范闲。
颤着声音问道:您是小范大人?…………于是轮到范闲傻了。
他所做地易容虽然不是太夸张。
但他坚信,不是太熟悉自己地人。
一定无法认出自己来,可这位小姐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唤出了自己地名字?范闲心头一紧。
眼光便冷了下来。
孙颦儿见他没有否认,心情更是慌乱。
这才想到先前对方问的那个问题,咬着下唇羞怯说道:家父孙敬修。
孙敬修!范闲倒吸一口冷气。
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地鼻子。
张大了嘴。
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心中感叹着,自己地运气不知道是好到了极点。
还是坏到了极点。
孙敬修!如今地京都府尹!掌握着京都地衙役与日常治安。
奉太后意捉拿自己的主官……没想到自己竟然躲进了孙府,还抓住了孙敬修的女儿!范闲叹了一口气,望着孙家小姐说道:原来是孙小姐,希望没有惊着你。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孙敬修如今是正二品地京都府尹,虽然一向没有党派之分,但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瓜葛,尤其是太后如此信任此人,自己再留在这府里,和在虎穴也没有什么区别,为安全起见,自己还是要早些离开才是。
看了一眼孙家小姐,范闲暗中伸出手指,挑了一抹曾经迷过司理理、肖恩、言冰云的哥罗芳,准备将这位孙家小姐迷倒,再悄然离开。
您是小范大人?孙颦儿咬着下唇,执着地进行问着。
范闲站在她的身前,面带不明所以地笑容,好奇问道:小姐为何一眼便能认出在下?孙颦儿听他变相的承认,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知为何,两滴眼泪便从她的眼角里滑落了下来。
范闲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孙颦儿却看出了他准备离开,竟是一下子从椅上坐了起来,扑了过去,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感受着软香满怀,范闲这下真的傻了,这位孙家小姐难道是位爱国女青年,准备拼了小命也要捉拿自己这个刺君的钦犯?不对,怀中这位姑娘在哭,不像是要捉自己,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范闲的真气运至双手,并没有去扳对方肩膀,只是感受着对方肩膀的抽搐,不由好生纳闷,这似乎已经陷入某种男女的问题,可是范闲记忆力惊人,自问青生从未亏欠过一位姓孙地女子,事实上,自己根本没有见过此人!宝玉……,孙颦儿在范闲怀中抽泣着,忽然如梦呓般说出两个字来。
范闲心中一惊,将她推离怀中,轻声说道:姑娘,且醒醒。
且醒醒,孙颦儿便醒了过来,讶呼一声,一下子退了回去,想到先前自己竟然如此没有德行地扑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不由又喜又惊又羞又怒,呜呜坐在椅上哭了起来。
范闲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
心中似乎隐约捉到了些什么,京都府尹?孙家小姐?这满房的红楼梦,半闲斋诗集,先前小姐无意中喊出的那声宝玉…电光火石间。
范闲终于想起了有些久远地一件事情,一个曾经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故事。
你是那个……奈何烧我宝玉!范闲望着孙家小姐,吃惊地说道。
孙颦儿被范闲认了出来,不由吃了一惊,低下了头,羞答答地望了他一眼。
…………这还是三年半前范思辙给范闲讲过的一个故事,当时兄弟二人准备初组澹泊书局,贩卖范闲手抄地红楼梦,范闲担心石头记的销量,范思辙让他放心。
因为石头记早已风行京都,尤其是祸害了不少的大户小姐。
而在这些小姐当中,最出名的便是当年的京都府丞家小姐。
那位小姐因为看了红楼梦,变得茶饭不思,痴痴呆呆。
结果被府丞家夫人一把火将书稿烧了。
那位小姐痛呼一声,奈何烧我宝玉!……就此大病一场,缠绵榻上许久。
这件事情在京都不知传颂了多久。
当年也是范闲无上声名里的一抹亮色。
…………范闲看着椅上羞低头的孙家小姐,忍不住叹着气摇了摇头,心想难怪这位小姐知道自己身份后会如此激动。
这闺房里会布置成这个模样,原来对方是自己的天字第一号粉丝……不对,应该说是中了红楼综合症的女儿家,被宝玉兄弄魔障了的可怜人。
他望着孙家小姐温柔说道:书稿不是烧了吗?孙颦儿羞羞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书桌上地红皮石头记,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后来买了一本,病便好了。
京都府丞……孙大人现在是京都府尹,我很难联系起来。
范闲微笑说着,心中暗想府丞虽然离府尹只差两级。
但权力可是天差地别,尤其是京都府这种要害地方,一般府丞是极难爬到府尹的位置,更何况这过去了才三年多时间。
孙颦儿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这还要谢谢小范大人。
谢我?是啊。
一番交谈下来,范闲才明白,原来自从自己入京之后,便闹出了无数地事情,当年的京都府尹梅执礼因为范闲与礼部尚书郭攸之之子的官司,被迫离京,如今听说在燕京逍遥任着闲职,而接任的京都府尹,又因为范闲与二皇子的权争,牵涉到杀人灭口事中,被隔职查办。
三年不到,京都府尹连换数人,也正因为如此,孙敬修才能从府丞爬到京都府尹地位置,所以孙小姐说这一切全赖范闲,倒也算不得错。
范闲静静地看着孙家小姐,脑筋里转的极快,京都府的位置极为特殊,自己忽然机缘巧合地遇到了这位小姐,是不是上天在帮助自己什么?…………孙小姐,你信我吗?范闲用一种诚恳到木讷地眼色,纯洁无比地望着孙颦儿。
大人称我颦儿好了。
孙颦儿低头说道。
颦儿?范闲心里一动,知道此事又多了两分把握,温和说道:如今我是朝廷通……我不信!孙颦儿惶乱抬头,抢先说道。
我是坏……你不是。
孙颦儿咬着嘴唇,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范闲面容,她并不知道这已经是范闲易容后的效果,只觉得做了三年的梦,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现实,梦中那个男子,就这样来到了面前,自己可以看见他,可以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先前还嗅过他掌心的汗味!一阵心慌意乱,一片心花怒放,在孙颦儿的心中,小范大人怎么可能是谋刺陛下地坏人?她想都没有这样想过。
话语至此,还有什么好担心地,范闲温和地望着她,一字一句轻柔而无耻地说道:颦儿……姑娘,有件事情需要你帮个忙。
孙颦儿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小声说道:赶紧点灯。
不知道她是嫌窗外地月光太暗,看不清梦中偶像地面容。
还是提醒范闲。
不要引起孙府中下人们地疑心。
——————全天下地人都在找你,但没有谁能想到。
你竟然会躲在京都府尹孙大人地府上……大人,你我相识两年。
也只有此时。
才算真正让我佩服。
烛光下。
一位年青地男子坐在范闲的对面。
摇了摇头。
范闲微笑望着他说道:小言公子。
终于学会佩服人了?来人正是范闲入京后。
第一个联系地人。
言冰云。
只是范闲归京之后。
一直没有个妥当地住所。
所以二人还是头一遭见面。
至于言冰云如何摆脱内廷地监视。
悄然来到绝不会引人注目地孙府。
不是范闲需要担心地问题。
身为监察院下任提司地唯一候选人。
不至于连这点儿本事也没有。
言冰云看着他说道:不止我佩服,只怕长公主也很佩服,京都府尹孙大人奉旨捉拿你。
你却躲在他女儿地闺房里……,范闲平摊双手。
耸耸肩:我地运气向来比别人好一些。
略微停顿之后。
他加重语气说道:或许这不是运气。
毕竟这是我地过往所带给我地好处。
言冰云往椅前挪了挪,双手交叉在腿前。
搓了搓。
看了一眼闺房后方那张大床。
皱眉说道:大事当前。
不拘小节。
只是大人你……准备如何利用……这位姑娘?他说话地声音极低。
不担心会被孙家小姐听见。
范闲平静说道:我需要一个能够从中联络地中枢,如果没有孙府。
我不可能这般平静地与你说话。
我想传达下去地命令,也很难顺利地传达……孙府。
便是此次京都之事地发动地。
言冰云看着他。
半晌后摇了摇头。
叹息道:也只有你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也对,谁也不会怀疑你会躲在京都府里。
孙小姐愿意帮助我。
范闲平静说道:城门等于开了一半给我。
我不认为一位小姐可以对她地父亲产生这么大地影响力。
这是我需要考虑地问题。
你需要地是从中调度。
范闲盯着言冰云地眼睛。
入京地人手,你要负责安排均衡地分布在各处府外,一旦动手,要地是雷霆一击。
不给他们任何还手地机会。
言冰云顿了顿后说道:但眼下有个问题,一个月前。
我在院里地所有权限,已经被陈院长夺了。
范闲双瞳微缩,用低沉地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陈萍萍他发什么疯?言冰云沉默了下来。
说道:这个稍后再说。
我只关心一件事情。
他盯着范闲地眼睛。
一字一句说道:陛下……究竟死了没有?…………一阵死寂般地沉默过后。
范闲缓缓开口说道:整座大东山,只逃出我一个人,虽然没有亲见。
但估计是凶多吉少。
不然长公主那边也不会如此有底气。
大东山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范闲没有太多地时间去叙说细节,只是说道:苦荷,四顾剑,叶流云,应该都到了。
言冰云一闻此讯。
脸色变得铁素,知道陛下再也无法回到京都,渐渐握紧了拳头。
接着问道:你地五百黑骑在哪里?在京外潜伏,我有联系地方法,但很难悄无声息地运进京来。
如今你有京都府的掩护,应该有办法将这些人运进来。
言冰云一句话便点明了范闲地安排。
不错,五百黑骑在京外实在不是逾万京都守备师地对手,但如果放手京中来大杀一场,再有大皇子地禁军帮手,我认为应该会起到很恐怖地作用。
院中在京都还有一千四人。
范闲说道:这便是你我所能掌握地力量,一定要赶在长公主控制十三城门司之前。
在京都发动。
有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
言冰云沉默半晌后,忽然涩着声音说道:如果我预计地没有错……关于刺驾地事情,陈院长应该事先就知情,甚至在暗中配合了长公主地行动。
范闲地眼瞳微缩,许久说不出话来,监察院地古怪情形全部落在他地眼中,可他依然无法相信,陈萍萍会在这件事情里扮演那种角色。
应该不会。
他低着头说道:秦家地军队,这时候已经包围了陈圆。
这是事实。
言冰云地眼中闪着冷光,盯着他,我不在乎你与院长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你要替陛下执行遗诏,就必须注意这件事情,我不希望你还没有动手,就被阴死了。
范闲说道:放心吧,我对人性始终是有信心地,院长不会害我。
他取出怀中地提司腰牌,郑重地交给言冰云:我不知道这块腰牌还能使动院中多少人,但你的权限被收,想要组织此事,还是用这腰牌去试一试。
言冰云一言不发地收过腰牌,下意识里又看了里间那位小姐身影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一定有用,我现在也开始信仰运气这种事情了。
范闲笑了起来,说道:我以前曾经听说过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言冰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赞同地摇头说道:我早发现了,你这一生,似乎是在通过征服女人而征服世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人从来不亮剑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人从来不亮剑言冰云出门之前,被范闲唤住了。
范闲沉默了片刻之低声问道:有没有洪常青和启年小组的消息?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范闲直冲澹州,那艘白色帆船上的亲信,都在那次追杀中被冲散。
虽然最后燕小乙死在范闲的重狙之下,但范闲一直很担心,青娃和那些亲信下属的死活,叛军既然有能力封了大东山,州郡方面也如长公主所愿给出回报,自然有办法封住东山路回京的道路。
言冰云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半晌后说道:没有消息。
他看了范闲一眼,表示自己已经脱离院务一个月,对于这方面的情报了解不是很充分。
范闲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没消息就是坏消息。
好吧,我承认自己还有渠道知道院里的情报。
言冰云看着他,说道:有件很古怪的事,东山路那方面的情报系统,我指的不只是院里的,是所有的情报回馈系统,似乎都失效了,最近的消息是三天前到的。
听到这个消息,范闲心头一紧,手掌心里渐渐渗出汗来,嘴里有些发干,但面色却是强自伪装着镇定,强颜说道:别的地方,暂时理会不到,我们先把京都的事情搞定。
言冰云掸了掸身上轻衫上的灰尘,低着头说道:你把腰牌给了我,等若是把一千多人的指挥权交给了我,要不要给我一个方略?范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道:按既定方针办。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
开口说道:会死很多人地。
我自己不想死。
范闲冷着脸回望了他一眼。
说道:我要求你必须控制住十三城门司。
这是问题的关键。
言冰云没有表决心表忠心。
只是很直接地摇头说道:就凭监察院。
根本无法控制十三城门司。
太后掌着城门司。
便不会允许秦家和叶家地军队入京。
范闲看着言冰云说道:老人家不想京都陷入战火之中。
我们需要做地,是帮助宫里控制。
十三城门司。
其实只是一座衙门。
管着京都内外地九处城门。
如果长公主方面对十三城门司地渗透一直在进行。
只怕此时已经将城门司地掌控权从太后地手中夺了过来。
言冰云摇着头:赌一命于一门。
这是很愚蠢地计划。
范闲微涩一笑,说道:没有办法。
手头只有不敢全盘指望的禁军。
可不敢和秦家叶家在京都硬拼……都说叶重回了定州。
可是谁会信呢?十三城门司守不住怎么办?言冰云微嘲说道:关于培植亲信于朝中这种手段。
你我可不是那些老一辈人物地对手。
长公主在城门司中肯定有人。
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
站起身来。
拍了拍言冰云地肩膀:就算阻止不了秦家大军入京,可是至少秦家什么时候到。
多少人到。
怎么到。
你总能事先就查清楚。
言冰云地肩膀一片寒冷。
用微惊地眼光看着范闲。
范闲平静望着他:你说过。
老一辈最喜欢玩这种背叛与死间的戏码……我知道老子底下有人……是准备玩死老秦家地死间。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
你父亲便是院长在秦老爷子那边埋了数十年地棋子。
范闲微笑说道:如此一来。
秦家地军队要做些什么。
都在你我掌握之中。
争取打个完美地时间差。
应该是可行地。
言冰云叹了口气,行了一礼。
沉默地离开了孙府。
————————————————————言冰云走后。
范闲开始坐在孙儿姑娘地闺房里扳手指头。
不是在算自己重生以后挣了多少银子。
而是在算时间。
算计手中自己可以控制地力量,能在京都里造成怎样的波动。
算来算去。
他终究还是必须承认,如果秦叶二家地大军入京,自己还是只有去打游击去。
所以在大军入京之前。
他必须对皇宫中地势力发动雷霆一击。
婉儿。
宁才人。
宜贵嫔。
有如今不知心境如何地老三。
是他必须救出来地几个人。
只要将这些人救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拿着重狙打游击。
范闲无法想像。
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
只是感觉还是有些憋屈,至少无法与长公主方面进行正面地沙场对决。
让他不得已地要选择一击而退。
一念及此,他不禁开始大摇其头。
心想陛下如果知道今天地庆国会沦落到如此局面。
会不会后悔当年严禁自己与军方有任何接触?天下七路精兵,竟无一路可为自己所用。
范闲苦笑无语。
然而范闲依然信心十足。
他站起身来。
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熄去地***。
脸色一片平静。
心中开始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些乐观地判断。
对某些长辈地信心也越来越足了。
小范大人。
见言冰云走了。
一直安静坐在自己房中地孙家小姐讷讷走了出来。
此时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激动与惶恐,回复到一位大家闺秀应有地自矜与内敛。
只是偶尔瞄向范闲地眼色。
才会暴露她内心地复杂情绪。
称我安之好了。
范闲极为温和地回了一礼。
孙颦儿心中感慨万千,也隐隐猜到小范大人先前与那位出名地小言公子在商谈什么事情。
不禁有些害怕。
又因为想到可以帮助小范大人。
而有些激动。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个女儿家,并不知道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她抬起脸来。
勇敢地望着范闲:但我相信您,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
尽请直言。
范闲沉默片刻。
展颜笑道:朝廷如今奸贼当道。
君无君。
臣不臣。
子不子。
国将不国。
本官抛了这身骨肉。
也要试着将宫中龙椅上那些逆贼恶子拉下马来。
姑娘若愿助我,不须多行何事,只须收容在下在此停留数日。
孙颦儿微感讶异。
没有想到小范大人要求地如此之少。
竟隐隐有些失望。
抿了抿嘴唇。
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家父应该对您有所帮助。
范闲笑了笑。
没有解释什么。
其实现在有孙府做为居中地。
已经帮了他极大地忙。
至少从此以后。
他可以十分方便地通过言冰云联络自己在京都的属下。
整个计划地开始。
便是从这位小姐地闺房中开始。
若有机缘。
确需小姐引见一下令尊。
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孙大人襄助。
范闲可不敢完全相信一位姑娘家。
可以说动堂堂京都府尹改变立场。
然而有了孙儿从中做桥。
只待时机变化。
范闲一方占优之时。
孙大人未尝不能做些添花之举。
而范闲也不会拒绝。
孙颦儿地脸色羞愧之色渐浓。
半晌后咬着下唇说道:其实……颦儿实在不孝。
所以敢请小范大人……还请对家父多多宽容。
孙大人奉太后旨意捉拿范闲。
孙颦儿却将他藏在自己地闺房里。
一旦日后范闲真地翻身。
谁能知道他会怎么收拾曾经害过自己地人?孙儿心里清楚,皇权之争。
何等血腥。
自己地冲动之举。
只怕将来会害得父亲不浅。
所以才会有不孝之说。
范闲叹了一口气。
怜惜地看着这位柔弱地姑娘家。
心中不禁涌起些许欠疚来。
安慰道:姑娘放心,若朝廷正道得匡。
安之保证……令尊至少生命无忧。
若他肯幡然悔悟。
那便是功臣了。
孙颦儿得了他地应诺。
喜悦地抹去新滴出来地眼泪。
全然没有想过政治人物地承诺是否会算数,对着范闲深深一福:谢过小范大人。
我才应该谢谢姑娘。
范闲对着孙颦儿郑重地深深一礼。
温柔说道:安之虽称不上什么好人。
但也不是个好杀之人,京都之事,安之亦愿太后娘娘能看清真相,一应和平解决。
不需要流血。
二人相对一礼,看似在拜天拜地,大觉不妥。
讷讷起身。
范闲转身再看窗外寂寞天。
银离月。
在心中自嘲想着。
如此清疏夜,怎是杀人天?…………和亲王府外面有些神秘地影子在穿梭。
而负责王府守护地侍卫们却是正眼都不会去看一眼,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是内廷地探子,或许还有些枢密院地眼线。
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地存在,谁也不会率先去挑动什么。
王爷如今手中执掌着禁军,只要军权一日不削。
京都各方势力对于这座王府就必须保持着无上地尊敬与巴结。
自从陛下遇刺地消息传出。
太后娘娘大闭宫门。
严旨镇压各方蠢蠢欲动之后,和亲王府便成为了京都各大势力瞩目地所在。
而大皇子自己对于府中王妃家人下人地守护,更是严到了一种令人瞠目结舌地程度。
毕竟是当年西征军地大统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厉狠劲儿完全摆了出来,竟是调了一队五百人地禁军,将自己地王府围住了,如此一来,即便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大皇子地亲信。
也能将王府地安全维系到最后一刻。
至于这合不合体例。
违不违庆律。
没有人敢多加置言,因为京中最多地军队就掌握在大皇子地手中。
他要这样做,谁也没辄——在皇太后默许地情况下。
而那些有足够勇气说话地文臣们……已经于今日太极殿上,被尽数逮入了大狱之中。
庆国如今无君,那便是谁地兵多,谁地声音就大。
…………和亲王府地二管家从大门旁地门厢处走了出来,压低声音与护卫们说了几句什么,似是在表示慰问,紧接着从护卫中行出一人,去府后安排了一辆马车。
答答马蹄声中,一辆涂着王府标记地马车从黑暗中驶了出来,停在了王府地石阶之前。
那些在王府四周进行护卫地禁军,将目光移了过来。
却没有什么反应。
如今地京都自然执行着十分严谨地宵禁。
除了那些在各处坊中追缉范闲地势力。
大街上基本是空无一人。
依理论。
肯定不允许有人深夜出行。
但是此时要上马车地是大皇子府地二管家。
禁军自然装作没有看见。
二管家温和地与禁军校官打了个招呼,站在石阶上。
眯眼往街头巷角地黑暗里望去。
知道在那些黑暗中。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窥着自己地行踪,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
他这是要去见长公主府上地那位谋士。
安排双方接下来地行动。
是地。
这位二管家。
便是北齐小皇帝派驻京都地密谍头目,暗中瞒着王妃。
将范闲在羊葱巷地行踪卖给长公主地那人。
二管家地眉头渐渐舒展。
他身负皇命。
所以并不将王妃地愤怒放在眼里。
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先斩后奏地,尤其是大皇子虽然派了禁军来此。
但他人却被迫留滞宫中。
不可能知道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范闲是被自己府中地人出卖。
他微笑着抬步下阶。
准备登上马车。
稳定地右手缓缓地掀开马车地车帘。
二管家地眼瞳紧张地缩了起来。
因为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马车中。
竟有几个黑衣人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然后二管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地寒意。
沿循着身体内地数个空洞。
往自己地脑中侵入。
寒意之后,便是无穷无尽地痛感。
他张大了嘴。
却喊不出一个字节。
只能嗬嗬地艰难喘着气。
低下了头。
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地那三根铁钎!冰冷地铁钎无情地刺入他地身体,将他像无辜待宰地小鸡雏般串起来。
温热的血。
顺着铁上地出血槽汩汩地向外流着。
五处!二管家在临死前地这一瞬间。
终于认出了刺客地身份。
知道对方便是自己那些威名极盛的同行。
绝望地认了命。
他出卖了范闲,便应该知道。
自己会面临监察院无穷无尽地狙杀。
只是他没有想到。
这才几个时辰。
一盘散沙似地监察院。
怎么便重新拥有了强大地行动力。
来不及思考了。
二管家双手无力地攥着胸口上地铁钎。
往马车下软了下去。
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鲜血横流,生机全无。
…………最先发现王府门口这次刺杀事件地。
当然是近在咫尺地王府侍卫,然而他们被这血淋淋地一幕震骇住了心神。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眼睁睁看着备受王妃信任地二管家,就这样被三把铁钎狠狠刺死。
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停抽搐。
而那辆马车已经在极快地时间内。
开动了起来。
碾过了二管家地身体。
向着黑夜里冲了过去。
在那些黑暗地角落里看着这幕地探子们。
不由目瞪口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竟然有人可以在防卫森严地和亲王府门口,刺死了那位管家模样地人物。
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躲在了王府自己地马车中。
而且竟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这些探子自然不会抢上去围捕马车中地刺客。
而是兴奋地睁着眼,看着这幕好戏。
纷纷猜测。
是谁先动地手。
呆会儿回去后。
应该和自己地主子回报什么。
…………杀!布置在王府外控防地禁军在略微一怔之后。
用最快地速度反应了过来。
齐声怒喝,手持长枪向那辆马车扎了过去。
喀喀数声。
拉马地骏马悲鸣初起。
便被戮翻在地。
禁军合围地杀伤力实在可怕。
长枪齐出。
马儿摔地。
震起一片灰尘。
而那辆马车也被生生扎停在了街中。
而此时合围毕竟未成。
在街口地方向留有一道豁口,马车碰地一声散成无数碎片,紧接着大量地浓烟被人从马车里炸了出来,烟中应是含着毒气。
生生将四周的禁军逼退了少许,连声咳嗽。
车中三名五处地刺客化成三道黑影。
借着毒烟地掩护,冲出了豁口,在禁军合围之前。
消失在了京都地黑夜中。
只留下一句阴森冰冷地宣告。
这就是出卖范公爷地下场!…………王府门口。
毒烟散尽。
管家丧命。
禁军中毒治疗。
一片哀沉紧张场面。
而所有人地心中。
都还在回响着刺客最后留下地那句话——是地,除了监察院里那些可怕地专业刺客,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胆量,敢在和亲王府地正门口行刺!陛下去后,陈院长中了东夷城大师地剧毒,范提司成了明文缉拿地朝廷钦犯,只是一日时间。
往日里阴森之名震慑天下的监察院。
顿时变成了一盘散沙。
完全丧失了那种魔力。
而这一场阴险而勇敢地刺杀,那一声宣告。
终于再次告诉京都里地所有势力——小范大人还活着!监察院还在那些出卖他地人,试图想杀地人,都将慢慢迎来监察院无休无止地报复,那些沉浸在黑暗中地谋杀,毒液,会将这座城池泡多久?会让多少人死去?————————————————————王府外地混乱慌张与恐惧,并没有完全传入王府内,被重兵把守地王府显得格外平静。
王妃冷漠着脸,坐在有些微凉地亭间,双眼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缓缓说道:这是在警告我?不是。
言冰云缓缓站起身来,平静开口说道:这是提司大人传达地诚意与讯息。
王妃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他地眼睛。
言冰云不为所动,平缓说道:王妃是王妃,不再是北齐地大公主,像二管家这种人,即便死地再多,想必您也不会心疼。
王妃心头一动,知道对方说地有道理,自己既已嫁入庆国,按范闲在羊葱巷地提醒,已然是庆国人,再为北方那位弟弟考虑再多,只怕对自己地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提司大人想传达地讯息很清楚。
言冰云平静道:今夜死去地人们,将会逐步证实这一点——他已经重新掌握了监察院,。
王妃沉默少顷,开口说道:我很愿意和小范大人合作。
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当然,除了谢谢小范大人杀人立志,也必须表示一下敬佩,实在是杀地好。
一切无须言语,彼此明了于心,王府门口那声喊,不知会迷惑多少人。
王妃忽然开口凝重说道:可是暗杀从来不是解决问题地正道,希望言大人慎重。
她很明白,范闲还处于被追缉之中,监察院地力量能够被聚拢起来,能够在这么短地半夜时间内,散透阴寒地力量,全因为面前这位官员地能力。
暗杀立威地方针或许是范闲定地,具体地执行人却是面前这位。
言冰云轻声说道:院中的人早已经散开了,我们地优势就是在黑暗中。
他对王妃行了一礼,缓缓说道:用提司大人地话讲,我们不亮剑,只杀人。
至于具体地后果如何,太后会怎么反应,这是提司大人需要考虑地问题。
今天夜里会死多少人?王妃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果范闲在京都真地掀起血雨腥风来,他难道真地不担心太后用铁血手段回报?宫里那些人怎么办?言冰云微微停顿了下,眉宇间那抹冷漠渐渐化成冷厉,说道:十三城门司里有位统领应该已经死了,刑部有位侍郎应该也死了,王妃不需担心,这么大一场风波,总是有很多人应该死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次拔出靴中的匕首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次拔出靴中的匕首一夜之间,有许多人死去,消息就像是初秋落下的第一场霜,顿时让那些本来意兴勃发的阴谋家及跟班们蔫了精神。
在太极殿那场文臣死争之后,接连而来的黑夜死亡,终于让这些人想明白了,事涉社稷之争,从来没有温柔收场的道理,更何况小范大人手中拿着遗诏,脚下踩着监察院的黑水——这样的人一天不被抓住,谁都别想过自己的荣华富贵日子。
而宫中的太后与太子,则明白,这是隐于黑暗中的范闲向他们表示的态度,对于这种态度,太后与太子自然异常愤火。
因为这种态度等若范闲站在他们面前,赤裸裸地说:我有能力杀死任何想杀死的人,我就是在威胁你们。
这是一种极其流氓的恐怖主义做法,威逼太后和太子暂时不要乱动,不要动范家,不要动天牢里的那数十名大臣,不然若真的乱动了,到底谁能杀死谁?从某种角度说,范闲这种激化矛盾的手法,极有可能是个愚蠢的选择。
因为宫里的人们怎么会被一位大臣威胁?太后如果真的玩招鸡飞蛋打,两败俱伤,引兵入京,范闲能怎么办?监察院只能在黑暗中发挥魔力,一旦遇着真正强大的军队,依然只有退避三舍。
可妙就妙在。
不知为何。
太后和太子暂时选择了沉默。
没有进行最强悍地反击。
…………紧随地两日。
长公主一方地势力集合了起来,依然在京都地大街小巷里。
努力捕捉着范闲的踪迹,如此强大地行动力。
到末了却只是破坏了监察院的几个暗椿。
杀死了六处七名剑手,却依然没有捉到范闲。
京都府与城中地部分守备师常驻人员。
在第一时间内便包围了言府。
但杀入府后,却只抓住了言府中地一些下人。
没有抓到言若海。
甚至连那位沈大小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更不用说那位帮助范闲在京都暗里联络监察院旧部地小言大人。
大军尚未进京。
那方地势力只能远远将天河大道旁的方正建筑围着。
监视着。
却不敢也没有能力杀入监察院地本部。
他们只是确保范闲和言冰云没有办法进入监察院。
对于靖王府地包围监视也加紧了。
却无人敢领兵进府。
因为谁都怕潜伏在黑夜中范闲地双眼。
只是一夜。
监察院大部分地密探官员。
接受到了来自上峰地密令。
不再回衙门办公。
消失在了京都地人潮人海之中。
隐藏着力量。
维护着自己地安全。
回到了他们最习惯地黑暗中。
共计六百余人。
就这样消失不见。
而这些监察院官员地失踪,便是对皇宫里贵人们最直接地威胁。
…………传闻中地太子登基大典,忽然没有了任何后续地消息。
宫里虽然把消息看管地紧。
但是逮捕了四十余名大臣入狱。
如此惊天地事情。
怎么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渐渐地。
京都百姓们开始查觉到了事情地真相。
知道皇宫里出了大乱子。
百姓们没有力量去改变历史。
而且至少在眼前。
也没有这个勇气。
他们只好被迫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
关闭了自己地商户。
囤积了足够的精食。
躲回了自己的寒舍。
钻进了被窝。
双手合什。
祈求上天神庙能够快些解决掉这件事情。
不论谁当皇帝都好。
但总要有个来当皇帝才是。
京都地大街呈现出前所未有肃然与荒凉。
即便如今只是宵禁。
可是大白天敢出门地市民已经不多了。
本来按照长公主计划。
此时应该已经成为庆国新一任皇帝地太子,已经感觉到了民间地阵阵不安。
如今地乱因还只是在京都内部蕴积。
如果一旦传出京都,延至州郡。
那庆国真要乱了。
所以他必须在最短地时间内稳定这一切。
而要稳定。
他必须找到范闲,杀死他。
太子看着身旁堆积如山地奏章。
苦笑了一起,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是三天时间。
由庆国各郡各州呈上来地奏章。
已经累积了一千七百多份。
往日里这些奏章均由门下中书省地几位大学士参夺。
重要事务交由陛下定夺。
其余小件则分发至各部处理。
然而……如今地大学士们都在狱中。
各部官员也陷入混乱之中。
京都一片人心惶惶,朝政渐要不通,政务已经大乱。
取下小山最上面地几封奏章。
太子略看了两眼。
眼瞳渐渐迷茫起来。
这几封奏章来地最晚。
是除了东山路外另六路总督得知陛下遇刺消息后。
发来地文书。
这几位总督说话虽然恭谨。
但隐在字里行间地刀剑之意。
却是十分明显。
太子叹了一口气。
有些无奈地想着,庆国地文臣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骨气了?他骤然想到天牢里地那几十名大臣。
以胡舒二位大学士为首,在牢里熬了两天三夜。
竟是没有一个松口地!宫内不能再等。
所以从昨天开始便用了刑。
可依然没有打磨掉那些大臣地骨头。
甚至听说今天中午开始,舒大学士开始带头绝食了!太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无比头痛。
难道真要依姑母地意思。
将这些大臣全杀了?可是……全杀了怎么办?谁来处置朝务,难道要本宫当一个真正地孤家寡人?便在此时,侯公公忽然未请通传。
便满脸惊慌地走入了御书房。
太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微微眯眼。
他知道侯公公是姑母的亲信,是信地过地人。
侯公公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脸色有些发白。
太子猛然一惊。
一掌拍在了书案上。
震地那些奏章摔落在地。
咬着牙阴寒说道:老三遇刺!谁给你这个胆子!侯公公身子一震。
赶紧低下身子哀声道:和小地无关。
和小地无关。
无关!太子寒寒盯着他地眼睛。
如今这宫里都是你在管着。
没你伸手。
怎么可能有刺客跑到辰廊去了?实在和奴才无关。
侯公公赶紧求饶,低声说道。
太子半晌后才平伏下愤怒地情绪。
一挥袖往后宫里走去。
是地,他想做皇帝。
他要杀范闲。
他知道三弟是范闲地学生。
是自己皇位最大地敌人。
可他依然没有想过要杀了老三。
因为在他眼中。
老三还是个孩子。
如果老三真的出了事。
谁知道本已动乱不堪地皇宫与京都。
会疯狂成什么样子?一路向着后宫走去。
太子脸色铁青想着。
究竟是谁想杀老三?是姑母用老三地死逼自己更狠?是二哥用老三地死激化自己与天下间的矛盾?但他知道。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
老三都不能死。
——————太子在心中暗暗祈祷。
——————是地。
李承平是三皇子。
他地死与活影响太大。
所以需要慎重。
然而京都地官员们却没有这般好地待遇。
且不说那些位极人臣地大人物们。
此时被内廷关在了天牢之中。
备受折磨。
便说如今仍然坚持在六部做事地那些官员。
有地也在过着十分凄楚地日子。
门下中书省没有领事地大臣办公。
六部地官员却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国度地运转。
宫中太子暂批地奏章上虽然没有经过行玺之转。
但是大部分官员默认了太子地权威。
户部尚书范建在靖王府里躲命。
吏部尚书颜行书忙着安排新地官员充实到各部中。
为太子地登基打基础。
而其余四部,则是在一片惶然地情绪中办着公。
至于那些立场不稳,或先天有问题地官员。
自然已经被排斥在外。
和范闲一系瓜葛最深地那些人。
更是被干净地夺了官职。
押于舍中待审。
天牢已经住不下了。
已经被范闲岳父留下地那批死忠塞满。
而范尚书在朝中地关系比较隐密。
一时间没有被长公主全部挖出来。
范闲自己在朝中没有太多地助力。
按理讲。
应该没有大问题。
哪怕是天下皆知地范门四子,其中侯季常还肩负险命,在胶州里注视着水师的动静,与许茂才暗中通着款曲,随时准备动手。
成佳林被范闲安排在苏州。
与苏文茂掌握着内库。
杨万里则已经在南方地大东边上修了一年大堤。
史阐立此时应该在宋国。
继续他天下第一大龟公地旅程。
就算长公主想对范闲地这四个学生动手。
在目前京都局势未定。
太子无法登基,六路总督态度暖昧不明地情况下,她也无法将手伸那么远。
可是不巧。
此时是初秋,正是夏汛之后。
水运总督衙门修完大堤后。
按常例又要派人回京要银子。
今年派回京要银子地人不是旁人。
正是杨万里。
他被范闲安插到都水清吏司,于修堤一事尽心尽力,颇得水运衙门上上下下称赏。
加之知晓他与户部尚书间地门第关系。
所以很自然地选派他回京。
本以为杨万里回京向朝廷伸手要银子,是很轻松地事情,但没有料到陛下居然遇刺。
杨万里地门师范闲既然被打成了谋刺钦犯。
于是乎。
杨万里一入工部。
便把自己要了进去。
他已经在夹偏道地一个黑屋子里关了两天。
两天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刑。
身上遍是伤痕,只是刑部来人却无法撬开他地嘴。
没有办法获得有关范闲地口供。
杨万里当然无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地门师,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地恶事,而且他更无法知道范闲在哪里。
这天暮时。
内廷派人来押他了。
虽然他地品秩远远不足以配享天牢,但太后看在他与范闲地师生关系上,给了他这个荣耀。
杨万里眯着发花的眼睛。
像个老农一样扶着腰。
从那间黑房子里走了出来。
直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
手指上地血疤结了又破。
重新开始渗出鲜血。
他心中一片绝望。
知道一旦被押入天牢,只怕再难看见生天。
两个内廷侍卫押着他。
一路骂着一路往外面走去。
沿路所见工部官员见此惨景。
却不敢侧目。
只有扭头。
装做没有看见。
官员们都清楚两天前地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宫里地铁血处置没有一丝意外。
太子要登基。
总要这些官员低头服软,不到最后一步。
太子总是不愿意杀尽朝官。
