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九十九章 有自主意识的磨刀石范闲不杀胡金林的原因很简单,丙坊一直是由内库与监察院三处共同管理,专门负责军械船舶的研究,而监察院三处本来就是范闲的同门师兄弟,对于丙坊的情况最了解。
胡金林此人,一心醉于研究当年叶家女主人留下的图纸,性格木讷沉闷,虽然也是贪了不少银两,但像霸田欺女这类范闲不能容的事情却是没有犯过,比起甲乙二坊的主事来说,确实有不杀之理。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范闲不想杀,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某人并不是一位明吏清臣。
丙坊主事被押了下去,而坊内还剩着许多司库们,这些人面面相觑,罢工之始,大家内心暗自惴惴,但总有几分底气,司库们抱团与朝廷转运司官员唱对台戏不是第一次了,而以往只要自己这些人要求不过分,事情总是会得到平和的解决——在他们看来,只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里盘剥苛扣下来的银钱,委实是件很合理的要求。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来的钦差大人如此心狠手辣,而在点明内库本质与请出四位老叶家掌柜之后,司库们都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在这个年青官员的面前,已经失去了任何效用。
此时的司库们,只是一群待宰的鸡,只是看范闲想宰多少只。
不多,随着苏文茂的点名与罪状陈述,又有三名司库被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这三名司库平日里作恶多端,而且暗中与苏州府里的官员都有勾结。
经手之事不知道触了多少条庆律,杀了十六七遍是不嫌多的。
范闲接过苏文茂手中地卷宗,看了一眼面前一名尿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的司库,皱眉说道:就是你娶了十二房小妾?那名司库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惊恐万分。
范闲摇摇头,讥讽说道:娶十二房小妾。
那只能说明你有钱,夫妻床第间的信心极强,可是十二房里居然有九房小妾都是强抢的,这就很混帐了,抢人老婆,还要杀人亲夫?……厉害厉害,您可比京都里最著名的纨绔作派还要嚣张一些。
其余两名司库,犯的虽然不是这等粉桃事,但也自有应死之理。
范闲挥挥手。
监察院官员又将这三名司库拖了出去,随着三声刀响。
三声惨叫,三条人命就此报销。
…………杀人而面不改色,监察院地官员们能够做到,包括工坊边上的军士们也能勉强做到,可是内库转运司的官员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被吓的汗湿后背,有的人闻着坊外坊内的血腥味,腥恶欲呕。
副使马楷还算镇定,但脸上的汗也开始拼命地淌着,可怜兮兮凑到范闲耳边说道:大人。
再过些天内库就要开门招标,杀人不祥,杀人不祥……杀了的人自然没办法再救回来,但马楷却怕范闲凶性大发。
再继续杀下去。
范闲笑了笑,说道:马大人放心,六年前,我岳……长公主殿下最后一次亲至内库,杀了几名司库?他伸出大拇指与尾指,说道:六个,本官是晚辈,自然是不会多杀的。
已经杀了五个,够了。
一听够了这两个字,他身后众官员无由心头一松,身前司库们大喜欲狂,但不论是谁。
都已经被这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吓地腿有些软了。
只有苏文茂微一愕然后压住了心中的不愉悦,没有说什么。
副使马楷皱了皱眉头。
心想钦差大人这话里有话,长公主杀了六个,他只杀了五个……日后若是此事出了问题,御史们奏他枉行朝法,胡乱杀人,看来也有说头,如此看来,这位钦差大人年岁虽然不大,心思倒是缜密的狠,表亲任少安千辛万苦替自己搭的路子,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想妥了此事,对于范闲接下来的几项任命与措施,副使马楷正色应下,毫无一丝推脱与抵触,内库转运司有些官员们虽然心头不悦,但是正使副使定下了章程,自然无法反对。
在范闲的计划中,三大坊的主事死的死,囚的囚,正好腾出最关键的三个位置,由三位叶家老掌柜屈尊暂摄着,另外则由这两日向监察院举报同僚罪状地内奸司库们担任副职,算是弥补老掌柜们二十年未归,对于内库略感陌生的缺陷。
杀人在前,明插奸细于其中,这样安排下来,整个司库的队伍就算是稳定住了,那些内奸司库们日后只是要防着下面的司库心存不忿,刻意挑他们地错处,做起事来当然要格外小心,而队伍一旦站立了,这些副主事们又会格外凶狠,盯着下属司库,两相对冲——范闲所不愿看到的那些事情想必会慢慢少起来。
三日令,还有半天的时间。
范闲说道:没死的人,把银子吐出来,把帐给我交待清楚,犯过那些事情,自己写个条疏……不要看我,我知道你们都识字,都回吧,有的人应该呆着的工坊还隔着上百里地,不赶急回家筹银子,再回坊开工,难道还准备继续在这儿杵着当泥人儿?话尾的声音渐渐冷起来,说完这句话,他便在众司库们惊惧的目光相送下,往大工坊外走去。
叶参将带着地军士渐渐散开,监察院官员各归其位,四处安插在工坊中的钉子依然不知是谁,官员们窃窃私议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工人们瞧了一出大戏,司库们被血与火教训了之后变得格外老实和惊惧。
坊外大雨渐停,一场热热闹闹的内库罢工事件,就在范闲的刀子与掌柜们地老脸下。
这般荒唐而无稽地结束了。
————————————————————————司库与官员们的退银行动十分顺利,范闲一一审核之后,也轻轻抬了一下贵手,只要不是瞒地太过分的人,都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银的面子,没有有将众人的家产压榨干净。
为官一任只是为财,如果全部搜刮干净了。
内库众官表面无法,但心里肯定有极大地疙瘩,做起事来自然会懒散的无以复加。
但就是这样五指全部张开的扒拉银子,府衙三日令依然收回了一笔巨大的数目的银两,就算范闲家世累富,这一世也算是见过不少场面,但看着帐上的那个数字,依然震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后悔,此事闹的轰轰烈烈,绝没有可能瞒住京都那面。
世人注目之下,这些清回来的银子除却发还这些年来亏欠工人地工钱外,其余的都要打入内库专门的帐房,自己根本无法私人调动。
如果早知道司库们是天下最肥的贪官,范闲说不定不会搞这么一个清库行动,而是会直接让监察院六处的剑手去当小偷,除却地契之类的东西外,把其余的银票什么都抢到自己私人的手里。
他如今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如果能有这一大笔银子,就不再需要北方的帮助。
避免过程之中产生一些新地麻烦,更关键的是,也可以让父亲大人置身事外,免得被日后的招标之事牵连着。
说回海棠。
那日工潮之后,范闲回到府中对这位姑娘好生痛诉了一番,正义凛然之外,详加分析了当前的情况,警告对方,庆国皇帝只怕已经知道了两人如今在一处,如果你还敢当着虎卫地面去各工坊里偷窥,自己只怕在内库的位置上坐不了两天。
而自己不能呆在内库,你北齐一年又得多掏多少银子?海棠有些无辜,心想自己只不过是闲了,所以想去逛逛,怎么又扯到了什么阴谋诡计。
范闲此人有些多疑。
表面上不再提这事儿,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在内库一应事务逐渐走上正轨。
而这个过程竟是只需要了几天的时间,不能不说那次工潮中范闲冷面杀人的一面,深切地震慑住了众人,而老掌柜的重新出山,范闲的巧妙安排,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工人们重新得到了劳作多年的工钱,被霸占地姑娘们也回了自己的家园,整个内库地面上都升腾着一种叫做喜气的氛围。
一片喜气之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合协的音符。
虽然范闲心思极为细腻,早就猜到了若干,提前用官府的权力,压迫着那些苦情故事地发生,但是庆国百姓自己的故事,总是家长里短地极其复杂,百姓们看着那些妇人不顺眼,偏生妇人们跟着小司库过惯了快活的日子,一朝情势变,也有些不适应。
司库们不是午夜淫魔,所以也没多少这等强娶小妾的事情,但是事情虽然不多,牵涉男女之事,在民间却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范闲苦恼之余,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这个酷吏也强不到哪里去,只好就此丢开。
不过这些只是小插曲,在大的层面上,新任内库转运司正使——钦差范闲的权威已经树立了起来,而且在内库数万名底层工人的心中,牢牢地铸就了刚正不阿、清廉英明的形象。
如今再也不需要八处在旁帮忙,由文名武名官声顺络而下,范闲早就熟悉了此等手法。
内库渐趋平静。
只是工潮结束了,范闲的计划却只是刚刚开始,打蛇惊蛇,如今双头蛇的一半已经被他下了狠手打死,另一头受伤之下,当然也要开始动起来。
子越有没有新的消息?范闲坐在椅子上,眯眼看着今日来的院报,随意问道。
苏文茂应道:没这么快,依您的吩咐,那些信阳方面的官员就算把消息递出去,但这么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个把月的时间。
范闲叹了口气:朝廷里的御史们办事也太慢了。
苏文茂苦笑,心想世上哪有提司大人这种。
等着都察院御史来参自己地狠角,也就是您背景靠山够强,才能如此安坐如山。
不能等了,明天就把那些人逮起来。
范闲说道。
这话里说的对象,当然是信阳方面留在内库的亲信官员,这些官员在三日令之初,便暗中挑拔司库们的情绪。
挑动众人对抗范闲,而在范闲施出血腥手段之后,这些官员们更像是吃了蜜枣一般欢喜,连夜里就想法子送了奏章出去,不问而之,当然是朝京都的长公主派系官员们报信。
范闲当初任由司库们在三天之内串连,最后形成罢工逼宫之势,为的就是让内库里的脓包生地更丰满些,看看究竟有谁在弄鬼,事前事后。
监察院的密探都十分警惕地注视着转运司内的众多官员,这些人没有办法逃离范闲布下的这张网。
动手吧。
范闲苦笑着说道:我们都要走了,不能再留他们在这儿吃稀饭。
苏文茂应了一声,疑惑问道:大人,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风声遮严实一些?毕竟这次闹出工潮来,京都朝堂上一议,如果信阳方面再做些手脚,大人的日子只怕不会……太好过。
范闲沉默了起来,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很寻常的表现。
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对自己的心腹多交代一些,抬头解释道:内库一共分成两片,工坊这里是根基,外销的行商则是手脚。
我要断人手脚,自然要先将根基打实在,而我向来不习惯筹划耗时太长地局面,所以才会选择逼着内库里的这些人抢先反应过度,如此一来,我才好下重手,也找到借口,将信阳方面的官员赶出去。
苏文茂点了点头。
但心想这并不能解释自己先前的疑问,只是看着提司大人的神情,知道大人自有分寸,便耐心听着。
我要逼着内库里的敌人动手。
范闲微笑说道:长公主何尝不是等着我来逼?以她在朝中宫中的眼目,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掌柜们跟着我来了江南?而她一直将这件事情没有告诉内库里的官员。
明显就是不想让那些官员因为知道了我的底线,而不敢……勇敢地站出来。
试想一下。
如果谁都知道老掌柜跟我们在一起,这次工潮哪里还会发生。
自然不会发生。
苏文茂皱眉道:如果知道大人身边带着庆余堂的老先生们,那些司库底牌尽失,哪里敢站出来说三道四。
但问题是……为什么长公主……会将这消息声瞒着,等着内库官员们暗中串联,从而给了大人一个立威地好机会?如果她事先交代清楚,司库们一定会老实许多,那些信阳方面的官员也会平静下来,不让我们抓着由头。
范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位长公主殿下站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很多……不错,这次她看着似乎是给了我一个立威的机会,甚至还让我震慑住了内库地一众官员……可是,在处置这件事情的手段里,我不得已要更多的借助当年老叶家的人员与力量,我必须要杀人立威,手段会显得比较猛烈和不择手段。
他继续解释道:初入内库,我便杀了五位司库,传至京都,朝廷对于我一定没有什么好评价,至于用老掌柜执掌内库,更是会触着宫里某些人的忌讳。
长公主将这锅粥盖着,等最后沸腾了,看似让我吃到嘴里,实际上却存的是要烫我嘴的念头。
苏文茂担忧说道:说来也是,当日处置工潮之事,大人说话里似乎有些触着忌讳了。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苏文茂满脸凝重:等工潮、杀人、老掌柜这些事情传回京都后,无论如何,朝中对于大人会加以训斥,往最轻处想,也是个行事鲁莽草率,不堪……他住了嘴,范闲却笑着接道:不堪大用?往厉害了说,还可以暗奏我心有异志,犹记叶家往日,如何如何。
苏文茂一愣,马上想明白了范提司这一生最忌讳什么,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才终于感受到了那位长公主的手段,对方竟然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暗中帮范闲藏着老掌柜们南下地消息,就可以把大人搁到一个极其危险的火山口上。
大人既然深明其计……当初就应该第一时间内将老掌柜们抬出来,行事也该谨慎些才是。
他壮着胆子向范闲进谏。
范闲摇摇头,说道:长公主算准了我必须让矛盾激化,才能尽快地收拢内库。
至于以后的余波,是我当下根本无法顾及的,所以在这一点上,就算她冷眼在京都看着,我也必须要做。
他冷笑说道:至于内库的那些心腹官员会因此被我挖出来……想必她也清楚,有监察院地帮助,这些人日后数年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反而会给她带去一些不想要的麻烦,既然已经是无用之人,她又怎么会在意对方地死活?只是几颗弃子罢了,死之前给我弄些麻烦而已。
既然无论如何动手脚也不可能阻止我的全面接管,长公主她当然愿意看到我的接管会出些麻烦,给我带来一些将来的隐忧。
此言中的所谓隐忧,自然是宫中贵人们对范闲的认知,也许会因为内库的事情而产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范闲处置内库事所展现出来的冷血一面,不知道会不会触动太后那根敏感的神经,会不会让皇后与东宫太子联想到当年的叶家。
而联想这种东西,就像毒蛇一般噬人心魂,在范闲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她们之前,或许她们就会警惕起来,太后、长公主、皇后这一群后宫妇人团,太子与二皇子这一对欢喜冤家,如果再次因为范闲的存在而团结起来,如果皇帝会对范闲产生某种怀疑。
长公主该笑了,范闲该哭了。
而在内库这件事情当中,所谓掌柜在手,天下我有,长公主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只是想从中获得某些方面的利益。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范闲低下了头,淡而无味说道:没什么,按院长大人的话来讲,长公主的眼光依然局限在一宫之中,若此次都察院真的参我,她只怕要吃个闷亏。
苏文茂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范闲抬起头来,脸上浮起自信的笑容:陛下既然将老掌柜给了我,那就说明在短时间内,他相信我的忠诚。
我下江南接内库,损的是长公主的面子,如果长公主此时保持沉默,那便罢了,如果我收拾内库稍有不妥,京都朝官便群起而攻之,陛下……不免会有些生疑,至于什么老叶家的问题,反而不会对我造成太大影响。
我想让内库这锅粥赶快煮好,长公主喜欢我用猛火,我却是……希望她暗中助我用猛火。
范闲笑着说道:我在内库行事虽然放肆,大有值得怀疑之道,但我并未刻意遮掩,陛下自然信我之诚,而长公主虽冷眼旁观,却机心擅作,这便是所谓不诚。
他最后解释道:任何权谋之算,到了最后的阶段,只不过是看陛下的心情与亲疏,而我,对陛下向来是一片坦诚。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服苏文茂,还是在欺骗自己,但在这一仗中,范闲清楚,女婿一定要获取胜利,身为儿子的自己,也必须获得胜利。