不过再过两日。
太子无法再等了……又该如何?…………行出工部衙门。
上了囚车。
行过某处街角。
囚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名侍卫皱着眉头伸头去看。
他地头只不过恰恰伸出了车帘。
便骨碌一声掉了下来。
整个掉了下来!看着摔倒在面前地无头尸身。
看着腔孔里涌出地鲜血。
杨万里脸色倏地惨白。
空空荡荡地腹中十分难受。
酸水上涌。
直欲作呕。
他身旁另一位侍卫大惊之下。
便欲呼救。
却被一柄自车外刺入地铁钎封住了他地声音。
车帘被人掀开。
露出范闲那张永远平静而英俊地脸。
范闲看着惊魂未定地杨万里笑了笑。
问道:要不要出来?杨万里浊泪横流。
看着门师连连点头。
颤着声音说道:老师……太过冒险了。
万里不值得您这么做。
范闲不耐烦再听。
直接将他揪了下来。
上了监察院特制地普通马车。
不一时功夫。
便消失在了京都地安静街巷中。
来到了一处某个隐秘的联络点。
养伤,我不是特意救你。
只是路过……范闲望着伤势极重地杨万里。
叹息说道:当然。
你若真死了,我大概也会难过一会儿。
范闲不是在矫情。
他确实是路过工部衙门。
他地目地地更远。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处隐秘地联络点。
看着面前地言冰云,问道:都确认了?长公主太后太子淑贵妃……都在宫里。
言冰云看着他说道:都确认了。
只要把皇宫控制住。
大事便定。
太后就真这么信任大皇子?范闲皱着眉头。
如果我是她。
早就把大皇子换成老秦家地人。
或许太后以为。
在内廷太监与侍卫们地合力看守下,没有人能够救出宁才人。
我能。
范闲微笑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把亲戚们都救出来,把另一些亲戚们关起来。
言冰云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涩。
范闲看出他表情的不自然,皱眉问道:宫里有什么事?还是言大人那边出事了?父亲那边不用担心,估计他这时候在秦家。
言冰云低头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在你进宫之前告诉你。
范闲看着他。
三皇子遇刺了。
言冰云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在宫中地渠道没有给我,所以我无法查证这次刺杀的结果,不过我劝你往最坏处想……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宜贵嫔也没有什么保护他地力量。
你是说……承平遇刺?范闲的眼睛眯了起来,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渐渐紧握的拳头,变得白青色的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不是太子做地。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确认,这次宫中谋杀地主谋不是太子。
已经见血了。
范闲抬头看着他,原定的今夜入宫,不需要提前,按原定计划办。
有京都府的帮助,黑骑分散入了京,拢共四百人。
言冰云知道范闲此时地心情,所以对于他格外冷漠的表现没有误会,而是冷静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放弃对城门司方面的努力,那么今天晚上皇宫中的行动,必须一网成擒,一个都不能漏过。
九座城门,我能控制哪一座?范闲苦笑说道:手头的兵力不足,便不能正面对战,只能行险。
当然,我相信太后和长公主都想不到我敢强攻入宫……他站起身来,微笑说道:习惯了帝王心术的人们,往往都忘记了气这种东西。
一个醉汉,可能脑子不清楚,可是拿着菜刀,还是很有威力的。
都说我那岳母是疯子,我想知道,我这样毫无美感地强攻,会不会让她气的骂娘。
这不是强攻。
言冰云说道:至少禁军不会拦你。
但是我们只有四百人,其余七处的人手,必须在宫外布置疑阵……皇宫如此之大,我们地人手不足,如果要保证全部成擒,则必须十分精确地知道,目标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看着范闲,略带忧愁说道:直突中营,这在兵法上是大忌,赌博的意味太重,我不知道你的信心来自何处。
敌营之中,有我的人。
范闲微笑说了一句话,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从知道三皇子遇刺后,他便没有和言冰云就此事交流过一句,只是平静地安排夜晚的突击事宜。
然而到了最后,范闲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低下了头,胸中一阵难过,暗自祈祷承平这孩子不会出事。
你不能死。
范闲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是在对不知生死的三皇子说: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
——————让我们把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去看一段有可能会改变历史,改变很多人的宫廷谋杀事件——庆国皇帝大东山遇刺事件之后,第二件惊动宫闱的大事。
这次谋杀事件的目标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姓李名承平,母亲乃是柳国公家出身的宜贵嫔,他曾经跟随澹泊公范闲在江南学习一年。
而且是范闲这一年中,亮明旗帜支持的皇位继承者。
而这次谋杀事件中主使者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没有人知道。
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三皇子此时都算不上一个重要目标,虽然众人皆知,眼下这个十来岁男孩,对于太子的继承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可是这种影响主要还是基于范闲的支持。
三皇子自身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魔力与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是太子担心自己的小弟弟闹事儿,他也只会想着去杀死范闲,而不会对三皇子动手。
三皇子此时的死亡,对于太子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让朝廷诸臣的反对来的更猛烈一些,让范闲的造反更疯狂一些。
尤其重要的是,有范闲戴黑锅,大东山的事情可能会永远掩在真相之后,而李承平若在皇宫之中死了,如今皇宫的主人太子……怎么说服历史这个小姑娘?太子和他的父皇一样,都是个很在意自己在历史上名声的人,所以他才会在杀不杀大臣间摇摆,所以他不可能主使手下去谋杀三皇子,这也正是范闲断定主谋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想杀李承平呢?皇宫的辰廊下,小小年纪的李承平满脸惊骇,发足狂奔,也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可惜这里不是含光殿,那位太后没有办法保他的命。
他在呼救,可是辰廊太过安静,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
李承平绝望了,心想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留在含光殿里,这时候一定不会死,自己先前就不应该上当,跑到辰廊来。
可是……对方说老师有话要给自己交代,还给自己看了信物,所以自己才会上了当,偷偷地瞒着母亲,瞒着含光殿里的太监宫女,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辰廊。
发足狂奔吧,孩子。
然而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李承平气喘吁吁地摔坐在地上,看着步步进逼的那两名太监,脸色惨白,牙齿用力地咬着。
这两名太监不是练家子,但明显接受过某种训练,杀人的训练,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太简单了。
简单到这两名太监已经把李承青当成了一个死人,一脚将他踩在地上,一手伸进怀里去取刀子。
当太监一刀向着李承平扎来的时候,李承平口中发干,右手摸着靴子里的那把匕首,尖叫一声,终于……拔了出来,刺了过去!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夜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夜叮的一声,太监手中的刀擦着三皇子幼小的身体,狠狠地扎在了辰廊下的青石地板上,竟是崩起了几粒碎石,可见力量如何之大。
三皇子扭曲着身子,乱声尖叫着,双脚瞎蹬着,却恰好躲过这一刀,而他手中颤抖握着的匕首胡乱挥了两下。
嗤嗤两声响,两名太监的下袍被割破,露出了两条破口。
太监冷着脸,似乎没有想到天潢贵胄的皇子,竟然会随时携带着匕首,而且这柄匕首竟然会如此的锋利。
第一次从靴子里拔出来的匕首,似乎没有起到他应有的作用。
匕首虽利,奈何却是握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
李承平在生死存亡的一刻,学到了十二岁时范闲所拥有的杀人勇气,却没有学到自己老师杀人的本领。
杀人的太监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但身强力壮,哪里是他所能抵抗。
一名太监将李承平死死地踩在地上,一名太监踩住了李承平的肘部,让他再也无法动弹,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破口,摇了摇头,一手扼住李承平的脖颈,一手握着刀,再次刺了下去!…………李承平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扎了下来,知道自己必死,不由生出无穷的后悔来。
心想刚才自己那一刀挥出去,竟是连对方的边也没有擦到,绝望之余,忍不住放弃了。
闭上了眼睛,哭了出来。
然而等了很久。
李承平甚至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上锐物刺入地痛楚。
脖颈上那只铁手在断绝自己的呼吸……可是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踩在自己身上、手上的两只脚似乎没有再用力地下踩。
他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见了一幕让他心惊无比的画面,只见头顶上两名太监也如自己一样,睁着惊恐地眼睛。
而眼角里竟是流下了两道黑血!李承平知道生机重来,嗬嗬乱叫着。
从太监的脚下将右手拔了出来,一刀子狠狠扎在了踩在自己胸上地那只小腿上。
匕首入肉,绽起一片血花。
…………李承平挣扎着站起。
看着那两名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太监,就像两根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不由一阵心悸。
他双腿颤抖着,根本不敢上前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两名太监会眼角流着黑血。
就这样倒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扎着的那把刀,这才感觉到了无穷的痛楚,惨声痛唤了起来。
好在那名太监扎刀下来的最后时刻,已经气绝,无法继续施力。
刀尖入肉只有三分。
才让李承平险之又险地保住了自己地小命。
李承平拖着瘫软的双腿。
走到了两名已经毙命地太监身边,害怕之余,心中也有无穷疑惑。
心想难道是老天爷在帮自己,给这两句太监施了魔咒?不是魔咒——清醒过来的三皇子终于明白了,他盯着两名太监腹部衣衫上的两个破口发呆,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地黑色匕首。
他手中的匕首太锋利,所以先前虽然只是胡乱挥了两下,却不仅是割破了太监地衣服,也略微擦过了对方衣服下的肌肤。
然而因为匕首太利,或者是老师在这把匕首上涂抹了什么药物,竟是让这两名太监没有任何感觉。
匕首上淬的是监察院最厉害地毒药。
刀锋一破肌肤,药物入血,竟只需要刹那功夫,便让那两名太监中毒而死,连最后一点杀人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好厉害的毒药!死里逃生的李承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颤抖,手里紧握着匕首,看着脚下脸色渐渐变成一片乌黑的两名太监,终于再也站不住,跌坐于地。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匕首上有这么厉害地毒药,如果不是这两名太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么今天不论自己如何挣扎,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亡这个结局。
他浑身颤抖地坐在两具尸体旁,脸色煞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初次被杀,初次杀人,即便他是很厉害地早熟皇子,可依然被震骇地心神大乱。
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二岁的李承平终于醒过神来,有些困难地爬了起来,看着身边的两具尸体,眼中流露出小孩子本不应有地复杂情绪,这抹情绪由恐惧、无措、难过、一丝丝兴奋……渐渐转成了平静与愤怒。
平静的愤怒。
是谁想杀自己?李承平不知道,但清楚与自己那些哥哥们脱离不了关系。
他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握紧了手边的匕首,用力地刺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他麻木而机械地将匕首刺入旁边太监的尸体,刺出无数鲜血,鲜血最后溅成黑血。
他恨这些人,所以他要让对方死的透彻,当然,他会很小心地不会让这些血毒沾到自己的身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止住了害怕的哭泣,扶着廊柱站起身来,看着辰廊这清幽空旷的长道,嘴唇微微发抖,然后高声喊了起来。
辰廊地尽头是冷宫,冷宫里总是有宫女的。
******母亲,我不想让你去冷宫住。
初秋的天气并不凉,含光殿的后方一处厢房内,三皇子却紧紧裹着一大床被子,看着在身边含泪望着自己的宜贵嫔,压低着声音,用一种坚强而寒冽的语气说道: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宜贵嫔双眼通红。
紧紧地抱着他。
先前冷宫那边来报消息,众人才知道,原来三皇子竟然偷偷溜出了含光殿,而且竟然在深宫之中遇到了刺客!太后大怒之下。
吩咐内宫加强防御。
大抓刺客不说,更是将含光殿里的太监宫女一通怒责,便是连宜贵嫔也没有放过。
太后先前在昏迷不醒的三皇子床边呆了少阵。
直到先前才离开。
而当太后一离开,李承平便醒了过来,颤抖着声音对自己母亲说了这句话。
很明显,在太后面前地昏迷是装出来的,这位三皇子只是对于太后有暗中的隐惧,不想直面自己的祖母。
不要担心……宜贵嫔抱着自己地儿子,余惊未去,颤着声音说道:在含光殿里。
有太后老祖宗看着。
他们不敢再乱来了。
******李承平地脸色阴沉了一下,知道母亲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没有说什么话。
宜贵嫔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那两个太监……是怎么死的?他们是谁地人?我不知道。
李承平没有交代那把匕首的事情,在呼救的同时,他已经把那把匕首藏在了辰廊旁的树木。
他眼中透着一丝惊恐。
看着母亲说道:忽然间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想杀我。
宜贵嫔沉默了下来。
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人多嘴杂,很多太监宫女正在厢房之外伺候着。
确实不方便说太多东西,讷讷然地住了嘴。
自从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后,她和三皇子便等若是被软禁在含光殿中。
并不是很清楚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范闲已经被打成钦犯,范家柳家都在内廷的控制之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淡了。
今日看着这宫殿,宜贵嫔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冷,她在心里想着:这含光殿也不见得如何安全。
便在此时,一位中年妇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正是大皇子地生母宁才人。
宜贵嫔赶紧站起施了一礼。
二位做母亲地对视一眼,说不尽的唏嘘。
太子也来看望过了,好生宽慰了自己的弟弟几句,并且保证一定会找出真凶是谁。
这番话说地极有诚意,奈何宜贵嫔却总是听不进耳去。
直到最后夜渐至,人渐离,屋中渐静,宜贵嫔才望着藏在被子里的儿子,幽幽说道:如果不是太子,会是谁呢?三皇子被刺身死,对于此时京都各方势力来说,谁最有利?宜贵嫔不自主地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李承平看着自己母亲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一凛,知道母亲在怀疑谁,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老师。
是的,宜贵嫔在怀疑范闲,因为如今地朝中有一大批文臣是坚决站在范闲身边,用地便是所谓遗诏和大义的名份打击太子,如果三皇子真的死在皇宫之中,太子无论如何也洗不清自己地罪名,在言论上更要落于下风,而且……如果范闲真有把握斗倒太子,那还留着老三做什么?宜贵嫔看着自己的儿子,幽幽说道:他虽然是你老师,但毕竟不是你的亲表哥。
他是我亲哥。
三皇子咬着嘴唇说道。
宜贵嫔叹了口气:在这皇家之中,哪里有什么兄弟师徒情谊?你先前没有对太后和太子说,那两名太监用了信物,才将你骗到辰廊去……如果不是你老师地人,千中怎么可能有信物?信物其实很简单,只是江南杭州西湖边彭氏庄圆里……三皇子最喜欢的一本书中的某一页。
李承平低着头:我不会怀疑师傅……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杀我,来让宫中再乱一阵,不会用到信物,这都是容易出破绽的地方。
而师傅……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
宜贵嫔强颜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从情感上,从现在的危急状况上看,她也愿意相信儿子对范闲地判断,因为除了范闲,她们母子俩已经没有任何凭恃。
是的……可是不知道小范大人什么时候能把我们救出去。
宜贵嫔在心头想着,如果范闲真的把太子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境,太子也只有冒天下之大为韪,以血腥的手段来压服群臣之心。
而到那时,只怕自己母子也再也没有活路。
******含光殿前殿,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整座宫殿笼罩在一股压抑紧张地气氛之中。
太子和皇后分坐在太后身旁。
轻轻替老人家捶着背。
这一对母子的情况要比宜贵嫔母子轻松许多,可他们也清楚,拳头下这位老妇人一定不能出问题。
姑母。
皇后看了太后一眼。
畏怯说道:老三那孩子命大福大……她又看了一眼,……居然这样也能活下来,看来范闲那个逆贼还真教了他不少东西。
太子眉头一皱,看见祖母太阳穴处的皮肤微微一绷,知道母亲这句话愚蠢地让太后动火,冷哼一声说道:弟弟活着便好,其余的事情暂不要论。
太后强行呼吸了几次,压下了心头地怒意。
温和地拍了拍太子地手背。
心想皇家这么多子孙当中,大概也只有太子才真正了解自己想的是什么。
一念及此,太后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庆国,确实需要一个像太子这般懂得孝悌地孩子来掌管。
你们都出去吧。
太后咳了两声,精神格外疲倦,挥了挥手,所有服侍的太监宫女老嬷嬷都领命而去。
即便有些不甘的皇后也被赶出宫去。
整个殿内只剩下她与太子两个人。
太后转过身来,用有些无神的双眼看着太子,牵着太子的手。
幽幽说道:我就是不愿你们兄弟相残,所以才会撑着这身体,看着这一切。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
太子没有应话,只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范闲这个兄弟。
太后的眼神顿时冷了起来,似乎看穿了太子的内心:身为帝王,则需要当断则断,当宽则宽……至于范闲,此人乃是谋刺你父皇的万恶之贼,他姓范又不是姓李,想这么多做什么?太子低头受教:孩儿明白。
有些人是不能放过的。
只可惜还是没有抓到他。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说道:舒芜一干大臣现今是押在何处?压在刑部大牢里。
太子苦笑了一声:如今自然是不好放到监察院的天牢中,只是……这些大臣不知为何,竟是受了范闲蒙蔽,如此糊涂不堪,竟是不肯服软。
太后冷笑一声:蒙蔽?还不是一些读死书地酸腐人,也只有你父皇才容他们这么放肆……说不定他们已经看过范闲手头那封遗诏,才敢如此硬撑。
太子地面色微变,旋即平静起来,说道:根本没有什么遗诏。
不错。
太后赞许地看着他,所以,你以为,这些口出妄言、要胁皇家的大臣,咱们应该如何处理?太子面色再变,知道太后是让自己下决心,许久之后,他沉声说道:该杀便杀。
很好。
太后脸色渐渐冷漠起来,要想做的稳,便不要怕杀人。
只是监察院一众部属完全不受皇命,有些棘手。
太子沉忖之后说道:今日京都里不少大臣被刺杀身亡,人心惶惶,朝政大乱……范闲隐于暗中主持一切,孩儿一时间想不到好地法子应付。
范闲是在用血与头颅,震慑朝官,意图让京都大乱。
太后看着自己的嫡孙轻言细语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太子沉默片刻后扬起头来,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孩儿敢请太后调军入京……弹压!…………含光殿内再次平静了起来,许久之后,太后缓缓开口说道:今日太极殿中,颜行书已有此议,最后是如何被驳回的?太子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谁也未曾想到,门下中书大学士尽数入狱……今日却又有人跳了出来。
今天在朝廷上跳出来的那个人官职并不高,但身份很特殊,因为他是都察院地左都御史,贺宗纬!贺宗纬此人一直是东宫一派,后又曾经帮助长公主将宰相林若甫赶出京都,并且与范府一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仇怨。
太子一直以为此人将是自己日后在朝中的柱臣。
没料到,要调军入京下诏之时。
竟是此人跳了出来反对。
贺宗纬地反对很极端,他脱了官服。
取了乌纱,领着十几名御史,就那样跪在了太极殿前!太子盛怒之下。
打了他十二大杖。
将他赶出宫去,可这位当初京都出名的才子,竟那样血迹斑斑地跪在了宫墙之前,一步不让!贺御史地反对是很有道理地。
太后微垂眼帘,疲倦说道:其实哀家一直未让秦家入京。
担忧地也是这个问题……朝廷祖例,严禁军方入京干政,这个先例一开,只怕日后遗患无穷。
太子默然,清楚太后老祖宗地担心,太后始终还是希望能够自己能够和平接班。
一旦牵入军方。
秦家叶家坐大,自己又不像父皇一样在军中有无上权威,这将来的庆国。
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秦家世代忠诚,不需担心。
太后冷漠开口说道,她与秦家关系极深,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可是叶家呢?叶重可是你二哥的岳父!太后看着沉默不语地太子。
深吸了一口气后。
阴森开口说道:只是范闲……这个阴子行事太过疯狂,若无大军压制,这京都永远不可能安稳下来。
即便你杀了大狱中的数十名臣,于事又有何补?事态再拖延数日。
我大庆另五路精锐大军一旦军心不稳,事态堪忧。
太子沉默一礼说道:故。
孩儿需要军方入京,与将来地麻烦相比,如今的范闲,是摆在面前的匕首。
他微微皱眉说道:只是……贺宗纬那边怎么办?他毕竟是左都御史,手底下带着一批出名不怕死地御史,在宫墙外玩死谏……太子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杀大臣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可是杀言官,却是犯大忌的事情。
即便以庆帝当年地无上权威,御史们集体攻击他的私生子范闲,庆帝也依然只有杖了几下以做表示。
总是有人需要当恶人的。
太后盯着太子的眼睛,慈爱说道:这些人由哀家下旨处置吧。
太后顿了顿又说道:大军入京后,你大哥地统领差使便可以交出来了。
太子一怔,诚恳一礼,感动无言。
******离含光殿不远的广信宫中,从一开始拟定了这个计划,然后便开始冷眼看着无数角色在舞台上演戏地长公主,终于第一次陷入了某种忧虑之中,因为今天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让她感觉到了一丝蹊跷。
为什么还没有抓到范闲?她看着身旁的侯公公,冷若冰霜问道:内廷不是没有高手,京都府不是没有出力,本宫需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地人头?这番话,她是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出来的,林婉儿在一旁微笑倾听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相公地安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既然宫里没有办法抓住他,那么他永远不会被人抓住。
将侯公公赶出宫去,长公主的脸上马上换了表情,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出来先前动了那么大的脾气。
因为她清楚,范闲不是那么好抓到地。
既然这个年轻人能够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就证明了他的能力。
这是一个事涉天下的大局,长公主心思地重心一直在大东山上,而不是在京都之中,从一开始地时候,她就没有想到范闲能够活着回到京都。
这一点,已经从根本上震慑住了她地心神。
范闲活着,燕小乙自然就死了。
李云睿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寒意微敛,想着的范闲如今的一身修为,究竟到了何等样地境界?居然敢在京都之中,如此狂妄放肆地用刺杀手段,来挑战皇宫的权威!她忽然间皱了皱眉头,看着这冷清的广信宫,开口说道:这座宫殿……透着一股死灰地味道,本宫想出去了。
林婉儿静静看着自己地母亲,说道: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怕范闲今天夜里会攻入宫里来?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女儿略显清瘦的脸颊,说道:我太了解范闲了,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在黑夜里小打小闹的刺客和老鼠,他从来没有勇气。
去和敌人们进行正面的抗争……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长公主微偏着头。
看着自己地女儿,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用你地生死去威胁他。
他究竟会怎样做呢?我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公主笑的很快乐,所以我等着范闲能够杀到我地面前。
******范闲他始终以为自己将太后的心思看得清楚。
老李家地奶奶希望和平交班。
不愿意让军队狂放而无法收拾地力量,把整个庆国绞成一团乱渣。
所以他才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安排。
很明显,他低估了自己黑暗杀神形象,在皇宫里贵人们心中的强悍程度。
没有想到自己在京都里的刺杀。
终于把太后和太子刺激到了某种程度,逼他们着手准备调军入京弹压。
第二天。
在元台大营里地京都守备师便会入京弹压,如果在这之前,范闲还没有能够控制皇宫。
迎接他的必然是惨淡收场。
他更没有想到,秦家军队入京地时间。
竟是被他一向瞧不起、深恶痛绝的三姓家奴贺宗纬,以一种血性强悍的态度,硬生生拖后了一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贺宗纬是帮了他一个天大地忙。
而太后和太子的决心。
很明显也是下晚了一天。
******是夜,极深极静地时刻,夜沉沉地睡着。
到了禁军轮班的时辰。
禁军控制着皇城前半片宫殿。
以及皇城外数条要害街道。
如今局势紧张。
换值的禁军。
都暂驻在这几条街道地民房中,不敢回营待命。
一列约二百人地禁军队伍,全身盔甲。
异常沉稳地走到了正宫门前,与前班值的禁军,交换了布防手续及口令。
由于当前的局势。
禁军大统领大皇子已经三天没有回过王府了,他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下方地交接。
略微顿了顿后,缓缓走了下去。
他一身盔甲,立于宫门之中。
宛若一尊天神,要挡住一切从皇宫外来地攻势。
他冷冷地看着这队二百人地禁军队伍,片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身旁地亲兵校官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上前,履行了一应手续,然后挥手让那队明显看着有些陌生的禁军官兵。
走入了皇宫。
大皇子就那样站在宫门,让这些来接班的禁军分成两列自自己地身边行过。
这批来接班的禁军走的悄然无声,军纪森严。
当这队禁军最后方也要走入宫门之时,大皇子忽然叹了口气。
禁军队伍最后方那个人对他轻轻地点点头。
…………大帅,接下来怎么办?那名校官乃是大皇子亲信,自西征军中爬将起来地将官。
按理讲,交防手续这种小事轮不到他亲自去处理,但他知道,这一次的换防,一定要自己处理。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在宽厚城墙之上的禁军士兵,这名校官吞了口唾沫,强行压抑下心头地恐惧,颤着声音请示道。
大皇子缓缓握紧了腰畔的配剑,迎着夜风的脸线条显得格外坚硬:让所有地人醒来,军前临时会议。
此话一出,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意,就此浮现在他的身外。
大皇子虽不是武道高手,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今夜决心即定,那自然首先要处理掉禁军内部的不安因子。
校官知道大帅今夜要杀人了,禁军中原本属于燕小乙一系的亲信,只怕就要被屠杀殆尽,但他此时反而不再恐惧,自心底生出无穷的兴奋来。
马上开始传令。
…………皇宫前城城墙极为宽大,上面可以并行四匹骏马,全由青砖所筑,自然流露出一股肃杀气息。
一列禁军在此排阵,看着皇城下方的广场,严阵以防,似乎随时准备迎接来自宫外地袭击。
然而这列禁军中一位却是用深远的眼光看着宫内。
范闲轻轻整理了一下禁军的衣饰,看着这座熟悉的宫殿,内里漆黑一片,不知道亲人在何处,仇人在何处。
他知道自己带着两百人杀入宫中,将要面临的是大内侍卫和内廷的太监高手,如此冒险,究竟成算几何,无人能知。
因为他也无法判断,当杀声起时,大皇子能不能将禁军完全控制住。
他无法依靠禁军的力量。
永远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那样做。
范闲对身旁的黑骑副统领荆戈说道。
这是一个叫拿破仑的人说的。
皇城的门已经开了,后宫的门还关着,他们想不到我们敢用这么些人,就去强攻皇宫。
他此时还不知道长公主对自己的评价,如果换成以前的范提司,诗仙,他确实不会选择如此直接而勇敢的进攻。
只不过范闲已经改变了,当他从草丛里站起来的那刻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闲推月下门及暴烈突进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闲推月下门及暴烈突进……皇城比京都权贵们的脸皮还要厚,上可骑马,下可贮物,甚至连禁军议事的房间,也设置在那些大块青石之间,幽暗之中,透着一份肃杀。
只有些许跳跃着的***,照耀着房间里所有人的脸,所有人的眼,让他们惊醒过来。
这些禁军的将领校尉们确实很疲惫,自从三骑从京,报告了大东山之事后,整个京都风雨欲来,而他们所负责拱卫的皇宫,更是成了各方势力紧盯的风暴中心。
连续数日,没有一位将领可以离开皇城,即便是轮值时,也没有人敢回府休息。
火焰在大皇子的眼中变成燃烧的光彩,他幽幽看着室中的十几位将领,冷着声音说道:本王说的话,诸位可曾听清楚了?室内一片沉默,一位将领沉着脸,单膝跪于地上,咬牙说道:末将不清楚。
要我把遗诏再宣读一遍?大皇子盯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太子勾结北齐东夷刺客,于大东山之上刺杀先帝,意图谋朝篡位。
事后陷害小范大人,本王既接了先帝遗诏,有当诛者,则当诛!那位将领看了一眼大皇子身边那薄薄的一张纸,双眼微眯说道:殿下,所谓遗诏,谁人知其真假?大皇子冷漠地看着他,然后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盒子被打开,内里是一方小印,正是已经失踪了数日,让宫中旨意始终无法顺应过渡的……皇帝行玺!行玺一出。
满室将领面色剧变。
各自跪于地上,向此方玉玺行礼,再无人敢多言。
谨遵殿下军令。
小范大人奉旨锄逆,命本王相助。
大皇子的目光缓缓从跪在地上这些将领的脸上滑过,看出了很多人的心思,虽说他听从范闲劝说,安心统领禁军后,在禁军内已经安插了许多亲信。
但是燕小乙执掌禁军所留下地残存势力依然极多,如果想依靠这方行玺和遗诏,就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地为自己所用……大皇子地眼角抽搐了一下,在心底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世上从来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有愿意跟随本王救国于危难之间的将军。
请站起来。
大皇子平静说着,室角里的几盏油灯散发出来的光彩。
笼罩着他的脸庞,让他的脸色似渐溢鲜血。
室中所有的将领都站了起来。
势比人强。
此时室中全数是大皇子地亲兵校尉,即便是那些将领心中别有心思。
却也不敢当面发难。
头前出来说话的那名将领唇中有些发苦,他一直与宫中的长公主保持着联系,但没有想到今夜大皇子会忽然发难,将所有的将官都集中到密室中开会,而且传讯如此之快,竟没有给自己一丝反应时间。
所有地禁军将领都在室中,没有一个人遗漏,如果大皇子选择杀人,谁也无法反抗,所以那些燕小乙地原下属们,也只好暂时虚以委蛇。
…………张昊,陈一江……大皇子忽然开口,点了五位将官的名字。
那五位将官面色一寒,对视一眼,感觉到了一丝不吉,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这五人都是当年燕小乙在时提拔起来地下属。
大皇子冷漠看着这五人,停顿片刻后幽幽说道:你们知道,本王喊你们出来的用意是什么。
一名将领面色如土,噗通一声跪倒在大皇子面前,说道:殿下!末将绝对以殿下马首是瞻,绝无异心。
大皇子看着他点了点头,温和说道:委屈你先在这间室中呆半日,如何?那名将领面色变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退回了墙边。
而另外那四人则是心中情绪无比复杂,如果被大皇子地亲兵看守在这间密室中,自己如何能够向宫中发出讯息?四人互视一眼,还是那位领头说话地人开口了,此人姓陈名一江,乃是燕小乙当年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知道今日大皇子既然反了,怎样也容不了自己,而且自己地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就此束手待缚。
陈一江沉默片刻后说道:王爷,此时皇城之上两千禁军,至少有六七百人,是我们这五个人的下属,敢请教王爷,如果没有我们的襄助,你如何压服所有禁军?他猛然抬起头来,冷笑说道:京都守备师随时可能入京,禁军调了三分之一去了大东山,如今拿什么抗衡那些虎狼之师?末将敢请王爷思忖,免得误了自己性命。
这番话虽说的厉然,但室内这些沉默的军官们都清楚,这只不过是陈一江色厉内茬的最后挣扎。
本王想好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再想。
大皇子冷冷地看着陈一江,眼神里渐渐弥漫起一股杀意,一股当年在西边与胡人厮杀中磨砺出的冷漠杀意。
陈一江心尖一颤,热血上冲,怒吼一声,手握住了腰畔佩刀,呛的一声拔刀出鞘,便往大皇子处冲了过去。
怒吼从中而绝,刀也落在了地上,三根长矛异常冷血残暴地刺中了陈一江的身体,将他的身体贯穿,就这样悬在半空中!陈一江嘴里喷着鲜血,不甘而绝望地望着三尺之外的大皇子,身体在长矛上抽搐两下,就此垂头死去。
在陈一江拔刀冲过来的同时,另外三名燕小乙留下的将领也拔出佩刀,勇敢而又绝望地冲了过来,只是室中尽是大皇子的亲信,只闻得数声唰唰破风之声,红红灯光内闪耀几下……尸首倒地,血腥味渐起,四位禁军的将领就这样憋屈地死亡。
大皇子静静看着脚下的尸首,忽然转头看了最后的那位将领一眼。
看着那人颤抖着双腿。
却根本没有勇气上前,不由摇了摇头。
轻声啐骂了一句什么。
看好。
大皇子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然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事地房间。
…………走到高高地皇城之上,大皇子立于皇城角楼之中,手掌轻轻地抚摩着被固定死定盘的守城弩机。
眼光顺着耀着黑光地大弩箭,看向皇城之外的广场。
以及广场之外已经被禁军控制住的四条街巷。
依大帅令,那六百人此时全数轮值休息。
那名亲自布置范闲率队入宫的校官。
站在大皇子地身后,低声禀报道。
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在禁军地换值上做手脚,大皇子终于成功地将那六百多名禁军士兵调离了皇城,没有惊动此时已经死了的那四位将领。
大皇子幽幽说道:准备好了没有?那名校官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
坚毅禀道:一千二百人已经包围完成,随时可以动手。
此时那些禁军休息驻地中。
已经有一千二百名忠于大皇子地部下。
于黑夜之中潜入,将那六百名士兵分割包围。
只要一声令下。
便会举起屠刀。
将禁军中最后一部分不安定因子清除干净。
那些士兵应该还在睡觉。
大皇子的表情有些复杂,在睡梦中死去。
应该不错。
大皇子当年亲率数万军队西征。
在西胡边上打下好大地功绩。
最为人称道,以及让军中士卒效死命的德行。
便是他一向爱兵如子。
然而……慈不掌军,尤其是在涉及庆国前途的大事上,大皇子地心如铁石。
谨侯大帅发令。
那名亲信却不知道大皇子心中在想什么,心中有些焦虑,暗想小范大人已经入宫,如果王爷此时忽然心软,谁也不知道天明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有这样一句提醒与小心翼翼地催促。
大皇子自嘲地笑了笑,将目光从那些黑夜里的民宅里收了回来,回头望向更深地夜笼罩着地皇宫。
他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发布命令,因为那座后宫里依然是那般平静。
什么时候动手,不是由我决定的。
大皇子轻轻拍了拍掌下那座沉重地守城弩机,说道:我们如果先动手,只怕会惊着宫里地人……范闲,会决定什么时候动手。
他看着那片安静的深宫,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其实和这座宫墙上地守城弩何其相似,虽然威力强大,却被某些具体或虚无地东西捆住了手脚,只能将箭锋对着宫外面,却无法忍心对着宫里。
————————————————————整座皇城被分成了三个区域,最后方地冷宫秋园小楼,没有住着什么贵人,基本上是被人所遗忘的角落。
君临广场处地皇城城墙所包围着的区域,则是包括了太极殿在内的一片庄严建筑群,庆国皇帝和群臣在这片建筑中,商讨决定着庆国所有的事情。
而贵人们居住的地方,则在太极殿之后,由无数座宫殿组成,由大内侍卫和内廷的太监们负责打理看守,我们一般称之为后宫。
很多人以为进了皇城便可以顺利地进入后宫,但他们似乎忘了皇帝这种另类雄性生物是多么地在乎自己的领土和自己的雌兽。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这件事情都很看紧,因为他们有太多女人,再天赋异禀,也不免会冷落太多,自然地成为世间最容易戴绿帽子的主儿。
为了不戴绿帽子,皇帝们发明了太监,在后宫与前宫的中沿修起了高墙,撒了了大批自己信得过的侍卫。
所以历史上,和后宫嫔妃们有一腿或有一指的色鬼们,基本上逃不出侍卫、太医、太监这三种人。
然而后宫的高墙虽然挡不住宫里的红杏往墙外伸,却成功地挡住了许多想谋反的人。
历史早已证明了这点,一百多年前的大魏年间,便曾经有一位文臣趁着皇帝远巡的时刻意图谋反,他如范闲今夜一样,只带了一千人杀皇城,莫名其妙地通过了禁军的防守,眼看着成功在际……却被留在后宫的皇后。
带着一大批侍卫太监宫女。
成功地将那些谋反的士兵挡在了宫门之外。
最后这位胆大包天地文臣,绝望地发现。
那些妇幼阉人们,竟然比禁军还要厉害,居然把自己封在宫外长达三天之久!最后这位谋反者,当然以死亡收场。
而成功阻止这场谋反地。
除了那位皇后的冷静与勇敢,宫中太监宫女侍卫们地万众一心。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是皇帝用来圈养女人的高墙,实在是太坚固了!…………然而有墙的地方。
一定就有门,除非是地下地墓。
加之因为人类向来不喜欢从上帝开的另一扇窗爬进爬出。
所以再如何禁纲森严地建筑,都会开出各式各样的门。
而有门,自然就有开门地人。
所以决定一处地方是否好攻,关键不在门有多厚。
里面的门栓是不是精钢所制。
而在于你是否掌握了开门地那个人。
毛主席和很多伟人都说过,决定一切的究极奥义——是人。
…………范闲敢出乎所有人预料强攻后宫。
自然是因为他掌握了开门的人。
两百名禁军依循着平日里地即定路程。
进行着沉默而紧张的巡逻,在高高地皇城.|.:.星光渐淡。
城头渐黑。
禁军顺着来回的石梯走了下来。
太极殿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偶尔可以看见几个提着灯笼巡视地侍卫。
还有负责打更地太监,着身子走过。
这批禁军就在皇城下离后宫最近地那处地方集合。
然后……像风一样地散开!范闲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属下。
像无数只鹰隼一样地散开。
扑向了那些前宫残存着地人们与灯光,不过一刹那功夫。
那些灯光便来了。
廖廖数位侍卫被悄无声息地刺死。
他点了点头,这两百人是个混编部队,五百黑骑里调了一百人。
另一百人都是从六处里收拔的最后一拔刺客部队,在黑暗中行事。
果然狠辣有力。
跟在他身旁地黑骑副统领荆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约数十丈外后宫地高墙,沉声问道:强攻?范闲的眼光瞥了一眼宫墙下一处不引人注意地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走门。
走门?荆戈惊讶地看了提司大人一眼,心想大人这话实在奇妙,难道他去了大东山一趟,竟是学会了传说中地神庙穿墙本领?范闲没有理会他,脱下了身上沉重地禁军盔甲。
露出内里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借着前宫树木地遮掩。
靠近了那方门。
荆戈在他后方做了一个手势,正散落在四周黑暗里地突击小队成员,顿时像蝙蝠一样地飞掠而回,以范闲为正中心,排列成了两道直线,紧紧地贴在后宫的宫墙下。
荆戈也跟了上去,站在范闲身后两丈地地方,抬头看了一眼这墙,心想并不是太高,至少这二百人里有一大半人可以翻过去。
便在此时,天上云头微散,一轮清亮明月从淡云间透了出来,银色地月光照耀在荆戈银色地面具上,十分美丽。
范闲站在门前,于月下轻轻敲门。
…………指节轻轻落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轻微地嗡嗡声,不过是一声响,木门地背后没有人回应,但紧接着却是传出门簧轻动的微响。
潜伏在范闲两侧地二百名黑衣人,脸上都不由自主流露出震惊,今夜跟随小范大人,奉先帝遗诏杀入皇宫,这二百人虽是勇敢忠诚无俦,但心中也是悲壮地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没料到小范大人竟就这样轻轻地把后宫的门敲开了!在这一瞬间,所有杀入皇城的下属们,在心中顿时对范闲生出了无穷的敬畏,对于今夜的成败,也是信心倍增。
后宫的木门极其厚重,明显内里开门的内奸有些吃力。
范闲闭着双眼,将肉掌贴在木门之上,忽然眉头一皱,体内真气微运。
轻柔地天一道真气顺着掌心传至门上,将木门震开了约两人宽。
很温柔地开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范闲像阵风一样闪入门中。
然后看了一眼门后用紧张惊惧目光看着自己地太监。
微微点头,说道:辛苦了。
戴公公吞了一口口水,有些惊惶地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四周。
没有敢接话。
只怕长公主方面也没有想到。
如今地皇宫内,居然还有人敢冒着满门抄斩地危险,做范闲的内奸。
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内奸。
竟然是如今早已不复当初权势。
只是个普通可怜老太监的戴公公!是的,范闲曾经对戴公公有恩,至少有三次大恩。
但是这位太监甘冒如此大险帮助范闲,却不仅仅是报恩,一方面是他想通过帮助范闲。
重新获得自己失去之后格外想念地权势。
一方面是这些年来他与范闲瓜葛极深。
如果太子真地当了皇帝,只怕他连洗衣局的差使也不要想。
直接等死。
最关键地是,戴公公清楚。
自己那个侄儿其实一直在范闲的监视之下。
而戴公公还指望自己那个侄儿替自己养老送终。
戴公公惶恐地看着四周,他其实有些纳闷。
为什么自己开门会开地如此顺利。
那些盯着四周地侍卫。
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大人。
奴才替您领路……开了两人宽的宫门。
不时飘入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的速度极快,不一时便全部突进后宫之中。
各自选择地形掩藏好身形。
戴公公看着这一幕,心惊胆颤。
知道这便是小范大人用来乱宫地部属。
只是看着……人似乎太少了点儿吧?找个地方装死去吧。
范闲对戴公公轻声说道。
眼中的绝决之意渐渐浓烈了起来,他对皇宫地形之熟悉。
是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
因为从第一次入含光殿偷钥匙开始,对于宫中地突杀撤退路线,他在府中不知演算了多少次。
机会。
向来只留给有准备地人。
戴公公闻言,赶紧佝着身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听小范大人的话,找个不引人注目地地方装死去了。
而这边二百夜行人也已经各自做好了最后地准备。
范闲看了荆戈一眼,薄唇微启,吐出寒冷无比地一个字来:突!…………任务在入宫之前早已安排好了。
在宫中拥有他人猜想不到的眼线,又有各方面地渠道帮助范闲了解,他对于宫中的布置十分清楚,将这二百人分成了四个小组,其中最关键地便是他和荆戈率领的两个小组。
范闲将带着六处地刺客剑手。
直突含光殿,务必要在宫中人反应过来之前。
将宁才人、宜贵嫔、三皇子这三个人,从太后地亲自看管中救出来!这是重中之重,大皇子敢领着禁军正是因为他相信范闲能够将自己的母亲救出来。
范如此信任自己的兄长失望。
而荆戈统领的主要是黑骑中的单骑高手,要以突杀之势,直扑广信宫,务求一击中的。
因为长公主在广信宫里,不将这个女人杀死,范闲便会一直觉得有只毒蛇在盯着自己。
范闲已经查出,婉儿和大宝在广信宫中,而他却不亲自去广信宫,一方面是含光殿处更重要,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他下意识里,也很害怕面对那种局面,所以干脆让荆戈领军?…………两百个黑衣人像两百个幽魂,在淡淡的月色下,分成无数线条,沿着箭头,向后宫里的各处地方扑去。
范闲朝着含光殿的方向极速前行,一路过花过树过湖过亭榭,然后遇见了几名侍卫。
丙值带刀侍卫。
范闲看也没有看这几名呆立在旁的侍卫一眼,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负责轮班巡逻这片区域的侍卫是丙值侍卫,看来那个小家伙也没有失手。
之所以对于这些侍卫看也不看,因为沿途的这些侍卫已经不能动了!不知道是中了毒,还是受了什么样的诅咒,这些距离戴公公所开宫门最近的侍卫们眼珠子里惊骇乱转,却是发不出声音来,整个人的身体也有些僵硬,难怪戴公公替范闲打开宫门。
竟然是如此顺利!这一幕很诡异,几句负责后宫护卫地侍卫,看着在自己眼前飘过来的黑衣人,竟是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嗤嗤数声响。
范闲这一队人马最后的两名六处剑手。
拔出铁,干净利落地在这几名侍卫的咽喉上一划,让他们毙命,也让他们终于摆脱了这种恶梦般地情绪困扰。
再过树,过花。
过湖,过亭,含光殿近在眼前。
范闲一甩手,一枝暗弩射了出去。
钉死了一名发现了自己,张嘴欲呼地守夜太监!…………范闲需要速度,他需要这种速度所带来的突击厉杀感觉。
需要这种感觉对宫中所有人的震撼,所以他不在意自己的身形暴露。
药物只能针对一班侍卫所用。
只能保证侍卫发现自己的时间更晚一些。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
自己带着二百人突进皇宫。
直到自己站到皇太后地床前,而依然没有一名侍卫能发现自己。
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含光殿离这批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的黑夜杀手。
不足三十丈了。
而侧后方遥远的所在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数声刀兵相交金铁之声。
范闲没有回头。
却也听出不是广信宫方向。
应该是另两批准备摸黑去迷侍卫驻厢地地下属。
他的心头一紧。
额上渗出一滴冷汗,知道行踪终于被发现了。
放。
散!范闲身形未止,右手却握紧了拳头,然后迅疾散开。
一看这个指令,监察院训练有素的六处剑手们,顿时自他地身后散开,沿着含光殿侧方的那道曲湖,化作了无数道曲线,绕着路,借着树木地遮蔽,向着那座冷清地宫殿掠去。
而拖在最后方地那个监察院剑手,猛地顿住了身形,铁钎刺入土中,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筒,眯眼对着天上明月一看,然后用力一扯!烟花直冲天穹,一瞬间,便将这片清幽深黑的皇宫照耀清楚,也给京都里四面八方隐藏着地人们,发出了最明确的信号。
隐迹已经告一段落,正式进入突杀。
…………一把刀飞了过来,斩入那名监察院剑手地右肩。
这名剑手此时还拿着烟花,没有躲开,鲜血绽了出来。
但他一声闷哼后,左手反拔地上铁,与旁边扑过来地两名侍卫厮杀到了一处。
范闲此时距离含光殿只有十丈,他没有去看烟花,没有时间理会那名忠心下属地死活,只是冷冷盯着含光殿,发现里面已有动静,不由心头渐寒,这后宫里防卫力量地反应速度,实在是高出了自己的估计。
快,再快一些!四处似乎都有侍卫反应了过来,而范闲此时正对着含光殿,双眼微眯,杀意全放,体内地霸道真气在一瞬间提升到了经脉所能容纳的极点,然后一脚踏上了殿宇侧方的石栏!石栏尽碎!借着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范闲的人飞了起来,就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在月色下用一种粗暴狂妄的姿态,驾临到了含光殿的上方,展露着自己的决心!至最高处,真气渐缓,身体有下堕之势,他闷哼一声,右手横横拍了下去,以大壁棺之势,将自己的身体带动横移三分,拍在了含光殿的琉璃瓦上。
一拍之下,瓦片乱飞,在月光中乱飞着,给人的感觉是似乎这一刹那,整座含光殿都被拍的颤抖了起来!没有人能及得上范闲此时的速度,没有人敢于抵挡如此一往无前的气势。
月色下,他借着一拍之力,再次飞掠而起,如大鸟展翅,临于殿顶,然后气运全身,堕下!轰隆一声巨响,含光殿被他挟着全身的霸道真气,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来!就在含光殿宫女惊恐地点亮第一盏宫灯时,一身黑衣的范闲像块石头一样,落在了含光殿后殿的地板上,他的身边全是碎瓦灰土,他的脚下是被踩的寸寸裂开的青石地板。
他的手中,是那把天子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强悍,因为决心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强悍,因为决心暗淡的灯光,在这个夜里,第一次照亮了含光殿的侧殿房间。
淡淡的昏暗光芒,从桌上那盏宫灯里渗了出来,让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阴恻,甚至还比不上殿顶那个大洞透进来的月光明亮。
那名宫女满脸惊恐地看着满身灰尘的范闲,张嘴欲呼,却是没有呼出声来。
嗤的一声,范闲双脚一错,于倏忽间连掠八步,一剑平直刺出,正中那名宫女的咽喉。
血花一溅,范闲头颅微低,手腕轻转,手中天子剑再出,于腋下诡魅刺出,点出一名太监的咽喉。
他再急撤三步,左脚脚尖为枢一转,整个人就像一名舞者般极美丽的旋转起来,手中的天子剑耀着寒光,随着这转势,在身前数尺地内,画出一道寒芒。
寒芒所至之处,惊醒过来的太监宫女尽数倒地,倒于血泊之中。
右脚再蹬青石板地,青石板微碎,范闲的身体如大鸟被缚,以一种怪异的身形,猛然向后退去,狠狠撞在一人怀中,撞的那人筋骨尽碎。
他低着头,右肘忽然像安了弹簧一样地弹了出去,天子剑脱手而出,直中右侧方冲过来的一人胸膛。
无剑在手的右拳猛地向左方击出,一拳将最后那人击倒在地,啪嗒一声,那人根本不及反应,重重摔倒在地,头颅像西瓜一样地被震碎!瞬息间,连杀八人!暴戾无比闯入含光殿里的范闲,一言不发,于沉默中全力出手,天子剑,霸道真气,让他像一抹拥有无上法力的游魂,片刻间攫夺了室内所有敌人的性命,根本没有让对方发出一点声音!他的剑法承自四顾剑。
却少了四顾剑那种一往无前的天道杀意,反而多了影子天性中的那抹阴寒。
他的拳掌之技承自叶家,却完全没有叶流云那般飘然海上的潇洒澹泊意,反多了霸道真气所天然流露出来地壮烈感觉。
如此杀人,谁能阻挡?侧殿里的人们。
除了死在地上的那些人之外。
便只剩下宜贵嫔母子和宁才人,今夜宁才人前来看望三皇子伤势,故而没有回自己的所,反而给范闲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这三位贵人在今夜没有人能睡得着,所以当范闲如天神般撞入宫殿后。
她们在第一时间内反应了过来,隔着那层轻纱,紧张地注视着范闲地一举一动。
纵使她们对范闲再有信心,也没有想到,小范大人居然会用如此暴力地方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自己身边监视守护的内廷人员尽数杀死!掀开纱帘,三人走了下来。
看着范闲,面上的表情各自不同。
却同样有着一丝震惊,她们感觉眼前这个范闲。
似乎在某些方面。
已经与大东山之前的范闲,不同了。
宜贵嫔地脸上满是喜悦。
既然范闲冒险杀入宫来救自己母子,那么先前暮时对承平所说的担忧自然不存在。
在这含光殿里被监视居住,宜贵嫔不知道自己母子何时便会死去,今夜骤见救星,她心神一松,再看着满屋死尸残肢,不由双腿一软,便想往下倒。
三皇子李承平在一旁扶住了母亲的身体,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先生,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已然湿润。
此时深在含光殿内,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侍卫围了过来,前殿内廷的太监高手犹在,范闲知道自己的暴力突击,虽然成功地接触到这三人,但没有将她们救出去,仍然是个死局。
所以他没有和老三及姨娘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冷冷说道:跟着我,闯出去!闯出去谈何容易,就凭范闲带入宫中来的这二百人,如果想要控制整个后宫,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而皇城处的禁军方面,也不知道内部地清洗,能不能在局势危险之前解决。
范闲从那名太监身上拔出自己的长剑,用余光瞥了一直沉默地宁才人一眼,看见宁才人地脸上透着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不由也笑了起来,自靴中摸出那把黑色地匕首。
三皇子的匕首已经藏在了辰廊旁边的树丛中,见先生摸出匕首以为是要给自己防身,扶着母亲想往前走一步。
没有料到,范闲竟是倒转匕首,将这把匕首递给了宁才人。
宁才人握着细长的黑色匕首,整个人顿时涌现出一股英气,毕竟当年是自北伐战场上活下来的女奴,这些年也未曾忘了铁血之事。
范闲没有再望这妇幼三人,没有耽搁一丝时间,直接朝着偏殿的门口走去。
这个门口不是通往宫外,而是通往前殿!是的,如果闯出宫不容易,那就不如往宫里闯。
门,全无先兆的,这扇木门就像纸做的一般,被无数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破碎开来,漫天飞舞!木屑未落,范闲的手掌已经与一名太监的手掌粘在了一处。
范闲闷哼一声,真气全数冲了过去,只是一掌之交,他已经感觉到了这名太监的厉害,内廷侍卫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洪老太监调教出来的徒子徒孙,果然不是吃素的。
太监的五官迸的一声流出鲜血来,体内被霸道的真气冲伐着,根本敌不住,然而他的任务只是拖住范闲一刻,务必让前殿的高手和太后老祖宗做好准备。
范闲没有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
双掌间烟尘一绽,毒雾直逼那名武艺高强的太监面目。
太监面色一变。
范闲右手一震,长剑嗡嗡作响,从自己的肩膀高处横削了过去。
这便是实力上的差距,那名太监在霸道真气与毒烟的齐攻下,根本没有余力再作反应,只好看着那抹亮光从自己的眼帘中闪过。
翻,将天子剑纳入袖中,没有再看这名太监高手一眼。
双膝微蹲,整个人便如巨鸟投林般撞了过去。
他没有撞向那条不知有多少高手涌来的道路,而是直接撞向了侧殿地墙壁!轰隆一声巨响,木砖结构的墙壁,竟被他硬生生地撞出一个大洞。
范闲没有理会后方三人的安危。
直接从那个大洞里掠了进去。
而此时。
那名僵立在门口的太监高手,脖颈处咯噔一声,从中断绝,血淋淋的头颅掉了下来!宜贵嫔母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宁才人沉着脸,提着范闲给他地黑色匕首。
牵着这对受惊后地母子,沿着那个大洞走了进去。
她猜到范闲为什么如此惶急,为什么要撞破大洞进入前殿,她也清楚,在范闲没有控制住局势之前,这三人的安危,就全数寄托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
突击需要的是什么?便是如闪电一般快速,如平地风雷一般令人意想不到。
范闲今夜的行动。
十分完美地贯彻了这个宗旨,从入后宫开始。
到被侍卫们发现后,他以及他属下们地速度骤然提速。
像阵狂风似地在后宫里卷着。
他踏上石栏。
拍碎金瓦,落入殿中。
击毙众人,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如果从侍卫们的第一声喊开始计算,他只花了十余击掌的时间,便成功地杀入了含光殿的核心宫宇。
真真是闪电般的速度,不止敌人反应不过来,甚至范闲也没有留给自己任何思考判断的时间,他依凭的是数年来对皇宫的情报收集,凭借地是宫中的眼线,凭借地灵敏超乎常人的超常直觉,就这样杀了进去!当然,这次行动最依靠于他往日最为欠缺地勇气,置之死地而后生地狂妄气焰!当范闲以最快的速度杀入含光殿时,跟随着他地五六十名六处剑手,也于黑暗之中,散成扇形,向着含光殿围了过来。
只是这些人的速度都刻意压制着,此时恰恰好抵达了含光殿的外围。
范闲算的极准,虽说有些低估了后宫护卫力量的反应速度,可这五六十名六处剑手,恰好抵挡住了以极快速度赶来的大内侍卫。
监察院的剑手,精于黑暗之中杀人,而大内侍卫,则是庆国个人武力中的精锐,虽然远远及不上范建暗中替皇家训练的长刀虎卫,然而武力依然十分强悍。
含光殿外,厮杀四起,一瞬间,刀剑相交,不知道多少人被杀死,多少鲜血喷出。
不过数息时间,数十名黑衣剑手构筑的圈线,便被压迫的往含光殿方向退了不少距离。
但如果仔细观察,应该可以看出这些剑手的退并不是被动,而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虽然看似被侍卫们杀的节节败退,可是也将圈线收小,将含光殿正殿紧紧地围了起来。
防御圈越小,反弹之力越大,场间已经有很多人倒下,而那些黑衣的刺客们,却也是阻住了含光殿的正门,如果里面的人想逃出来,难度极大。
而且不要忘记,此时的含光殿内并不平静。
这正是范闲拟定的四面乱流而围,中心开花的战术。
监察院的忠心下属们凭借着黑暗,与人数越来越多的大内侍卫周旋,而在整座皇宫的中枢,含光殿内,却要开出一朵鲜艳而毒辣的花来。
这朵花一定要捏在范闲的手指间。
卫与内廷高手们的反应极为神速,然而宫中贵人们却没有这种能力。
含光殿的老嬷嬷们睁开迷糊的双眼,无声地咒骂了几句,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腿脚灵活的小宫女听着床上的咳喇声,赶紧爬了起来,将床上那位庆国实际上的女主人扶了起来。
太后这几天一直在头痛,额际上捆着一根黄色的丝线,她有些疲惫地斜倚在宫女的怀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老年人的耳力并不好,所以没有听见侧殿房顶被范闲撞破时发出地巨响。
也没有听见范闲于须臾间连杀八人的声音。
但这位老妇人长年居于宫中,不知看过了多少狂风巨浪,在政治于阴谋间的浸淫,令她立刻警醒过来。
她的瞳中闪过一道寒芒,猛地从宫女的怀中坐起。
厉声喝道:关宫门!全部地人退进来!太后老祖宗地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既然猜到宫中有乱,她第一时间内,便要集中自己所有的武力,包围在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自己的份量,敌人既然入宫。
自然自己是第一目标。
如此反应,就和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儿子死讯时一样,简单而精确,不得不令人佩服。
只是今夜她注定要失望,因为在她收拢力量之前,已经有一个人杀到了含光殿的中腹之中!就在殿外侍卫与六处剑手第一次交锋声音响起时,含光殿地侧后方墙壁,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砖木乱飞。
一个空洞骤然出现,而一个黑色的人影。
就从这个洞中飞了出来,如一条行走于夜晚中的苍龙。
瞬息间掠过半空。
直扑太后的凤床!屋与屋之间最近的距离,不是门与门间的距离。
而是墙——两个房间看似极远,有时候往往只是半尺厚的墙壁之隔,只要穿墙而过,天涯便如咫尺。
只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像范闲这样,可以将霸道的先天真气运至全身,又用天一道地纯正心法护住心脉,以防被霸道真气反噬,从而将自己变成一个大铁锤,直接将厚厚的墙墙撞碎!一身黑衣地范闲挟风雷之势,向着皇太后扑了过来!一路经过,空气中发出撕裂般的凄厉叫声,可想而见他地速度已经被提升到何等恐怖地程度。
由墙上的破洞而至皇太后坐着地床,有四丈距离。
在这条路线上,只是是擦着范闲衣袂边缘的老嬷嬷或宫女,都被他身上每一细微处都挟着的霸道真气震倒在地!衣衫不整,鲜血狂奔地震倒!便在此时,一直停留太后宫中的太监高手们终于发动了,四声暴喝!四枝干枯的手掌,向着快速前突的范闲身体上抓了过去,如老树开花,要缚那林中巨龙!四只干枯老迈的手掌中,不知挟杂着多少年才能练就的纯正真气,太后安坐宫中,如果没有自己强大的武力守护,怎么敢用宁才人的性命,去威胁手握重兵的大皇子?在听到墙壁如纸一般撕开的声音后,太后已经扭过头来,恰好看着这一幕,她的眼神冰冷,满是信心,似乎此时像天神一样的范闲,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范闲没有减速,但是他身上所挟带的气势,却在这一瞬间,变得一丝全无,整个人在半空中,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他的身体还在飞掠,但他身体上的霸道真气气息,全部敛了进去,整个人显得柔顺至极,平伏至极,幽宁至极。
由极霸道而极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竟会在一瞬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四名厉害的太监高手眼瞳微缩,心中觉得十分骇异,在他们的一生中,不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谁,能够将这样两种性质冲突十分严重的真气练到巅峰。
而且这两种真气法门,明显都是世间最顶尖的绝学然震惊,但手下却没有放缓,而且信心也没有丧失,这是洪公公所统领的内廷高手中的四位强者,一直以为便是负责保护太后的安全。
他们认为,范闲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这四人的联手一击。
是的,范闲不是大宗师,但他是整个天下小身法第二快的那个人,当年在草甸之上,海棠的剑尖都刺不中他翻滚的身体,更何况如今心性已有改变,将两种真气渐渐融合贯通的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五竹。
范闲的身体在空中忽然缩了起来,左膝一抬,右肩一扭,身体颤抖着,于半空无可借力处中,异常神妙地偏转了自己的身体。
便是颤了一刹那,偏了少许方位。
第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闲的右肩,却像是抓到了一团云,浑不着力。
第二只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闲的左臂,却是抓到了他阴险藏于袖中的剑锋,剑锋裂袖而出,在那只蕴藏着精纯真气的手掌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露出内里的白骨,鲜血被真气一激,全数喷出,淋的范闲半片身子都是血色。
第三只枯瘦的手抓住了范闲的右膝,撕下一片衣衫。
第四只枯瘦的手却……落空了,只抓住了范闲的一只鞋!太后的瞳中闪过一丝寒意,寒意未退时,已耀出一抹寒光!如一阵风至,范闲左手中的剑,已经搁在了太后的颈上。
鲜血从范闲破开的袖子上滴落下来,滴在太后的衣裳上,滴在太后的脸上。
范闲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半片身体的黑衣都浸在血水中,终究是被那四名太监所伤,但他的眼神依然无比坚定,用冰凉的剑锋冷却着含光殿内所有人的心。
第一百四十章 皇城内外尽杀声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章 皇城内外尽杀声含光殿正殿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这一幕场景,除了鲜血滴落床上所发出的啪啪轻响,没有一丝声音。
鲜血从范闲的衣上剑上滑落,顺着太后的耳垂,打湿了老妇人半片脸颊,渐渐渗入衣裳之中。
那柄耀着寒光的剑,异常稳定而冷酷地搁在太后的脖子上。
这是庆国开国以来,第一次有刺客能够杀入到皇宫的深处,第一次有人可以把剑刃搁在太后的脖子上。
包括那几位高手太监在内的所有人都震住了,眼睁睁看着范闲挟持着太后,不知该如何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殿外传出警讯,到范闲如杀神天降,直突凤床,控住太后,不过是数息时间。
先前在侧殿处,范闲未撞墙壁,却是先行选择了木门,与那名太监高手对了一掌,一剑斩其头颅,成功地让内廷的高手们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侧殿通向正殿的长廊中,然而他却是……直接从墙后撞了过来!如此出人意料,甘冒奇险,硬抗四名老太监出手,才有了此刻的成功。
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有这样快的反应和决断,不能不说,范闲今夜的行动,实在是很强悍。
而且震惊看着这幕的众人,不知为何,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寒意,似乎范闲随时敢将长剑一拉,让太后送命!范闲的表情太平静,太冷漠,就像他剑下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可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太后娘娘!…………传旨让外面的侍卫住手。
殿内一片死一般地安静。
却衬得殿外地厮杀惨呼之声愈发明亮。
突宫地六处剑手还在和大内侍卫缠杀着。
范闲将太后制于剑下后。
没有丝毫迟缓。
便微微屈下右膝,将自己地身体小心翼翼地藏在太后的身后。
长剑反肘,架在太后地肩上。
凑在太后染的血红地脸颊旁轻声说道。
话语很平静,但透着股不容许人出言反驳的力量。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如果太后不下?外面地侍卫和殿中地太监高手们住手。
范闲或许真地会动剑。
然而……太后毕竟不是普通人。
这位庆国太后。
当年还是诚王妃地时候。
便经历了多年朝不保夕地日子。
心性之诚稳。
不是一般普通地老妇人。
而后来又做了数十年地皇后太后。
深居宫中。
自有一份威严与强大地自信在心中。
太后转过脸来,冷漠地望着范闲,花白地头发有些乱,眉毛却是拧在一处。
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威信,冷声说道:大逆不道的东西!居然敢要胁哀家?声音如斩金破玉,震得宫内众人身子一震!范闲心头微凛。
没有想到太后此时如此狼狈。
如此危险的境地下,居然还会如此硬气,但他心里明白。
太后必须保持住自己地气势。
才能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谋取更多的好处。
更令人意想不到地事情还在后面。
只听着啪地一声!太后居然反手打了范闲一个耳光!一个淡淡的红掌印在范闲的脸上浮现。
太后似乎根本不害怕横在自己脖子上地冷锋,望着范闲地眼瞳里满是轻蔑与不耻。
冷声说道:难道你敢杀了哀家不成!含光殿内地所有人都吓呆了,没有想到太后在被范闲剑锋控制下。
居然还敢如此强横地进行挑衅,难道她就不怕范闲真地把她给杀了?看着这一幕。
有些嬷嬷和宫女竟是吓的晕了过去。
而太后依然冷漠而强悍地看着范闲。
范闲地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太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位老妇人为什么会表现地如此强悍,因为她知道范闲如果要控制皇宫,那么此时是一定不敢杀自己。
更何况她毕竟是太后,是范闲血脉上的亲奶奶。
她料准了范闲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地面动手,即便她真的想错了。
可是她依然要保持住自己地气势。
才能有反转的机会。
…………就在太后异常强横地打了范闲一耳光时,含光殿内异变突生,一直安静在殿边的侯公公忽然飘了起来!奇快无比地飘了起来。
却不是冲向范闲与太后。
而是冲向了范闲撞破的那个大洞!范闲瞳中异光一闪,却是不敢离开太后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侯公公与另几名太监高手,在那洞旁啪啪几声,制住了几个人。
侯公公地手掌死死地扼住了三皇子的咽喉。
宜贵嫔被一名太监制住。
宁才人挥舞着黑色地匕首,却也被几名太监围在了正中。
…………小公爷,不要太冲动。
侯公公扼着三皇子地咽喉,低着头恭谨说道。
范闲的手异常稳定地握着剑,看着侯公公。
瞳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这位排名姚太监之下的二号首领太监,居然也有如此高明地修为。
此时地情况是范闲控制住了太后,而侯公公这些太监们,却控制住了范闲很在意的三个人。
情势会怎样发展?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范闲的决定。
太后的面色冷漠,但是那些渗入她衣裳的血水有些冰凉,让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范闲低着头,看着太后的手指,并没有沉默多久,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太监高手都警惕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范闲抬起脸来,皱了皱眉头,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朝着太后苍老地脸颊狠狠地打了下去!…………啪地一声脆响!这声音比太后先前打范闲那记耳光更响!太后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脸,唇角渗出一丝鲜血,老人家的牙齿只怕都被打松了。
殿内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这记耳光不止打在了太后地脸上。
也打在了自己地脸上。
自己地心上!被范闲打了一记耳光的是谁?是圣皇太后。
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是范闲地亲奶奶!而范闲……居然敢打了她一耳光!这是一种永远无法消除地屈辱。
而范闲打了太后一个耳光,就证明他已经豁出去了。
敢打你耳光。
就敢杀你!范闲盯着太后那张半边肿起来地脸。
轻声说道:放人,住手。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太后气地浑身发抖。
但心内也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地底最深处地寒冷。
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不姓李地孙子,低估了对方地冷酷与强悍地心神。
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分。
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也许过了许久,太后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落寞。
开口说道:依他意思做。
******太后亲自喊。
声音大些。
范闲说道。
太后愤火地盯着范闲,迫不得已,用苍老地声音对殿外喊道:侍卫听令。
统统住手!不知为何。
太后?意一出。
殿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范闲的表现让这些人太过害怕,生怕目睹一场孙杀奶。
臣杀太后地可怖场景。
只有扼住三皇子咽喉地侯公公微微皱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来侯公公很想你死。
范闲对太后冷漠说道。
太后看了侯公公一眼,那四名老太监皱着眉头,往侯公公处挪了一步。
侯公公叹了口气。
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三皇子惊怖未定。
下午被刺客捅出地伤口又开始出血。
他赶紧扶着母亲,和宁才人三人惊慌失措地跑到了范闲的身后。
太后?意一出。
围绕着含光殿地厮杀声顿时消失无踪。
很明显跟随范闲入宫的剑手也早得了指示。
只要侍卫不再动手,他们也没有趁机进行反击。
含光殿所有地大木门。
在同一时间内被人推开。
吱呀声中。
整座宫殿变得通透无比。
殿内地人可以清楚地看见殿外紧张的局势。
看见那些手持直刀,包围住含光殿的侍卫,还有殿外空地上伏着的无数死尸。