皇帝在给太子树立了二皇子这个敌人之后,如今又成功地将范闲树立成为了最强悍的磨刀石。
长公主只是看到了范闲的坐大,给那两位皇子与宫中太后皇后所带来的压力,却没有看清楚,这种压力本身就是庆国皇帝所暗中培养出来的,这——便是先前范闲借陈萍萍之口说的那句话:长公主的眼光,依然有局限。
不是历史局限性,而是屁股局限性,她毕竟不是坐在龙椅上,眼放天下的君王。
第一百章 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章 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三月中了,春意早就由北向南扫荡了整个天下,无论是北国上京,还是南庆京都,都笼罩在一片欣欣向荣的盛景之中。
而江南之地,绿水荡漾,青山相隐,沿河柳树抽出嫩绿的枝丫,更是写足了生机二字。
内库便在江南路西南向,自然也逃不脱这大自然的造化,不过数天的时间,河道上下,工坊内外,便生出些青悠悠的草,淡粉粉的花,点缀着本来有些枯燥的官衙与工坊,将此间有些坚硬而生冷的氛围弱化了许多。
一片祥和之中,上衙门应差事的官员们堆着满脸微笑,在衙门口拱手致意,血雨腥风已去,明日钦差大人便要回苏州主持内库新春开门招标一事,这些内库转运司的官员们心情都非常轻松。
开衙议事,范闲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将日后的安排略说了说,只是这些人里没有什么亲信,讲的自然也是大套路上的话,比如各工坊的安排,以及重申了一遍庆律之外,朝廷对内库专门修订的章程,不能有违!不论是工钱还是俸禄,都必须及时发下去,而日常治安与保卫工作,也要更加警惕。
诸官听着钦差大人如此说着,他们便也如此应着,有那五颗人头在前,谁也不会蠢到当面去顶撞什么。
范闲安排苏文茂留了下来,只是他本身没有转运司的官职,所以临时将他的辖属调入了四处,与单达一并统领内库一地的监察院官员密探。
众官员知道。
范闲在苏州主持完内库新春开门一事后,便会去杭州定居,这是从很多年前便形成地规矩,转运司正使都不会住在内库——如此一来,留在内库的苏文茂,便等于是钦差大人的代言人,那是万万轻慢不得的。
于是众人赶紧站起身来,与苏文茂见礼。
便在上下相得之时,范闲的眉头却皱了一下,对身边的副使马楷轻声说道:昨夜说的那事,我便要做了。
这是对副使一种表面上地尊重,马楷却是苦着脸,连连摇头。
坐在范闲右手方的叶参将眼中异芒一现,不知道钦差大人又要整出什么事来,居然没有通知自己——他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苏文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堂前,向诸位大人双手一拱。
回礼之后轻声念道:今查实内库转运司内某些官员暗行不轨之事,挑动司库闹事,动摇内库根本……诸位,得罪了。
随着得罪了这三个字出口,打从府衙侧边走出来七八名监察院官员,老实不客气地请本来端坐椅上的几位官员离了座,蛮横无礼地去了他们的乌纱。
这些官员勃然大怒,一边推拒着,一边喝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其余的转运司官员一见不是对付自己,心下稍安。
但是他们心中深深知晓监察院的手段,庆国满朝文官,在监察院面前有一种天然的同盟性,赶紧纷纷站起身来。
正色对范闲说道:大人,这又是何故?其实众人不是傻子,当然心知肚明,此时场中被范闲交待除了乌纱的那几位,都是这十来年里信阳长公主殿下安插在内库地亲信,钦差大人此举,无非就是要将前人的树根刨干净,再重新栽上自己的小树苗。
只是……事关官员颜面,府衙之上就这般凶猛拿人,众官的脸上都挂不住,免不得要与范闲争上两句。
范闲看了众官员一眼,温和说道:诸位不必多疑。
但也不必求情,像这几位大人。
本官是一定要拿下的。
坐他右手边的叶参将面色有些难看,看了一眼旁边的副使马楷,发现对方虽然也难掩尴尬,但是眼眸里却没有震惊,想必昨夜已经得了范闲的知会。
想到此节,叶参将的心情就开始沉闷起来,闷声禀道:大人,这些官员,在转运司任职已久,向来克己奉公,就这般……拿了,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范闲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克己奉公?只怕谈不上。
叶参将面色微沉,说道:即使偶有不妥,但大人三日令已下,这几位大人也已依大人吩咐行事,明言罪不罚,便不应罚。
范闲低着头,知道这名叶参将以及在座的其它官员为什么今天要跳出来反对自己,道理其实很简单,上次镇压司库罢工,这名参将知道根本拦不了自己地飞库整理手段,而且自己用来压他的帽子也足够大,内库停工一天,朝廷可损失不起。
而今次捉拿这些官员,却是触动了众人最敏感的心理防线,生怕自己这个兼着监察院提司的钦差大人以此为由,大织罗网,将整个转运司都掀翻了过来,伤到了自己。
对于叶参将来说,本家如今被皇帝逼地不轻,加上叶灵儿与二殿下的关系,已经有了隐隐往那方面靠的迹像。
叶参将虽然从来没有收到定州叶家方面的任何密信,但此时也清楚,范闲今日拿人,是要将长公主在内库的心腹全数挖空,他下意识里便想替长公主那边保留一些什么——任由范闲在内库一人坐大,叶参将担心自己将来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范闲并不解释什么,只是从怀里抽出一封卷宗,递给了叶参将。
叶参将微微一怔,接过来展卷细细一看,面色渐渐阴沉了起来,只见那卷宗之上写的全是今日被捕的那几名官员一应阴私不法事,而且很关键地是,这上面的罪名并没有扣在所谓贪贿之事上,而是一口咬死了这几名官员在此次工潮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所有证据,甚至还有司库们反水的口供都是清清楚楚。
比如某位官员曾在何时与哪位司库说过什么话,地点人物写地清清楚楚,下口极狠极准,着实是监察院地上等手段。
看着卷宗上面的一条条证据,这位参将地心中不由渐生寒意,想着这位钦差大人才来内库这么几天,怎么就将转运司所有的底细查的如此清楚?而且那些信阳心腹与司库们的暗中交谈。
监察院地人怎么就知道如此的清楚?难道说司库里面本身就有监察院的密探?一念及此,叶参将想起了传说中监察的恐怖,那些在民间已经被形容成黑夜毒蛇一般无孔不入的密探,他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来,自己的府上,不会也有监察院的眼线吧?不过身为权管内库一应防务的参将,他并不是很惧怕监察院,一来他自身就是三品大员,监察院没有不请上旨便查缉自己的权力,二来身为军方一员。
先不论派系,监察院看着庆国军方的强大实力上,总得给两分薄面。
在工潮一事上,叶参将自忖表现地足够不错,今天真切涉及到长公主的颜面,以及京都皇子们的事情,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站起身来,对范闲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说道:大人,这个……毕竟是将领身份。
求情的话却是不知如何组织。
范闲笑着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求情了。
叶参将心里惶恐于定州方面始终不肯来个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站队伍。
这才让自己陷入了眼下的两难境地,但是范闲动手在先,他咬了咬牙,强行大着胆子说道:可是大人,这几位大人都是转运司官员,不知道大人要拿他们,究竟是以转运司正使的身份,还是以监察院提司大人的身份?他低着声音说道:大人。
就算是钦差拿人,证据确在,可如果要审案,开堂也要许多天时间,这个……内库便要开门了。
范闲看了他一眼。
倒有些意外对方的胆气,略一想便明白了些许。
如果自己要拿这些官员,用什么方法拿却是大有讲究的,如果是用监察院提司身份查案,那传回京都,便会引来朝议,朝中大老们只怕会以为自己是在针对长公主如何如何,如果是用转运司正使或钦差地身份审案,可是这时间却已经拖不得了。
但范闲是何人?又怎会在乎京都的议论,笑着说道:叶参将,不用多虑,本官向来信奉庆律,断不会胡乱行事,今日拿了这些官员,为公允起见,本官不会亲自审案。
叶参将微微一怔,心想只要你不亲自审案,不论是谁人去审,总要看京都的倾向。
有了范闲这句承诺,他好向京都交代,便讷讷退了回去,只是好奇范闲不亲自审案,那难道就准备将这些官员关在内库?这……也不能一直关下去啊,朝廷总会发疏询问的。
我会带着他们一起上路。
范闲说道:内库亦是朝廷一属,虽然向来不与朝中官员们打太多交道,但在规矩上,还是要归江南路管地。
他望着堂下众多面色不安的官员,安抚说道:本官知道诸位担心什么,请放心,本官不是一个挟怨报复之人,就如先前与参将大人所说,为公允起见,本官不会亲自审问这些人,而是……交给苏州的总督大人。
他微笑说道:由薛大人审案,想必诸位不会再有任何疑虑了。
他看着犹在场中与监察院官员们对峙着的长公主心腹,唇角闪过一丝怒意,说道:什么时候抓人变成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了?苏文茂面色微红,狠狠地盯了手下两眼,监察院官员们心头大惭,上前几个佛山无影脚使了出来,将那些犹在叫着撞天屈,狠不肯服的内库官员踹倒在地,实实在在地绑了起来。
堂前众官忍不住摇头,本想劝说钦差大人总要为官员们留些颜面,但一想到范闲先前一时柔和,一时冷峻的表现,便被那种温柔的冷酷、喜怒无常给震慑住了心神,不敢再多嘴求情。
身为下属,不怕上司严酷,就怕上司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祭出那把刀来。
范闲在内库地最后一次开衙就此结束。
散堂之后,他将副使马楷留了下来,两个人便在府后的花园里,一面亲近着春天地气息,一面讲着些带着秋意肃杀的事情。
莫怪我下手太狠。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干的眼角,说道:既然他们敢在我就任之初就动手脚,也莫怨我拿下他们地乌纱。
马楷苦笑着。
虽然名义上他与范闲是副正二使,看上去品秩差的不多,但他知道实际上,面前这位小爷手中地权力可是大的惊人,甚至比皇子们还要恐怖许多,所以昨天夜里范闲与他商议要清除长公主在内库方面地心腹时,他虽然表示了小小的担忧,还为那些官员们开脱了一下,但怎么也不敢当面反对。
而今日范闲又一次将他单独留了下来,而且当着自己面说出如此实诚的话话。
马楷清楚,对方是准备将自己当心腹栽培了,暗自微喜之余,也有些担忧,毕竟谁也不知道多少年后,面前这位小爷,和京都那些大爷们,究竟是谁胜谁负。
朝官们对于那把龙椅的归属也是极敏感的,虽说眼下看来,当然是太子即位。
但是陛下这两年的表现似乎太过怪异了,所以谁也不敢完全相信,如果说是二皇子即位……众所周知,范提司与二皇子可不对劲。
而如果自己铁心跟着范提司走,将来二皇子承继大宝,自己一定没有好下场。
这才是马楷一直暗中疑虑的方面,但他也清楚,官场之上虽然要左右逢迎,但在事关重大的站队问题上,最忌讳的也是做墙头草,今天范闲在离开内库的最后一天。
再次与自己谈话,当然就是想要自己表明态度。
马楷昨天晚上已经想了一晚上,所以并不如何慌张,平静说道:大人所议,皆是下官所请。
此事下官会马上写两份文书,一份送往门下中书。
一份马上快骑送往苏州总督府,请……大人放心。
范闲一听这话,便知道马楷知道绑上自己地大腿,甚至不惜以这两份文书,分担范闲可能会受到了言论攻击,并且借此向官场中人表明自己的阵营……这是下了决心了。
他温和地看了马楷一眼,说道:马大人有心了。
马楷微笑应道:下官身为内库副使,本就应查缉下属官员,今次让他们闹出事来,已是下官失职。
范闲笑了起来,半晌后复又开口说道:不知马大人认为本官今日处置可算妥当?马楷略想了想后,恭敬回道:大人深谋远虑,实为良策,官员不比司库,既不能随便杀,又不能随便用刑,如果在转运司开衙审案,一来拖延时间太长,二来也容易引人非议,大人明日带着这些犯官前往苏州,交由总督大人审问,总督薛大人乃国之栋梁,官声威著,慕望尤隆,定能代朝廷审清此案,给陛下一个极好的交待。
范闲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这位副使果然将自己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内库里的信阳心腹,范闲当然要使法子清除了出去,虽然此次工潮之事给了自己极好的借口,但如果完全由自己动手,决是不大妥当,事涉长公主皇子这些宫中贵人,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那位超品大员才是妙招,一来江南路总督本就有管辖此事的权限,二来薛清虽然会暗中骂自己两句,但他身为封疆大吏,站的位置不同,当然不怎么害怕远在京都的长公主,反而会有些忌惮深在江南腹地地范闲,两相权衡,薛清应该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来之前,少安便向我提过,说道这位表兄颇有济世之才,这几日相处看来,少安果然没说大话。
范闲笑着转了话题,开始再次用任少安这个中人,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马楷笑着说道:两年前提司大人入京,便与少安一见如故,少安来信时,也常提及大人惊才绝艳,日后定为匡世之臣。
正副二使相谈其欢,互赠高帽与马屁,又于言语间商定了日后内库一行规程,这便拱手告别。
送到花园门口,看着马楷微躬着的身子。
范闲眨了眨眼睛,看来朝廷里的厉害人物确实不少,只是那些人总比自己少了许多前世地恩泽,所以没有太多机会施展罢了。
今日之事一定,内库便无大碍,他也自觉轻松,而且往转运司里塞亲信的工作。
在年中也会逐渐展开,得了马楷的帮助,这事儿做起来会十分顺利。
此时范闲只是有些猜不到,究竟是什么,让马楷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这肯定不会是因为太常寺少卿任少安与自己的亲密关系就能左右的。
其实马楷投诚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三皇子和范闲地关系,让他下了一个事关日后宦途以及家门兴衰地大赌注,他……将银子,全部都押了小!…………送走了马副使,迎来了七掌柜。
将要离开内库之前的这天,范闲显得格外忙碌。
七叶是此次随范闲南下的四位掌柜中的领头人,如今他已经是庆余堂的理事了,这些年一直在为范府谋财,与范思辙极为相得,与范闲也是熟络无比,所以有些甚至不敢试探别地掌柜的事情,范闲当着他地面,却能很直接地说出口。
一老一少二人凑一处窃窃私语,总不过是日后内库的管理与生产问题。
范闲知道自己对于生产管理,化学物理都是门外汉,所以把这方面地权利全部都下放给了七叶。
他这人没有太多的好处,但有一椿就是用人不疑。
如今在内库是这般,以往在京都中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构织阳谋计划,全部由四处那位小言公子处理,范闲绝对相信对方的专业能力,而不会白痴的指指点点。
确认了一应事项之后,范闲放下心来,当年老叶家如此红火。
如今在掌柜们的手下,也一定可以逐渐扭转最近这些年内库经营不善,出产质量数量方面的问题,只要能卖出更多的银子去,就对皇帝有了初步的交代。
这是范闲当前比较关心的事情。
拖欠工钱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
范闲皱着眉头叹息道:货物水准地关口,您老也多把把。
七叶看了他一眼。
有些疑惑于提司大人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工钱这种事情,当然他也想不明白什么原因。
今日春光满园,老掌柜看着范闲那张俊秀的面容,不知怎的有些走神,心里幽幽想着,虽然少爷与小姐长的不怎么像,但都是人间最清逸地人物——如今少爷终于重新拿到了叶家的产业,虽然只是代管,但老掌柜依然有些难捺感慨,心中喟叹不已,面上却遮掩的极好。
之所以要遮掩,是因为接近二十年的京都软禁生涯,让这些老掌柜们都清楚,有些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的,但凡露出什么征兆来,都会给少爷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本想着请您去北齐帮老二……范闲没有察觉到七叶的心理活动,苦笑说道:没想到那些公公们竟然一直跟着,宫里看的极严,只好让您也来了内库。
七叶微笑说道:公公们看在您地面子上,如今对我们已经是很温和了,二少爷天生就是经商的材料,大人不必担心,至于内库……您也应该知道,我是很想回来看一看的。