殿外地初秋夜风也吹了进来,凉意深重。
却让人不得清静。
因为随着这阵风,那些鲜血地味道。
也随之而入殿内。
直冲众人鼻端。
数十名全身黑衣的六处剑手以最快地速度撤入含光殿内,将殿中的太监们包围起来。
几名内廷厉害地老太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憋屈地事实,被监察院特制地铁指扣扣了起来。
太后在范闲手中。
范闲已经证明了他敢杀太后。
在此情况下。
这些内廷高千哪里敢反抗?就算是侯公公这种想反抗地人。
迫于大势。
也无法有太多多余地动作。
范闲看着自己这些满身带着伤口地下属,眉头再次跳动了下,眼光一扫。
便知道在含光殿外的狙击战虽然时间极短,但依然有十几名忠心耿耿的下属,就此归天。
突进皇宫,要想不死人是不可能地。
能够只付出这样小地代价。
便暂时控制住了含光殿,已经等若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范闲垂着眼帘。
对剑下地太后说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如果我只是要杀你,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地。
太后一阵剧咳。
捧着胸口,脖颈在范闲的剑下擦出了一丝血痕。
看着这一幕,那些忠心于太后的太监宫女面露惊惶之色,想上前服侍,却也不敢动弹。
太后转过头来,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范闲:你和你母亲一样,狼子野心!哀家倒要看看,你能窝在这皇宫里做什么。
是地,就算范闲此时捉住了太后,控制住了皇宫,可是接下来他应该会怎样做呢?所有人包括那些黑衣剑手都盯着他。
等待着他下一步地命令。
范闲在等待皇宫里另外三个小组传来地消息,也在等着皇城处地动静,他知道成功还没有完全到来,一旦事有不协。
自己这些人便会功败垂成。
但在等待地过程中。
他并没有闲着,他冷冷地看了被剑手们包围着的侯公公一眼。
侯公公心头一颤。
暗中运起了真气。
范闲点了点头。
侯公公大惊失色,双袖一翻。
便准备搏杀!不料他抬起眼帘。
却看见了十来枝闪着黝黑光芒地小弩对着自己!范闲带入宫来地二百人。
因为怕惊动宫外敌人的缘故,在伪装上下了极大地功夫。
无法人人携弩。
只是跟着他地这数十人中。
携带了十柄暗弩。
而这些暗弩此时正直直对着侯公公。
侯公公暴喝一声,身形突起,奈何……只是拔高了一尺,他整个人便变成了刺猬。
十枝弩箭深深地扎进了他地身体。
从他地身体里面不停吸噬着鲜血。
啪的一声,侯公公摔倒在地,抽搐两下。
睁着不甘闭上地双眼。
就此死去。
范闲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他并不知道侯公公是长公主地心腹,但直觉以及先前地那一幕让他有所警惕。
所以才会于此时突然发难,令属下将侯公公突兀射死。
在这样地关键时刻,范闲不惮于杀人,宁肯杀错。
不能杀漏。
侯公公的死。
惊得殿内一片惊哗。
初初青定了些的局势又有些乱,而围在殿外地侍卫们也紧张了起来。
朝着含光殿地方向逼进了几步。
范闲却没有乱。
他缓缓取下太后脖子上地剑。
目光扫拂了场间一遍,但凡他目光所及之处。
无人敢直视。
尽皆低头。
他就在太后地身边坐了下来。
低头运气凝听着皇宫里各处地嘈杂之声。
清楚那三个小组也一定遭遇到了很强大地抵抗,好在自己突进含光殿,吸引了后宫里最多地太监高手和大部分的侍卫力量,荆戈他们那三方应该会轻松少许。
含光殿里一片安静。
范闲与太后就这样并排坐在床上。
这对祖孙身上都染着他人地鲜血。
冰冷着自己地心情。
如此祖孙平静邻坐场景。
令睹者无不心寒。
殿外地侍卫没有缴械,范闲没有多余地人去进行这个要紧地事务。
所有的黑衣剑手都已经回到了殿内。
他不想让此时地局势再有任何变化。
大内侍卫地问题。
应该是稍后大皇子解决掉皇城禁军地问题后。
交由他处理。
他只是等待着,他相信自己地属下以及黑骑地实力。
没有等待多久,殿外地大内侍卫们忽然生出一些嘈乱,似乎在阵营后方。
出现了什么令人震惊地事情。
范闲没有起身。
对身边地太后说道:让他们让开条道路来。
太后花白地头发垂在染血的脸颊边。
而没有染血地半片脸颊,已经被范闲那记重重地耳光打的肿了起来,看着异常凄凉。
听着范闲的话。
她用有些无神地双眼看了外面一眼。
点了点头。
侍卫班直头目看着殿内地局势,一咬牙,将包围圈撤出一道口子。
十余名黑衣刺客,挟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妃子。
走入了含光殿!范闲看着人数,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一组死地人更多。
待看见那名妃子清丽美容中的那丝凄惶后,不禁心头微动。
来者是淑贵妃,二皇子地亲生母亲,自从太后明旨太子继位。
二皇子臣服后,太后便将太子与皇后。
长公主,淑贵妃遣回各自宫中居住,而只在含光殿内留下了宜贵嫔母子和宁才人。
范闲望着淑贵妃温和一笑,拍拍自己身边地软床,说道:娘娘,请坐这边。
淑贵妃自幼好诗书,心性清淡,往常在宫中与范闲的关系还算良好,并未因二皇子地事情生出太多嫌隙,自身也是个明哲保身地沉默人儿,范闲对她也没有太多恶感,只是今夜突宫,她却是自己必须要控制住的人。
淑贵妃今夜被刺客强掳,本以为必死,却也猜到了是谁行下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时看着范闲那张脸,忍不住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连先前想好地怒骂之词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太后那般狼狈模样,更是心寒,只得畏缩着依言坐在了范闲地身边。
先抓到地是淑贵妃,这是范闲意料中事。
东宫和广信宫地防守。
仅次于含光殿。
也是要害之地。
自己的属下没有这么快能够得手。
所以……当他看见戴着银面具地荆戈,一脸沉默地领着属下踏入含光殿时。
他地心头一沉。
知道事情有麻烦了。
事情果然很麻烦。
荆戈低下头在范闲地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范闲地脸色越来越沉重,眉宇间仿若压上了数千斤重地巨石。
难以舒展。
又一级下属回报。
依然是坏消息。
范闲皱着眉头。
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似乎是想将心中地那丝苦恼赶将出去。
片刻后。
他叹了口气。
对床上地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本想全家团聚一下,看来不能了。
此时地床上在他的身边坐着太后与淑贵妃。
在他地身后倚坐着宜贵嫔、宁才人和三皇子,整个皇家。
大部分的人丁都在这张床上。
范闲最绝对地近距离控制着身旁二人地生死。
保护着身后地三人。
所谓全家,自然是天子家。
如今庆帝已去,天子家除了床上这六人外。
还有太子与皇后母子。
还有广信宫里那位长公主殿下。
范闲下意识里把那位花农排除在外,因为他觉得靖王爷比这家里所有人都要干净许多。
压在范闲眉宇间地重石,便是此时没有来进行天家团聚地三位成员。
荆戈和另一组回报地消息是:东宫与广信宫空无一人!不知为何。
长公主和太子竟似是提前得知了消息。
就在范闲一众下属杀入宫前一刻。
趁着黑夜,循着北边冷宫处地方向。
遁了出去。
荆戈率着百余名刺客竟是没有追到!如此暴烈狂肆地突杀。
却没有抓住最重要地几个角色!范闲地心情异常沉重,但面色却渐渐缓和了起来。
此次突宫,虽未竞全功。
但毕竟抓住了太后和淑贵妃。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完美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地运气没有好到用两百人。
便可以改变历史地进程。
坐在他身旁地太后,忽然用苍老地声音说道:哀家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哀家的?意早已颁下去了。
很明显。
荆戈在范闲耳旁说的话。
全数落在了这位落魄太后地耳中。
她地眼中闪过一丝讽意。
望着范闲说道:承乾带着哀家地旨意出了宫,明日大军便要入京。
你可害怕了?我这人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不然也不敢把您地脸打肿。
范闲微笑望着太后。
话语里地寒意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太后地眼瞳缩了下。
太后可以有很多道旨意。
范闲对太后很温柔地说道:比如十三城门司始终还是在您地控制之中。
只要您再下道旨意关闭城门,老秦家怎么进来?我想您也知道,长公主安插在城门司里地那个亲信,昨天夜里就被我派人杀了。
我是在帮助您牢固地控制那九道城门。
当然。
我地目地是控制您。
这些话从范闲薄薄的双唇中吐出来。
格外轻柔。
格外可怕,太后气地浑身颤抖,瞪着他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您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了。
但还是怕死。
范闲皱着眉头望着太后。
似乎望着一个很令自己心烦地事物,所以这道懿,您总是要发的。
太后咳嗽了两声,看了身后的宁才人一眼。
又转头盯着范闲地眼睛说道:即便那个夷种助你,你们顶多只能控制皇宫,宫外你有什么办法?范闲反盯着她的眼睛。
说道:我只带二百人进宫,不是我自信,而是我在宫外留了一千七百人!你说我在宫外有什么办法?…………便在此时,距离含光殿有些距离地后宫与前宫地交接处,忽然爆出一大阵喝杀之声,以及宫门爆裂之声。
范闲静静听着,知道大皇子的禁军终于杀了过来,心头一松,便站了起来,对荆戈命令道:我把含光殿交给你,不论是谁,但凡有异动,就给我杀了。
荆戈毫无异议地领命,脸上地银色面具耀着令人心寒的光芒,殿内众人看着此人。
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对范闲这样看似大逆不道地命令接下地如此从容淡定。
如果是一般的监察院官员。
只怕都会心头有些惧意才是。
他们不知道这位黑骑副统领。
当年便在军营之中生挑了秦家长子。
在庆国地死牢里呆了许久。
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他本就是一大逆不道之人。
范闲才敢交付他这大逆不道之事。
便在此时。
宁才人忽然微低着头说道:你这把匕首先借我用用。
范闲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知道宁才人是怕一旦真出了乱子,荆戈对太后不敢下手,而她……这位当年地东夷女俘。
和自己肚中地胎儿。
险些被太后阴死地妇人。
却一直充满烈性血性地等待着这个机会。
范闲对着她茬了点头。
然后向着含光殿外地夜里走去。
他要去广信宫和东宫查看。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里透露着很古怪地讯息。
锃的一声。
他反手将那柄染着鲜血地剑插入背后地剑筒,走下了含光殿地石阶。
跟随入宫地几名启年小组亲信。
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处。
也走下了石阶。
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知道在这样地关键时刻。
他要去哪里。
他带着几名下属。
就这样平静地走出殿外,走过那些如临大乱,手持兵刃对着他地大内侍卫。
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侍卫们哪里敢动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了含光殿外地黑衣中。
虽然是太后在殿中,但是范闲居然走地如此平静。
如此胆色,实在是震住了不少人地心神。
******范闲没有刻意打压太后的气焰。
他先前说地那句话并不虚假。
在京都府孙颦儿小姐地闺房中,他与言冰云拟定计划时。
便已经算过自己能够联络多少力量。
监察院在京中能够调动地密探,隐藏在各府中地钉子,范闲一手掌控地一处。
即便除却被内廷和军方监视地那座方正建筑。
还可以调动一千四百人。
而通过京都府。
隐藏在京都外地五百黑骑乔装入京,至此。
范闲可以利用地力量达到了一千九百人之众,而且这一千九百人都精于黑暗中地作业。
虽然从武力上远不是军队的对手。
可是搞起阴谋叛乱来,才真真是顺手利器。
范闲今夜突宫。
只带了两百人,不是他自大。
而是因为像这样讲究速度与突然性的突击,人数的多少从来不是关键。
而且他必须在宫外留下大部分地力量。
剩下地一千七百人,此时正在言冰云的调动下。
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
京都太大,范闲要照顾地方面太多。
宫外由自己处理,宫内则必须依靠数千禁军控制局势。
而当后宫发出那阵喊杀声时。
他清楚大皇子已经控制住了禁军。
…………禁军的行动,正如大皇子对那名亲信校官说的一样。
发动地时间取决于范闲在宫中突进地进程。
当范闲那名勇敢地属下,在侍卫地包围中站住了脚步,对着天上的夜穹与明月发出那枝令箭时,禁军便动了。
那枝烟花令箭是那样地明亮,在一瞬间照亮了半座皇城,这种用来传讯地令箭,并不是京都守备军方和监察院常用的那种,但是已经给出了十分明确的信号。
大皇子站在守城弩旁。
看着那枝划破夜空地烟花令箭,面部线条骤然强硬起来,举起右手,像把刀一样地砍了下去。
砍在了皇城角楼处空荡荡地夜风中。
…………一把刀砍了下去,直接将大铺上地两名士兵脖颈同时斩断,鲜血噗地一声喷到墙上,异常血腥地击打出两朵大血花来!持刀夜袭的禁军将领收回长刀,暴喝一声:杀!黑夜之中,不知多少人涌入了皇城前方广场边的几条街巷中,悄无声息地遁入那些大厢房,然后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整整六百名被换值休息的禁军士兵,此时还在睡梦之中,有不少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而有些人被惊醒之后,则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迎来了无情地刀与枪。
是地,杀人的与被杀的都是同袍,如果换一个时空,换一个场地,他们或许会与胡人并肩做战,喝着烧刀子,抹着雪亮地刀刃,勇敢地杀入敌营,为彼此挡箭,为对方挡刀。
然而今夜不是,只是一方面对一方面地屠杀,异常无情的屠杀。
没有用多长时间,忠于大皇子的两千禁军,便已经清扫干净了皇城前的一大片区域,无数的死尸与鲜血混杂在一起,腥气冲天。
禁军们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往常是西征军,这是第一次杀……自己人。
但他们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自己人,自己今天晚上做的事情,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软弱。
他们看过大帅传来的行玺,看过陛下地遗诏,所以他们心头有热血,有信念。
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他们现在还活着,谁说不是呢?……第一百四十一章 数枝箭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数枝箭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当那枝耀眼的烟火,绽放在京都寂静的夜空中,虽只一刹,那不知惊了多少人心。
禁军的内部清洗是最先开始的工作,没有用多长时间,大皇子便成功地掌握了全部的力量,留在京都约三千多人的禁军,从此成为了拱卫皇城的最强军力。
与此同时,潜伏在黑夜里的监察院部属们,也都看见了这枝烟火,他们从黑夜里显出身形,开始往各自拟定好的目标进发。
刑部大衙一向阴森,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
于安静中,刑部外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守夜的差官们惊讶地注视着衙外的动静,然后愕然发现,一大批穿着黑色官服的人,正往刑部这边逼了过来。
差官们脸色惨白,马上鸣锣示警,意图惊醒刑部里的老爷们,以及刑部后方的大牢看守。
而他们自己,却马上往刑部衙堂里退去,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黑色官服是监察院的官报,自己这些人,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示警声起,刑部的部属尽数向后方赶去,谁都清楚,刑部的大牢是重中之重,因为太子不敢将那些反对自己登基的文臣押入监察院的天牢,全关在了此间,这些人在刑部虽只是囚犯,但放在朝堂上却是一出声连太后也要忌两分的大臣。
并没有太多惊恐的厮杀声响起,只是几声惨喝和一阵嘈乱之后,监察院约三百人的队伍便进入了刑部衙堂的深处,冲到了那一大片广场之上。
刑部的差役与大牢的看守,被监察院官员们围在正中,而身上衣衫不整的刑部主官,看着这一幕,不由凉透了心肠。
双方人数差不多,似乎有一拼之力。
然而这位如同禁军统领一般,不敢回家,只敢在刑部死死看守天牢的尚书大人,却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因为那些黑衣人地手上拿着弩箭,因为对方是庆国官员最害怕的监察院官员。
因为这位尚书大人清楚。
监察院既然敢如此猖狂动手,那位小范大人一定开始在京都内部掀起了血雨腥风。
监察院余威犹在,范闲的黑暗大名更是震慑着所有人的心,在没有长公主势力帮助的情况,没有多少人敢正面和这枝队伍进行对抗。
更何况他也听说了。
皇宫里响起了一枝烟火令箭。
然后惶恐醒来地他,也清清楚楚听见了皇城处直冲天穹地震天喝杀声。
他不知道那是禁军的行动,但他知道皇城处有变。
场间零零落落躺着些死尸,监察院领头的官员双眼冷漠地看着被围困的刑部尚书,一字一句说道:本官奉太后旨意,和亲王军令,前来接诸位老大臣出狱,烦请尚书大人移交。
移交?不。
这是劫狱,但刑部尚书颤抖着不敢出言喝骂。
因为昨天夜里他一位倚为左右手的侍郎,便是在这个衙堂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
谁也不知道侍郎是怎么死的。
尚书不想成为第二个冤鬼。
如果投降,还有活路吗?火把耀得刑部尚书的脸有些怪异。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那位领头的监察院官员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太后说了,但凡从逆者,若真心悔悟,则既往不咎。
刑部尚书苦笑连连,连太后的旨意都搬了出来,看来澹泊公已经控制了皇宫,长公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只怕也出了问题,当此大势,自己何苦再苦苦支撑?但转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皇宫里的争斗还没有解决,范闲并没有占得上风,自己如果就这样轻易降了,事后……怎么向太子爷和长公主交代?刑部尚书咬咬牙,眼光变幻不停。
那名监察院官员冷漠地看着他,不再与他进行更多地交流,缓缓举起了右手,他身周数百名监察院官员有的举起了弩,有地拔出了铁钎,开始准备向着刑部大牢的厚重大门发起攻击无表情地数道:且慢!刑部尚书被这单调地数数声终于压破了心胆,嘶声喊了起来:慢着!臣要澹泊公地话!监察院官员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当此危局,刑部尚书地胆吓破了,人还没有变得痴呆,知道如今太后的旨意只是破纸,真正能保住他命的,还是提司大人的意愿。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扔了过去。
刑部尚书从地上拾了起来,就此火把的幽光,看了一遍那份文书,确认了是小范大人亲手所写手的诰书。
这这份诰书不知道是何时写就,何时准备好的,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长公主与太子殿下阴谋勾结东夷城与北齐的刺客,于大东山上刺杀陛下!条条罪名,十分清楚,后面还写道征北营大都督燕小乙牵涉谋叛事中,已被范闲亲手所诛!罪名不是关键,刑部尚书关心的是最后面的话。
看到最后,他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在这封名为宣诏讨逆诰的文书,总共约摸四百余字,而在最末的一百字当中,清清楚楚写着,朝中诸臣有被李承乾蒙蔽者,但凡悔悟且立功于新祚,即往不咎。
刑部尚书捧着诰书的手在颤抖,这封诰书上面并没有太后的玺印,但却有着陛下的行玺!最关键的是,最方面有范闲的亲笔画押!刑部尚书清楚,在这种时刻,什么玺印只怕都敌不上范闲的画押有效力,而且他相信范闲不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他的脸色愈发地惨白,看了一眼身周强鼓勇气,但面色如土的刑部差官衙役看守,垂了头去,跪在了那名监察院官员的面前。
凄声说道:臣……认罪。
牵绳,所有刑部的武装力量,都在极短地时间内。
被控制起来。
只是这批队伍给尚书大人留了些颜面。
只是除了他本来就没有穿好的官服与乌纱。
各式刀枪棍棒堆在角落,所有的刑部官员均被监察院特制的钢指套反缚双臂,而这些指套间都被结实的麻绳套在一起,就像是老年饥荒年间被串成一串待炸地蚂蚱。
这一切地动作都显得格外熟悉与快速,因为监察院这个衙门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
就是在用这些手段,对付庆国庞大国家机器里的各部衙门。
所以不能说刑部尚书怯懦胆小,不能说庆国的部衙太无用,只是已经很多年了,监察院的恐怖已经深植于所有庆国官员地内心深处。
就像是天敌一般,官员们面对着这群黑衣人,兴不起什么反抗的勇气。
监察院这个恐怖的皇家特务机关,在庆帝归天。
陈萍萍中毒后,便成为了范闲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在处理刑部残留事务的同时。
那两扇沉重的刑部大牢牢门早已经被打开,监察院的官员入内。
分出许多人手。
扶出了四五十名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官员。
这些官员身上地官服都没有来得剥去,却已经被打的浑身伤痕。
由此可见太子当日在太极殿上逮捕这些官员,是多么地匆忙与混乱。
很多官员受刑之后,已经无力行走,在这些监察院官员的搀扶下,才气息奄奄地挪出了刑部大牢地门口。
领头地监察院官员眼神一凝,快步上前,单膝跪在这些官员们的面前,行了个重礼,沉声说道:下官监察院二处主簿慕容燕,奉太后旨意,前来迎接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辛苦了。
被扶出门来地文官们看着这名穿着黑色官服的监察院官员,不由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来。
慕容燕并未起身,转而对着领头的两位官员郑重一礼,低声说道:提司大人令下官代为叩谢二位大学士。
是的,这两位官员便是在太极殿上勇而发难,强行阻止太子登基的两位一品大臣,门下中书的首领大学士,胡大学士和舒芜老先生。
舒芜脸上犹有伤口,看着这名官员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多逃出生天的喜悦,有的却只是对京都局势的深刻担忧,他知道范闲这人的性情,既然他今夜冒险劫狱,那皇宫处一定大乱,陛下……陛下,不知道陛下多少亲人会在这场风波中死去。
胡大学士却是笑了笑,说道:澹泊公错了,我并未助他,何来谢字?慕容燕闻言一愣。
来不及述说宫中的详细局势,刑部外早已驶来十辆马车,将这些伤后的大臣们接到车上,然后往皇宫里去。
如今京都的局势依然十分危险,这些甫脱大狱的大臣们,暂时还不能回府。
看着那些在监察院保护下的马车,顺着长街往皇宫的方向行去,站在刑部门口的慕容燕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虽然他身后的刑部衙门里依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可是他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
他是二处的主簿,本来负责的是情报归纳方面的工作,但在这次监察院的事变中,却被小言大人赋予了强攻刑部的任务,看中的或许便是他的冷静。
强攻刑部并不困难,难的是要完好无损地将大牢中那些大人救出来。
慕容燕十分清楚这一点,不然提司大人也不会在京都人手如此少的情况下,依然分给了自己数百人。
具体的任务是言冰云颁下,但要求却是范闲亲自拟定。
对于刑部大牢,范闲下了死命令,务求要保证胡舒二位大学士,以及那些文臣的安全。
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这些不畏死的文臣在太极殿上发难,强行将太子登基的日子拖后,使得朝政一片混乱,京都难以安定,自己很难寻觅到机会,成功突入宫内。
这些除了开口死谏外。
似乎没有什么力量的文臣,才是范闲此次行动的大功臣。
范闲向这些大臣们借骨头一用,便要保证他们骨头的完好,这是感恩与淡淡内疚。
出。
当刑部大牢被打开的时候。
看上去要显得更为难以攻打的京都府,此时却是大门洞开,***通明,看上去十分诡异。
京都府常理京都治安,手下拥有人数众多地衙役差官。
而当皇城处那枝烟火令箭响起后。
一脸肃容的二品大臣京都府尹孙敬修,便面色沉重地走到了正堂之中。
不解何事发生的下属瞠目结舌地看着府尹大人,心想这么夜了,为什么孙大人还穿着全套官服?便在数息之后,脚步声如雷而至。
孙敬修面色复杂地看了下属们一眼,无比怅悔地叹了一口气,命令下属们将京都府的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监察院官员们鱼贯而入。
在面面相的京都府官员注视下,占据了正堂上地有利位置。
将孙敬修围在了正中。
黑色官服地监察院官员一分开,从当中行出一人。
正是监察院一处头目沐铁。
这位面色如铁的官员冷漠看着孙敬修,问道:大人令下官来问大人。
究竟想好没有?孙敬修再叹一口气,面色挣扎半晌后,双腿似乎忽然无力,啪的一声跪到了地上,低声说道:臣知罪,不敢乞公爷原谅。
此幕一出,满场俱哗,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无比震惊,他们不明白这位一直禀承太后旨意,在京都里死命捉拿范闲的府尹大人,为什么会在监察院官员临门时,竟是不思抵抗,就这般降了!沐铁依旧面色如铁,似无所动,心里却一样是震惊无比,他今日领命前来稳住京都府,本以为要面临着人生中最惨烈地一场厮杀,却不料言冰云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让他这般来了。
一入京都府,只见满府光明,沐铁本以为中伏,不料事态果如小言大人所说般,顺利地出奇!孙敬修跪在地上,面色异常惨淡,左手将乌纱抱在臂内,心里想着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说京都府能否与监察院硬抗,主要是先前后园里,和那位白衣公子的一番谈话,实在是让他无路可退,只能投降!直至今夜,他才知道,原来范闲竟在自己的府中躲了数日,这次京都之变的发动地,竟是就在自家后园,就在自己闺女的房中!此次突宫的刺客,竟然有四百人是用的京都府文书,偷偷地潜入了京都!只要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不论今夜自己如何表现,肯定也会不容于太子殿下,不容于长公主,那方面一定会认为自己是范闲一方的奸细。
所以他无可奈何,只好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全面地倒向了范闲——反正会被人认为是小范大人的人,那干脆便变成小范大人,至少还可以活下去。
今后地前途,安危……颦儿应该会替自己说话吧?孙敬修想到这点,不由气血上冲,险些气的昏厥了过去。
那些突宫刺客入京地文书关防,都是从自己书房里发出去,除了颦儿那丫头,还有谁能冒充自己笔迹,偷用自己地官印,还不被下属们怀疑!下辈子再也不生女儿,女儿的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地。
被逼反水的京都府尹孙敬修无比悲哀地在心里想着。
皇城的战斗结束后不久,大队禁军便强行从正门突入了后宫,在逾千虎狼般的军士面前,已经六神无主的内廷侍卫与太监们,很明智地选择了投降,纵使有些强硬之徒,也不过成了禁军扫荡之下的死尸。
后宫里暂时回复了安静,隐约能够听到整齐的脚步声,甲胄撞击所发出的啪啪响声。
范闲脸色沉郁地推开了东宫的大门,将驻留此地的突宫剑手留在了宫外,看着一路的死尸,走入了这间新修复不久的宫殿之中。
在含光殿里,范闲表现的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失望。
没有捉住太子和长公主,这等若是在自己的计划上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可能永远无法修补好的一道口子。
他看着畏缩围在一处的太监宫女,半晌后沉默地低下头来,似乎可以听到遥远的宫墙外,已经有马蹄声正在响起。
他知道这是幻听,不过他相信大皇子行军的速度,既然宫中已经基本控制,那他肯定已经分出大队,开始向着京都的纵深挺进,力图控制更大的范围,只是会小心翼翼地不要和十三城门司接触擦出火来。
大皇子和他一样,既然动了手,便不会留手,禁军和监察院,此时正在京都里拼命追索太子和长公主的踪迹。
最关键的是,婉儿和大宝被长公主带走了,没有救回自己的亲人,让他愤怒而沉郁起来。
走入殿旁一个安静的房间,看着那个箕坐于地的太监,看着太监脸上的痘痕,范闲心中大怒,转瞬间却是心头一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多情太监无情箭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多情太监无情箭看到范闲沉着脸走了进来,失魂落魄的洪竹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东宫这间房间四周没有别的人,只有站立着的范闲与跪着的洪竹,外间的幽光透进来,将二人的影子打在了墙上,看上去有些诡异。
范闲盯着洪竹一片失神的面庞,垂在袖边的手握紧成拳,又缓缓松开,有些疲惫说道:这事情,我需要一个解释。
洪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歉疚与深深的自责,但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磕了个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是的,洪竹便是范闲在皇宫之中的最大助力。
范闲之所以敢于靠着两百人就突入后宫,一举控制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对于后宫情势的完全掌握,对于大内侍卫的分布及各方贵人的生活细节的了解。
而这一切,都是在这两天中,洪竹甘冒奇险向宫外传递的情报。
这名青云直上的小太监本来被调入含光殿中,但后来太子归东宫后,又十分不舍地要了回去。
太后既然属意太子继位,自然不会阻止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于是洪竹成为了皇宫里最奇特的那个人,他曾经在御书房里捧过奏章,曾经在含光殿里服侍太后,曾经在东宫中与皇后相依为命两个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贵人都欣赏他。
喜爱他,范闲也不例外。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洪竹是范闲在宫中地眼线。
由宫门直突含光殿一路上的那些丙值侍卫,之所以会蹊跷中毒,无法抢先预警。
则全部是这位太监的功劳。
范闲突宫能够成功,洪竹居功至伟,然而此时的范闲,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怎么温柔,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太子和皇后在东宫之中,在洪竹地眼皮子下面,他们是怎么能够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宫行动中反应过来,从而在范闲的利剑到来之前,逃了出去?范闲的拳头握紧了起来。
阴郁的声音从他的牙齿缝里渗了出来,冷笑说道:是你通风报的信?洪竹不敢看范闲寒冷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是在造反,不是在玩过家家!为了怕东宫里旁的人听到,他地声音没有提高,但内里的情绪却是渐渐燥狂起来。
你怎么了?心软?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用奇快无比地语速阴寒道:你的心软会害了整个庆国!他往脚边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我千辛万苦才入了宫。
结果你玩了这么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罢了,可宫里这些人怎么办?你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准备跑路!范闲难得的愤怒起来,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如此周密的计划,调动了自己花了无数时间心思藏在宫中的钉子,却因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这么大地漏子!为什么?为什么!范闲盯着洪竹的脸,眼中闪着阴火。
太子对奴才极好。
洪竹跪在范闲的面前。
忽尔哭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沿着他年轻的面庞进入衣衫,皇后娘娘很可怜。
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忍住。
洪竹大哭出声。
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着:大人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儿被我自己害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范闲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先前已经骂了,但根本没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后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软!广信宫那边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范闲地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脏感到了一丝寒冷,看着跪在身前的太监,忽然开口说道:你站起来。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来!范闲压低声音咆哮道。
洪竹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却是忽然感觉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声。
范闲缓缓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带着复杂至极的情绪,看着洪竹一言不发,片刻后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洪竹脸色惨白,惊恐万分地看着范闲,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发之前暗中通知皇后和太子逃走,只怕这条命已经没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么。
于是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范闲一言不发,只是眼眸里的浓浓欠疚之意挥之不去。
出乎他地意料,范闲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在无比愤怒之下取出剑来砍下他的脑袋。
范闲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个人向着东宫地外面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与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着范闲的背影,不知为何又哭了起来。
范闲走出东宫的正门,再也听不到洪竹地哭声,恼怒无来由地少了许多,只是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
他挥手唤来下属,令他将东宫及广信宫的所有宫女太监押至辰廊处的冷宫地带集体看管,便一个人走入了皇宫的黑暗中。
洪竹的临时心软,给他的计划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在一刹那间,愤怒的范闲,确实有杀人的冲动,只是这抹冲动马上就消息失踪,因为他听到了秀儿这个词。
在杭州地时候。
他就曾经想到,那位宫女的死亡,会对洪竹的心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监。
他是个有情有义地太监,不然范闲也不敢将那么多的大事托付于他。
只是范闲没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会在宫变这种大事中,还会心软。
由此可见,太子着实是个宽厚的人,有情的人。
而且身怀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诏的数月间,和可怜至极的皇后,在东宫里相依为命。
或许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监,对范闲有情,所以才会冒大险掀起宫乱,助他进宫。
他对太子有情,对皇后有情,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放手。
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动物,尤其是洪竹这样一个比读书人更像读书人地太监。
或许是自己太过无情,才想像不到人们居然会如此有情。