范闲沉默了下来,半晌后说道:苏文茂在这里,如果您老几位有什么不舒服,或是谁敢对您挑眉毛,和他说一声,我交代过了……既然出了京,当然不能再受憋屈气。
七叶心中感动,却没有说什么。
一阵风吹了过来,院中青树上的嫩嫩绿叶还没有生牢,竟是被刮了下来,范闲轻噫一声,随手捞在手中,看着那新青的断口处,眉头皱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幽幽问道:工艺……能抄下来吗?七叶身子微颤,半晌后摇了摇头:死规矩,不能形诸文字,只能口口相传。
范闲说道:图纸总不能口口相传。
七叶摇头道:先前看地紧,如今都不知道在何处。
范闲想了会儿,面上浮出一丝微笑:过几个月,你来杭州给我讲讲,我记性很好的。
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四轮马车的车轮碾过官道上刚刚生出来的小草,与路面上的石缝一碰,发出咯咯的声音,与车枢间的簧片响声和着,就像是在唱歌一样欢快。
出内库的道路上尽是一片欢愉景象,小鸟儿在远方水田边的林子里快速飞掠着,青青的禾苗展露着修长羞怯的身姿,水田边的野草不屑一顾看着它们,道路上车队络绎不绝,河道上货船往来,将内库的出产经由各种途径运出去,卖给天下人,好一片热闹景象。
一列车队由官兵开道,很轻松地通过了最内的那道检查线,本来官道上的货车们都不敢与这辆车队争道,下意识里停了下来,但那队马车中有人看了两眼,似乎是发现今天内库出货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缘故,便下令让自己这行人的车队停在了道边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让货车们先行。
车队倒数第二辆马车中,是昨日刚被去了乌纱、除了官服,可怜兮兮的内库转运司官员,这几位官员都是长公主安插在内库的心腹,虽然曾经想到过,范提司到任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确实没有想到范闲竟是如此不给官员和那位岳母留脸面,干脆至极地将他们抓了起来,而且用的名义……竟是工潮之事……这些官员此时当然知道,自己是中了范闲的套子,内心惶恐不安。
不过范闲并没有马上开堂审案,这些官员自有亲友,昨天夜里在狱中就知道。
范闲准备将自己这些人带到苏州,交由江南总督薛清薛大人亲自审问,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官员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对监察院的老虎凳,辣椒水,这案子哪里容易这么定下来?就算监察院方面掌握了司库们反水地口供。
可是只要自己到苏州后抵死不认,薛清薛大人,总也要给长公主些许脸面,只要拖些时辰,只要京都的压力到了,范闲自顾不暇,想必也不会再理会己等。
为什么要给薛清去审呢?海棠半倚在车窗边上,微微皱眉。
范闲低着头说道:这事儿我不适合做。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自从工潮那天之后。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往日里的彼此信任似乎减弱了少许,相待有礼,却多了几丝生疏。
海棠事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什么,知道自己当日提出出游,确实有些让范闲难为,但是后几日看范闲总是这般刻意清淡着,她也不好主动开口解释,毕竟不论怎么说,海棠身为北齐圣女。
地位何其超然,范闲的骄傲也触动了她的骄傲。
于是两个人目前便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对答。
我想再确认一次,银子到帐了没有?范闲皱眉问道。
海棠脸上浮着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讽范闲地患得患失。
轻声说道:上次在苏州就说过,何必如此担心,莫非你现在信不过我了?范闲忽然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低声嘱咐了身旁的思思几句,便掀开车帘下了车。
思思微微偏头,好奇地看着海棠,不知道这位名声满天下的姑娘气,究竟是怎么得罪少爷了——这些天她看的清楚。
少爷虽然与这位海棠姑娘没有什么男女之私,但起先的表现像极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这几天却有些奇怪。
海棠被思思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颜笑道:看什么看呢?思思没好气道:就兴你看我,不兴我看你?海棠笑着摇摇头。
习惯性地将双手往腰旁一揣……却发现揣了个空,她这些天一直穿着婢女的衣裳。
而不是惯穿的花布祅子,身前并没有那两个大口袋。
她望着思思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范闲喜欢地女子是什么模样。
这话是实在话,海棠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司理理乃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范闲在理理面前却能保持着镇静,刻意维持着距离,就算在那一夜颠狂之后,对理理也没有什么牵挂之情,这下江南数十日了,范闲竟是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比如理理最近过的可好之类。
就算再是绝情之人,对于曾有过一夜之缘,同车之福的绝世美女,总不至于如此冷漠,于是乎海棠甚至开始怀疑,范闲此人是不是有些隐疾,比如像陛下那般……可是偏生范闲却收了思思入房,海棠这一路行来,当然知道思思这个大丫环乃是范闲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这些天,也没瞧出来思思究竟有什么奇异处,长相只是端庄清秀,远不及司理理柔媚丰润。
听着海棠姑娘说到范闲喜欢的女子时,思思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应道:少爷……怎么能喜欢我。
海棠苦笑着摇摇头:不喜欢你,又怎会收你入房?虽然范闲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会如此行事。
思思忽而抬起脸来,露出骄傲与自信地神采:姑娘弄错了,少爷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海棠品咂着这两个字,想起来思思好像是从小侍候范闲长大的人,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心里犹疑着,像范闲这种冷血无情、以算计他人为乐的年青权臣,真地是……重情之人?她叹了口气,由于衣服上没有大口袋,只好有些遗憾地将两只手袖了起来,问道:思思姑娘,那你先前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其实思思对于前些天总是与少爷形影不离的这位海棠姑娘,有些许抵触情绪,毕竟对方又不是少奶奶。
而且又是敌对的北齐人。
但后来接触地多了,就像许多和海棠接触过的人一般,思思也很容易地就喜欢上了这位言辞温和,行事光明,性情直率而不鲁蛮的姑娘家。
海棠这人身份高贵,面容虽然看似淡疏,说话不多。
但是待人却极诚恳,不论是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会平等看待,而且是从骨子里的尊重与平等——比如现在还是大丫环身份地思思——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世人多矣。
此时听着海棠姑娘发问,思思不由掩唇而笑,说道:和姑娘想的一般,我也是想瞧瞧少爷喜欢地人是什么模样。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海棠睁着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眸,像看可爱小动物一样看着思思。
半晌之后,双手互套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胡人会不杀人吗?西胡北蛮,数百年来不知道残害可多少中原子民,凶恶之名传遍四野,思思很坚决地回答道:不可能!海棠缓缓眨眼,微笑说道:同样地道理。
———————————————————————微风拂过范闲的脸,告诉他现在就是春天。
他闭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地小风。
嗅着风中生命的气息,十分惬意,眼前水田那头的树林青叶被风儿吹的沙沙的,忽然间他地眼帘微动。
听到了后方也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不是风拂林梢,不是扫大街,不是掷骰子,不是铅笔头在写字,不是春蚕把那桑叶食。
是她在走路,村姑在走路。
范闲没有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为什么是不可能?嗯?海棠平静地走到他身边,用一个字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清淡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对陈萍萍在表示疑问。
范闲唇角微翘,说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据院里的消息,北齐太后已经开始着急你的婚事了。
海棠将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方水田里的耕牛,浅浅一笑。
知道自己与思思在车厢中的对话被他全听到了,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真气恢复的不错。
范闲睁开了双眼。
盯着一只落到耕牛背上的小鸟,笑着问道:我问地是……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
海棠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不由无奈应道:总是喜欢这般口花花的,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范闲默然,想到昨天与七叶的那番谈话,自己重生之后有许多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但与海棠……似乎只能说不能做?他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海棠微笑说道:在上京城里,你曾经说过,但凡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动物,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地……而我自忖,并没有那等容颜引发你的心思,毕竟我的身份不一样,你有所忌惮,又不可能获取什么利益,怎么会喜欢我?海棠是北齐圣女,范闲是南庆权臣,两人可以以友之道相处,但如果真要凑成一对,北齐太后,南庆皇帝,肯定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相反,对于两个人的谋划却会带来一些损害。
但范闲想的却不是这些,嘲讽说道:喜欢这种事情,和利益无关。
我发现这不过半年的时间,你的心性和以往已经差了太多。
这话在杭州的时候,范闲似乎也对海棠说过。
海棠默然半晌,缓缓开口说道:天一道讲究天人感应,上体天下,下怜万民,我本以为这些事情自然而行便可,但是这半年来纠缠于诸多筹划之间,与我门中心法大相径庭,不免有些不适应。
范闲微微颔首,赞同说道:这种勾心斗角地事情,确实只适合我这种人做,你还是应该做回村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说道:说来你心性不谐,终究还是我的问题。
若在上京时,我不将你拉入局中,或许你现在还在园子里养鸡逗驴。
他转向海棠微笑说道:我算不算是把你引入了魔道?何为魔道?海棠平静应道:只是心魔罢了,有所欲,便有所失,虽然我之所欲看似堂皇,但依然必有所失。
这才是所谓自然之道。
范闲问道:那你依然坚持?当然。
海棠轻声说道:安之你说过一句话深合我心。
什么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好战争,坏和平。
海棠微笑说道: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帮助你。
范闲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看着面前的景物发呆,只见那只鸟儿或许在糊满黄泥地耕牛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寄生虫可以果腹,于是呼地一声飞走了。
其实你不要太自卑。
范闲扭头望着海棠,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直觉得你长的很是很端庄地。
海棠哑然,片刻后应道:敢请教。
这是在赞赏朵朵,还是在嘲讽?范闲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只是针对你先前说的,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的原因,有感而发。
海棠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极为难得。
范闲发觉眉心有些痒,伸指头揉了揉,说道:不要和我比,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来。
也没几个美人儿了。
他郁闷说道:这不是我地问题,这是我父母的问题。
海棠再怎么清淡自持,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范闲这几句明为宽慰。
暗为取笑的话气的好生郁卒,心想这厮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说道:身为高官,说话还是不要乱诌的好。
范闲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恚怒,认真解释道:不是乱诌,你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不够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释,在我看来。
你长地真的不错……海棠微微一怔。
范闲下一句话来的极快:毕竟有过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说她长的也就是清秀罢了,但在我看来,婉儿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摇头叹息道:我的审美。
与这世上大多数人,大概都不相同。
这句话终于将海棠毒翻了。
她闷哼一声,取出袖中的双手,拂袖而去。
双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乱飞,风无因而动,气势逼人,想来这一拂中抰着天一道的无上真气才是。
范闲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狈,前后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不起。
偏这般,漫天草屑之中却传来他快意无比的笑声。
…………风停草屑落,海棠静立一旁,面带一丝讥屑,看着他嘲笑道:羞辱我一番,可将前两天的气出了?范闲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微笑说道:朵朵,你可还有气?这是工潮之日后,他第一次以朵朵称呼对方。
海棠一愣之后,缓缓转身,向着马车那方走去。
此时马车里地六处剑手早已下车看护着,而以高达为首的虎卫,更是警惕地盯着海棠,毕竟先前那一阵草屑风这些范闲的属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害怕海棠忽然出手。
范闲跟了上去,微笑说道:不要急着上车,陪我走走。
他挥挥手让高达一等人退开,又交待了几句,便携着海棠并排沿着官道旁的林地往前方走去。
…………两个并排走着,离车队已经有了好长一段距离,头顶地春林透着阳光,丝丝点点叉叉,幻化成各式各样美丽的光斑,照耀着两人的衣衫之上。
我是很在乎信任这两个字的人。
范闲平静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这一世,很难找到值得信任的人,所以那天你要出府,我有些失望。
海棠微低着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很直接地说道:朵朵也是个很在意此事的人,毕竟你我分属两国,若无信任二字。
实在很难成事。
话一旦说开了,就比较简单,只是此时再去问海棠究竟是不是想去工坊里偷窥,还是范闲误会了这位姑娘,都已经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
既然经由范闲那张尖酸嘴,二人间地信任得到了某种程度地恢复,再提旧事。
就会显得极为愚蠢。
二人并排往前方走着,海棠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双手还是袖在袖中,总不及范闲揣在大口袋里舒服,范闲轻声解释道:监察院官服,我让思思加了两个口袋。
海棠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官道旁林地里,沙沙之声再起,这一对并无男女之私。
却格外苛求对方信任的男女,就如同半年之前在北齐上京的皇宫里,在玉泉河畔的道路上,那般自然而然地拖着脚跟,懒懒散散地走着。
身前身后尽是一片春色,头顶林叶青嫩可爱。
打算怎么对付明家?海棠轻声问道。
范闲的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内库开门招标,一共十六项,往年崔明两家便要占去十四项,如今崔家倒了。
便留下了差不多六个位置,我已经安排人来接手,等年中思辙在北边将崔家残业收拢地差不多后,北南两方一搭。
路子就会重新通起来……只要你们那位卫指挥使不要瞎整,内库输往北方地货路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中能搭多少私货地份子,这还要看我能将内库掌握到什么程度,另外就是父亲那边给我调来的人手,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
这是他与北齐小皇帝之间的协议,海棠南下,当然就是来盯着此事以及那一大笔银子。
海棠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能在短时间内将内库全盘掌握到手中。
但如果你往北方发的数量……依照协议,要比长公主往年发的私货更多,你往庆国朝廷交的数量怎么保证?我担心你不好向庆国皇帝交代,这次来之前,陛下也托我给你带话。
如今今年无法满足北方需求,可以暂缓两年。
等你站稳再说,毕竟这是长久之计。
范闲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北齐皇帝竟然如此替自己考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看情况吧,只要今年内库出产能比前几年有明显的增长,我就很好向朝廷交代了。
海棠看了他一眼,疑惑问道:这增长从何而来?范闲平静应道:第一,当然是内库各工坊的出产要有增加,开源之后,如何做帐将货偷运出去,自然有老掌柜、苏文茂、还有父亲派来地那些户部老官在帐上做手脚,你也知道监察内库的本就是我自己,我想抹平痕迹并不太难;第二就是,我打算在明家身上狠狠啃上一口,将这个大族的财富挖出来双手献于陛下,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了海棠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究竟打算如何对付明家。
海棠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准备在短时间内抹平明家,有些意外,问道:你能容得下明家?不得不容,至少在今年之内。
范闲自嘲笑道:崔家的根基太浮,战线铺的太远,所以监察院可以一战成功,但明家百年大族,早在内库之前就是江南名门,根基扎的极扎实,数万人的大族,在朝中做官地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用雷霆手段对付,只怕江南路会一片大乱。
最关键的是……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明家这些年从内库里吃了不少好处,但这么大的生意,他们当然不可能一家独吞,这个体系地后面当然有皇族的影子,长公主,太子,二皇子,在里面都有股份,或许说来你不信,连我范家在里面都有一个位置,而且他们年年往京都送着重礼,各部甚至枢密院对明家的印象都极好,而他们向来低调,你也见过那位明少爷,为人做事都是很稳重的人,在民间也没有太坏的名声……想要动他们,实在是有些困难。
海棠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但她发现范闲的眉宇间虽然略有忧虑,但依然不失自信,问道:你的底牌是什么?我的底牌是皇上。
范闲认真的说道:明家窃了内库的银子,再送给公主皇子大臣们一部分,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喜欢明家。
但是……陛下不喜欢,因为明家偷的就是他的银子。
第一百零二章 借你的手,牵北齐皇帝的手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二章 借你的手,牵北齐皇帝的手听到范闲的分析后,海棠微感安心,心想只要他拿准了这一点,有了庆国皇帝的暗中纵容,只要加以详尽的计划与周密的安排,那么明家的倾亡是迟早之事,再如何雄霸一方、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面对着强大的国家机器,依然只是石头旁边的那颗脆弱鸡蛋。
今年的目标是吃掉明家的银子进帐。
范闲说道:内库招标是需要有明银做压,而且中标后需要预留标底四成的数目,这次新春开门,我会让人与明家竞标,将价钱抬起来,让明家大大的出几口血,再也没能耐和我去争崔家空出来的位置,同时也筹些快银,赶紧填到国库里去。
你准备抬到多高?海棠认真问道。
范闲笑着说道:能多高就多高,你知道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海棠皱眉说道:既然你不打算正面与明家冲突,那只能用开门招标之事打击对方,可是像抬价这种事情,又不是赌坊里对着骰子筒喊数目,万一你抬的价太高了,直接从明家手里夺了过来……内库三大坊十六出项,四成的存银……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银子,你怎么拿的出来?是明标。
范闲解释道:为了防止官员与商人暗中勾结,所以一直以来内库新春开门都是用的明标,恰好这给了我机会,既然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做,我自然会……他想了想,没有继续遮掩什么。
轻声说道:我会让夏栖飞标出一个合适的价钱,然后让明家知道。
夏栖飞?海棠微感惊讶:江南水寨的大头目,江湖上赫赫有名地人物,怎么可能听你安排与明家对抗?要知道他可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
关于夏栖飞的身世,范闲自然不会继续讲解,只是表明了夏栖飞已经是自己的人后,就银子的问题解释道:正如你所说。
我们手上筹的银子,还不足以完全将内库十六出项全部吞下来,所以自然有一部分是要留给明家,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对方,一方面也是要用那笔庞大的银两将明家陷在江南,让他们无法脱身而出。
海棠好奇问道:你怎么确定明家不会壮士断腕?他们这些年已经挣了太多地银子,今次明眼人都知道,你下江南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如果你让夏栖飞喊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万一那位明老爷子一拍双手……不玩了。
你岂不是要吃一个闷亏?拿不出定银来,庆国朝廷肯定不会让夏栖飞好过。
范闲冷笑道:明家今年就算吐血,也必须把内库的标夺下来。
就算他家有万顷良田又如何?那终究只是些死物,哪及得上内库这湖活水鱼肥草多,而且事涉京都众皇族大员的利益,他明家要送银子出去,要维护长公主的颜面与利益,就必须继续扎在内库里面。
他望着林子那一头缓缓升起的黑烟,双眼微眯说道:商人,终究只是傀儡而已。
明家自产海盗。
抢劫内库的财货,再反头从朝廷这边吃钱……心狠手辣,如果他一旦收手不干,京都那些人物没了进项。
老羞成怒之下怎么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轮不到我动手,他们就要垮了。
所以明家今年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内库商品的行销权掌握大部分,先稳过这一两年,然后再看京都不见血却格外阴森的斗争,究竟会是怎样的走势。
那笔银子,你准备调给夏栖飞?这是海棠很关心地问题。
范闲点点头:一部分,虽然父亲也为我准备了一些,但是内库开门。
全天下的人都盯在我的身上,盯在户部库房里,长公主只怕早猜到了我的这条财路,如果我真的动用户部存银来与明家打这场仗……只怕一着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他自嘲说道:调用国库之银。
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我胆子小。
海棠听他自承胆小。
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可是用太平钱庄调银子过来……太平钱庄的背景是东夷城,你不怕他们察觉到什么?范闲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这是你家皇帝陛下的安排,大概连你也想不到,北齐内库的银子,从前年牛栏街之事后一月,便开始经由几十个渠道平缓而不引人注意地注入太平钱庄,中间不知道转了多少弯,这才将银子调到了江南。
海棠一愕无语。
范闲继续说道:我有监察院与户部帮忙,都没有查觉到这几十笔银钱的走向,而且那笔银钱虽然数目巨大,但放在太平钱庄这个天下第一银号中,也不是特别打眼,我想东夷城方面一定没有注意到。
海棠有些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说道:等等,你是说……这笔银子是两年前,陛下开始往江南移转?这怎么可能?我是去年九月间才知道地此事,而且上京城里一直没有风声。
不错。
范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赏与警惕,我是你与我交了底,才重新去查线头,结果什么都没有查清楚,只是隐隐查到,那几十笔银子进入太平钱庄的时间,就在两年前。
两年前?海棠皱眉道:你不过刚入京都不久,陛下怎么能猜到两年后你会执掌内库,他怎么能知道两年后会与你携手,大口吞下内库的行销权?范闲自嘲说道:那时候我只是司南伯府一名藉藉无名地私生子。
他幽幽叹息道:可能是牛栏街的事情,让你那位小皇帝确认了长公主想杀死我,而且从各方面的情报判断出,我会接掌庆国内库……至于后面的事情。
或许只是他地分析罢了,既然我与长公主之间无法协调,那么我肯定需要斩掉长公主的臂膀,崔家?明家?难怪去年末时,我们双方收拾崔家会如此顺畅。
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家皇帝……怎么可能猜到我会用这招对付明家?如果要说是算计到了这点,我只能赠他一句话。
海棠也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她实在没有想到。
与自己从小一道长大,经常对自己小师姑小师姑喊着的那位少年皇帝,竟然会如此深谋远虑,远在两年之前就开始布局应和范闲,或者是有可能出现的变数。
听着范闲说话,她下意识问道:什么话?似贵主之多智,实近妖也。
范闲柔声说道:两年前比便开始筹划,世态的发展竟和他的猜想没有太大的偏差,就算我朝陛下决定整肃内库用地不是我,不是这个你们北齐足可信任的我……只怕他依然有办法将这些银子换个面目。
参与到此次内库地开门招标之中。
直到今时今日,范闲才有些郁闷地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北方那位年轻君王,对于内库这个天下最光彩夺目的金鸡,由于庆国看守地极严,各国都没有什么办法,窃取工艺这种事情做了十几年,都没有成功……谁料到北齐皇帝竟然别出机杼,玩了这么一招!对于北齐皇帝来说,既然当小偷。
偷不到你家的宝贝,当强盗,打不赢你家的护卫,那我便摇身一变。
变成一个没有名字的资本商人,掺和到你家卖宝贝的过程中来,虽不能挣得头啖汤,却也不止吃些残食——只不过在这个天下之局的安排中,后来出现了范闲这个令北齐人惊喜地变数,所以北齐皇帝愈发慷慨与沉稳起来。
范闲叹息着,这天底下多的是聪明绝顶,老谋深算之人。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国际主义者,还真带着太多的理想主义味道。
…………你生气了?海棠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范闲微笑着摇摇头:如果这件事情,你家皇帝一直瞒着我。
我当然会生气,不过如今他必须与我配合。
我有什么好气的。
如今等若是他将这些钱全部当作了人质,交到了我的手里,这……足以换取我对他的信任。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一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范闲低下头去,缓缓说道:信任是相互的,我只是好奇你家皇帝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要知道,日后若两国交恶,或是我有了别的心思,那我随时可以吃了他地银子,断了他的货路,他根本没有一丝翻盘的可能性。
他抬起头来,看着海棠那双明亮若清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有些疑虑于这种忽如其来地大信任。
海棠沉默想了会儿,忽而展颜笑道:我在信中向你提及这笔银子的时候……好像就是你的身世流言将将浮现于世的时候。
嗯?范闲疑惑看着她,有什么关联?海棠微笑说道:或许在陛下看来,既然你是叶家后人,那你一定不可能满足于做个庆国的权臣,而且你的眼光绝对不会局限在国境之限上,庆国能给你的一切,我大齐全部都可以给你,陛下只怕还有些别的意思……话没有说完,但范闲已经听明白了,自嘲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家皇帝好意,我可不想横眉冷对千夫指。
海棠一笑,说道:难得有作诗地兴致。
我更不会俯首甘为孺子牛。
范闲淡淡说道:更何况你家皇帝后来应该知道我也是位如假包换的庆国皇子……这世上的皇子有许多,叶家后人,却……只有你一个。
海棠清清淡淡柔柔地说着,却挑明了北齐方面的意思。
范闲笑了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在庆国正是风光之时,虽然宫里有几位妇人,京都有两位皇子,自己对付起来有些小小困难,但凭良心讲,皇帝目前扮演那名慈父的角色,还算不错,他找不到太有说服力地理由要去考虑北齐方面的邀请。
…………说回最初吧。
范闲说道:为什么你不可能喜欢我?我不可能喜欢你?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么总纠缠于此事,冷声说道:朵朵向来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无大小之分,却有上下之别,我不求灭情绝性,但却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范闲明白姑娘家是在表达以天下万民为先地意思,微嘲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么活一辈子岂不是太没滋味,你家皇帝还有顶帽子戴着玩……他没说那顶帽子是什么颜色,忽而露齿阳光一笑说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脚步,偏头看他,却被范闲那清秀面容上的温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事?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杀人的。