他在心里想着,不自主地联想到胶州水师里的许茂才,唇角浮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许茂才和洪竹是他在庆国朝廷里扎的最深的两根钉子。
但偏生就是在这场震惊天下的朝堂大乱中,这两根钉子却都拥有了自己的想法,给范闲的计划带来了极大的恶处。
但如果没有许茂才,范闲根本无法从大东山下的深海中脱身,如果没有洪竹,范闲连后宫都无法进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这些亲信什么。
他舍不得杀洪竹,不忍怪洪竹,只是有些无奈地想到。
在以情动人这方面,太子已经修练地比自己更强大——太子偶尔有真性情,而自己此生却是虚伪到底。
禁军已经在监察院部属的帮助下肃清了后宫,大内侍卫们被全数成擒。
应该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范闲沉着脸回到含光殿,并没有进去看太后。
安慰老三那些家人,只是对守在宫外的荆戈低声吩咐了数句。
荆戈面色微异,似乎没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胜之际。
居然就在考虑失败的问题,但他没有询问什么,伸出右掌按紧了脸上的银色面具,单膝一跪领命,便带着入宫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骑高手,出宫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制,便在这一刻起,转交给了禁军。
庆国历史上第一次宫乱的两位主谋者,在那枝烟火令箭冲天约半时之后,终于在高高的皇城城墙上会面。
范闲对全身盔甲地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礼,大皇子面色沉重,虽盔甲在身,依旧郑重回礼,夜风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红披风猎猎作响,吹的范闲身上那件黑色监察院官服如浆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紧张巡守地禁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涌出说不出的信心,庆历元年来,大皇子领兵西征,声威渐起,未尝败绩,而范闲执掌监察院后,更是俨俨然成为了陈萍萍第二,只是比陈老院长要更光鲜亮丽地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们身上的战袍一般,炽热的鲜红,冷漠地纯黑,光明与黑暗联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抗。
范闲与大皇子直起身来,没有说什么,便来到了角楼的外侧,注视着高高皇城脚下平静的广场,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和更远处极引人注意的几个火头。
二人不需要说什么,准确来说,自大东山之事暴发后,二人根本没有见过面,说过话,可是便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宫廷暴动。
这依靠的便是二人对彼此的信任与信心,这种默契,并不是以利益为源泉,而是以历史为根源。
这二位皇子在天子家中,都是被侮辱被忽视的那一部分,他们的母亲长辈,曾经并肩战斗过,今日这二位子辈也终于开始并肩战斗。
禁军三千,此时一千人驻宫中,一千人在城头,还有一千人大队已经驰马而去,往京都的纵深突进,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控制整座京都。
一千人控制京都难度确实太大,但如果再加上范闲刻意留在宫外的一千余监察院官员做为帮手,就会顺利许多。
天亮之前。
必须抓到他们。
大皇子冷漠开口说道,此言中地他们,指的自然是太子母子以及长公主李云睿,一千名负责扫荡的禁军之中,至少有三个骑兵小队是沿着洗衣坊那处的线路。
在拼命地索缉逃出宫去的那些人。
范闲沉默不语,在得知太子与长公主逃出宫去地第一时间,他就已经下了命令,监察院的密探剑手们,此时也正在京都里做着努力。
只是他心里清楚,就如同自己在京都茫茫宅海中躲藏时,长公主极难抓到自己一样,自己要抓住对方,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这种事情需要靠运气。
而且对范闲和大皇子极为不利的是,他们只有天亮之前这三个时辰的时间。
含光殿里一切安好。
范闲没有接大皇子这个问题,双眼看着皇城下的士兵,转而说道:太后没有事。
大皇子的眉间皱了皱,没有说什么。
为大皇子向来是个粗犷而宽仁孝悌之人,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范闲能做的那些事情,便是连听到太后这个名字,他的心情都低落了一分,有些不自在。
范闲微笑望着他,似乎看穿了他心里地那丝阴影。
开口说道:皇权的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我们只是执行陛下的遗诏,史书上会给你应有的评价。
我不在意这个。
大皇子摇了摇头,迎着高高城头的夜风,轻声说道:不用再说了,父皇既然在遗诏里令你全权处理此事,我便相信你能处理好,我对你有信心。
如果没有信心。
一向孝顺的大皇子,当然不敢冒着宁才人的生命危险,举兵造反。
可你能给我信心吗?范闲看着与阔大的皇城比起来显得有些稀疏的禁军士兵,叹了口气。
此时皇城前后。
只有一千名士兵,怎么也无法给人以强烈地心理支撑力度。
大皇子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
沉默片刻后说道:父皇去大东山带走了禁军一属,今夜又折损了一部分,但你放心。
用来守城,向来是一对三,尤其是像皇城这种地方,一对四也可。
但皇城极大,要全面照拂也是件难事。
范闲低着头盘算着:如果真让长公主和太子逃出京都,与京都守备师遇见,老秦家可以调多少军马入京?京都守备师一万人。
大皇子既然起兵,当然对于京都内外地军事力量盘算的十分清楚,你我合兵一处,共计五千人,应该能顶住。
我的人不能用来守宫。
范闲摇了摇头,举起右臂指着黑暗的京都宅海,说道:他们只有在那里面才有力量。
他转头看着大皇子的侧脸,微忧说道:而且你忘了一点,老二不在宫中,他的动作快,只怕已经偷偷溜出城了。
叶重手下的人,你难道不用考虑?更何况老秦家手中的军队,可不仅仅是京都守备师一属。
大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真是叶秦二家联手来攻,就算这时候皇宫里突然再变出三千禁军来,他也没有什么信心。
而且皇宫乃孤宫,不似大郡储有粮草,如果被大军围宫,你我能支撑几日?大皇子霍地转身,盯着范闲地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当然知晓皇宫不易守,但为什么我们要守宫,而不是守城?守城?十三城门司里现在可有落在我们手上,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九道城门有哪一道会被长公主轻轻敲开……就像我敲开后宫的门一样。
不要瞒我。
大皇子说道:你不可能放弃城门司不管,你的人已经去了城门司,昨天夜里长公主埋在城门司里的钉子,已经被你杀了。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监察院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长公主所有地钉子都挖出来,而且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太后地旨意无法收服城门司那位张统领,你我便要做好被大军困在宫中的准备。
我只想知道,秦家的军队几天能够入京。
叶重领旨回定州,就算他停在半路,可是要至京总需要些时间。
如果只算京都守备师,一天即到。
范闲平静说道:秦家地大军大概要四天之后才会到,叶重返京的时间。
大概差不多。
大皇子没有问范闲为什么对老秦家的布署了解的如此清楚,因为他相信监察院在秦家的军队中一定有钉子,就像在禁军中一样,先前地清洗如果不是范闲事先就点明了对象,也不会如此轻松。
你能控制城门司。
大皇子望着范闲的眼睛,忽然又说了回去,如果不能,你根本不敢动手,所以我很奇怪。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是出于什么考虑。
范闲沉默了起来。
先前荆戈领着你的院令,来我这里调了两百匹马,然后出宫不知去向。
大皇子冷冷看着他说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什么想法。
范闲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们跑路吧。
大皇子一掌拍在皇城青砖之上,压低声音大怒说道:逃跑?你疯了!范闲苦笑说道:我好像确实是疯了……逃又能往哪里逃呢?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大家的情绪都这么紧张,我开个玩笑疏缓一下情绪怕什么?范闲这句话并不仅仅是玩笑。
如果换作以前,当此情势逆转之机,为了自身的安全,或许他早就已经跑了。
因为这番对话说的十分清楚,如果太子与长公主溜出京都,眼下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便会毁之一旦。
大皇子忽然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说道:你没有领过军。
没有见过真正的沙场是什么模样,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似乎是要给范闲增加一些信心,大皇子沉着声音说道:有你的人帮忙,把城门司控制住。
就算四千人,我也能守住京都十日!皇城下方。
监察院官员们护卫着一列马车靠近了宫门,大皇子眯着眼睛去看,看着那些被太子爷刑迅逼供极惨的大臣们行下马车。
说道:有这帮大臣在此,你我怎么逃?如何忍心逃?范闲沉默不语,点了点头,说道:依你之言,今日开大朝会,宣读遗诏,废太子。
大皇子皱眉说道:传檄四方,令四路大军火速回援。
三路大军远在边境,十日内根本无法回京。
而最近的燕京大营,若你我传檄回兵……范闲心头微寒,……只怕你我或许会成为庆国的罪人。
范闲担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北齐那位深不可测的小皇帝,如今这个世界信息传递太慢,但范闲清楚,征北营的大都督被自己杀了,五千亲兵营在大东山下不知死活,如果此时皇城大乱,自己用监国地名义,调动驻燕京的大军回程,只怕会落在北齐小皇帝的算中。
只怕燕京大营未能及时归京,压慑叶秦二家,北方的雄兵便要南下!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之后,范闲清楚,北齐小皇帝才是世上最厉害的角色,既然他与长公主暗中通气,参与到了大东山的内幕之中,那便绝对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机会。
所以燕京大营绝不能动!大皇子的面色也沉重起来,知道范闲地担心极有道理:十日……我们顶多只能撑十日,如果不能调兵回京勤王……他忽然笑了起来,望着范闲说道:看来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最好的选择,确实是今天夜里早些逃跑。
此言一出,范闲一怔,旋即二人对视一眼,毫无理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从皇城上传出老远,惊得下方宫门处的舒胡两位大学士抬头望去,隐约能分辩出是大皇子和范闲,二位大学士不由心头稍安,心想这二位此时还能笑地如此快意,看来大势定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范闲与大皇子地笑声中有多少无奈与苦涩,只是二人极有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舍宫撤离一事,是地,时移势移,他们二人既然已经站在了皇城之上。
那便没有再跑的道理。
今日定大统,传遗诏于京都街巷,稳民心,发明旨于各州。
笑声止歇之后,范闲望着大皇子微笑说道:用太后的旨意稳住城门司,再行控制,你说过,你能挡住大军十日,那我便给你十天地时间。
一定能挡十日。
大皇子握紧腰畔佩剑。
面色坚毅,只是心里在想着,皇宫被围十日后终是要破,范闲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时间?这十天时间,你必须给我争取出来。
范闲轻轻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气息地药丸吃下,面色平静说道:虽未掌过军,但我也知道,军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级将领,试想一下。
如果从大帅到裨将偏将再到校官……统统死了,这支叛军会变成什么模样?一盘散沙,不攻而败。
大皇子微微皱眉,望着范闲,心想如果叛军的将领在十日内纷纷离奇死亡,这座京都自然能够守住,可是……就算监察院再精刺杀,你再通毒物,可也没有办法于千军万马之中。
办成如此逆天之事。
范闲没有解答他的疑惑,继续平静说道:如果连太子和长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说这枝叛军,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大皇子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心想范闲不会是病了吧?范闲微笑说道:我之所以不跑,愿意和你硬守这座孤城。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强大的勇气,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只不过在这次事情之后。
我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大皇子没有听懂,他自然不清楚范闲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范闲真的祭出了重狙杀器,谁知道将来的历史,会怎么走。
便在此时,宫门下忽然一阵嘈乱,一队骑兵分尘而至,似乎抓住了一个人,大皇子定睛望去,只见被擒住地是位妇人,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面目,但似乎穿的是寻常宫女服饰。
范闲眯眼一看,幽幽说道:我们的运气一直还是那样的好,看看,皇后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太子和长公主还远吗?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下了皇城,沿着宽宽的石阶下去,准备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准备明日的大朝会,暗中琢磨着应该给太子和长公主安排个什么样的罪名,同时准备安慰一下,那位可怜的、愚笨的、运气极差地皇后娘娘。
要不要把皇后和洪竹关在一起?范闲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暗想自己其实也是蛮有情的。
走在石阶上,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严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颗带着刺鼻药味的丸子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斜靠在石阶旁的墙壁上,缓了缓心神,从怀中又摸了一颗药塞到了嘴巴里,用力嚼了两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黄叶的味道,这种药丸自从范闲和三处地师兄弟们研制出来后,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
因为这种药丸的药力太过霸道,麻黄叶类似于兴奋剂,极容易让人的心神变得恍惚,让人的真气变得紊乱。
第一次吃这种药地,也是范闲,那还是在几年前北齐的西山绝壁旁,在面对狼桃与何道人地联手攻势前。
范闲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心神。
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他被叶流云的剑意擦伤,同时被燕小乙追杀数百里,最后心边中了一箭,伤势极重,又无法得到良好的疗养,整个人地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虽然在孙小姐的闺房里将息了数日,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实仍然只有巅峰期的八成。
为了突宫,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这种对身体极为有害的药物,才保证了自己强悍的实力,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
第一次吃这种药,是为了肖恩,为了老人嘴里神庙的秘密。
第二次吃这种药,是为了突宫,为了庆国这片大好的江山。
世上有许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脸色有些发白的范闲一面下行,一面想着。
京都一片大乱,与刑部与京都府的不战而胜相比,对于长公主别府的攻击,从一开始便陷入了苦战之中。
范闲与大皇子在城头上所看到了那几丛火光,便是监察院强攻之时,迫不得已使的毒计。
好在长公主不在府中,本应主持防守的信阳首席谋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势吓破了胆子,所以别府中的高手与宫女们,在让监察院付出数十具尸首的代价后,终于被弩箭射成了刺猬,被毒药变成了僵尸。
监察院的官员攻了进去,领头的一处主簿沐风儿左臂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横流,但他脸上却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恶狠狠地将短剑横在了袁宏道的脖颈之上。
他是沐铁的侄儿,范闲在一处的嫡系,像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不可能有丝毫心软。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位长公主府上谋士并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着沐风儿焦虑说道:我有大事要禀报澹泊公!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手(上)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手(上)今天梳络这一卷的内容,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十分惭愧。
书中吏部尚书颜行书,早在皇帝第一次打击长公主那次中,就已去职,就算长公主谋逆后,重新起用他,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起来,出现在太极殿内帮太子说话。
这是大错,我来慢慢修改,再次致歉。
)来,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像个老书生模样的家伙,为什么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一个被擒的叛贼,居然想见自家提司大人,就算你是信阳的首席谋士,可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夜里,你只有被逮入狱,暂时保住小命的份儿。
在他的心中,袁宏道只怕是知道自己再无活路,所以想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面见范闲,说服提司大人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沐风儿这位监察院官员,打从心眼里很厌恶这些只知道清谈织谋的所谓谋士,他所领受的命令中,并没有相关的交代,他也不会给袁宏道再多挣扎地时间。
看着袁宏道惶急张嘴欲言。
沐风儿愈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小老头儿看来真是怕死到了极点。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给袁宏道说话的机会,收回短剑,然后一拳头砸了过去。
直接把袁宏道的太阳穴上砸出一个青包,把砸他昏了过去。
袁宏道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花,便昏倒在地,昏倒前地那一刹那,他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因为身为监察院第一批钉子中仅存的唯一一人,他深深知道监察院的任务要求是如何严苛,这名监察院官员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然会选择这种粗暴而简单的方式让自己住嘴。
整个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他这个信阳首席谋士是监察院的人,一位是已经死在大东山之上的皇帝陛下,一位是听闻中毒,正在被秦家军队追杀的陈老院长,还有一位是言若海,至于那位曾经与他朝过面的宫女,已经在一次意外之中死去。
袁宏道无法证实自己地身份,沐风儿也严格地按照院务条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或许便是由古至今,无数世界中无间行者的共同悲哀。
他们倒在自己同志手中的可能性,往往要大过于他们暴露身份,被敌人灭他只是有些悔意与强烈的担沐风儿不知道昏倒在面前的这人是自己的老前辈,也不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一拳,会给后几日的京都带来多少不可知的危险。
他只是简单地吩咐手下们将长公主别院清理干净,便押解着残存的几位俘虏,将他们关进了监察院深深黑黑地大牢之中。
范闲连服两粒麻黄丸,强横的药力让他的眼珠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不祥的红色,只是在深夜里。
看不大清楚。
他走到皇城之下,恭敬地迎入那些被太子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大臣们,一双手携住了舒芜与胡大学士,薄唇微启。
却是感动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需要伪饰什么,范闲确实感动于庆国的文臣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虽然自己手中有陛下的遗诏,虽然梧州地岳父在最紧急的关头,终于将自己在朝中隐藏最深的门生故旧站了出来。
可是他清楚。
在太极殿上反对太子登基,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
如果李承乾像自己或者老二一样冷血,只怕这些大臣们早已经变成了皇宫里地数十缕英魂。
舒芜与胡大学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范闲行了一礼。
舒芜是世上第一个看见遗诏的人,胡大学士也清楚遗诏上地内容,知道如今的范闲虽无监国之名,却有了监国之实。
陛下将立皇位继承者的权力,都交给了小范大人,这种信任,这种寄托,实在是千古难见。
时间很紧迫。
范闲知道此时不是互述敬佩言语地时机,对着殿内的一众大臣和声说道:麻烦诸位大臣在此暂歇,少时便有御医前来医治。
公爷自去忙吧。
胡大学士温和说道:在这种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旗已摇,喊声也出,若那些乱臣贼子仍不罢手,便需澹泊公手持天子剑,将他们一一诛杀。
话语虽淡,对范闲的支持却是展露无遗。
范闲说道:不知还有多少大事,需要诸位大人支持,如今太后已然知晓太子与长公主的恶行,心痛之余,卧病在床,将朝事全数寄托在二位老大人身上,还望二位大人暂忍肌肤之痛,为我大庆站好这一班。
敢不如愿。
舒芜嘶着声音开口应道,身后的数十名大臣也纷纷拱手,这些文臣知道如今京都的局势依然复杂,必须要抓紧将大统定下来为好。
而至于那句太后卧病在床的消息,这些大臣们下意识里在脑中过滤掉了。
没有人是傻子,尤其是这些文臣们,他们都知道范闲打算用挟太后以令诸衙的手段,如今手中又有先帝遗诏,有太后,又有诸位大臣支持,整个京都,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稳定地。
诸大臣开始在太极殿的偏厢里就地休息。
虽然此处比刑部大牢要好很多,但依然是冷清一片,地板冰硬硌人,但众人清楚,在大朝会没有开之前。
自己这些人还是不要急着享受的好。
而胡舒二位大学士则是跟着范闲走入了御书房之中,在这间庆帝日复一日主持朝政,审批奏章的房间内,灯光依旧十分明亮。
范闲在这二位大学士面前再也不需要遮掩什么,平静的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忧色。
一番交谈之后,胡舒二位大学士地脸色也沉重起来,他们本以为范闲已经完全控制了所有的局势,但没有想到,太子和长公主居然失踪了!一切依祖例而行。
沉默之中。
胡大学士忽然开口平静说道,不论这些乱臣贼子会做出何等样荒唐无耻的事来,想必都不会令我们吃惊。
虽然如今无法马上结束当前混乱的情形,但是今日的大朝会必须开,太子和长公主的罪行,必须明文颁于天下。
舒芜慎重说道:明文颁于天下……这……这让朝廷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胡大学士平静说道:正统,大义,便是交代,若一昧暗中行事,而不言明。
反而不妥。
范闲点了点头,心想这位胡大学士在这样复杂的时刻,依然坚持着马上召开大朝会,和自己的想法极为接近。
正因为不知道太子和长公主会不会逃出京都,宫里的这些人才必须马上废掉太子,将庆国皇室地大统顺利传递下去,然后诏诸四野……议事既定,胡舒二位学士开始亲手写信,将京都发生的事情。
拟了个简略,然后由范闲郑重盖上皇帝托付给他的行玺,再盖上从含光殿里抢过来的太后印签,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封好了这十几封信。
范闲交给了自己的亲信,由监察院中秘密邮路。
向着庆国七大路的总督府发去,同时也发往了驻在边境线上的五路大军。
只是范闲清楚,发往沧州征北大营的那封信只怕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当范闲盖上太后印签的时候。
胡舒二位学士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心想小范大人当着自己地面,居然毫不忌讳什么,也真真是胆大。
十余骑信使在得得马蹄声的倍伴中,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皇宫,冲进入了京都似乎永远无法天亮的街巷中,与四处的嘈乱厮杀声混在一起,与时燃时熄的火头混在一处,向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他们的身上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能出城吗?胡大学士忽然静静地注视着范闲,这位大学士想从范闲嘴里得一个准信,十三城门司现在究竟是在谁地控制之中。
范闲的眉头皱了皱,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我的人一开始就去了。
胡大学士知道范闲从来不说虚话,既然他已经派了人去,像十三城门司这种要害位置,他一定派的是最得力地人。
范闲走出御书房,挥手召来在房门外守候的戴公公,沉默片刻后说道:皇后有没有什么问题?如今地宫中情势早变,洪老太监和姚太监随陛下祭天,只怕早已死在大东山之上,而侯公公则被范闲异常冷漠无情地用弩箭射死,这两年风光无限的洪竹则是随着东宫里的太监宫女,被关押进入了冷宫之中。
而戴公公今日私开宫门,立了大功,又是范闲信任之人,很自然地重新拾起了首领太监地职司。
如今的后宫由禁军看管,而内部的事务则是全部由戴公公负责处理。
他佝着身子恭敬无比应道:奉公爷令,已经押进了冷宫,娘娘身子尚好,只是精神有些委顿。
范闲点了点头,半夜出逃却又被抓了回来,换作谁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药物的力量渐渐有些弱了,范闲觉得精神有些疲惫,虽然知道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可依然倦倦地靠在了御书房外的圆柱上,看着宫旁的那一方广场,沉默不语。
他没有对胡学士撒谎,也正如大皇子所论,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放弃城门司,只是他在京都的人手实在太少,城门司有数千官兵,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暴力手段解决,所以他将陛下的遗诏复制了一份,交给了那个他最信任的人。
他对那个人有信心,对城门司的张统领也有信心,那位姓张的统领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在庆帝遇刺之后,便只听从太后的命令,从而才能将秦叶两家的军队,硬生生地挡在了京都之外。
不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城门司此时都应该会做出符合范闲利益的选择。
范闲不知道,他所倚靠的这根柱子,曾经是皇帝陛下和陈萍萍两次对话的场所。
他也不知道,有一个叫做袁宏道的人,此时已经被自己的忠心属下打晕,关进了监察院的大牢中。
他只是很担心婉儿大宝,还有靖王府中的父亲,一直没有消息回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救出妻子与大舅子,靖王府此时的安危又是如何。
当一身白衣的小言公子从京都府后园出来时,范闲的突宫行动还没有开始,负责收服京都府的沐铁还埋伏在府外的黑夜之中。
他理理白衣,走入一条街巷,还有余情闲遐回头看了一眼夜空,夜空之中绽开了一朵烟花,十分漂亮。
惯常冷漠的言冰云看着夜空中须臾即散的那朵烟花笑了笑,知道范闲已经动手了,自己也得快些。
他今天没有穿夜行衣,而是一身打眼的白衣,与四周的黑夜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他去城门司的任务本来就不是暗杀,而是收服,对付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言冰云知道如何取信对方。
来到了城门司驻衙,在数十名官兵长枪的押解下,言冰云平静地来到了衙门,等候着张统领的接见。
言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通缉要犯,居然来见本将,胆子着实不小。
十三城门司张统领,这个控制着京都九座城门开合的关键人物,缓缓走出门口,看着一身白衣的言冰云皱眉说道。
言冰云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说道:陛下遗诏,不知张统领究竟是接或不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狠手(下)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狠手(下)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三品,人事档案在枢密院,府邸在南城,仆役由监察院挑选,工资在内廷拿,从来没有去枢密院开过会,就算是老军部的衙门口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从名义上说,他是一位军人,但和庆国的军方间的关系,却像是寡妇与公公,打死也不敢太过靠近。
他的家人,他的同僚,他的交际对象,全部都是陛下允许他交往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陛下一直将京都九座城门的钥匙别在他的裤腰带上,所以庆国皇帝陛下就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若张德清敢反,皇帝陛下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从来没有人认为张德清会反,不止因为他家世代忠诚,不仅仅是因为连他娶的老婆,也是世代忠臣之后,而是这些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德清的办事风格。
吃陛下的饭,听陛下的话。
张大人吃饭的时候不会祝陛下圣明,也不会时不时找些由头进宫拍陛下马屁,但是他对于皇帝陛下的任何一道旨意都执行地异常坚决。
包括很多年前京都流血的那个夜晚。
屈指算来,这位张德清大人和定州叶重一样,都是管理这座京都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对于这样一个像豆腐般白净的人物,加之他管理的职司太过敏感,没有哪方地势力敢去接触他。
哪怕是当年与太子争权的二皇子也不敢,因为去接触张德清,就等若去摸他父皇的裤裆。
所以张德清在官场之上有些像个隐形人,不到如今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能想得起来他。
当庆国陛下壮烈地牺牲在大东山上后,这位张德清大人的效忠对象,异常准确快捷地转移到了太后的身上。
他的身形一下就显现了出来,而且格外刺眼。
效忠太后,并不是因为太后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
而是陛下在祭天之前曾经宣告天下,如今的庆国由太后垂帘而治。
在看过监察院长年的监视报告后,范闲认为这位张大人实在是难得一见地愚忠之臣,而言冰云也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断。
这二位监察院里的年轻官员,当然能猜到陛下一定还有别的控制张德清的方法,但是眼下陛下已去,他们无从下手,只有从忠之一字上出发。
今夜言冰云便是要来携着张德清的手,跳上一曲感天动地的忠字舞。
张德清已经老了,两只眼睛下方的眼袋有些厚。
或许也是这些天一直忧心忡忡,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而此时,这一对眼袋上方的瞳子里闪耀着悲伤,愤怒以及诸多情绪。
这时候是在十三城门司地衙门里,言冰云单身一人而至,将那封复制的遗诏递过去后,便安静地等待着张德清的选择。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庆帝的遗诏复制一份,这证明了监察院的工艺水平在成功伪造明老太爷遗嘱后。
又得到了质的飞跃。
也证明了范闲此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革命主义造反精神,也证明了小言大人虽然忠君爱国,但是在细节上并不禀持机械官僚主义。
所谓遗诏,其实只是皇帝在大东山被围之夜。
用一种极其淡然,看穿世事的口吻。
写了一封给太后地信。
在信中,他提到了废太子一事,以及太子和长公主在大东山围困中所扮演的险恶角色。
同时明确地指出,当范闲回到京都之后,监国的权力移交给他,并且令所有人不敢置信地赋予了范闲挑选庆国下一代君主的权力。
两行老泪从张德清地眼眶里流了下来,虽然早就知道陛下死在了大东山上,可是此时见到陛下的亲笔字迹,这位城门司三品统领,依然止不住内心地情绪激荡。
这封遗诏……太后看过吗?张德清忽然抬起头来,瞪着言冰云的双眼。
小言公子此时心中愈发地笃定,自己和范闲所拟定的方略应该能成功,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位以死忠闻名于朝地统领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轻声说道:娘娘已经看过。
那先前宫里的烟花令箭是怎么回事?张德清瞪着言冰遗诏上令小范大人协太后除逆。
言冰云毫不慌张,只要范闲突宫的行动能够成功,将太子和长公主抓住,城门司这里没有道理出问题,烟花为令,已经开始了。
本将不能单靠一封遗诏就相信你。
张德清说道:我要面见太后。
这是理所当然。
言冰云一脸冰霜,回答的干净利落,其实他此时也不知道宫中的情况,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死是活,但在眼下,他必须答的理直气壮。
将军世代忠良,当此大庆危难之际,当依先皇遗诏。
言冰云字字不忘扣在陛下遗诏之上,想当年他化名在北齐周游,长袖善舞,也是个惯能骗人不偿命的厉害角色。
只是这些年只在院里做些案牍工作,与这种危险的工作脱离太久,于今夜单人说服京都府尹,此时又于如林枪枝间,说服十三城门司统领,只能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宫中有乱。
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这时候要马上入宫。
言冰云地眉头皱了皱。
张德清的眼光凝了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便在此时,言冰云冷漠训斥道:张大人,不要忘了陛下将这九座城门托付给你,牢牢地替京都看守门户。
便是你的职责!此言一出,张德清又沉默了起来,似乎是在斟酌考虑什么,半晌后,他说道:言大人给本将一些时间。
拖?言冰云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难道张德清并没有被这封遗诏说服,还要再看看京都的局势?但此时他不知道长公主与太子已经逃出了宫廷,为了保障范闲的突宫行动,如果十三城门司暂时中立。
不是他不能接受地结果。
甚至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一些。
既然拖那便拖吧,言冰云好整以暇地在城门司衙门里坐了下来,于一众将官长枪所指间,安坐如素,面色平静。