范闲很认真地说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说先前自己在马车里堵思思嘴的那句话,不由气苦,但依然安静回道:是吗?或许不论是北齐还是南庆的子民,都不会相信。
范闲温柔说道:胡人当然有可能不杀人,如果他们都被我们变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来。
范闲轻声说道:同理可证,我也是有可能喜欢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欢上我的。
海棠嘲讽说道:等我们都死了?不。
范闲很认真地解释道:等这个世界上别的人都死了。
海棠无可奈何,说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们两个站在河边吹风?范闲抬起头来,想了半天,才点点头:似乎确实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从口袋里伸出双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轻轻搓揉着,温和一笑,说道:既然是没意思的事情,就别想了,这天气还冷着,你又穿个丫环的衣服,手只怕冻着了。
四手相握,坚定与温柔在一片暖意里融融着,二人身后传来马车车轮咕辘的声音。
海棠眼中带着丝有趣的笑意,并没有将双手抽出来,反是微微偏头,看着范闲说道:故意给人看到?范闲半低着头,眼睫微眨,轻声应道:要说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带着你是有原因的,要让你的皇帝与我之间的相互信任有个更坚固的基础,我们都必须更亲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
范闲最后认真说道:当然,你的手握着还是很舒服的,经常做农活,却……没有老茧。
第一百零三章 明家眼中的鹅卵石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三章 明家眼中的鹅卵石苏州城内一[片繁荣景象,四处可见的嫩青之色与庆国别的地方倒也没多大差多。
但林立的商铺,繁忙的码头,络绎不绝的人群,南城连成一大片的官衙,西城富气逼人的盐商皇商府邸,东城当街红袖招的姑娘,道上轻折章台柳的公子哥儿们,北城那些悍意十足、阴险狡猾的道上兄弟,所有的这一切,构织成了一幕与世上所有地方不同的味道,那便是冒险、刺激、富庶、欲望。
在这里,学识酸文的遮掩要少了许多,千年王朝的压力要小了许多,官府的威严虽然依然没有人敢挑战,但是由于流动人口太多,出入港的货物银两巨大,市民们囊中有钱,做起事情来底气也是足了不少。
且不提那些与官府瓜葛颇深的商人们,单是那些吃水路饭的道上兄弟们,也开始学京都太学生们穿起了青色的长衫,不再一味地打打杀杀。
苏州码头靠下游那方一大片,都是明家的产业,此时那些长衫汉子正老老实实听着一位年青公子的训话,这些长衫汉子一看就是精武之辈,只是在这名面相柔和中正的公子哥面前,却没有露出一丝骄横,因为那名公子哥是明家老爷子的亲生儿子——明兰石,这些在码头上厮混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靠明家吃饭,算是半个家丁。
等明少爷走后,这些汉子们扯着长衫擦着额头上的汗,窃窃私语着,心里都在奇怪。
为什么明少今天会专门来提醒自己这些人,最近这些天要在苏州城里老实些,难道以明家的力量,还怕谁来揪自己地小辫子?总督大人倒是有这个能耐,不过这几年难道明老爷子还没有将对方喂饱?长衫擦汗倒是方便,这些道上兄弟,毕竟不是正牌的京都学生。
不过其中也有些聪明人。
隐隐猜到,应该和马上到来的内库新春开门一事有关……没听说吗?堂堂崔家,与明家并称两大豪族的崔家,在新年之际,竟是被朝廷一网捞光了!这事儿据说就是监察院那位年青的提司大人一手操办的,而提司大人……正是如今在江南的钦差大人!难怪明少爷会如此谨慎,生怕被官府抓到什么借口,原来是怕了那位六亲不认,油盐不进地小范大人。
…………不是我怕他。
明兰石此时坐在车中,再也无法保持在外人和下属面前的镇定自若。
沉着那张脸说道:而是小范大人,实在是和朝廷里任何一位官员都不一样。
如果让范闲看见此时与明少爷对话的对象,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坐在马车对面的人,竟赫然是杭州西湖畔武林大会的主持人,那位江南路的官员!那时范闲看那位官员说话行事,便暗生欣赏,只怕他根本猜不到这名官员与明家的关系竟是如此之深。
明兰石当着对方说话毫无避讳,很明显这名官员是明家绝对相信的人物。
而当时如果范闲多些心,一定可以查出对方与明家的关系,对那个所谓武林大会也会更警惕一些。
这名官员姓邹名磊。
是都察院江南路御史,只听他疑惑说道:表兄,钦差大人和朝中别的官员有什么不一样?明兰石冷笑道:范大人如此年轻,手中却握有如此大地权力。
别的官员能比吗?监察院和你们都察院可不一样。
如今他又有钦差的身份,做起事来更是毫无障碍,总督大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这位小范大人一至内库,便砍了五个闹事司库的人头,里面还包括两名大坊主事!如今还将长公主放在转运司的官员全拔了!这样的辛辣手段,朝中那位官员有底气使的出来?邹磊叹息着摇摇头:没有内应。
以后族里再想做手脚就难多了。
明兰石望着他,嘲讽一笑,轻蔑说道:我看你是当官当糊涂了,这是什么时节?还想做手脚?只求那位钦差大人不要做我们手脚就是好的。
在西湖畔楼上楼中,明兰石对面前这位朝廷官员是何其尊敬。
此时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偏生邹磊却似乎很习惯这种口吻。
仅此一幕,就可以看出明家在朝野之中隐藏着多少力量。
邹磊将眉心愁的纠结了起来:可是钦差大人此次下江南,明显剑指族中,老爷子可有什么安排?明兰石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这位范大人与别地官员都不同,一般的手法根本行不通……如果是别的高官下了江南,我们明家有的是法子对付,偏生落在这位小范大人身上,往常惯行地法子,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邹磊试探着说道:这世上还没有不贪财的官。
明兰石的双眼眯了起来,似乎想到了某件令他很心寒的事情,沉默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这是最俗的法子,也是往常最有效的法子,父亲看事极准,知道必须用开山金斧……我们也曾经尝试过。
他摇头叹息道:结果对方根本不收,直接退了回来,也没有说什么狠话,只是像块冰似的。
送了多少?邹磊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不贪银子的官员,就算你是皇帝地私生子,可是也得有银子啊。
明兰石比了四根手指头。
邹磊疑惑问道:就四万两?明兰石眉间现出煞意,压低声音骂道:四万两?你没看那位小爷衙里箱子里就放着十三万两银子?这次父亲调足了筹码,甚至把往京中的贡钱都压了下来,整整凑了四十万两!四十万两!邹磊心头一颤,嘴唇都抖了起来。
这么大的价钱,买个小诸候国都能买下来了,难道还买不动钦差大人地心?明兰石咬牙说道:还有两成干股。
邹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成干股比四十万两更要可怕,族里怎么舍得动用这么大笔利益去收买范闲?往常供奉长公主,也没有出手如此大方过——这,甚至已经不能叫大方。
完全是在割肉保平安了。
明兰石缓缓闭着双眼,眼帘微动,面容有些扭曲,想必心里又是极为不愉。
邹磊不敢再说什么,马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如今已经渐渐替父掌管明家大部分产业地明兰石才睁开双眼,缓缓说道:我们都低估了范大人的胃口,不要忘记,他地那位父亲大人,可是朝中的户部尚书。
四十万绝对可以收买一位皇子,却收买不了他,所以先前说过,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
长公主那边呢?邹磊微恨说道:我们明家为她出了这么大地力,她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明兰石想了一会儿后,轻声说道:对付官员,收买不成,便是中伤,由中枢而发四肢,便要在京都下功夫。
在朝堂之上,算计各路官员,可惜……这招似乎也不会起作用了。
为什么?邹磊大吃一惊。
明兰石自嘲说道:范大人是何许人也?他的背后可是有陈院长大人与范尚书,林相虽然辞官已久。
但余威犹在,只要陛下没有表现出倾向,哪有官员敢依我们的意思上书参他?你们都察院倒是做过两次,可惜却被陛下的廷杖打寒了心。
邹磊想了想后摇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范大人远在江南,不及自辩,又远离监察院,反应必不如往日快捷……就算他与陛下关系非同寻常。
可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也不可能在江南闹出大事来,而不被召回京都……如果我们闹些事出来,说不定陛下会将范大人召回去。
明兰石嘲讽说道:这就是你们这些官员看问题的弊端所在,你们总是将眼睛盯着官位品秩与身份。
不错,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下江南。
我们明家也有办法让他灰溜溜的回去,范闲只是陛下的私生子,我们似乎不应该害怕,但族里看问题却与官员们看问题大不一样……在我们眼中,范大人有权、有兵、有钱,名声极佳,偏又下手极狠,就算他有些什么污点,却被朝廷负责放大污点的监察院全数抹的干净,人们根本都抓不住他……这样一个光溜溜的鹅卵石,谁能咽下肚子去?他可是比什么皇子殿下要难对付地多。
如果真依你的意思煽动江南百姓闹事……明兰石冷笑道:你信不信范闲敢调黑骑入苏州,直接把我们明家灭了门!邹磊倒吸了一口冷气,犹疑说道:不能吧?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不在意……朝廷的颜面?庆律可不是写着玩的。
那是个疯子。
明兰石咬着牙低声咒骂道:一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疯子。
能不招惹他,就要招惹他,除非你有把握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邹磊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后忽然幽幽说道:武林大会?这是明家暗中对江南武林的控制,只是披了件朝廷的外衣,所以明家并没有控制太多的江湖高手,但手上毕竟也借由邹磊控制了一批亡命之徒,此时发现明家对于鹅卵石一颗的钦差大人竟是根本无法下嘴,心中狠念一闪,便提到了此事。
明兰石像看白痴一样可怜看着邹磊:你难道不知道范大人自己就是九品强者?你难道不知道陛下派了一批最精锐地虎卫给他?你难道不知道监察院专司暗杀的六处剑手如今根本不离他身?你难道不知道那位北齐的海棠姑娘曾经与他在杭州一起住过一段时间?明兰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发觉得这个平日里看似精明地族弟官员,今天真的很像一个白痴,骂道:就那个武林大会?父亲从东夷城请来的云大家……就在西湖边上现了一眼,就不知道被谁刺了一剑!如今东夷城那些狗屁高手们,被那些奇怪的人在四野里追杀的如丧家之犬……那是云之澜!东夷城!四顾剑的后人,在范闲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你觉得江南这些武夫可以杀死对方?邹磊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才想到了范闲并不仅仅是一位权臣那般简单。
在如今的天下,范闲绝对算是最有钱地那批人,而世上比他有钱的人,绝对没有他有权,比他有权的人,绝对没有他的武功高,比他武功高的人,绝对没有他无耻,比他无耻地人绝对没有他靠山硬,比他靠山更硬的,绝对还没有生出来。
送钱,他不稀罕;想在京中削他权,他不担心;想暗杀他,他不害怕;想搞臭他,他不在乎,只会直接用刀子割了你地脑袋发泄心中的怒气。
这是一个数十年前过往,在数十年之后造就的畸形存在,他是一位隐形皇子,却拥有皇子根本不可能拥有的监察院与户部,就连暗中影响朝局十余年的长公主殿下,想对付他都无从下口。
明家又能有什么办法?…………邹磊安慰明兰石道:郭大人如今也在苏州,看他的意思,长公主会在京都出出力,你先前说的有理,可是范闲如今这般嚣张,只怕太子爷与二皇子会有些不舒服,就算不能将他调回京都,宫里人说说话,总能压制一下他的气焰。
明兰石点点头,知道如今的局面只能勉强维持着,但听见那个……郭字,依然止不住额头青筋一现,寒声说道:让你那位上司别掺合进来!当年他在刑部衙门里打了范闲一棍子,结果就被赶到江南来……难道他还想报仇?不要忘了,钦差大人才是最记仇的年轻人,我只求不要被那个郭铮老白脸给拖累了!第一百零四章 扼住命运的咽喉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四章 扼住命运的咽喉天下士民,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朝拜朝廷监察院长陈萍萍大人所居住的陈园,所以在他们的眼中,信阳离宫,东顾城剑庐,江南明家的明园,便是世上最美丽、最富贵的三家私人所有建筑。
当然,这个排名,自然是没有将北齐上京那座美丽如仙宫的黑青色依山皇宫算进去的。
离宫里住着贵人,剑庐里有位大宗师,都是离普通百姓距离比较远的存在,只有江南苏州城外不远处的明园,才给了天下士民们更多近距离欣赏的可能。
明家一向不怎么仗势欺人,也没有刻意保持高门大族的神秘,所以许多江南的读书人以及远道而来的游客,都会在苏州城里逛完之后,沿着那条林间的宽阔大道,绕向城外,远远地去看几眼那座美丽的庄园。
虽不能近玩,但如此远观一番,也足以娱目。
明家低调而不神秘,所以这座修成已近四十年的明园,也保持着他们家族的深刻烙印,一砖一瓦,一草一树,一阶一亭,并不如何华丽的刺眼,反是透着股淡淡的亲近之意,而且沿着山下修箿而成的院墙也并不高大,游人们站在官道之上,便能看见里面的飞檐。
站得近些,更能听到里面地淙淙流水之声。
亲近,不代表着家常,简约,当然不是简单,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一定可以看出这座宠大庄园里每个细节处的无法挑剔。
每样用材及设计的巧夺天工,而在军人的眼中,更可以看出这座庄园看似没有防御能力,但只要加以简单的改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成为一座可以据守半年之久地城堡……今天天气不是太好,初春料峭时候,细雨微蒙,明少爷乘坐的马车孤单地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并没有往常时候可以看到的三两游人与踏青的女子。
马车到了侧门外便有些奇怪的停下了。
明少爷拉开车帘一角,露出一截布满阴沉色彩的脸,看着自家正门处。
那里似乎是在送客,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满脸怒容地走上自己的马车。
明兰石放下车帘,回头看着邹磊微怒说道:「说郭铮,郭铮便到,你这个上司怎么就这么不知趣?」邹磊默然,郭铮是他的直属上司,去年地时候还在京都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春闱案后,郭铮领头在刑部三司会审范闲。
当时他仗着有长公主撑腰,硬生生打了范闲几棍,想来个逼打成招,却哪里想到范闲的背景靠山如此强大。
没有整倒范家不说,事后还因为得罪了林相爷范家和监察院,这三大巨头出手,也没有闹出什么声势,便简简单单地将刑部尚书韩志维搞丢了官,同时将郭铮发配到了江南。
御史大夫郭铮,这一世吃的最大的亏,便是因为范闲。
所以他一直记恨于心,如今范闲又下了江南,郭铮看样子是想挑动着明家与钦差大人做对了。
所以明兰石才会脸色如此难看,心想那个郭老匹夫,挟私怨而动。
今日来到自己家,只怕又是要来施加那些压力来了。
——————————————————————————「父亲。
已经交待下去了。
」明兰石恭恭敬敬地站在明园一角小院的石阶下,对着屋内禀道。
屋内传出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略有些疲惫和安慰的声音:「好,怎么也要熬过这一年再说,不止族里的人要叮嘱到,不要被官府抓到把柄,便是……兰石你向来沉稳,如今也更要小心。
」明兰石赶紧点头应是。
明青达从房里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倦:「先前看见郭铮了?」明兰石皱眉应道:「是,父亲,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上门,只怕会落在钦差大人的眼里。
」明青达苦笑一声:「罢了,我们身上的烙印已经足够深,这时候再想与那方面撕脱关系,一来是不可能,二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不要再想这些问题。
」「他……是自己来,还是代表着京里那些人?」明兰石犹疑问道。
听着这句话,明青达眼角地皱纹愈发的深了,半晌后才叹息说道:「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身份?」明兰石心头一紧,知道父亲这句话地意思,代表着说,郭铮是来传达长公主与殿下的意见,有些紧张看着父亲。
「你不要担心,也不用理会京里的意思,殿下让我们给钦差大人使绊……」明青达这位当代首富冷笑说道:「这是要使我们当刀使,我能这么蠢?当然,表面上我们还得依着他们,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回事,坐上那把龙椅的又是哪位。
」明兰石微微皱眉说道:「命令已经发布下去了,只要钦差大人在江南一天,我们就安静一天,只是……老这样一味示弱,总不是办法。
」「是个好办法。
」明青达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范提司,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明面上抓不着咱们的把柄,又要忌惮江南一地官员士绅们的反弹,他就不可能端一碗水来将咱们一口吞了……我们老实些,给足他面子,想必他也会给我们几分面子。
」「这位小范大人……可是连二殿下的面子都不给地。
」明兰石苦笑说道。
明青达自嘲一笑,说道:「商人地身份,在历史这个层面上总是上不了台面。
但如今却恰恰相反,范大人乃是当年叶小姐的儿子,观他行事,一向是伤官而不害民,对于商人也没有什么偏见。
他不给二殿下面子,却不见得不会给我们面子。
说到底了,二殿下再如何反击。
也不过是在官场之上给他下套子,我们……却拥有撬动民间力量的能力。
」「当然,只要事态没有发展到白刃相见的时候,一定不要去撩拨他。
」明青达说道。
明兰石有些厌烦了,这几天里也不知道父亲大人说了多少遍,父亲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地过于谨小慎微,让人感觉很是有些不舒服,他虽然明白缘由,但依然很难接受。
此时望着父亲面上的淡淡愁容,他忍不住安慰道:「父亲。
实在不成,咱们收手吧。
」…………石阶上下安静了一阵子,明青达,这位当代江南最富有地人缓缓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这位年近半百地长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为父想收手便能收手的。
」他旋即冷笑道:「收手了,族中数万人吃什么?不要忘记京里那些贵人们占了那么多干股,就算咱们不做了,难道他们就不会向我伸手要银子?长公主。
太子,二皇子,京里的几大家,这些年习惯了吃咱们。
如果这次我们真的收了手,势头一起,谁知道他们做什么?永远不要低估皇族和官员们的贪婪程度……明兰石望着父亲,心中闪过一丝同情,谁能知道江南首富,也有诸般的不得已。
明青达满脸痛恨说道:「明家看似风光,其实还不是他们眼中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如果老母鸡不下蛋了。
那些本来支持咱们的人物,只怕会比钦差大人更想宰了咱们,最后吃一顿香喷喷的鸡肉。
」明兰石面上恨色一现即隐,低声咒骂道:「如果不是京里那些人每年吃银子太厉害,咱们就正正经经地代销内库出产。
比如今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算内库那边被钦差大人截了,但咱们家遍布江南的产业。
也能将族里维持下去。
」明青达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冷冷一笑说道:「这些年,我明家一直做那些见不得光地生意,就为了填满那些人的胃口……今次小范大人下江南,说不定也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趁机从那些事情里摆脱出来,从今年起逐渐削薄进京的份额,长公主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只要这次开门,中的标不低于去年的六成就好……不要像崔家一样,大厦忽倾,说起正经做生意,难道我明家就做不得?」明兰石微微欠身,说道:「父亲说的有理。
」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舍了往东夷城走私的路子,斩去自家海外的那枝海盗,这一年帐外的银子,只怕要少挣太多,京里那些干股依然要付红利,这样一来,至少今年之内,族里肯定会亏本,还得拿本金往里面填,如果钦差一直呆在江南,难道自家便要一直往里面填银子,就算自家财雄势大,也禁不住蚂蚁搬山……知道自己地儿子在担心什么,明青达也不想多作解释与安慰,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明家要与过往割裂而进行自保,那么这两年必要的代价是一定要付出的。
说到内库开门招标的事情,明兰石想了想后,轻声说道:「孩儿这两天和大家见了见面。
」这话里地所谓大家,指的就是江南一带但凡出名一些、有实力参与到内库招标一事中的巨商们。
他继续禀告道:「相熟的几家都问过了,岭南熊家,泉州孙家,都知道眼下的情况,虽然看模样,他们很是眼馋内库的行销权,但目标还是放在崔家留下来的那些份额当中,也向孩儿保证了,不会与我们抬价。
」明青达点点头,说道:「这个金饭碗,哪家都想捧一个,不过我们既然打点在前,他们总是不好明着与我们做对,除非他们不想在江南做生意了。
」说到此时,这位明家的主人才隐隐透露出几丝江南首富应有地自信与骄傲。
「关键是那几家私盐贩子。
」明青达眉头微皱说道:「那些盐贩子都是在生死之间捞银子地狠角色。
手头的闲钱也足够多,如果他们参合进招标一事,会有些麻烦,虽然不惧,只是又要多出些银子,朝廷规乱死,四成的定银……」他摇摇头说道:「占的太多。
怕上半年有些周转不过来。
」江南最富地便是所谓皇商与盐商,两边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崔家已倒,谁知道那些盐贩子会不会眼馋内库的生意,那些盐商手中资金极为雄厚,而且在朝中也有靠山,明家有些隐隐担心这个。
「苏州城里这几家盐商我都去拜访过了。
」明兰石想到自己这两天地所见所闻,有些意外回道:「他们说地极干脆,说今年是一定不会进内库之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青达微微一怔,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自嘲笑道:「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今年在整治出库出销渠道,都不敢在第一时间内抢这碗饭吃啊……这是准备看着咱们与钦差如何收场,那些盐贩子看样子是准备明年再进场了。
」明兰石抬起头,皱眉问道:「那些盐商们……可不像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他们的靠山是谁?」明青达冷笑道:「咱们江南路的父母官薛清薛大人……薛清明知道范大人的意思,至少在这头一年里会压制着盐商,不让他们进内库给范大人捣乱,这是薛大人给小范大人,给京中的老范尚书,还有那位院长大人的面子。
」明兰石默然无语。
「也好。
」明青达想了想后说道:「被钦差天威镇着,没有人进场乱局。
咱们也好筹划,只要将标书拿到,安稳度过这一年就好。
」「钦差大人……会让咱们?」明兰石试探着问着自己的父亲。
明青达说道:「只要一切从明处来,我们何须忌惮钦差大人?做生意这种事情。
他总是不如我们的……关于内库开门招标,价高者得,宫里要来人,江南路会在旁监看,并不是内库转运司能够一手操作的事情,只要我明家肯出银子,小范大人总不能硬压着不给我。
」「孩儿地意思是说,钦差大人会不会暗中唆使别的家族来故意抬价?这是最简单的一招。
他们不用损失什么,却可以让我们吃一个大亏。
」明青达很自信地摇头道:「江南路上敢得罪小范大人的,可能还没有,但是除了他以外,敢得罪咱们明家的。
或许也还没有,你先前也去问过风声。
有实力一些的家族今年都应该会旁观才是。
」「如果是想找个傀儡抬价。
」明青达皱眉说道:「投标需明银,钦差大人没有这么多银子,根本抬不起多少。
」他面上浮现着淡淡嘲讽之意,说道:「不要被那一箱子十三万两白银晃了眼,如果要用银子砸人,官员们还是不行的。
」论起用银子砸人,这天底下当然是明家砸的最为惊心魂魄,千象万千,气吞风云,一次就抛出四十万两纹银,意图将范闲砸晕,虽然没有成功,但这种气魄,哪里是京中那些行贿受贿之辈所能接触到的境界。
「钦差大人的父亲……老范大人,可是咱大庆朝地户部尚书,手下管着国库。
」明兰石苦笑着提醒道:「要说起银子来,他的银子可比我们明家还要多不少。
」「范尚书?」明青达微微讥讽说道:「户部不动则罢,如果钦差为了打压我明家,而动用了他父亲的力量……这事情就有些好玩了,相信我,长公主殿下一直这么安静,肯定等的就是那个时候。
」…………明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明兰石心头微微一寒,知道父亲大人虽然看似步步退让,但和京中地贵人们早就议好了对付钦差大人的方法,内库招标一事的背景,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血光与凶险。
事涉国库,尚书。
明兰石不敢再继续这个不能宣诸于口的话题,沉稳换了话题,禀道:「依往年惯例,太平钱庄那边的银子已经备好了,父亲叮嘱地紧,所以这次又额外多准备了三成的银子,以免到时候招标时措手不及。
」内库招标用的是明标明银。
先不说成交之后高达四成地定金,便是标银本身就要求事先备好,或是真金白银,或是朝廷认可的钱庄银票,都必须在开门那日内送抵专门的会场。
这是一笔累积到无比恐怖的数目,像明家这种江南首富,也很难马上拿出这么多地现银,毕竟不可能去卖地卖宅,而且还有六成地标银在中标之后就可以马上回手,皇商们不想占用流水。
便会从外借调。
而像崔明两家这种大户,每年投标之时需要的现银极多,都是经由太平钱庄筹措银两,以出产货物为抵押,已经形成了惯例。
今年预料到内库开门会有些麻烦,范闲一定会想办法让明家多出些血,所以明家今年让太平铺庄准备开出地银票,多准备了两成,不要小看这两成,基数太大。
两成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目,让明家多质押出去了不少东西。
「太平钱庄是信的过的。
」明青达沉声说道:「老关系了,而且毕竟是东夷城的产业,那些夷人总要靠咱们供货。
」「是。
」明兰石轻声应道:「而且咱们也不是平白调银子。
如今江南一地总有些白眼人,想瞧咱们明家的笑话,这次如果能中了标,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耳光,同时也是让钦差大人明白,能够代理内库这么大笔生意的家族,还是只有咱们家。
」明青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标我们必须接下来,朝廷地制度需要这么大笔银子压在转运司,本意是想剔除那些实力不够的商人,同样,也是为我明家扫了不少对手。
天下能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家。
那还有谁呢?除非钦差大人想眼看着明年内库的货没人能接手……不然就只有给我,我们要确保的,一是价钱问题,不要高的太离谱,二是捆绑问题,京里会来压力,压着转运司依往年规矩,十六项分成四份儿,六八一一,我们……还是……只要那个八。
」一半的份额,明家主人还说是「只要」,话语间的信心展露无疑。
明兰石心悦诚服,看似很紧张的局面,在父亲对朝廷制度的分析下,便变得极为容易了,想要中大标,在朝廷那种荒唐制度地规定下,似乎也只有自己家有这个能力。
「海上的事情已经妥了。
」明家主人最后缓缓说道:「你让家中的那位也闭嘴吧。
」明兰石听着海上的事情妥了,不由感到浑身上下放松了下来,那是明家最大地把柄,只要被清除干净后,依明家在江南路本地的平稳行事,范闲应该抓不住什么对付自己的理由,但听着父亲最后那句话,明家少爷的心里依然止不住一寒。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办妥海上的事情,那些盘踞在岛上的海盗又是如何被灭了口,关于明家的助力,肯定有一部分是来自军方,但是父亲口风极严,所以就连他这个明家少爷,都不知道,京里这次究竟动用的是哪方面地军队。
海上的事情由父亲出面解决,家中的事情,却只有自己解决,明兰石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入夜。
明家少爷在苏州城里的一处偏僻金屋内,他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怀中一位未着寸缕地女子像小猫一样乖巧地伏着,纤细的手指头在他赤裸地胸膛上画着圈。
这女子是明兰石的第三房小妾,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养在明园之外。
「兰石。
」这名小妾吐气微热,喘息着说道:「我还要。
」男人在事后最厌恶听到这句话,明兰石冷笑道:「还要什么?不知道知足吗?」这名小妾忽而脸色一变,咬牙说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钦差大人查的紧,海上不敢出船,你觉得我们兄妹二人没什么用处了?」明兰石微笑着回过身来,轻声说道:「小乖乖,这几年你给我明家挣了这么多银子,怎么会没用处呢?」话语一落,他的手便重重地拍到了小妾的雪臀之上,震起白浪起伏,娇嗔连连。
小妾媚眼如丝,满怀期待。
明兰石满脸微笑,一掌砍在了她的后颈处,看着小妾嘤咛一声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稳定而无情地扼住了那道自己亲吻过无数遍的雪白脖颈。
第一百零五章 洗岛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五章 洗岛第二天凌晨,苏州城外的码头上少了一个大石头,少了一个麻袋,有人听见了卟通一声重物坠河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说明少爷的第三房小妾回老家泉州省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归期未定。
同样是那个灰蒙蒙的晨雾之中,远在泉州城外大海之中的一处岛屿之上,趁着黎明前夜色的掩护,许多凶残的食鸟鸥从层云之上急冲而下,降落到岛面之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些贼鸥们贪婪地低下自己的头颅,用带着乌血的喙尖不停地啄撕着什么,因为鸟的数量太多,所以抢起食来也是显得格外暴烈,不时便有鸥鸟为了抢夺进食的地盘而大肆撕咬起来,一时间,昏暗的岛面上鸟羽乱飞,血肉四溅。
它们抢食的不是日常喜欢享用的小雏鸟与龟蛋,而是……人的尸体。
整座岛上,此时竟是尸横遍野!刺鼻的血污气息冲天而起,好在初春料峭,所以并没有太过腥恶的腐烂气息发出,但饶是如此,这么多具尸体,依然惹来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贼鸥们。
好一场盛宴。
岛上隐约可见码头一般的建筑,但此时早已是全无人迹,死去的人们睁着惊恐的双眼,泛着白的眼珠子无法动弹,蒙着一层死亡后形成的粘膜,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摸到岛上来杀了自己。
嗤的一声,一只贼鸥准确无比地啄中那具尸体难以瞑目的双眼,叼着一粒血糊糊地眼珠。
骄傲地扭动着脖颈,旋即低下头来,似乎害怕有同伴要和自己抢食,双翅一展,挪了一个地方,躲到礁石下面开始进食,却发现这个食物有些硬。
咯住了自己的脖颈,慌急地咯咯叫着。
满岛残尸,肉飞现白骨,脏腑被啄出,血污,死亡,飞舞着,战斗着的鸟群,死亡与恐惧的气息弥漫在大海上。
…………一只手,有些艰难无力地扒开上方的尸体。