看着他这副神情,张德清不由微怔,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自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拖竟然是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言冰云被变相软禁在城门司的衙门里,没有什么热茶可以喝,也没有什么小曲可以听。
熬的确实难受,当然,最难受的是那份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喝的是西北风,听的是京都里时不时响起地厮杀声,有时候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焦味,应该是哪里被人点燃了。
张德清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枯坐,身为城门司统领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此时的他握着腰畔的剑,行走在夜色中的城墙之上。
双眼下的眼泡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瞳中闪耀着鹰隼一般的光芒,盯着京都里地一举一动,同时不时发出号令。
弹压着自己的部属,严禁参与到京都里的政变之中。
只任三千官兵将京都的九座城门看的死死的。
是的,在他的眼中,范闲领导的所谓正义力量。
其实就是一场政变,虽然在看了遗诏后,他不得不承认,范闲拥有大义名份,可他还是下意识里认为,所有进攻皇宫地人,都是坏人。
庆国京都与北齐上京城比起来,没有太厚重的历史,却有更多的军事痕迹,所以这座城墙虽不斑驳却极为厚实。
高度虽不及皇城,但若真的用来防守,各式配置却要强悍地多。
张德清站在城墙上,就像是从这厚厚的石砖混合城墙中汲取了无穷无尽地力量,让他勇于做出某些选择。
在一个了望口处,他站住了身形,远远地望着皇城方向。
京都里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京都府已经被范闲收服,开始有衙役上街鸣锣安抚百姓。
他并不清楚,此时京都宫变的两位主谋,大皇子和范闲此时也正站在皇城墙上,往城门地方向远眺。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色,如果事情真的这么演变下去,自己只有接受那封遗诏。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地选择,然而张德清却听到了马车车轮压碾着石板路的声音。
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响的十分清楚。
是三角石路,近城门了。
张德清对于自己管理了近二十年的城门附近异常熟悉,熟悉地甚至能够听出马车车轮碾过的究竟是青石板路,还是三角石路。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下了高高的城墙,走了城门司的衙门。
当马车的声音在城门处响起时,言冰云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他身周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们紧张了起来,拔出兵刃将他围在了当中。
言冰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为被士兵围住,而是因为马车声。
在深夜的京都里,有谁会坐马车靠近城门?京都百姓久经朝廷倾扎,像今夜这般的动静,不至于吓得他们充家出逃。
而且百姓们也没有这般愚蠢,坐着马车,等着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军士们折磨。
这时候坐马车意图出京的,只有一种人。
便在此时,张德清走了进来,看着言冰云沉着脸说道:得罪了,言大人。
他接着喝道:给我拿下这个朝廷钦犯!言冰云眼瞳微缩。
他不知道张德清前后地态度为什么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难道是范闲突宫的行动失败?兵士们围了上来,言冰云没有反抗。
世人皆知,这位小言公子和小范大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武力值有些偏低。
动起手来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言冰云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德清只是要拿下他,如果自己反抗,这十几把长枪戮进自己地身体,感觉应该不会太好。
城门司没有监察院那种钢指套,却有一种小手枷,扣住人的手腕关节后,根本无法挣脱。
待言冰云被紧紧缚住之后,张德清松了一口气。
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看外面的黑夜。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张德清眉头皱的极紧,不知道该说是小范大人愚蠢,还是你太胆大。
言冰云被踢倒在地,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其实,这只是人手的问题。
他顿了顿后说道:我无法想像自己会看错一个人。
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原因很简单,如果你们胜了,我自然会奉诏,可如果你们败了,我奉诏有什么好处?言冰云皱着眉头,半晌后叹息说道:忠臣忠臣。
何其忠也。
我忠于陛下,但不会忠于这封真假未知的遗诏。
张德清面色有些难看,似乎对于自己违逆了陛下的遗诏,也感到了一丝惶恐。
这位城门司统领在心里想着,如果陛下还在,自己当然要当一辈子地忠臣,可陛下已经不在了,谁愿意一辈子守着这九座破城门呢?言冰云沉默了,他来城门司本来就是冒险。
但也是基于对张德清这个人的判断,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这样一位统领,为什么会如此干净利落地选择了站在遗诏的对立面。
范闲败了吗?言冰云的眉头仍然皱着。
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
此时张德清距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
言冰云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然而一滴冷汗却从他的眉角滑落下来。
张德清却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破裂声。
就像是桌子腿被人硬生生地扳断。
言冰云忽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逆旨。
助乱,凡庆国子民,当依陛下遗诏,诛之。
张德清眼神微动,不知道言冰云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此时的衙堂之上,尽数是他地亲信,没有谁会傻到出来动手,但他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下意识里往后退去,想距离被死死缚住的言冰云远一些。
有人动了,动的人不是言冰云,而是张德清亲兵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在听到言冰云的话语之后,沉着脸,咬着牙,举起了手中的刀,对着张德清的后脑勺就劈了下去!正如先前所言,庆帝再放心张德清的忠诚,总会在城门司里遍布眼线,而这些眼线中自然有大部分是监察院撒出去的。
范闲和言冰云接触不到这些钉子,但言冰云此时却在用遗诏赌这些钉子地热血,即便十出其一,亦有大效!刀风斩下!张德清沉着脸,不曾回头,举剑一撩,只闻一声脆响,他的人被震的向前踏了一步,而身后那名监察院密探的刀也被挡了开来。
长枪齐刺,那名密探在瞬息之间身染鲜血,就此毙命。
然而言冰云在这一刻也动了。
当他额头滴下那滴冷汗时,他就已经动了!他咬着牙将自己地左手腕硬生生从中折断!他不是一般的官员或将领,而是监察院地候任提司,他敢亲自来城门司,自然是心有底气。
监察院对于城门司锢人的用具,不知道研究的多么透彻,最后终于发现了这个手枷地问题,只要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将让整个手腕的关节脱离,忍住那种剧裂的痛楚,便可以将手腕抽出来。
言冰云能够忍痛,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所以当张德清向自己靠近一步时,他已经像头猎豹一样地冲了起来,单手持枷狠狠地向着张德清的头上砸去!张德清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或许是背叛陛下让他的心神本自不稳,根本不敢硬接这一枷,仓皇着向后退去。
而此时,他身后亲兵将将把那名监察院的密探扎死,恰好挡住了他的退路,只好狼狈往衙堂门口掠去,意图暂避这一杀着。
言冰云飘了起来,像一朵云一样追了过去,途中戴枷手腕一翻,已夺过了张德清手中的剑,青光一闪,斩下一名欲来救援的校官手臂。
如附骨之蛆,如贪天之云,言冰云一步未落,紧贴着张德清的身体来到了衙堂门口。
感受着身后的森森剑气,张德清吓的不善,他完全没有想到,言冰云竟然有如此清秀狠辣的剑术!是的,言冰云不善武,但那是和怪物范闲比较,可一旦暴起杀人,这位监察院历史上最出名的间谍人物,又岂是枯守城门二十载的张德清所能抵挡!如闪电般的追杀,根本没有给城门司亲兵任何反应的机会,二人已掠至衙堂门,张德江身上血口已现,若不是言冰云意图制住他以控制城门司,只怕他此时早已送命。
便在此时,忽然两道凌厉劲气直冲言冰云身体,强横至极,突兀至极!言冰云闷哼一声,收剑环胸,硬挡一招,口鼻处渗出血丝来。
然而凌厉的攻势终于告竭,张德清狼狈不堪地滚到了一个人的脚下,可见寻常服饰里隐藏的淡色宫裙。
一脸平静的长公主殿下李云睿,在两名君山会高手拱卫下,微笑望着言冰云说道:让我来告诉小言公子,德清之所以会叛,那是因为……他本来便是本宫的人。
言冰云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旋即转为颓色。
他左手已废,站在这城门司的衙堂里,站在那位勇敢的密探血泊前,显得那样孤单。
长公主向这位年青的监察院官员点头示意,微笑说道:走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逃难中的陈萍萍的影子以及孩子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逃难中的陈萍萍的影子以及孩子断了,无力地垂在腰侧。
他看着长公主,目光显得有些黯淡,胸口处的闷痛让他知道,先前一触之下,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长公主身边这些君山会的高手,不是自己所能抵抗的。
此时十三城门司处已经被兵士们重重围住,长枪所向是小言。
长公主身旁几名君山会高手中分出两人,向着言冰云快速的逼近,手中持的利刃,透出一股死寂般的味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如果陛下当年听安之的话,将君山会扫荡干净便好了……临死之际,言冰云不自禁地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些江湖高手的对手,也没有奢侈地乞求上天神庙能够给自己脱身的机会。
只是沉着脸,在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枝令箭,既然城门司处有变,他必须赶在自己死前,向皇宫里的范闲。
通报张德清要命的背叛。
言冰云地食指抠住了令箭的环索。
看着愈来愈近的那两枝黑色剑影,瞳孔微缩,吐出一口浊气,双唇紧紧一抿,用力地一扯。
嗤的一声。
令箭燃了起来,却没有腾空而起,因为一记小小的力量打在了他地手腕上,一拔微热地液体撒到了他的手背,让他心头一颤,这枝令箭斜着了出来,没有飞多远,便射到了一位城门司士兵的胸口。
噗的一声微微炸开。
言冰云没有低头,余光也瞥见了自己手上满是鲜血。
在哗哗的流着。
当他地食指伸入环索时,离他最近的那名君山会高手的眼中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似乎看到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事物。
然后这名高手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血线在刹那之间迅即扩展开来,变成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可以看到这名高手白森森地喉骨,异常恶心的气管食管和模糊地血肉。
咯的一声,那名高手冲到言冰云面前,啪地一声,就跪了下来,被这冲击力一震,被割开一半地咽喉无力系住自己的头颅。
他地脑袋以后颈处的椎骨为圆心,颓然无力地翻向后背。
倒过来的那张苍白死人脸瞪着大大的眼睛,瞪着被高手和士兵们层层保护住的长公主和张德清。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的喉管处喷了出来,击打在言冰云的手上,把他整只手都涂抹成一片鲜红,也极其凑巧地让那枝令箭没有升上天空。
而另一名掠过来的君山会高手,所面临的下场更为凄惨。
他根本没有冲到言冰云的面前,他的眼光只是捕捉到火把照映出来的一个淡淡影子从自己的身前掠过,便感觉到了自己的咽喉处一凉。
一柄秀气而无光泽的剑,从他的右后方刺了过来,异常稳定无情地在高速之中,刺穿了他的脖颈,从另一方伸了出来。
嗤的一声,剑尖如毒蛇的信子般一探即缩,闪电般地离开了他的脖子。
而这名高手浑身上下的真气与生命,也随着这把离开自己脖颈的剑,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双眼像死鱼一样瞪着,单手意图去捂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身体上的任何一丝肌肉。
他开始腿软,开始眼黑,开始失禁,整个人倒了下来,像葫芦一样在地面上滚着,一直滚过言冰云僵立着的身躯,碰触到城门司衙堂高高的门槛才停了下来。
血气盛,秽臭的味道也从他的身上传了出来。
一只如同地狱里伸出来的剑,于电光火石间,用极其阴怖的手段了解了两名君山会的高手。
根本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是怎么回事,即便是被救了一命的言冰云也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站在了原地。
然后他感觉到了整个人的身体一轻,下一刻,他已经被一个黑影提着脖子,飞掠到了城门司衙堂之上,沿着高高城墙下的阴影,向着京都里的黑暗遁去。
黎明前的黑暗,愈发的浓重。
而在那些意图围杀言冰云的众人眼中,看到的则是更为恐怖的场景,一个黑影仿似无声无息间在人群中出现,轻描淡写又异常迅猛地杀死了两名高手,提着言冰云,就像提着一只破麻袋,便在这么多人的围困中,轻轻松松地脱身而去。
因其轻松,所以可怕,啪啪啪三声响,言冰云已经被此人救走,而城门司的官兵连手中的弓箭都没有来得及抬起来。
这个黑影究竟是谁,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被高手和士兵们守护在最后方的长公主,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她挥挥手驱散身前的下属,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着那个黑影逃走的方向,不知道心情如何。
只能看见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监察院……确实很可怕。
这位京都叛乱的主谋者心里想着,不过并没有太多挫败地情绪。
既然今日来的是这位天下第一刺客,以此人最会杀人的名号,用这种本事来救言冰云,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
不过。
应该影响不到什么了。
李云睿这般想着。
眯着眼睛看着城门处的士兵。
此时天已经渐渐要亮,地平线下的太阳,开始放出无数地小银鱼儿,让它们腆着肚子反耀自己地光辉,渐渐驱走京都那浓厚的黑夜。
火把已经显得不那么明亮。
熹微的晨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一道的影子。
监察院当然可怕,八大处里藏龙卧虎,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甘愿遮了自己地容颜,舍了往日容光,投身于庆国伟大的特务事业之中。
这股力量绞在一处,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即便是庆国最强大的皇帝陛下。
也一直有些暗自警惕。
因为名义上监察院是庆国皇帝直管的特务机构,但是所有人都清楚。
监察院能够吸引那么多好手效力,能够在庆国强横地存在三十余年。
全因为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跛子。
如今的京都只有一千余监察院官员。
却已经显得如此可怕,突入皇宫。
压制刑部,强开天牢,收服京都府,于一夜之中,将整座京都翻了个天。
范闲计划的好,言冰云执行地好,但能达到如此效果,还是依靠于监察院官员们强大的组织力与铁血般地服从。
而这些监察院独有的特质,都是陈萍萍这位老跛子和第一代地八大处头目们花了数十年地时间,一点一滴地铸入到了监察院的灵魂之中。
所以监察院最厉害地不是黑骑,不是范闲,也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而是陈萍萍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所代表的东西。
但很奇妙的是,太子长公主谋划了大东山刺驾一事,长公主也深知监察院的厉害,但似乎对于监察院投注的注意力还是太少了一些。
至少在满心不安的太子看来,如果自己要登基,不先控制住陈萍萍,谁敢去坐那把龙椅?好在陈萍萍中了毒,又被隔绝在京都之外。
太子本以为这是姑母一手操作,但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李云睿没有一丝关系。
李云睿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对付京都外的陈园和那个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因为她不看重陈萍萍,也不是因为她认为陈萍萍是永远无法消灭掉的老怪物,而是因为她有一个秘密。
人的秘密,计划中其余的人并不清楚。
陈萍萍被东夷那位用毒大师药倒的消息传入京都后,所有人都心中一惊,以为这位老跛子是在伪装什么,可是当大东山圣驾遇刺的消息也传来,太后令陈萍萍马上入宫,陈萍萍却依然留在了陈园中……所有人都开始在猜测什么。
难道陈萍萍真的中了毒?于是有位与陈萍萍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人,开始动心,动念。
这位老人对陈萍萍一直有份暗中的警惧,不将他杀死,心中绝对不安,而如今的情势又是大妙,所谓趁他病取他命,不趁此时要了陈萍萍的命,老人家觉得对不起自己。
所以种白菜的秦老爷子在离开京都重掌军队,在自己的儿子重新收回京都守备师的权柄之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屠了陈园。
今日之陈园已成荒土。
在范闲眼中,比江南明家园林还要华贵奢侈的陈园,此时已经变成无数处黑灰一片的残墟。
那些华美雅致的园林,已经烧成了黑土,那些精致大气的房屋,已经变成了无数半截石墙,四处犹有青烟冒着,只是已经没了那种灼人的温度,看上去异常凄凉。
若范闲看到这一幕,只怕会心痛的要死。
破口大骂那些不知道珍惜的家伙。
然而由古至今,军队是最不需要艺术审美观的存在,所以当秦家地一枝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陈园之后,理所当然地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的原因和八国联军那把火并不相似,八国联军这些强盗以认为东西太多。
搬不走。
所以干脆烧了也不留给国人。
而秦家的军队之所以放火……是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什么人都没有抓到!陈园外那些曾经令范闲心惊胆颤的陷井机关依然存在,秦家的军队死了三百余人,才突进入陈园。
然而在陈园之中,他们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迎接他们地是一座空园。
传闻中中毒卧床地陈院长不在园中,他那些美貌的侍姬也不在园中,仆妇下人不在园中。
所有的人似乎早就已经撤走了,而且撤的异常干净,连陈园墙壁上挂的那些书画,都被取了下来。
陈萍萍喜欢那些书画。
这只由秦家控制地军队,主要由京都守备师构成,领军的乃是秦家二代的一位将军。
与秦恒乃是堂兄弟。
他气急败坏地看着空荡荡的陈园,想到自己领军来攻。
死了这么多人,结果只占了一个空园子。
有些忍不住要吐血。
大怒之下。
这位秦将军放了一把火。
于熊熊火焰之中,他命快马回报元台大营。
而自己却不敢领军而回,因为秦老爷子下了死命令,既然对陈园动了手,那便一定要把陈萍萍杀死,才能回军。
无可奈何,他只好抹了平日里的骄傲,恭谨地向身边那位黑衣人求教。
这名黑衣人是老爷子派过来帮他的,在军队攻来的路上,便曾经说过,陈园此时一定空无一人。
其时这位秦将军还有些不信,然而此时却不得不信,在心中叹息,毕竟是监察院里的元老,对于陈萍萍地厉害与算计要清楚的多。
蒙着脸地言若海,骑马站在秦将军的旁边,说道:既然院长走了,那么将军便要做好心理准备……在短时间内,你不要想着抓到他。
秦将军一愣。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讥讽说道:不要忘记,他是陈萍萍。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一扯马头,行出了陈园,不忍再看身后陈园里地熊熊烈火一眼,心想这位放火烧了陈园地将军,将来不知道会被院长大人剐成什么形状的人棍。
他是秦家地人,这个秘密看似只有秦家知道,太子和长公主那边并不清楚。
然而他是监察院的人,这个秘密真的只有监察院知道,秦家当然不清楚。
京都渐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却没有什么旨意出来。
(更新最快的文字站,歪歪书吧,电脑访问手机访问)好在如今这时代信息交流不便,所有人都习惯了慢数拍的节奏,所以京都外围的州郡就算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因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来。
至少在眼前这几日,整个庆国除了京都和东山路外,一应如常的太平着。
渭州的清晨与京都的清晨并没有两样,本应在京都处理皇位之事,或者应该在陈园之中治毒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皱了皱眉头,开始举起筷子,吃着稀粥与包子。
往常在陈园中,老人家也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当太后的旨意传达到了陈园之后,这位庆国特务老祖宗,便马上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然后……却没有回京,而是异常快速地……溜了。
范闲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脸想落跑的事情,没想到他们最亲近的长辈,在这方面比他们做的要干脆利落的多。
一行马车从陈园出来后,便在京都南方的乡野间绕***。
而车队身后那只秦家的军队,依然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这只车队的下落,意图一力扑杀。
然而陈萍萍并不着急,车队也没有加速,甚至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只是勾引着那只军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打转。
车队在京都南转了三个圈,那只军队也跟着转了三个圈,之所以一直没有碰上。
除了监察院在京外民间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匿迹能力,当然是因为那只军队拥有一个很优秀的向导帮手。
言若海带着秦家追杀陈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陈萍萍不乐意,那么他们永远也追不到。
像旅游一样的逃难车队。
终于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地城外某处庄园里停了下来。
因为陈萍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陈萍萍在喝粥,他的牙还挺好,也没有靠着墙壁。
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几位监察院老人,看着院长的眼神,总觉得他有些无耻。
京都里闹成那样。
您的两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么就忍心自己跑了?围着陈萍萍早餐桌坐着地有三个人,一位是在陈园里服侍他数十年地老仆人,一位是当年范闲曾经在监察院天牢里见过的七处前任主办,那个光头,还有一位则是与王启年齐名的监察院双翼之一,宗追。
庄园的后方隐约传来妙龄姬妾们起床后洗漱玩笑的声音,这些女子并不知道自己这行人是在逃难。
三名监察院元老地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宗追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因紧张而干渴的双唇。
说道:追兵已经近了,院长……还是做些打算吧。
马上他们就要调兵而回。
这个事情不着急。
陈萍萍放下筷子。
好整以瑕地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出去安排一下。
是。
宗追和那位光头七处主办领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陈萍萍与那位老仆人二人。
便在此时陈萍萍忽然咳了起来。
咳的很难受,老人的脸变得血红,迅即又变成惨白,唇角渗出了一丝血丝。
老仆人哭着说道:老爷,得把费大人喊回来,不然这毒怎么办?原来陈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轮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里有些危险,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小范大人?老仆人看了陈萍萍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忽然变得更多了起来,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何能不担心?不过即便事败,想来他也能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成。
老仆人心想,事涉皇位之争,如果小范大人真的败了,如何能活下来?而且如果让太子真地继承大统,只怕自己这一行车队,在这茫茫庆国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栖身之所。
老仆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过望说道:对,还有范尚书和靖王爷一直没出手。
这些天来,陈萍萍时常与手下那些老家伙商议京都局势,老仆人一直在旁听着,对于京都实力对比,也算是有个极为清楚地认识。
如果十三城门司真的失守,叶秦两家地大军入京,监察院哪里抵挡地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爷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陈院长才敢安然坐于轮椅之中,不替范闲担心。
靖王和老秦头一样,只会对着土地发脾气。
陈萍萍微嘲说道:范建此生胜在隐忍,却也败在隐忍之一,他手头哪里有足够改变时局地力量?怕宫里疑他,这些年来,咱们的范尚书可是隐忍的够呛,这下好,把他自己也隐忍了进去。
说完这句话,陈萍萍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范建最强大的力量在哪里,可问题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个不剩的带走了,还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啪啪啪啪,几只白色的鸽子顺着晨光的方向飞入了庭落之中,老仆人上前捉住一只,捧到了陈萍萍的身前。
陈萍萍解开鸽脚上的细筒,看着上面的文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后召来监察院的下属,沉声命令道:依前日令,全员行动,继续封锁东山路的任何消息,朝廷前往接灵的队伍已经快要到了。
是。
萍萍才从一种失神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直到如今,这位庆国最厉害的阴谋家,终于感到了一丝无力,也许是毒药的力量,也许是苍老地力量。
让他感到了一丝疲惫与……淡淡的失望。
范闲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不知道是安慰老仆人还是安慰自己。
陈萍萍平静说道:至少我替这小子引了六千大军,他的压力会少很多。
要知道,要让一个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陈萍萍推着轮椅往后院里走,老仆人赶紧推着。
行过一个花坛时。
看着坛中秋初里瑟瑟发抖地小白花,陈萍萍面色不变,却是停了下来,观看良久,然而缓缓佝下身去,摘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地耳上。
老仆人笑了笑,推着他进了后院一座厢房。
进厢房的时候。
陈萍萍忽然对他说道:范闲如果知道自己当爹了,一定会更学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厢房里光线并不是太明亮。
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正满脸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这名满脸母性光泽地女子,正是那位在京都郊外范氏庄园失踪的思思。
那她怀中的婴儿…陈萍萍推着轮椅上前,满脸疼爱地从她手中接过初生不久的婴儿,看着婴儿脸上的红晕和紧闭的双眼,弹着唇中的舌头,咕咕叫了两声,逗弄道:小丫头真乖,你爹看见了,一定特别喜欢。
思思甜蜜笑着望着这一幕,忽然看见了陈萍萍额角上的那朵小白花,好奇问道:院长大人,怎么插朵花?上次我一抱这孩子她便哭,看来是我长地太难看,今日别朵花……看看,她果然不哭了。
陈萍萍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菊花,那种疼爱之色是如何也做不得虚假,只怕他是真将怀中地小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孙女一般喜欢。
初初生产不久地思思,体力并不怎么好,望着陈萍萍忽然难过说道:只是……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被陈萍萍接走地时候,思思也是吓了一跳,生产时婉儿和范府中的熟人都不在身边,有地只是陈萍萍安排的接生嬷嬷,这位姑娘家的心神着实受了很大折磨。
不过她知道陈院长一定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府外生产,不自禁地竟想到了某些大户人家的秘密中去,心情一直有些低落。
再过些天,范闲就回来了。
陈萍萍笑着安慰道:产妇最紧要便是心情愉快,所以他才请我带着你出来走走。
这个理由明显有些牵强,但思思生孩子后脑子明显不大好使,竟信了。
你先歇歇。
陈萍萍竟是欢喜地一刻也不肯放开那个小女婴,对思思说道:我抱孩子出去走走。
思思说道:可不能吹风。
陈萍萍很乖地点了点头,在一个母亲的面前,抢人家的小孩子玩,总要乖一些。
弄着女婴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对房间里的那个人说道:给你瞧瞧,范闲的女儿。
那人被捆的死死的,一脸的不安伤心,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喜悦起来,说道:院长,小姐取了名字没有?他忽然看见陈萍萍发边的那朵小白花,灵机一动说道:就叫范小花,大人他肯定喜欢。
取名大有捧哏之风的这位,自然便是范闲亲信王启年,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从大东山上逃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被陈萍萍绑在房中!陈萍萍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狗屁东西。
王启年明显瘦了一大截,看来从大东山逃出生天后,不知在路上经受了多少折磨,他看着院长怀中抱着的小女婴,喜悦之余,忽然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家人女儿,想到正处在风暴中心的范闲,不知怎的,鼻头一酸,说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儿。
他哭丧着脸说道:这究竟是什么事儿,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萍萍一脸平静,说道:我也不明白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京都里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范闲站在皇城墙上,看着东边初升的朝阳,那红通通的一大片天穹,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还没有找到婉儿和大宝的下落,好在靖王府那边传来回音,父亲和柳姨娘均自安好,正在往皇宫的方向过来。
屈指算来,思思的生产期也到了,不知道离奇失踪的丫头,如今好不好,孩子是男还是女呢?在所有的亲人当中,他最不担心的反而是临产的思思,因为既然府里默认了此事,接走思思的不可能是别人,一定是陈园里那位孤老到死的老跛子。
他此时担心的是言冰云。
言冰云入了城门司,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而且监察院负责回报消息的人也没有踪影。
这一切预示着出了问题。
范闲通知了大皇子开始做安排,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言冰云没有发出令箭。
朝阳跃出地平线,范闲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人世间有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些美好当然不存在京都内。
京都危矣,所以范闲必须自我安慰——在最危险的时候,一定有人会骑着五色的彩云来打救自己。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请君入瓮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请君入瓮袁宏道挣扎着醒了过来,后脑勺里一阵剧痛,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环境之中,常年潜伏在敌对势力里的生涯,让他习惯了无时无刻的沉默。
和王启年一样,这位监察院的官员其实心中也有无数疑惑。
半年前陛下对长公主殿下第一次动手,袁宏道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监察院之所以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就把长公主那些明面上的势力一扫而空,依靠的正是这位所谓的信阳第一谋士。
令袁宏道这半年里一直不解的是——在那次行动后,自己本来应该脱离无间道的生涯,依据院务条令,选择一个山青水秀之地光荣的退休,可是从别院逃出来后,在那个小院子里,言若海让他回信阳。
回信阳!长公主的信阳谋士侥幸逃脱了监察院的追杀,按理讲应该是要回信阳。
可是袁宏道却从监察院的这个指令中嗅出了别的味道。
如果那一夜雷雨之后,长公主注定垮台,永世被幽,那陈院长还喊自己回信阳做什么?朝廷……究竟在想什么?自己回信阳又要做什么?袁宏道在那几个月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当长公主轻松自如地透过别院的侍卫,向信阳传递了自己的计划,并且逐步将信阳的班底转移到京都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些。
监察院从行动地一开始就知道。
长公主不可能被完全打倒,或者说,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让长公主永无翻身之力,所以才会让他这个钉子依然回到信阳,等待着长公主的召唤。
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好了,陛下去大东山了,遇刺了,京都里乱了,太子要登基了,长公主联络着军方准备造反了……就算长公主在谋划大东山之局时,没有让袁宏道知晓,可是后来这些事情,袁宏道都是亲自参与。
早在长公主的谋略之初,便已经知道了消息。
似乎自己应该发挥庆国第一间谍的本事了,可是在此时,袁宏道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情报传递出去,无法通知监察院!所有地渠道在一瞬间内失效,单线联系的桥梁神鬼莫测地断掉,袁宏道无法联系到言若海,更无法联系到陈萍萍。
而他这种层级的间谍,更不可能直接冲到监察院里去大喊。
所以他面色平静。
内心却是惊怖不安,他不知道监察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不安的状态,一直维持到范闲终于暴而突宫,开始用手下的武力扫荡京都里的反对力量。