小心翼翼地赶走身边那些该死的贼鸥。
一对眼睛从那个缝隙里紧张地向外张望着,确认了上岛的那队官兵已经坐船离开了,这位大难不死地岛上海盗,才心有余悸地从同伴们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这人肩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于那些官兵所挟带的杀气感知极快,抢先一步装死,并且用同伴的尸首掩护住自己,或许他也早就死了。
那些上岛来的官兵。
本来应该是这些海盗们的同伴,但忽然凶性大发,下手之狠实在是难以言说,直到岛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想来那位海盗的首领才会想到,明家,是来灭口的。
侥幸逃生地这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生活,面容寻常,神情坚毅,双眼微眯。
经历这等大难后,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慌。
喘息着坐在同伴们的尸体中,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撕下身边同伴的衣服,紧紧地包扎住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开始起身。
在岛上寻找着清水与食物。
官兵们离开的时候,以为人都已经死光了。
所以并没有将清水与食物毁去,所以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恢复了一下精神之后,天,也就亮了。
…………迎着海上升起的那轮朝阳,那个人缓缓地坐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时飞时落的鸟群,看着那些长年相伴的伙伴们凄惨的死后模样,他地嘴唇开始发白,却忍住了恶心欲呕的情绪,反手拿过一壶清水,往干枯的嘴里灌了下去。
死的人,都是他地伙伴,但他不会去安葬这些人,一来是死去的人太多,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安葬这么多尸体。
二来当海盗的人,死后如果不能葬入海中,被这些贼鸥们带上天去,不见得是一个不好的结局。
三来,这些海盗们平日里作的恶也不少,杀人奸淫的事情常常发生,如今先被人杀,再被鸟食,也算是报应吧。
他叫青娃儿,泉州本地人,家世普通,能力普通,常年在海上当水手,去年某个时候,他所乘坐的大船被海盗劫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而且还加入了海盗的内部,开始与海盗们成为伙伴,在泉州之外地滔滔大海上,做着那些很丑恶的事情。
这座岛上的海盗是海上最大的一股,但是很奇怪,他们做的生意却却不多。
而且首领似乎刻意在掩饰着这支队伍地行踪。
在岛上呆了半边,青娃才终于发现,原来岛上的主要生意,就是劫明家往西洋送货地货船。
每次劫船,通通不留活口,尤其是船上负责押送的朝廷官员。
只是半年的时间,青娃因为自己的冷静与冷血,得到了头领的赏识,成为了海盗当中的一名小头目,开始逐渐了解到了更多的详情,并且开始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很可惜……这个时候,这个夜晚,一批强大的水师找到了小岛,并且血腥无比地屠杀了岛上所有的人。
朝阳拂面,却并不清爽,因为身旁全是死尸血肉,青娃儿的喉咙咕隆了两声,认出来了前方不远处正被鸟儿们啄食大腿上肉的那名海盗,正是与自己同住一个山洞的才仔。
青娃眼睛无力地眨了眨,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才仔的尸体旁边,用手中的木棍赶走那些天杀的贼鸥,看着才仔的尸首,半晌无语,最后缓缓说道:我如果活着回去,你的爹妈,我会照顾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决绝地扔下自己的伙伴尸体,沿着码头下的那条隐蔽小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岛上的船已经全沉了,不过那里有海盗首领留的后手,不知道那里的木船还留着没有。
青娃走的不快,但格外坚决。
他必须赶紧回到陆地上,因为自己虽然活下来了,但后来的那几封情报并没有送出去,提司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
他一边走一边抹泪,强忍着不回头去看,虽然身后那些海盗都有取死之道,但相处半年,纵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有了些感情。
此时青娃儿的胸中升腾着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
眼看着就可以拿到明家与海盗勾结的证据了……昨天夜里那批军队,战斗力极为强大,究竟是哪方面势力的人呢?既然是上岛来灭口,一定是某位军方大佬,才有可能调动沿海的强大水师……难道是叶家?不过他没有下判断的资格,只希望能赶紧把这个情报发回苏州。
是的,正在哭泣的青娃儿,就是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外围乙组的五只乌鸦之一,他就是曾经向范闲禀报明家与海盗关联的那名密探。
———————————————————————离这座鸟屿相远的江南苏州城外,那座清美的似乎不肯沾染一丝世俗气息的明园之内,当代明家主人明青达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张椅子前面,回着椅中人的问话。
椅中人是位妇人,是位老妇人。
就算在长公主殿下的面前,明青达也没必要如此拘谨持礼,但在这位老妇人身前,他必须低下自己的头颅,因为这位老妇人是明家真正最有权的……太君,他的亲生母亲。
若干年前,如果不是这位老妇人心狠手辣,毒死了那位最得宠的外室,在老太爷死后,又将那名老七追杀出了家门,明家这宠大的家产,只怕早已经落在那个人手里,哪有明青达什么份儿?明青达每次看着自己年迈的老母亲,总是联想不到年高德劭这四个字,而是想着:老而不死是为贼……七弟的尸首大概在某处已经化成白骨了吧?他这般想着,虽然心安,却也有些心寒,只要这位老妇人还活一天,自己在明家就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事人。
你的动作太慢。
明家老太君看着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面冷声说道:如果想要将自己洗干净,那你应该从两年前就开始动手。
明青达世称聪慧,不然也不可能把持明家这么大的产业,但在母亲面前,却是被批的不行,面上一热,皱眉说道:为什么是两年前?因为两年前,宫里就决定要让范闲娶林婉儿了!老妇人眼中寒光一射,恨声说道。
明青达面色恭谨,但心里却另有想法,心想就算那时候就猜到范闲会下江南掌内库,但那时候谁知道他是皇上的私生子?谁知道他是叶家的后人?谁知道他日后会统领监察院?这老太婆,看来真是糊涂了。
老妇人骂道:这次如果不是老身请军方帮忙,如果让监察院查到了那个岛上,以范闲的性格,会怎样对付你?明青达心中冷笑不语,面色恭谨应道:让母亲烦心,真是孩儿不孝。
第一百零六章 明家母子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六章 明家母子兰石今天怎么样?明家老太君冷漠看着自己的儿子,关心着自己的孙子。
明青达眯眼说道:孩子知道孰轻孰重,再说,这几年他对她也不错。
男人啊。
明家老太君讥讽嘲笑道:终究都是这种样子。
老妇人想了想后,摇头说道:让兰石少和袁大家来往,前些日子听说钦差大人那位门生正在城里开青楼,兰石卖了竹馆出去,心里有些不舒服,正和袁大家筹划着怎么破一破钦差大人的生意,如今既然咱们拟好了章程,当然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继续冷冷说道:袁大家是世子的女人,你让兰石少流些口水,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范家对袁梦是恨到了骨头里,如果让范闲察觉到了袁梦在苏州城内,只怕会在第一时间内杀了她,明石与她来往,会多几分危险。
明青达点头应下,正准备退出房去,不料老母亲却仍然将他留了下来,沉默半晌之后,忧虑问道:我们的安排,终究是我们的安排,我总觉得那位小范大人在铁手整治了内库之后。
不应该如此安静才是。
明青达想了想后沉着应道:母亲放心,毕竟咱们家在天下也是有头有脸地大族,没有拿着实据,就算是钦差,也不敢胡乱出手的。
明老太君须眉皆白,满脸皱纹里都夹着世故与冷漠,寒声哼道:不敢?连四十万两白花花的雪银都不要。
他要的定然更多,这天下除了我明家,还有谁能给他这么多银子?确实如此,四十万两白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出来,并且送到范闲的手上,这种能力已经足以震惊世人,虽然范闲极为不可思议的没有接受,但这笔堪称世上最大地贿银,已经可以载入史册。
范闲连四十万两白银都不要。
所谋所求,自然更大。
儿子想过。
明青达不慌不忙说道:钦差大人没有收银子,也不见得全然是坏事。
就说去年九月间,老崔家的曾经在一石居送出去了两万两银子,小范大人倒是笑纳了,可一回头,就将崔家给剿了,所以收不收银子,并不表示这位奇怪的大人有什么想法。
从古至今,收银子办事用天经地义的事情。
像范闲这种收了崔家两万两白银,却一点好处不给不说,还雷霆一击将崔家扳倒的事情,实在是相当罕见。
这个举动完全破坏了范闲在贿赂江湖中的信誉,江南的商人们对这件事情记恨极深。
明家老太君两颊皮肉无力,一笑起来显得格外恐怖,嘲讽说道:崔家也是小家子气,看事情都看不准,他家那宝贝儿子在北齐上京得罪了范闲,被罚了半夜跪,就想用两万两银子抹平?小范大人收这银子。
不是为崔家办事,只表示对上京的事情不再记恨,至于后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此处,这位老妇人皱眉问道:慧儿怎么样?明青达回道:情绪好些了。
崔明两家在长公主的暗中安排下进行着联姻。
此时提到的慧儿,就是明家第三代明兰石地正妻崔芷慧。
崔家被范闲整倒之后,那些头面人物虽然在燕小乙的保护下活了下来,但是家破人散,千贯风流而去,嫁入明家的新妇难免心生惶然之感,日日以泪洗面。
略说了些家事,又将话题扯回正途,明老太君眯眼说道:太平钱庄的掌柜前儿来说过了,咱们家寄存的银子这次都备的差不多,不过前些天,你来和我说的招商钱庄……又是个什么来路?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平钱庄那边我有些担忧。
明青达皱眉说道:先前提到的史阐立,听说在钱庄里提过几笔大数目的银子,如果朝廷,或者说钦差大人埋了什么手脚,我怕到时会出什么问题。
他见母亲一言不发,在沉思中,又继续说道:招商钱庄是新起的一家,去年才开始在东夷城那边出现,您也知道,如今地钱庄大多出自东夷。
背后的股份和背景,我托人查了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儿子想的是,如果此次内库招标被钦差抬了价,日后的流水总要有个保证,太平钱庄之外,再留条路子。
明老太君睁开双眼,冷笑说道:是什么背景,竟让你如此相信?咱家做内库生意,要地银子如流水一般,小的钱庄哪里周转的急?范闲下江南,竟是让你乱了心思,真没多大出息。
明青达心头微恚,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解释道:主要是背景可靠,您猜那家招商钱庄的背后是谁?别和我弄这些玄虚。
明老太君厌恶地盯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明青达咳了两声后说道:查的清楚,招商钱庄的股份,大部分是沈家的产业,北齐朝廷追索地厉害,当年沈家管钱的先生逃到了东夷,这才开始做这个生意。
沈家?明老太君双眼里终于现出了一丝兴趣,北齐镇抚司招抚使沈重?正是。
明老太君沉吟少许后枯笑说道:北齐朝廷抄沈家,沈大小姐单身逃走,一直有笔财产没有抄到。
当年沈重与崔家联手把持着内库往北齐的走私。
不知道存了多少银子,如果是他家的话,这家钱庄倒是有些财力。
最关键地是,招商钱庄地真正靠山,是东夷城里极有实力的一个家族。
明青达趁热打铁说道:沈重是北齐皇帝杀死地,而且应该与小范大人有关系,所以招商钱庄肯定不会与朝廷与北齐通气。
明家除了田地与庄园里藏着的庞大银两之外。
用来做生意的银两基本上都是存在太平钱庄里,而从太平钱庄调钱的印章,却是一直掌握在明老太君地手中,明青达空有明家之主的名号,实际上却只是个傀儡,今日极力向母亲推荐招商钱庄,谁知道肚子里存的什么心思。
也不知道明老太君是不是察觉到了儿子的心思,笑容瞬间即逝,冷冰冰说道:史阐立从太平钱庄里能调多少钱,难道你没有查到?明青达感觉到一丝冷汗正从后背往下流淌。
强自镇定说道:太平那边被我逼了一下,他们老掌柜只好坏了规矩,给了我一个实数,史阐立能调的那批银子来路不清楚,应该是范家的,总数目应该在五万两左右。
明老太君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
明青达愈发地紧张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老太君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先不要慌着和招商那边联系了。
一来。
史阐立能动的银子不多,根本不足以在招标上面给我们造麻烦。
二来太平钱庄的背后是四顾剑那个老怪物,这钱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你让他们坏了规矩。
那是因为四顾剑需要咱们明家往东夷城送货,如果你一转身就去和招商钱庄眉来眼去,他们心里哪里会舒服?三来,招商钱庄地背后就算是当年沈家的那笔钱,其实也不算什么,就算还有你所说的东夷城里的大族……可是东夷城那边也很乱,所谓大族,只怕是四顾剑的眼中钉。
我们何必去得罪四顾剑?明青达抬起头来,似乎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温和地对自己说话。
明老太君最后下了结论:招商钱庄那边可以有些小的往来,至于内库这边,必须还是走太平钱庄,保险起见。
明青达不敢再说什么。
总觉得母亲的温和背后藏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只是心中依然有些不服。
做生意,本钱当然讲究个狡兔三穴,什么都放在太平钱庄里,这哪里能行?母子二人的判断产生了一点偏差,而就是这一点偏差,导致了后来那些很麻烦的事情。
…………如果钦差大人能容咱们家几年,那便依你地意思,就这么下去,如果他……一定要治我们明家于死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明青达佝身应是,沉吟半晌后说道:君山会下月开,我怕来不及。
明老太君冷冷看着他:杀人,又不是一种急活儿……至于君山会那边,我们明家将江南武林养了这么多年,在朝廷的目光下保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难道不应该有些报答?这话里的杀人,自然指的是杀范闲。
而君山会,也绝对不是邹磊曾经想用来对付范闲地武林大会。
庆国有所谓江湖,但真正的江湖,绝对不是西湖旁边青石坪上那副模样。
草莽之中自有所谓高手,像江南水寨老供奉那种层级的高手,不知道隐藏在多少地方。
所谓君山会,便是这些所谓江湖中的所谓高手,真正聚会的地方。
君山会向来不为人所知,谁也不知道到底拥有多高的实力。
如果范闲真的要将明家赶尽杀绝,一个绵延百年的大家族,自然有办法进行反击。
尤其是目前,六处地影子与专业刺客们正满江南的与东夷城剑客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范闲身边的防卫力量,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严密。
明青达很明显不赞同这个提议,微嘲说道:东夷城都杀不死地人,我可不相信君山会能够做到。
另外母亲不要忘了,钦差大人本身就是绝顶高手,他的身边还有陛下派来地虎卫,最关键的是……那位北齐圣女海棠,应该也在他的左右。
明老太君怜悯看着自己的儿子:杀人就是拼命,不是一个讲究成功率的游戏,如果别人都要杀我们全家了,你还在考虑能不能杀死对方,那你永远都没有杀死对方的机会。
明青达苦笑应道:就算能杀死范闲又如何?陛下震怒,天下震惊,难道我明家还能活下来?自然要做的滴水不漏,要给天下人一个信服的答案。
明老太君冷漠说道:如果能将范闲杀死,那自然是东夷城四顾剑做的,与我们明家有什么关系?反正四顾剑这些年也背了不少黑锅,再多一顶也无所谓。