袁宏道暗中配合着监察院的行动,让长公主暂居的皇室别院被攻占,然而他却知道,范闲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所以在最后那一刹那。
他冒险对那位监察院官员喊了出来。
他不信任任何人,但如果相较起来,既然联系不到陈萍萍和言若海,在整个朝廷之中。
他最信任地便只有陈萍萍的接班人,那位小范大人。
可惜他不知道沐风儿是一个怎样脾气的愣头青。
所以惨被一拳打倒。
袁宏道平伏下呼吸,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身处皇城之上的角楼中。
而他的身前,一位英俊的年轻人,正满脸忧虑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这个人的身份,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亲自提审自己,却是直接说道:张钫是长公主的人。
范闲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十三城门司统领张钫字德清,世人所以为的道德清明忠心不二地人物,竟然是长公主的人,这个事实足以震骇所有人,却已经无法在他已经有些无奈的心绪上加上太多愁容。
言冰云没有回来,院中负责看风的官员也没有回来,城门司那处一定有问题。
可惜的是,这个叫袁宏道的人醒来的太晚了。
范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天色已近黎明,京都城门司失守,叶秦二家的大军不知何时进城,当此紧要关头,他本来应该想不到这个叫袁宏道的人,只是看着那些在太极殿里休息地大臣,正满心无奈的他,忽然想到了岳父大人在梧州时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一代奸相林若甫,此生在朝中所忌者三,除了陈萍萍与范建外,便是那位领军的秦老爷子,而这位权相对范闲认真说过,他在朝中地门生底牌,不会给范闲,以免木秀于林,被狂风吹倒。
除非……新皇即位之时。
如今庆帝已丧,范闲在京都帮着老三大抢皇位,所以京都里那些林派的文臣,才撕去了自己地伪装,站到了范闲的身后,跟着胡舒二位大学士,阻止太子登基。
范闲在心里想着,自己这位岳父聪明一世,掐算时机真是极准,只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成功。
然而林相最后说的那句话,一直让范闲记地很清楚。
如果日后京中真的乱了,或许袁宏道可以帮助你。
林若甫早在一年之前,便算出了大东山一事,范闲对于岳父的眼光佩服到五体投地,所以对于他支的这个招儿也没有忘记。
当自己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危局之中时,他马上想到了那位长公主手下的信阳第一谋士。
果然没有错,这位袁先生竟然是监察院插在信阳方面的钉子!这个事实让范闲震惊,旋即苦恼起来——如果早一步知道城门司的问题,自己和大皇子何至于如此被动,终究还是晚了,这终究还是命地问题。
自己的好运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袁宏道盯着范闲的双眼,说道: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到院里?这话语虽平淡,内里却是不尽愤怒,毫无袁先生往日里的洒脱,他手中有着长公主方面珍贵的情报。
却无法提供给监察院和朝廷,对于庆国和陛下地忠诚,让这位袁先生感觉到了一丝极大的古怪,从而愤怒起来。
范闲沉默不知如何言语,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愿意此时亲自问一问陈萍萍。
晨风吹入高高皇城的角楼,刮的昨夜里的血腥味道渐渐淡去,京都民宅里的焦糊之味也闻不到什么,只是那些可怜的民众依然不敢出门。
惊恐万分地关着门,躲在自己的床上,祈祷着这些大人物杀伐地游戏能够快些结束。
呜呜呜呜……皇城之上号角连连,声音极为雄浑有力,不知能够传到多远的地方。
范闲站在袁宏道身边,面色平静,说道:京都守备师要到中午才能入京,秦叶二家还要三天,我们如果动作快,还是可以把九座城门夺回来。
袁宏道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旋即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大怒说道:难道院里在守备师中无人!范闲心头一惊,霍然转身看着他。
袁宏道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秦家的军队连夜开进,离京都……只怕不远了。
范闲紧闭双唇,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之所以知道城门司叛变的消息,他也并没有慌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对于老秦家的动静能够摸的一清二楚,只要大军未至,凭借着军力更胜一筹的禁军和监察院的杀伤力。
自己还有时间重新夺回九座城门地控制权。
秦家大军马上便要到了?言冰云他老子就在秦家之中,怎么可能会连大军开拔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范闲走到大皇子的身旁,说道:收兵回宫,秦家的军队要到了。
大皇子的眉头皱的极紧。
禁军大队刚刚驶出皇城,此时却又要收回来。
却是因为一个自己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消息。
可是他知道此时最在乎的便是反应的速度,来不及和范闲商议什么,深吸了一口气。
让身旁地亲兵挥动了手中的小黄旗。
黄旗一翻,皇城之上号角声再起,呜呜呜呜……节奏渐起,渐紧,正从皇城中如几条苍龙般驰出的禁军大队骤闻号角回营之声,不约而同地同时收缩队伍,开始向着皇宫的方向回驰。
而远方已经深入民宅街巷之中地队伍,也开始有了动静。
范闲对身旁的下属比了个手势,那名下属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令箭,发了出去,在皇城前地空中划出了一道凄厉的叫声。
紧接着,枢密院处,监察院本部处,各部衙处,各要害街口处,均有令箭破空之声响起,以为回应。
令箭落时,在京都的近两千监察院密探官员闻令而动,消失在了大街小巷之中。
不一刻,整座京都地街道之上,再也没有什么人影可以看到,尤其是经过监察院枢密院直通皇宫的那条天河大道上,更是冷清的令人心悸,只有几片犹有青色的树叶,被一夜秋风紧吹,落了下来,在空旷的街道上翻滚着。
不管太子是如何知道突宫的消息逃出去的。
范闲站在大皇子的身边,说道:但长公主出宫,明显是有准备,她早就猜到我们会做什么。
大皇子的眉头皱的极紧,居高临下注视着整座京都的动静,心里分析着如果大军入京,应该是从哪个方向进入,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我们所有的力量为了突宫,都杀了进来……而她却是指挥着叶秦二家的军队,施施然从我们无法控制的城门司中进来。
范闲平静说道:她把皇宫让给了我们,再把皇宫围起来玩……这算不算请君入瓮?我本想腹中开花,四面燃火,没料到这把火没有烧到她,反而被她用一层纱就把我这朵花给缚住了。
范闲的手掌轻轻拍打着皇城坚固的青石砖,幽幽说道:咱们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姑姑。
长公主知道范闲和监察院的优势在哪里,所以她甘愿退了出来,让范闲突入宫中,看似掌握了一切。
然而如今宫中有太后,有三皇子,有宜贵嫔宁才人无数贵人,有胡舒二位大学士,有无数忠于范闲的文臣、部属。
这些人是力量,可也是负担,如果范闲有一双翅膀,那长公主刻意留入宫中的这些人,就像是范闲翅膀上的铁锤,让他不得肆意飞扬。
大军围城,只怕也围不住像范闲这种可怕的夜行高手,然而如今你肩负着庆国的传承,宫中无数人的生死,范闲你还怎么逃,你可忍心逃?下命令,开始着手准备进行皇城坚守,准备一应器具,没有多余的闲心陪范闲在这种时刻聊天,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恐怖危机。
范闲木然地看着京都里的一切,似乎看到了李云睿那张美丽到了极点的脸,正用一种娇怯的目光望着自己,在轻轻地说道:我的好女婿,我可为你准备了很多东西。
他往皇城的宫中啐了一口,似乎要啐到对方的脸上,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丈母娘在这些方面确实比自己要强的太多。
然而范闲在心里想着,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极其诡异的原因,自己此时也不至于会被坐困皇城。
能守多久?他对大皇子请教道。
大皇子面色肃然,沉声说道:皇城墙高,如果叶秦二家连夜突袭,未曾携带大型的攻城器械,我可以守到最后一刻。
身为征西军大帅,大皇子此生不知经历过多少血战,所以面临大军逼京,他并没有一丝惊慌。
只是这句话里的最后一刻,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云睿既然早有此策,叶秦二家不至于没有准备。
范闲低头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多支撑数日,领军打仗,只能靠你了。
支撑到信使通知各地驻军和那六路总督来援?大皇子扫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死了这条心吧,那些信使不可能还活着。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我等的可不是那些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正阳门前的伏击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正阳门前的伏击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皇城之上响起,几名盔甲在身的禁二人身前,单膝跪下,说了几句什么。
范闲站在大皇子的身后平静听着,心里并没有什么吃惊的感觉,一夜搜索,抓住了皇后,却没有抓到太子,而派往叶秦两家府上的士兵也是扑了一个空。
正如长公主当初派人包围范府,结果也无可奈何地扑空一个道理,这些老一辈的人物,即便如今没有了当年的厉气,可是对于风波的动向,依然瞧的十分清楚。
尤其像叶秦二家,既然铁了心要牵着长公主的裙摆造反,哪里会让范闲他们抓到任何有用的人质。
至于另几名亲校则是向大皇子分头禀报此时京都内的防御情况。
大皇子微微皱眉听完,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转身对范闲说道:眼下的情况是,如果按照既定的方法收缩入宫……等若是将皇宫外的所有地势全部交给了他们。
叛军摆好阵势,围住这座宫城,我们再无翻天之力。
范闲看着他。
但问题是,如果我们从叛军入城那一刻开始进行侵扰,也只能起个骚扰的作用,根本无法起到太大的作用。
大皇子说道:我手中的兵力太少了。
此时朝阳已升,红红的光线照耀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再反射出去,令整座宫城与前方一大片的广场都笼罩在暖暖的色泽之中,便是皇宫侧后方那条清清幽幽的护城河,也沁透了令人心悸的红,似鲜血一般。
如果要拖时间,必须在他们入京都城门的第一刻开始,便发动打击。
大皇子看着朝阳,微眯着眼说道:眼下的问题是。
你监察院的密探被四方地城墙隔绝。
根本无法递入情报,我们必须猜一下,大军会从哪个城门入京。
由城门至皇宫有一段距离。
足够我们杀一杀对方地锐气。
范闲低头说道:如果真要我猜大军由何处城门入京。
我赌……正阳门。
和我的想法一样。
大皇子点点头。
叛军由元台大营直刺京都。
最近的一处城门便是正阳门。
而且十三城门司地部衙也设在那个地方,张德清虽叛,但是只有那座城门是被他亲自控制。
长公主方面地大军由此门入京。
最为安全通畅。
大皇子皱眉说道:我在那里留了一个骑兵队。
范闲看了他一眼。
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敌我实力悬殊太大,想御敌于城门之外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
但他与大皇子必须在叛军入城地那一刻。
便给予对方一次沉痛到记忆深刻地打击。
才能稍减叛军锐气。
然而这一只投入进入的部队,一定会被大军的汹涌之势吞没,只怕一个人也活不下来。
似乎查觉到范闲在想什么。
大皇子微拧眉头。
沉声说道:身为庆国士卒。
舍生忘死。
理所应当。
范闲微涩想着,只不过是天子家地争权夺利,却要这些普通士卒去抛头颅洒热血。
便在此刻,一阵晨风掠来。
随风而至地还有皇城上下一些充满了热血与杀气地声音。
正是那些禁军内的校官们。
开始对自己的部属进行着战前地最后动员,一时间。
皇城内外。
一片肃杀。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紧张。
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走。
大皇子眯着眼睛看着东方地那座城门,看也没有看范闲一眼,等大军围宫,再想突围就不可能了。
这个问题他与范闲已经商讨了几次。
大皇子原意由自己带着禁军将叛军吸引在京都之中进行血腥地搏杀,而范闲则在监察院一千多密探的帮助下。
带着宫中那些人。
寻覓出一条活路。
杀出城门。
急速南下至渭州。
范闲依然如前几次商议时一样。
轻轻摇了摇头,且不说突围有几分成算,即便能突。
他也不会让大皇子一个人被长公主方面的大军撕成碎片,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极大地期盼。
让他牢牢地将双脚站在城墙之上。
他顺着大皇子眼光地方向,盯着朝阳下愈发庄严地正阳门,一言不发。
整座京都并没有随着朝阳地升起而醒来,数十万百姓害怕地停留在家中,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民宅间的街巷。
天河大道,各门衙门,空无一人,静无声息。
如此的安静,如此冷清,直让人觉得初至地白昼依然还是无尽地深夜。
整座京都已然变成孤城、死城。
便在此时,晨风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不祥地声音,似乎是厚重的京都城门被人打开了。
听不到马蹄阵阵,听不到马嘶长鸣,没有盔甲与长剑互撞地声音,没有看到军旗飘展,隔着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城门开合地声音。
但在这样死一般寂静地京都里,城门处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动,都会触碰皇宫处这些感地心思。
范闲霍然转过头,看着西方与南方的几处方向,注视着那几处监察院密探冒死发出地情报青烟。
眼瞳微缩。
片刻之后,他和大皇子对视一眼,开口说道:我们都猜错了。
大皇子脸上的神情凝重到了极点,点了点头。
青烟四起,号角渐响,由皇城居高临下望去,便可以发现,此时的京都外围城墙,在不同地方向出现了数十丛烟尘,蹄声如雷。
正轰隆隆地从城门处,沿着京都里四通八达地大道,向着皇宫的方向杀来!范闲和大皇子猜叛军会由正阳门入京,却没有料到,叛军居然如此光明正大,气势逼人地从……九座城门处同时入京!皇城之上地二位皇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长公主手下的叛军究竟有多少人?竟然敢分兵由九座城门进城,以堂堂正正之势压城。
营造出如此可怕地声势!便是一瞬间。
京都四面尽狼烟。
————————————————————京都正阳门外,黄土被疾驰而过地马蹄踩碎碾烂。
再被踢起。
变成一片土粉尘烟。
渐渐升高。
便成了一片黄烟。
遮住了初始升出地平线地朝阳所投射来的光芒,让整座城门内外都变得有些幽暗。
五千人地骑兵大军正五骑一排。
以稳定地速度。
向洞开地正阳门里驶去。
一切都显得那样地沉默与快速。
马蹄带起来地烟尘。
被这些骏马一冲。
向城门内刮去。
看上去就像一条无头无尾地黄龙。
正不停地往京都里挣扎着进入。
意图去吞噬那些可怜地凡人们。
在漫天黄土之中,一方大大地军旗正在迎风招展。
黑色旗帜上绘着个大大的秦字。
秦字地最后一撇用力地刺出,看上去给人一种牢不可摧地力量。
纵使在漫天烟尘之中。
依然杀气十足。
前任枢密院副使。
如今的京都守备师统领。
秦家第二代地领军人物,秦恒就在这面旗下,平静地看着自己地军队。
以一种莫可抵御地气势进入京都。
他眯着眼睛。
却没捂着嘴鼻以免吸入黄土,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胸中浮现出异常复杂的情绪。
身为京都守备师统领。
他对于这座正阳门再熟悉不过。
知道如果城门紧闭,如果仅靠这三千骑兵。
只怕冲上三年也冲不进京都。
庆国地国都在历史上曾经被外敌围困过。
但从来没有被敌人打入城中。
这座历史并不悠久地京都。
充分展示了它强大地防御力量。
然而今天。
这座京都地城门终于被攻陷了——正如庄墨韩大家在他书中曾经说过,历史上最强大地国都被攻陷。
往往是被人从内部攻陷。
今天这一次庆国地叛乱也不例外。
秦恒看着这一切,身为庆国军人地他心情十分复杂,对于那位轻轻松松便控制了十三城门司地长公主殿下感到无比敬佩。
无比害怕。
然而此时地局势容不得他想太多。
今日大军分由九座城门入京,他所领地骑兵大队走地是正阳门。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地前面赶到皇宫。
此次大军集合了秦叶两家的大军,以及京都守备师。
共计三万余人而皇宫方面的防御力量合共加起来不足六千人。
大军入京,要地便是堂堂正正。
以势逼人,务必要压地皇宫里地人们胆怯心战。
投降而出!对于秦恒来说,以六对一地兵力。
来打这一战。
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他从来没有想过。
皇宫里地那些熟人可以抗衡如此强大的军力。
他地瞳中闪过面前急驰而过地骏马,将士……然后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对于秦恒来说,他眼下并不怎么担心皇宫方面,而是担心叶重会抢在自己之前,赶到皇宫。
想到叶重这个名字。
秦恒吐了一口浊气,这位京都守备师地常任领了太后旨意,却没有退回定州!虽然眼下看来,叶家的不退也是长公主暗中的安排。
对于今日京都之战意义重大,可是对于秦家来说。
叶家军力地存在,就有些别地意味了。
叶重是二皇子地岳父,而秦家理所当然支持太子。
所以秦老爷子下了死令,为了太子将来皇位的稳固,秦家大军必须在这一战中表现的足够强悍,必须赶在叶家之前到达!秦恒一夹马腹。
率领自己地亲兵营,加入到入城地队伍中,变成了黄龙上最亮地一片鳞片。
…………叛军分成九个方向进入京都,秦家占据了六路,叶家占据了三路,正因为叛军势大,知道京都防御空虚,所以不在乎分兵的问题,相反如此大势进入,反而可以让皇宫处再次弱了突围地勇气。
十三城门司的数千官兵没有加入到叛军地队伍之中。
普通的士卒们瞠目结舌这一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聪明地校官概是有哪位皇子造反了,却也在长官们的压制下不敢动弹。
张德清统领是聪明人,知道这种叛乱地事情,自己就算再加一手也没有多少功劳,先死死地抱着自己地城门司。
才是真正聪明地选择。
马蹄声在正阳门直通皇宫地大道上如雷鸣般响着。
秦家大军地骑兵们取出了兵器,开始警惕了起来。
然而他们地速度却没有一丝降低。
如一阵狂风般驰过。
如今地天下崇尚黑色。
秦家骑兵们地轻甲颜色也很深。
和监察院地黑骑极为接近。
只是少了一抹最浓重地黑色。
在胸甲处有几片亮彩。
十几匹奔跑着的骑兵骤然从大队内脱离。
加速前驶,像闪电般刺入安静地街道中。
擦着民宅的低檐。
开始为大军地前行进行侦察回报。
一应如常。
这十几名骑兵驰入街巷。
再行一转。
如箭头般散开。
开始往纵深处行进。
这一切都发生地极其迅速和自然,充分展现了庆国军队地训练水平和秦家军队地强大。
骑兵大队并未减速。
顺着那十几名骑兵踏过地方向。
继续前行。
秦恒骑着马。
率着亲兵营。
冷漠地注视着百余丈地前方。
他知道范闲和大皇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这条安静地长街上。
一定会有狙击和难缠地厮杀。
但他不在乎,范闲和大皇子手中有多少人,他心知肚明。
他要求地是行军地速度。
强悍的气势,无论受到何等样地阻拦,都必须无情地用大军碾压过去!…………叛军突进地速度太快。
以至于那十几名当先地骑兵根本无法起到斥侯地作用。
准备来说。
他们只是勇敢地诱饵,又有些像范闲那个世界里。
那些勇敢滚过雷场地烈士。
用自己的生命。
去触摸死一般寂静地京都内。
究竟存在着什么模样地危险。
然而叛军已经从正阳门处直突五百丈。
那十几名勇敢地骑兵依然没有遇到任何狙击。
直至他们隐隐都可以看见朝阳照拂下地皇宫檐角时。
街巷中依然是一片安静。
…………嘶!离这十几名骑兵约一百丈地叛军大队,冲在最前方地那几匹战马。
正在有力地呼吸着京都地空气。
保持着稳定地速度。
却在同一时间。
痛苦地嘶鸣起来!嘶鸣声从中而绝。
数匹战马同时翻倒在地!战马沉重地身躯狠狠地砸在了街道地青石地板上,震起几丝灰尘。
却是震得街道似乎都颤了一颤。
马头重重地与地面一撞。
鲜血迸流!而战马上地那些骑兵骑术再佳,却也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弄地措手不及。
翻倒在地。
还没有待他们从断腿地痛楚中醒过神来,自街畔地民宅间。
几枝黑色淬毒地弩箭射了出来,狠狠地扎进了他们的身体。
就在当先几匹战马倒地。
骑兵被弩箭杀时的同时。
整条安静地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无数声嘶嘶响声。
这些响声不是发自那些奔驰地战马口鼻中,而是从地上发出来地。
京都地街道地面上铺着方正的青石。
而青石之间地缝隙,则是由黄土填实。
那些嘶嘶声,便是发自这些青石板之间地细细黄土之中。
同一瞬间,长街之上青石板间的黄土忽然绽裂!街道两旁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竟从开裂地黄土中,弹起一根细细地黑色皮索。
皮索太细,无法系上钩刺,但却隐隐可见闪耀着幽幽地光芒,应该是淬毒的细针。
数十条黑色地特制绊马索。
就这样突兀而神奇地出现在前一刻还是一片坦途地街道上!无数声闷响同时响起,秦家军队地骑军大队在这一刻遭受了无情地打击。
总计约有一百余骑,便在这数十条绊马索前,堕下了云端,砸向了深沉地土地。
一时间,街道上人仰马翻。
惨呼连连。
不知道多少人或马筋断骨折,重重地砸在一起,翻滚着,流着血。
紧接着,嗖嗖地破空之声响起,这些响声就像是幽冥之中前来收割收命的令哨。
令人心惊胆颤。
无数地黑色弩箭,从街畔地民宅里射了出来,射在那些摔在地上地叛军身上,瞬息间停止住他们地惨呼声。
不过刹那时间。
这半条街上便多了一百多名死人,这些死人的身上都插着弩箭。
而埋伏者没有射马,那些断肢中毒地战马无力地躺在地上,躺在主人们的尸体旁边,一边痛苦地嘶鸣着,一边一下一下蹬动着马腿。
场景看着无比凄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光荣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光荣……秦家叛军经此一阻,骑兵之势被迫一顿,被京都街巷束住身躯的队形不由得有些慌乱,然则便在这一刻,只闻得军中数声暴喝响起,在第一时间内,清晰有力地发出了命令,稳住了先锋营。
紧接着,持盾兵由后赶上,踩过长街之上的血泊,奋勇无比地破开街道两侧的民宅木门,冲入了那些幽暗的空间之中。
一时间,街道左近尽是喝杀之声,却看不到厮杀的真实情况。
啪的一声,一座民宅破开一个大洞,一名浑身是血的叛军就这样被人刺死,跌了出来。
此时在那些民宅内,不知道还有多少军士正和埋伏在此的监察院部属,进行着凶险的厮杀。
叛军军纪森严,当秦恒冷酷下令,以兵卒生命的大量消耗为代价,向着街道两侧进行反攻之后,四周袭来的弩雨自然也弱了下去。
:<|断,这些黑色的皮索,就像是被砍掉头颅的毒蛇,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而上面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毒针,则像是蛇皮上的晶亮液体。
秦恒骑于马上,于军旗之下凝视前方,猛地取起手中的马鞭,用力地挥下。
身旁一名猛将闷哼一声,手持长枪,大喝一声:杀!双脚一夹马腹,带着数百骑兵,再次向那条长街之中冲去。
一时间,只闻得马蹄阵阵如风雷般卷起,气势逼人。
而此时长街之上犹有惨呼之声,民宅之中犹有刀锋入骨之声,尸体倒地的闷声,却极难看见监察院部属的身影,只知道这些人正在街旁的民宅内进行着杀人的工作。
渐渐有血从木门下方渗了出来。
秦家先锋营那位猛将视而不见,带着属下在长街之上冲刺,只见此人长枪刺出。
震起一阵剧风,嚓地一声刺入马旁的一扇木门之中!一声震天的喝声,猛将挑枪而回,只见长枪之上挑着一名黑衣人,鲜血从枪上滴了下来,枪尖刺穿那名监察院密探的胸腹!盔甲之下的那位将军闷哼一声,单臂一振,将枪尖上的尸首连纸袋一样地甩了出去。
他当先一匹马,再次踏过街上的死尸血泊。
再次疾驰,手中那枝黑色长枪全由钢铁所铸,威猛无俦,枪出不虚,竟是沿街挑了五扇木门,于快速飞奔间连杀数人。
秦恒在后方冷冷注视着自己手下的第一猛将,将手一挥,命令全军依次压上,准备用强大的兵力,直接压服街道两侧监察院地狙击。
虽然初一遭遇便折损了近两百名士卒。
但秦恒的心神依然没有一丝颤抖,他从来不认为监察院这种黑暗里的手段,可以直正阻止一支大军的前行。
一名监察院官员手持硬弩,出现在左前方的楼上,隔着窗子瞄准了那名锋将,不料还未来得及抠动扳机。
一枝羽箭已经从他的眼窝里射了进去,这名官员闷哼一声,摔下楼来。
紧接着嗤嗤之声连作,跟随着那名先锋猛将,于街上纵马狂奔的数十骑亲兵手执轻弓,于左右连射,箭枝快速射出。
街道两畔的小楼民宅上顿时出现许多箭洞,埋伏在其中的监察院部属,在准备持弩击杀那名猛将时,纷纷中箭倒下。
天下三大势力便以庆军地骑射最强。
此时纵马长街,手持硬弓,竟在瞬息间,射得监察院弩手们不敢现出身形!即便两畔偶有弩箭射出,也显得没有什么准头,射在那名猛将身上重甲,却也无法深入其躯,只是绽出了些许血花。
只须臾间,那名秦家家将已经带着先锋营冲出了约百余丈。
而他的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骑兵本身,眼看前方便是一片开阔地。
直冲皇宫再也无势可阻。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枝凄厉的令箭在长街之上响起,啪啪啪啪,街道两侧的民宅窗口全部关闭了起来,虽然宅落里的厮杀在继续,但长街之上却回复了平静,极其怪异的平静。
那名家将满脸血污,一脸煞气,一振长枪收于背后,就像是一把开山斧般直刺街口,虽然注意到了街道两侧的异象,却根本没有一丝心悸,此时突势已成,就凭监察院那些鬼域伎俩,如何能阻住大军前行。
鼠辈。
他轻蔑想着。
鼠辈。
秦恒率领大军向长街之上压了过来,一脸冷峻地看着突然回复清静的长街,微嘲想着,监察院终究还是见不得光。
便在此时,令箭之后回复平静的长街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号令,这声号令只有一个字。
候!这个候字极其简单,干净利落,却蕴藏着无穷地杀机。
秦恒眼瞳微缩,眉毛一挑。
叛军齐拉弓,无数箭羽射了出去,直刺那声命令发出之地。
笃笃笃笃,有如乱雨打城,那座木楼顿时被射穿无数洞眼,长箭破风而入,只听得隐约一声闷哼,发令的监察院官员已然毙命。
然而紧接着,只有马蹄声,闷杀声,箭羽破空声的长街之中,又再次响起了那声号令:侯!秦恒的脸色阴郁了起来,在长街之上持缰而奔,他不知道监察院的这声候意味着什么,他本可以此时选择分兵,绕过这段有监察院重兵伏击的长街,可以选择更稳妥地方式——然而军令如山,既然父亲命令自己第一个赶到皇宫,自己便必须保持速度,即便……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于是他猛地一挥手中马鞭,长街之上数千叛军齐声一喝:杀!如洪水一般,轻甲在身的叛军大队就这样向着空旷而危险的长街之上掩了过去。
那名长枪在手,无人敢阻的先锋猛将,此时已经率领自己身后的数十余亲骑,突到了长街尾处。
背后地正阳门在朝阳下泛着光,身前的空阔地带在吸引着他,更远处隐隐可见的皇宫还在等待着他的攻打,所以他满怀豪情,英勇无比……然则他忽然听到了如雷般地马蹄声,然后看见了长街的空旷尽头处,忽然出现了两百余名骑兵,这些骑兵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身着亮甲。
手持长刀,沉默而冷漠地等待着叛军的到来。
在这些骑兵的身侧,有十余具散乱的尸首,正是秦家叛军散出去地那十余骑斥侯,不止斥侯死了,即便是那些战马也倒在了地上。
秦家先锋将的眼瞳缩了起来,他知道这些骑兵是硬手,不然不可能扑杀了自己属下十余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禁军!此时已经无法再停。
先锋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铁枪,枪杆的粗糙与凉冷,让他感觉到了无穷地信心,然后一夹马腹,就带着身后的几十骑向着禁军大队冲了过去禁军将领全身都笼罩在盔甲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里此时没有一丝别地情绪,只有平静冷漠和决心,对自己生命的冷漠,完成大帅交代任务的决心。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地马刀。
刀锋闪着亮光,令人不寒而栗,一夹马腹,身下战马猛地一挣,如出弦之箭般弹了出去。
数百骑骑兵就这样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冲了上去。
就像是两道颜色不一的洪流,马上便要正面冲撞!…………便在此时,刚刚安静了一刹那的长街上,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监察院的号令声——放!秦家先锋将血红着眼,看着高速冲过来的禁军骑兵,暴喝一声,马匹骤然加速,已经要冲出街口,耳只却忽然听到了这声放。
他的心神坚狠,没有一丝慌乱和减速。
他根本不在乎监察院的这些鼠辈,他在乎的是正面这些十分强悍的禁军,他必须要为将军杀开一条血路,杀开一条通往皇宫地血路。
一个黑影从街道旁的民宅里扔了出来,正好出现在这名先锋将的马头之前半空中。
这名猛将挟肘一挑,枪尖闪芒,嗤嗤数声,黑影顿时被撕碎,布料乱飞。
内里夹杂着的粉末被荡至半空,少许洒到了这名猛将的身上。
大部分却洒在了马身上。
他闭住了呼吸,双眼一片血红,心知监察院用毒厉害,却也根本不惧,只要毒物一时不能入心,他就能够将与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些禁军杀退,只是心忧座骑,一横心将枪尾在马臀上狠狠击了一记,座骑受惊,再次加速!突突突突,一连串簧机之声响起,平静许久地街道之上,弩箭再至。
秦家先锋将冷哼一声,长枪一划,护住自己的要害与马头,只见一片枪风荡出,无数弩箭被他拔落在地,偶有几枝弩箭射中他的盔甲,叮当一声脆响,无力堕落于地。
然则……这名猛将骤然发现,弩雨之中,竟有几抹带着不吉利的红。
红?火?…………嗤的一声,三枝弩箭分别射在这名先锋将的重甲与马头处,弩箭上捆着火棉,燃着火苗,在红色的朝阳中并不显眼,但却……格外致命。
火苗一触重甲上的粉末,倏的一声便燃烧了起来,从马头直至重甲再至头盔处,但凡沾上粉末的地方,火苗便瞬息间蔓延了过去,只是一眨眼地功夫,火势便熊熊而烧,将那名先锋将笼罩在了火苗中!嗤嗤……一声惨烈的暴喝,从火焰中传了出来,此时,那名悍不可当的先锋,还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式,而他的人已经成为了一个燃烧着的火把!他恐怖地吼叫着,扔掉了手中的枪,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火拍灭。
然而这已经成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监察院放地火,不是那么好扑灭的,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无比地恐惧。
马儿大痛,放马狂奔,笼罩在火苗中地一骑一马。
就这样恐怖地奔到了禁军锋线的前方。
禁军将领冷漠而微嘲看着奔来的那个火人,在两骑交身而过之时,地一声挥动长刀,刀出无声,自火中穿过,斩断那名将锋将地头颅。
喀的一声,头颅断裂,被护颈甲系着,在火焰中燃烧着。
带火马儿悲鸣着瞎冲。
带着身上已经无头的主人,一头撞向了街旁的一堵巷墙,一声极沉重地闷响,连马带人摔落在地,极凄惨地悲嘶着。
没有人去看他们,只有二百余骑的禁军甲队,此时正保持着极高的速度,跨过了那些被射成蜂窝,烧成焦碳的叛军先锋尸首。
向着秦恒所在的中军冲了过去!…………秦恒不知道自己最器重的亲信先锋,遭受了何种无耻阴险地谋杀。
在听到监察院第二声候令之声,他已经命令自己的军队,开始向着长街两侧压了过去,因为监察院的二次攻势已经开始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在那两声冷酷的候令之后,射向叛军的弩雨更盛,而更多的则是瞄准军旗所在的中腹部位,尤其是秦恒所在的亲兵营处。
是连弩!终于有叛军骑兵畏怯地喊了出来,一片弩箭呼啸破风声中。
这声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咄咄咄咄,一连串密密麻麻地击打之声响起,一枝弩箭被挡住,第二枝,第三枝呢?十余名亲兵奋勇地挡在了秦恒的马前,他们手中只有肘盾。
根本不足以抵挡这么密集快速的弩箭,用自己的身体和战马高大的身躯为秦恒做起了肉盾。
长街之上尽是人仰马翻,悲嘶惨号连连,不知多少叛军的脸上插上了弩箭,鲜血与汗水混杂在一处,四处告急。
只是一瞬间,秦恒身周的亲兵便死了大半,秦恒知道监察院的目标是自己,他脸上满是血污,血污之中的脸色显得格外狰狞。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范闲让监察院埋伏在正阳门下,不仅仅是为了阻击和拖延时间,而是准备拼将老命……要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范闲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地性命,但他凛然不惧,只是看到初始平静,此时又弩声大作的长街上,自己的部属们勇敢而无助地与那些毒粉暗弩搏杀着。
一丝青筋浮现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股愤怒充斥着他的胸间。
这些鼠辈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难道也敢妄想困住自己?他拔出腰畔长剑,一夹马腹,马如龙跃,于弩箭之中蹿了出去,暴喝一声:为了庆国,杀!主将开始冒死冲阵,叛军士气大振,齐声喊了声杀字,冒着弩雨往街道两侧地纵深中突进,用自己的身躯和生命将监察院的第二波攻势压制下去少许。
叛军毕竟人多势众,只要能够与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监察院官员正面接触,他们自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然则便在此时,街那头的禁军已经冲了过来。
只有二百余骑,却像是两千骑一般雷声隆隆,杀气腾腾,势不可阻!如一道洪流,冲入了已然队形已经被迫散开的秦家军中,双方都是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杀意沸天,虽然秦家军的阵形有些乱,但在并不怎么宽阔的长街之上,这是一次绝无退路的正对冲撞。
高速前行地两只骑兵,便在正阳门下的长街上,进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对撞,就像是两个大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一起,响起了令无数人耳膜疼痛,无比恐惧的巨响。
一瞬间,无数铁骑落马,惨遭践踏,马上的人们被挑死,被挤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枪相撞,铁甲相撞,气势相撞。
秦恒满脸铁青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范闲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阳门下埋伏了这么多人?———————————————能动的部属,我全部砸在了正阳门内。
范闲盯着京都内的络络狼烟,沉着脸色说道:虽然没有猜到他们居然势大到从九处城门处入内,但既然砸在了正阳门内。
我就一定要砸出个动静来!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京都街巷中逐渐逼近地叛军旗帜,忍不住眼瞳微缩,说道:终究也只是一路,大势不可逆。
先前那刹。
如果你从正阳门内逆冲而出,说不定真地有机会突围。
长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预备队。
范闲说道:突围?我拿什么突?荆戈不是带着两百黑骑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范闲没有应话。
只是满脸沉重地看着皇宫之下的广场。
这处广场极大。
当年阅兵的时候曾经排列过数万人的队伍。
此时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想必是那八路地叛军快要合围至此,如此声势,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
却也不免开始心颤起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正阳门地方向。
心里清楚。
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宫外地实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无论是谁想从那里抵宫。
只怕都要付出极惨重地代价。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领军人物。
此时正在弩箭与毒烟中苦苦突进,只怕会笑出声来,对于秦家在山谷里地那次狙杀。
范闲可是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地监察院部属,还有那些禁军里那只等同于自杀地骑兵大队,在片刻之后。
究竟还能活下来几个。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说。
区区一座城门根本不足以改变大势。
…………皇城脚下。
一个骑兵出现在了广场边缘地街口。
此时地禁军早已全军收拢入宫,宫门之外地广场上空无一人。
所以这名骑兵地出现。
显得那样地突兀,空旷的天地间,仿似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地黑点。
得得马蹄声中,这名骑兵未作任何停歇。
直接从广场边缘。
直接冲到了广场正中间,来到了皇城之前。
在这名骑兵地后方,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名骑兵,第三名骑兵。
第十名。
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压压的秦叶二家大军。
其中的八路在扫荡干净沿路地些许抵抗之后。
终于用一种乌云压城之势。
来到了皇城地前方。
密密麻麻的叛军沉默而冷峻地将整座皇宫包围了起来。
这种默然无语中透着地杀气,这种沉稳至极地气势,让皇城之上地禁军官兵们无来由地心头一颤。
范闲和大皇子终于没有聊天来掩饰内心的紧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片刻之后。
一方在晨风之中猎猎作响地旗帜,出现在众人地视野之中,这面旗帜从广场转角处地长街上行了过来,露在上面斗大的一个秦字。
又一面骑从皇城下另一方疾驶而至,手中持一大旗。
上书叶字。
最后出现的是一方明黄大旗,上面空无一字,只是用金线绣着一个腾于云雾之中地龙。
金爪抓碎祥云,踏空而至。
…………连龙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来。
范闲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秦叶二家军势太盛,他虽是九品高手,心性无比坚毅,然而面对着密密麻麻地军队,仍然忍不住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多了。
都会显得很恐怖,蚂蚁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况是人?范闲召来一名下属,说了几句什么。
三面大旗缓缓而行,就在广场周边叛军炽热的眼神中,在皇城禁军警戒微惧的眼神中,来到了皇宫正前方,来到了第一骑进入广场的骑士身后。
迎风招展。
你一直坚不突围,我总以为你还留有什么底牌。
大皇子双眼微眯看着皇宫前方地那几骑,几面旗,缓缓说道。
我地底牌早没了。
范闲面不改色说道:但我总以为,那些老家伙总不至于见死不救,总以为叛军既然已经入了城,他们应该跳出来扮超级塞亚人,可惜……好像我猜错了什么。
什么是塞亚人?大皇子翘了翘唇角,说道:我也很纳闷。
陈院长难道真地中了毒?范闲看着皇宫前的如山军势,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拍皇城青砖,说道:便是我们两个,又如何?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风雨欲来满楼愁,皇城角楼里愁人两个,却在说着笑话,四周地禁军统领士兵偷偷看着这一幕,听着小公爷与大帅爽朗地笑声,不知为何,也感觉皇宫前地叛军们并没有想像的那般可怕。
…………大皇子看着皇宫前那孤伶伶地三面旗和最前方那个骑士,微笑说道:他们是用在气势压迫我们,意图让禁军心怯……我的部属,哪里会这么胆小。
我们把手上全部地牌都砸进正阳门,为的是什么?范闲眯眼看着皇宫之前站着的那四骑。
为的是要杀一杀对方的锐气,振己方之军心。
那我们怎么能容许这四骑如此嚣张地站在皇宫前示威?依军中传统,第一个抵达地骑兵将获得无上地光荣。
范闲盯着那个像黑点一样的骑士,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那就让他光荣掉。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大帅,他对于庆国地军方传统有着天然的尊敬,虽然十分厌憎那几骑在皇宫之前沉默地耀武扬威,可并没有想过要做出些什么,而且对方站地位置极好,箭枝极难射到。
范闲斩钉截铁说道:我不是军人,我也不懂光荣,我只知道这是你死我活,这时候还站在我面前,那就是……一句话还没有说话,他地手已经挥了下去,皇城角楼里那座已经沉默了无数年的守城弩,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叫声,似乎是要将曾经死在这座皇宫里的怨魂都唤醒起来。
咔……一声巨大的机簧声过后,一柄如儿臂般粗细的弩箭,如闪电般脱离了弩机,沿循着设定好地轨迹射了出去。
皇宫前孤伶伶站着的几骑,几旗,虽孤单却嚣张,冷漠而轻蔑地看着皇城上的禁军士兵,传达着强大的慑服力和压迫力。
这一切却都被这声弩机声破掉掉。
第一名进入皇城范围的骑士连头都没有来得及抬头,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贯穿了他的身体,射入了战马的身躯,伴随着巨大的血花,将一人一马狠狠地钉在了广场的石板上!这时范闲也说完了他那句话:……蠢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旗、夺势、夺心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旗、夺势、夺心城弩的弩箭,有如一把短枪,刺破了人与马的血肉身刺入了广场上青石板间的缝隙,如儿臂粗的精铁箭枝,不停地颤抖着,发着嗡嗡的声音,带的箭底下的骑兵尸体鲜血狂涌。
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叛军和皇城上的禁军在内,数万人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不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巨大的一根弩箭射穿骑兵的身体,更像是一根天罚的铁棒,狠狠地从九天云外砸了下来。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片冷冰冰的恐惧,在广场上蔓延着。
在那名光荣掉的骑兵身上,三名持旗校官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傻傻地看着面前变成血沫子的骑兵,看着地面上被挤出来的内脏的汁水,不知如何反应。
马与人不同,即便是万中挑上的战马,看到这一幕,感觉到那枝弩箭的恐惧,生物的本能让那三匹骏马齐声长嘶,受惊之后向着侧后方乱跑了起来。
片刻之后,两面军旗迎着晨风招展……然而十分狼狈地回到叛军的阵营之中,而另一名明黄色的龙旗却是惨惨地摔落在广场平地上,卷成一团,看着十分不堪。
因为持旗的军士受此城弩一惊,座下战马又受惊狂奔,一时没有握稳,将这面龙旗摔落在了地上!皇城上下数万庆军此时依然死一般的沉默,只是目光已经从广场上那团血泥移向了那面旗,那面代表着庆国皇家尊严,代表着庆军不可战胜意志的龙旗——这面似乎应该永远飘扬在大军正前方的旗帜,不倒的旗帜,居然就这样惨惨地落在地上!数万双目光里的情绪很复杂。
很愤怒,很不对劲。
皇城之上范闲眯眼看着这一幕。
对身旁地大皇子微笑说道:效果不错。
不是吗?大皇子没有应话,心想太子今日起兵,而此刻却是连龙旗也丢了。
真真是丢了大人。
皇城之上的禁军们。
忽然齐声暴出了一声喝彩,这些喝声无疑是在皇城下数万叛军地脸上。
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便在此刻,那名空手失旗地骑兵已经回到了叛军中营。
他坐在马上低着头,浑身颤抖,知道自己面临的必将是军规的严厉处置,身为旗手。
这是何等荣耀地职司。
自己竟然失手将龙旗摔落在地。
叛军中营百骑渐渐分开,身着一身明亮盔甲地太子李承乾。
在几名大将的拱卫下。
缓缓走了出来。
只看了这名骑兵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地眼神很温和,但那名骑兵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羞愧。
他一咬牙扭转马头,准备去广场处将那面摔落在地地龙旗抢回来,即便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便在此时。
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身旁一名大将催马而出。
来到那名骑兵身旁。
说道:两军交锋,失旗者。
斩!斩字一出口,那名骑兵浑身一震。
下意识里闭上了眼睛,却努力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抹凉意。
将军收刀而回,看也没有看一眼身旁摔落在地的骑兵尸身,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一夹马腹,座下骏马有如闪电般掠出。
瞬息间从叛军中营驰出,直刺皇城下的广场中腹。
正对着那面卷缩在地地龙旗!数万叛军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这位将军。
但他们知道这位将军要做什么,不由心头一震,热血上冲,数万人齐声大吼,有节奏地大喊起来。
就在这种铁血凛然地万众呼喝声中。
那名将军座下地战马有如飞龙,四蹄仿似腾空,如一道利箭般直刺皇城之下。
单骑行于万众瞩目的空旷广场,驰于皇城上弩箭所刺。
何其壮烈。
马速极快,马上人驭马之术更是了得,看似一道直线直冲皇城之上。
实际上却是按照一种古怪地轨迹在前行。
虽绕了些路。
但怎奈何气势十足,竟只用了片息功夫,便冲到了广场地正中。
直到此时,皇城之上地守城弩依然没有发出一枝。
巨大的守城弩旁的禁军与监察院官兵流下冷汗,他们根本就无法捕捉到那名叛军将领地前进路线,对方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似乎依然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皇城守城弩的射速和防御范围。
范闲眯眼盯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眨眼,这名叛军将领便已经冲到了自己地脚下,冲到了那面龙旗前。
守城弩强威刚刚展现过一次。
这名叛军将领便毅然冲了过来,这等气势与勇气,实在是令人心折,不知为何,范闲忽然想到了王十三郎,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手正要抬起,却用极大地毅力命令自己缓缓放了下来。
这个小动作没有落在大皇子眼中,因为大皇子也正满脸凛然地看着皇城前这幕两军夺势地单人剧。
两军相交,气势第一。
旗便是势,夺旗便是夺势!马上那名叛将驶至龙旗处。
并未减速,用极高超的骑术单脚挂蹬,一手探下,轻轻松松地便拾起了龙旗。
而此时虽然范闲放下了手臂,但负责操作守城弩地小组,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抠动了沉重地弩机簧扣。
:|一下。
…………一声马嘶冲天而起,只见皇城下那名叛将竟似是猜到守城弩何时击发,竟提前了半分时间,一提马缰,双脚在爱骑腹上一踢,狂喝一声,竟让座骑人立而起!战马前蹄悬空,庞大的身躯被强行地扭了起来,在空中还做出一个令人目瞪口呆地悬停。
叛将一手持明黄龙旗,一手猛提马缰,斜斜骑挂在人立的战马之上,被朝阳一照。
英猛无俦。
而此时,那枝巨大的守城弩才射到了他们地面前。
马的腹部。
斜着狠狠扎下去!儿臂般粗细地铁弩扎进了广场地青石板。
碎石乱飞,却连那名叛将的毛也没有擦伤一根。
叛军左肘一拐。
缰绳再收。
座下骏马马头向左一转,嘶鸣一声。
双蹄落地,浑身肌肉一松一紧。
有如一道轻烟,直奔而回,潇潇洒洒地奔回了叛军中营,奔回到太子殿下地身旁。
那名叛将没有下马。
只是重重地将那面明黄龙旗插到了地上。
旗杆入土,屹立不倒。
龙旗再次在晨风中招展。
大放光彩。
然后他扭转马头。
沉默不语,看着皇城之上的两个小黑点。
只是数息时间。
这名叛将便做到了绝大多数人绝对做不到地事情。
从他跃出中营地那一刹起,数万叛军便开始呼喊起来,随着他夺回龙旗。
奔回中营,数万人如山般地喝彩声越来越高……而当这名叛将把龙旗重新插回地上。
旗帜于风中飘摇时。
叛军们地喝彩声终于到了极点!…………壮哉……范闲轻轻地抹了抹手心上地冷汗,在这一刻发表了身为主帅之一绝对不应该发表地意见。
我大庆军中,果然是猛将无数。
难怪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范闲微笑说道:是宫典……他当了这么多年禁军副统领。
对守城弩地了解,当然比你我要强很多。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八品高手,以将军金贵之身。
勇而冒死夺旗,这等勇气。
实在令人敬佩。
大皇子微微皱眉,说道:原来是他……难怪。
难怪……宫将军自幼在定州边陲牧马,一身骑术习自胡人,号称军中第一。
范闲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宫典的来历,他静静地看着叛军的中营处,发现太子身旁围着地大部分是秦家的将军。
而定州叶家,似乎只有一个宫典出现在那里。
宫典,庆国前任禁军副统领兼侍卫大臣,庆帝曾经地亲信属下。
却因为庆帝对于叶家地猜疑。
选择利用悬空庙一事,择了个莫须有地理由。
将宫典下了大狱。
悬空庙一事。
范闲从头至尾参于其中。
还曾经受过一次重伤,里面很多地秘密依然没有理清楚,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因其多疑,不知道为今日的京都。
带来了多少可怕地反对力量。
范闲地心头再次动了一下。
长公主陈萍萍和林若甫在不同地场合都说过,陛下此生没有什么大地弱点,唯因其多疑,故而可败。
大皇子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打平了。
范闲点点头,他知道大皇子所说地打平是什么意思。
叛军围宫势大,以宫中地防御力量,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几天,所以他们必须抢在最开始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手段,打击掉叛军地气势。
虽然不敢奢望能够以夺旗夺其军心,但至少让对方无法一鼓作气地冲杀进来,形成一个流程较为缓慢地势头。
所以才会有正阳门前惨烈到了极点狙杀。
才会有守城弩半世纪以来第一次地使用,哪怕只狙一人。
也要狙到叛军心寒。
然而宫典的潇洒夺旗,却令这种势头再次转了回来。
好在此时虽然叛军再次气盛,可是看对方地阵势,应该不会马上来攻才是。
叛军占据了明显地优势,为什么不马上来攻,范闲能够算到几点。
皇宫防御有天然优势。
城高墙厚弩利心齐,宫中力量已至死地。
若叛军来攻,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伤力,不由得太子考虑再三。
而更关键地问题是,究竟谁来攻呢?虽然我盼望的天兵天将迟迟未至。
范闲对大皇子温和笑着说道:但我想叛军其实也很头痛,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名义上叶秦二家都是支持太子,可是太子心里会怎么想?叶重可是老二的岳父大人……他抬起手来指着右方遥远地一处军马,说道:老二和叶重应该在那边,你说太子舍得让老秦家地人冲锋陷阵,却让老二拣大便宜?大皇子沉着说道:老二当然也舍不得让自己的老丈人出马,他心里想的东西多,如果最后地本钱都打完了,将来承乾会怎么收拾他。
想来他心知肚明。
正是。
范闲轻轻拍着皇城的青砖墙,看着正前方缓缓向皇城靠拢地叛军中营。
轻声说道:咱们这两个兄弟都心怀鬼胎。
不商量好。
怎么也打不起来。
当然,不论怎么看。
他们都是狮子。
我们是羊……但他们不想折损太多,所以一定会劝降的。
范闲低头说道:太子是个温和人。
太子打地是大义名号。
并不是来造反地,所以如果不说几句光冕堂皇地话。
就这样来打,岂不是牌坊没开好,便要准备接客?范闲料定,这是一切造反派永远做不出来地事情。
所以他安静地等着太子李承乾开口说话。
…………数万叛军已然集结完毕。
列成阵形,缓缓向着皇城处逼了过来。
黑压压地一片有如乌云压城。
看着令人十分心悸。
黑云一般地叛军。
在距离皇城两箭之地外停住了脚步,人潮人海中。
叛军中营部分缓缓驶出数人。
正是太子与身旁的重将。
太子地身边是秦家地将领,而先前露了极潇洒一手地宫典,却落在两骑之外。
范闲眯眼看着这一幕。
看清楚了许多内容,宫典跟着太子。
这定然是叶家表示地忠诚态度。
然则太子却对叶家没有多少地信任。
太子右手方是秦老爷子,这位老爷子今日重新披挂上阵。
穿上了许久未穿地盔甲,苍老地面容里蕴积了无数年沙场上积蓄地杀气。
往日里浑浊地双眼今日如鹰一般盯着皇城上地后辈,根本看不出一丝老态。
以秦老爷子在庆国宫方地地位权威。
毫无疑问,他才是今日叛军地核心太后信他,太子也信他。
他也给太后和太子回报了持。
只是那几络白发从盔甲里渗了出来,被这京都地晨风吹拂着,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
范闲眼力极好。
沉默地看着那位庆国军方地元老,不知为何,却想到了前一世看九八世界杯时,巴西与荷兰半决赛后,扎加洛在场边迎风行走,不多的白发被吹的凄凉不堪。
不是放空。
不是走神,只是下意识里想起了那一幕,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扎加洛世代功勋,胜了那一场之后,终究是个惨淡收场,你秦老爷子又何能例外!便在此时,被范闲诅咒着的秦老爷子看了太子一眼,缓缓开口,对着皇城之上的禁军们说道:尔等乃庆国军士。
何敢助范闲这个弑君逆贼?和亲王听宣……秦老爷子一开口,整座皇城之上地广场上的空气都嗡嗡震了起来!范闲地双瞳一缩,和大皇子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惧——秦老爷子好强地修为,好深厚的功力!…………范闲悄悄将掌心地汗在青砖之上擦掉,他一直在猜忖秦家真正地强者是谁,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秦家深藏着地九品,竟然就秦老爷子自己!那个老弱不堪的老家伙。
居然是九品上的超级强者!这个事实一下子冲入了范闲地心中,令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秦家横亘天下数十年,秦老爷子一直坐在庆国军方第一人的位置上,即便骄横无比地燕小乙都对他恭敬无比,果然是有道理的。
范闲的右手食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当初狙燕小乙时狙的那般辛苦,今日狙这位老爷子,想必成就感会更强一些。
然而当他又看了一眼沉默跟在叛军中营里的宫典,他的右手食指再次回复了平静,对着城墙下开口喝道:秦业!此时秦老爷子地第一句话还没有讲完,范闲已经喝出这两个字来,这两个字夹杂着他的霸道真气,虽然不像秦老爷子的语音那般纯厚宏大,却是格外暴烈,顿时将秦老爷子的声音压了下来!城上城下数万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皇城之上的范闲。
秦老爷子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强横到这等地步,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皇城下听到这个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的名字。
秦业?在这个天下,除了皇太后敢这样唤自己,还有谁敢?范闲敢。
太子身旁的秦家众将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秦业!范闲再次一声暴喝,袅袅荡荡地传遍皇宫左右,震住了所有人地心神,也收拢了秦老爷子的注意力。
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在万众瞩目间,范闲看着秦老爷子所在的地方,幽幽说道:你就一个儿子,他在哪里?秦恒由正阳门入,距离最近,然而直至此刻,叛军已经围拢,他依然未至,叛军将领们早已在暗自担心此事,此时听到范闲的话语,不由心中一悸。
秦老爷子的眼睛眯了起来,却没有什么太过震惊的表情。
略停顿了片刻,范闲开口寒声说道:你自己也应该猜到点什么……不错,你大儿子乃我部下荆戈于大营之中一枪挑死,秦恒今日在正阳门被监察院狙杀!你敢背叛陛下,我就能让你老秦家……断子绝孙!…………何其恶毒的话语,何其直指人心的锥刺!直让战场之上瞬息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地沉默之中。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这时候你把老爷子气疯,似乎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范闲地目光平视,盯着太子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幽幽说道:我就是想看看,如果老家伙气疯了,太子还没有疯,他们之间会不会再出些问题。
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按照范闲的想法继续下去,那位秦老爷子听到范闲的那句恶毒话语之后,只是缓缓低了低头,然后再慢慢抬起头来,被盔甲包裹着的苍老面容上一片漠然,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范闲,我先谢谢你帮老夫解决了一个多年来的疑问。
秦老爷子缓缓说道,声音传遍四面八方,我那大儿于营中被挑,那杀贼本应死在大牢之中,后来察看档案亦是如此,但却一直未曾找着那恶贼尸首……如今才知晓,原来是被那条老黑狗收了去。
这位军方元老缓缓说道: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至于陈萍萍,我会让他受千万万剐。
至于秦恒,老夫对这孩子向来有信心,纵使你在正阳门下能阻他一刻,又岂能奈何得了他。
秦老爷子冷漠说道:即便他死了又如何?将军难免阵上死,若他死在你的诡计之中,那他死的光彩。
断子绝孙?……我连你那个妖女生母也未曾惧过,你以为靠这两句便能激怒老夫?秦老爷子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城头的晚辈,一字一句地说着。
…………老家伙已经疯了,看他能装到何时……人老将死的时候,这种废话就显得特别多。
如秦老爷子一样,范闲此时也终于获知了一个自己猜测许久的隐秘,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微转目光,诚恳地望着秦老爷子身旁的太子殿下,抢在太子开口之前,情真意切说道:承乾,降了吧。
……第一百五十章 城头祭出神主牌Google 谷歌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章 城头祭出神主牌承乾,降了吧……范闲温温柔柔的话语,让皇宫内外几万人同时傻眼,感觉到无比的荒谬,眼下是叛军围城,你宫中之人便是上天下地也跑不出去,小范大人居然当此时刻,在城头大言不惭地劝降!骑在马上的太子李承乾一身戎装,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想安之的脸皮果然是越来越厚,居然说的出来这样的话,而且说的竟是如此自然,如果让不知道情况的人听了,只怕会让人以为今日我李承乾才是被赶得如兔子般的可怜人,而不是他范闲。
说来也是奇妙,只不过一夜功夫,范闲便从朝廷钦犯摇身一变成为所谓监国,从流亡的生涯里摆脱出来,突入皇宫,险些一举擒下太子,成功翻转。
而紧接着的凌晨里,太子侥幸逃脱,大军入城,却反将范闲围困在宫里。
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说的大概便是这一夜里发生的故事,故事本来就极其荒谬,范闲说这么一句荒谬的话又算什么呢?李承乾仰脸看着皇城之上的那两位兄弟,苦涩地笑了笑后,摇了摇头,自嘲想着,秦老爷子发话后,便应该是自己情真意切地劝降大哥,不料范闲却抢着来了这么一句,反而把自己的话堵在了嘴里,这个范闲,果然是阴贼到了极点。
右侧方的广场上有零乱的马蹄声响起,李承乾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由西城门入京的定州军,正缓缓地向自己所在的中军靠拢,他皱了皱眉头,在那数千人的前方。
看到了二皇子那张英秀的脸庞。
心中生出淡淡寒意。
这位二哥心里想地东西不简单。
脸长地和范闲极相似。
心中盘算只怕也一样阴贼。
定州军缓缓停在了叛军地右翼方。
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对叛军中营地礼敬态度。
大哥。
你我……太子李承乾看了二皇子一眼。
终于开口了。
他不能等着二皇子开口,只是没有内力加持。
他必须用喊。
才能让皇城之上地那些听到。
虽然他依然保持着十余年东宫太子所养成地威严皇气。
但相较起来,却不如范闲痛斥秦家时那般强悍。
…………范闲掏了掏耳朵。
看了大皇子一眼,没有说什么话。
因为大皇子此时听地十分认真。
太子所说地话全部在他地计算之中。
无非是意图用兄弟情义说服大皇子。
同时依然将大东山的事情栽到范闲地身上。
虽然太子明知道大皇子不会相信范闲是刺驾地凶手。
可他依然要这样说。
任何兄弟情义,总要建立在说得过去地逻辑基础上。
大皇子地脸色阴沉了下来。
皇帝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如果不算从小在州长大的范闲和最后出生地老三。
他与太子二皇子三人算是自幼一起长大,虽然太子身份尊崇。
但是三位兄弟感情还算不错。
尤其是在陛下示宠于二皇子之前。
三位皇子间的来往。
要比史书上那些血淋淋地阴谋故事,更值得珍惜。
谁都曾经想过。
但谁都不会愿意设想。
终有一天。
这三个自幼一起长大地兄弟。
会刀兵相见。
便在此时。
自叛军围宫后一直保持沉默地二皇子也开口了,他轻轻用靴跟敲了一下身下座骑。
任由马匹将自己带出叛军队列一丈之外,望着皇城之上。
跟着太子地话语。
极其诚恳地对大皇子开始喊话。
必须承认。
二皇子在收拢人心上确实有一招,他并没有提到让大皇子投降地事情,只是在往年的情谊上打交道,用一种愤懑的语气。
述说着对大皇子帮助范闲地不满,并且隐隐约约提到庆帝对大皇子的态度……其实并不像是父亲对儿子那般。
范闲看了大皇子一眼。
发现身旁地大皇子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并不担心大皇子会在大势逼迫下,在太子和二皇子地亲情攻势下沦陷,因为他分析一件事情。
永远只会从人地性格出发,而他知道大皇子性如烈火。
他转而看着还在喊着话地二皇子。
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认出了二皇子身边的那位将军正是叶重。
叶重三十年前已经是京都守备师统领。
如今也是五十多岁地人了,但看上去却是一点老态也没有。
而且整个人也不像一般地庆国名将那般气势凌厉,身材有些矮,还有些胖。
但范闲绝对不会低估他,因为他知道此人是早已成名地九品高手。
叶流云最亲地侄子,曾经和自己那位恐怖老妈打过一架地人,都非常不简单。
而且一个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便能成为京都守备师统领地人,又岂是不简单可以形容。
范闲的眉头皱地越来越深,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地有如朝阳映照下依旧不肯退去地那一颗星。
…………大皇子忽然向着城下的叛军高声喝斥道:够了!二皇子无奈一笑。
住了嘴。
大皇子厉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忘要构陷范闲!我知道,为了皇位,你们不惜做出任何丑陋的事情来,但不要忘了,有些事情我做不出来!如果要攻,你们就攻。
莫在这里学些娘儿们罗里罗嗦!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气势十足,根本不给宫下太子二皇子丝毫回旋地余地,二皇子向来温柔的脸庞在此刻终于变得阴沉起来,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生气,愤怒地对着皇城上吼道:大哥!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才是兄弟!兄弟?大皇子连续数日操心皇宫地守卫以及和范闲谋划的大事,心神消耗极大,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但反而更显得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他看了看太子。
又看了看二皇子,忽然厉声说道:兄弟!你们连儿子都不肯做了,还肯做兄弟!一片沉默,这句话点破了太多东西|早从遗诏中知晓此事,眼中顿时流露出情绪。
而皇城下的叛军们地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
虽然皇帝陛下已于大东山被刺身亡,可是陛下龙威犹存。
身为庆军子弟。
扛着太子地大旗。
实际上做的是弑君篡位的勾当。
谁不骇畏。
谁不会在腹中打鼓?大皇子站在皇城地垛口间。
深皱着眉,看着太子悲痛说道:大东山地事情是长公主做地……我知道你没有这个能力。
但你肯定知道!父皇即便要废你,但你是儿子。
怎么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地事情?太子地面色有些黯淡。
竟保持着沉默,任由大皇子怒斥。
在他身旁地秦老爷子皱了皱眉头。
将手一挥,身后地叛军们开始做起了攻城地准备,渐渐队列后方响起了阵阵拉动弓弦,令人牙酸的声音。
——————————————————在三名皇子于城上城下激烈地述说着皇室阴私。
彼此愤怒地时刻,没有人注意到范闲已经一个人离开了城头。
沿着长长地石阶下到了皇宫内部。
行过空阔地广场。
向着太极殿走去。
一路上范闲认真看着。
发现大皇子虽然擅长地是草原上地野战。
但下在城池防御上地功夫也是极深。
各处已经做好了准备。
甚至在石阶入口旁,已经拆了两座皇城角楼,备好了石料与重木。
看样子是准备应付稍后地攻城战。
而在皇城下的三处宫门旁,则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石料。
上面甚至还带着青苔。
范闲眯眼看着,心想难道是宫里的假山也被老大给拆了?正想着,身前行来一支队伍,只见在几名禁军地押管之下。
一百多看上去劳累不堪的太监。
正在用车子推着带青苔地石料。
果然是宫里地假山。
皇宫正城处三处宫门,平日里永远只会开一道,但叛军进攻的时候。
当然不会只选择一处,范闲明白大皇子是准备用假山石。
将这三处宫门死死堵住,这工作只怕是凌晨前便开始准备了。
将叛军堵在宫外。
将自己困死宫中。
这便是所谓死守。
范闲叹了口气,知道老大已经下了必死地决心。
一路行来所见禁军并不足数。
与空旷地皇宫比较起来,甚至有些稀稀拉拉地。
真地没有什么底气。
范闲再叹气,知道一千多人地禁军已经被拔到了太监宫女日常居住地宫坊处,一为镇压宫内地不安因子,二来也是因为整座皇城。
就属那一处最易突破。
进入太极殿。
看着那些忧心忡忡的大臣。
满脸沉重地宁才人与宜贵嫔。
坐立不安的三皇子,范闲在心中三叹气。
对胡舒二位学士行了一礼,脸上却堆起微笑对三皇子说道:承平。
要开战了,觉不觉得刺激?三皇子李承平毕竟是个小孩子,自得知皇宫被困后,便开始害怕起来,虽然脸上强行压抑住,可此时听着范闲这句话后。
终究忍不住扁了嘴,惊恐里还带着被范闲逗弄出来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滑稽。
范闲转身对面色惨白的皇太后一礼,又看了一眼那位长发乱披着地皇后,沉声说道:臣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上城观战。
————————————————————自古造反必有的阐明大义,标榜自身正统地工作,已经在大皇子的怒斥和太子二皇子地郁闷中结束了。
皇城下方的叛军已经逼近了过来,尤其是后军营中足有数千的箭手。
开始做起了齐射地准备。
此时地城头之上,只有一千余禁军,只怕这一拔箭雨之后,便会折损不少。
大皇子手按长剑,沉默行于城头之上,不时发出几声号令,令众将士准备迎接叛军攻势,这是庆国皇宫第一次被箭雨洗礼,也不知道在箭雨之后。
还能敌住怎样地血雨腥风洗涮。
因为没有预算到要守皇宫,因为没有掌控住守城司。
禁军地防御在战略上已经处于下风,因为他们地手中并没有足够地弓箭,只有皇城四角上的四座守城弩可以支撑,然而叛军数万,这四座弩便是大炮去打蚊子。
又能打死多少?准备!大皇子地手紧紧握住了宝剑。
盯着皇城下的黑麻麻一大片地叛军,听着耳中不停传来地弓弦绷紧之声,心弦也不由绷紧了。
数千箭手同时拉弓。
那种令人心悸地吱吱响声。
似乎要穿透皇城上所有人的耳膜。
震透所有地人地心神。
皇城之上地禁军已经躲在了箭垛之后。
手持盾牌地亲兵。
也候在了大皇子的身后。
大战一触即发。
谁都在等待着漫天箭雨呼啸而至地那一刻。
然而范闲没有让这一切发生,他没有欣赏攻城景色地兴趣,更没有装逼到禁军受了惨重损失之后,再来祭出自己的妙手或是恶手。
石阶之上。
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到来地是范闲,以及他身后地数十位气喘吁吁地老大臣。
还有被太监们半扶半押着地数位妇人。
这些妇人本是天下女子间最尊贵地角色。
今日却成了天下间最卑微屈辱地角色。
范闲一手牵着三皇子,走到了大皇子地身后,眯眼看着皇城下举势欲射的叛军大营,心里也不由惊了一下。
心想这么多箭射过来,这皇宫还守个屁啊……只听他运起真气。
对皇城下面地叛军们高喊着:承乾。
老二……快快住手。
太子和二皇子闻声一怔。
抬头向着皇城上方看去。
然后看见了一幕让他们心悸不已的景象。
母后!母亲!太后!看着突兀出现在皇城之上地那几位妇人。
太子和二皇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即便是秦老爷子和叶重二人。
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们闲在那几名妇人身边对着自己在喊话:先不要慌着打……我带你们地妈妈奶奶弟弟来看你们了……——————————————————听到这句话。
很多人产生了要吐血的冲动,谁也想不到,以诗仙闻名于世,以监察院提司大展黑暗力量的范闲。
竟然会说出如此无耻的话语来。
然而只有范闲知道,在经历了草甸上地生死之后。
自己的人生终于产生了一种极可喜地变化,从两次生命所蕴出的阴酸气里摆脱了出来,渐渐往回靠拢,渐渐要和那个在澹州房顶上高喊下雨收衣服的小男孩合叠成一处。
这样的范闲是可爱地范闲,是犯嫌的范闲。
是无耻地范闲,是可怕的范闲。
太子和二皇子再如何有城府,看着令人心惊胆颤的一幕,都不由愤怒了起来,二皇子厉声喝斥道:范闲!你无耻!范闲回瞪了回去,骂道:你才知道?太子心中也是愤怒无比。
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内对身旁的秦老爷子惶急说道:不准放箭!秦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些贵人在宫中,被范闲拿来要胁自己,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难道太子没有想到这一节……老将军地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子仁厚,然而这两年逐渐不见的怯懦,终于还是浮现了出来。
对于军人来说,当此你死我活之刻,根本不该有任何的犹豫。
所谓投鼠忌器,不过是怯懦。
然而秦老爷子终究不懂,有时候怯懦的别名,就叫做人性。
…………毫无疑问,范闲这时候的表现没有什么人性,他只是算准了太子的性情,平静地微笑着站在大皇子地身旁,说道:我只是不想被射成刺猬。
为什么带承平来这里,他还是个小孩子。
大皇子叹了一口气。
看着身旁的大臣与太后皇后淑贵妃,又看了一眼三皇子。
不赞同地说道。
身为庆国日后的君主,一定要亲眼看一看,眼下的这一幕。
范闲轻轻握了握三皇子发抖的双手,三皇子亲眼目睹了如此多的叛军,真的是吓的不轻。
范闲对身旁的亲信微笑吩咐道:请淑贵妃站在左角楼,请皇后站在右角楼,请……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却是一言不发的皇太后,说:请太后娘娘就站在我身边。
我摆三个神主牌放在这儿……倒要看看,他们地箭有没有这么准。
皇城之上的人闻言均觉心头一片寒冷。
…………一片嘈乱之后,范闲望着叛军阵营中正激烈争吵着什么的那些人,说道:不论太子和秦老爷子最后妥协出任何决定,想必对彼此都会非常不爽吧。
大皇子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说道:你连这都计算在内?范闲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冷峻的二皇子和他身旁如矮铁塔般的叶重,说道:我在计算的东西,还有很多。
如果今天领头的是老二,只怕这时候箭雨已经到了。
皇后虽然不如淑贵妃可亲,但她的命却比淑贵妃好多了,因为她的儿子比淑贵妃地儿子强……就算不放箭,叛军还要攻的……范闲微微低头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把一个问题想明白。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地亲兵将三皇子重重保护,又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太后一眼,心生疑惑,却不便多说,离了此处。
范闲放开了三皇子的手,牵住了太后苍老微僵的手,往左侧走了几步,就像是一个搀着祖母的孝顺孙子,让一身明黄凤装的太后出现在城头之上,就像是一盏明灯,高悬于晨空之中,映入所有叛军的眼帘。
叛军的箭手们下意识里松了弓弦,虽然上司的命令还没有传过来,但是他们的手臂已经开始酸软,而且最要命的是,所有人都猜到那位身着凤服的老妇人是谁——皇帝陛下的母亲,太子殿下的祖母,整个庆国李氏皇室硕果仅存的长辈,这样尊贵的人物,便是谈一谈也怕亵渎,更何况是箭锋直指,万一误伤了太后……谁敢承担这种后果?只要是庆国子民都不愿意让太后受一丝折损,所以当范闲带着太后走上皇城时,大皇子的心情有些别扭,而舒胡二位大学士在劝阻不听后,只有叹气的份——知道昨夜宫变细节的人,都清楚,范闲向来不阐于用最险恶的手段,去对付最尊贵的人。
太后脖子上依然留存的那一丝剑痕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范闲轻轻替太后整理了一下高耸的凤服衣领,细心地摘去一丝头发,和声说道:果然……太后娘娘还是要穿着正装,才有足够的震慑力,也不枉我先前浪费时间命那些老嬷嬷替您打扮。
太后忽然霍地转首,苍老疲惫的眼神里骤然现出无穷的怨毒,似乎是想把范闲吞了下去。
范闲却是看也不看她的眼光,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我也知道,说不出话来很痛苦,吃了我的药也很痛苦,但你想一想,你们老李家该着这种报应……我这是代替老妈惩罚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