明青达嘲讽说道:这个借口或许只能骗我们自己,却骗不了天底下的百姓,更骗不了监察院与陛下。
如果能将范闲杀死。
明老太君面无表情说道:当然,如果能维持和平是最好的。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我们大庆朝英明的陛下,一定不会因为一个死去的私生子,而动摇整个江南,动摇他统治的根基,事情能压到最小,陛下就一定会压下去。
一个活着的范闲,比十个明家都有价值,但十个死了的范闲,都比不上一个残破的明家。
陛下不喜欢我们明家,但却不能毁了我们明家,所以陛下只是希望这次范闲能够将我们明家完好地夺到朝廷的手中……你如果看明白了这点,这个家,我也就能放心地交给你了。
明老太君面上浮现一丝恨色:到时候我再把我这条命填进去。
明青达百感交集,哭泣说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晦气话。
他在心里暗自冷笑着,老妇人果然是老了,看事情居然糊涂成这副模样,如果真依你的将范闲杀了,陛下怎还会给明家生路?填进你的命?你以为你的老命还真的这么值钱?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苏州心在天下的一个好人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苏州心在天下的一个好人史阐立从竹园馆里走了出来,嘘了一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他身后这座楼正在装修,只是距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抱月楼扩至江南的事业进程开头倒算是顺利,只是这两天在苏州城里买姑娘的事情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从同行的楼子里挖姑娘,虽然仗着三皇子的威势,顺利无比,怎奈何却没有请到几位红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阐立便有些头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么却找不到一些像样些的姑娘?难道都是被人藏起来了?本来还有其它的途径,他也曾经去牙行里看过,只是牙婆们热心介绍的姑娘都是从江北逃难来的可怜女伢子,虽说是父母在卖,但身条都没有抽出来,史阐立总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范闲生气。
说到那位门师,史阐立的脑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爷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前天从内库回来后,便一头扎进了盐商让出来的华园里,整日介的闭门不出,连马上要到来的内库开门招标一事也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
史阐立今天穿着一件棉袍,虽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却依然脱不了十几年寒窗苦读所养出来的读书人作派,他的手抚在马车光滑的厢壁上,却没有上车。
车旁的侍卫好奇地看着他。
车旁无数行人走过,就在这车水马龙的苏州城大街上,史阐立忽然走神了起来,他望着那些面色安乐的江南百姓们。
微微皱眉,回思起这一年来地过往,对于自己的选择忽然多出了几丝惶恐之感。
杨万里在杭州那番谈话之后,虽然这些人依然以范闲为首,坚定地往着那个不可知的将来迈去。
但是史阐立与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经淡了仕途的念头,开始为范闲打理一些隐秘的事情。
也知道了一些隐秘的消息,所以越发觉得范闲这人有些难以捉摸——自己这些人是想济天下,养万民的,可是门师大人究竟是怎么想地呢?他心里明白,抱月楼的扩展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范闲在监察院之外,有第二个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径,但更重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方便范闲日后洗钱,门师的所作所为或许是为了一个良好的目的,但是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间。
或许却要牺牲许多,比如无辜者地性命,比如读书人一直禀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良知?到了今天,史阐立当然知道,范闲已然是一位权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够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权力。
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明字就会显得太愚蠢了。
这是一个哲学上的两难命题,史阐立陷入其中。
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沉默地上了马车,将赌注压在了自己对门师的信任上。
马车是开往太平钱庄的,最近史阐立一直在那处调银子四处使用,那足足五万两银子的份额,实在让他有些惶恐,小范大人地银子,未免也太多了些。
只希望他将来拿够了足够的权力与金钱资源之后,还能记得当初所想的事情,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范闲满脸平静看着面前的杨万里,从内库回到苏州之后,他将杨万里传了过来。
虽然按理讲,杨万里不能擅离职守。
范闲属于乱命,但是有个钦差大人地身份,想必富春县的官员,包括上州的大人们,都不敢对杨万里多加指责。
杨万里叹息说道:老师,学生只是担心,这官场险恶,而且极能诱人以奢华权欲……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范门四子当中,范闲最喜欢的其实就是杨万里,因为这小子说话够直接,而且一直牢记童年寒苦,刚正不阿不论,清廉自持也属异类。
范闲虽然不是个清官,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清官的欣赏,而史阐立虽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却只肯将事情闷在心里。
至于另外两人,成佳林过于中庸求稳,唯有侯季常,这位当年京都与贺宗纬齐名的才子,心思厉刻,实在是做事的好人选,只可惜目前远在他州,范闲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他挥手止住杨万里有些过了头的担忧,笑着说道:我之心性坚定,又岂用你来担心?不要总怕我滑向邪恶地深渊,习惯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杨万里微怔,复又想到自己的门师是何等人物,怎会那般不济,自己的担忧或许真是过头了。
金钱,只是工具。
范闲说道:但凡贪欲之辈,总是需要用金钱来换取某种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对于一个足够有钱的人来说,贪钱……如果不是为了数银子,那么一定是为了某种目地。
杨万里摇头说道:欲壑难填,世上太多这等事情。
虽然范闲经常蹦出些有些奇怪的词语,但杨万里已经习惯了,反正听得懂大概地意思。
我又不是太监。
范闲笑着说道:对于银子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杨万里苦笑,心想您若不爱银子,那何必用史阐立的名义经营青楼?尤其是此次针对明家与内库的行动,很明显是要截银子下来,而到时候交回朝廷手里的,又有多少呢?范闲根本不理会学生的腹诽,很直接说道: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杨万里虽然对于范闲的某些行事手法极不认同,心里有些抵触情绪,但对于范闲交待下来的事情。
只是不违律乱法,执行起来是极为用心用力。
请大人吩咐。
他看着范闲一脸正色,以为是政务上地事情,所以改了称呼,极为严肃地应道。
范闲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说道:马上京中会来任命,将你调到工部。
我事先通知你一声,免得你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万里听着这话一惊,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在富春县上做的好好的,依惯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说,而且这也是正途。
他虽然是个忠恳之辈,却不是不明白官场之中的纠葛,当然清楚当初春闱后,为什么门师会让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
而不是想办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为范家在京都的势力已经足够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这就是杨万里会被发到富春县的缘由。
所以此时听着自己要被调入工部,杨万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地品秩,在京外还可以帮门师做些事情,回京之后,官卑位低,连话都说不上……门师大人这个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范闲轻声解释道:从地方入工部。
依惯例会上调半级,你不要以为这又是我做的手脚。
至于为什么让你进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杨万里疑惑地点点头。
工部下有四司。
范闲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庆历元年新政时,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这次。
你要进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杨万里微微张嘴,以为自己能猜到门师准备做什么事情,一张嫩脸涨的通红,说道:大人,虽说河工修葺耗银无数,但是这个银子……可是动不得的。
范闲一愣,旋即笑骂道:你生的什么猪脑子?杭州城里那通骂,还没有骂醒你?杨万里这才回过神来。
想到门师就算要贪银子,放着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与内库不管,怎么会将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极为羞愧地连声叹息。
范闲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
叹息着说道:你这个莽撞性子,也得改改。
在我面前倒好说,入工部之后,对着那些奸滑无比的官员,还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杨万里一咬牙说道:听老师地话,学生日后一定沉稳些,请老师交代。
范闲微一沉默,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杨万里的双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平静说道:都水清吏司……负责审核发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银两,数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决堤,死伤无数,今年朝廷只要国库状况稍微一好转,陛下一定会拔足实银。
而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着这笔银子。
杨万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银子?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尤其是庆国这十几年来,年年修河,年年决堤,银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着,却没有听到半个响声。
一方面是天老爷不给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祸了,从京都的工部,再从河运总督府往下的各级官员,都不知道从这笔数量庞大的银子里捞了多少好处,贪腐之祸,甚于洪水。
陛下当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决堤,监察院详加调查之后,当朝诛杀了那一任的河运总督,据说那位河运总督家中积产累国,而且背后地靠山是太后。
只是庆国皇帝如此厉杀,依然止不住河工这路的贪腐风气,而河运总督的位置也已经空了四年,没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几年内库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两线征战,国库空虚,大河两岸地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决提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连皇帝陛下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的事情……让自己去做?这个事实由不得杨万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许是有的。
但要治河,涉及天下万民生死,可不敢讲这个大话。
于是他惶恐拜于范闲身前,连声请辞。
范闲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慌什么呢?只是让你去看银子,又不是让你上河填土。
为保大江之安,万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惧?杨万里苦笑应道:只是老师既然想着河工。
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错,便是水淹万民地悲惨事情,学生实在不敢应下。
范闲冷笑说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吗?我这便是让你去咱大庆朝最黑的贪官窝子,你却不敢去?杨万里面色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范闲也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看着他。
良久之后,杨万里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咬牙说道:便依大人。
他心里想着,就算到时候被阴死在河运衙门。
也总能出些力,正如门师所言,既然要为天下谋利,又何用惜身?范闲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和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咳咳,总督拉下马。
杨万里一愣,心想这句话有些古怪。
范闲掩饰着笑道:更何况如今河运总督地位置一直空着的,有我范家与监察院看着你,河运衙门虽然深如龙潭。
但那些贪官们如果想用阴私手段对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杨万里一想,对啊,自己有门师这么个大靠山。
还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绪转变的快,面上马上浮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这时候就准备冲回京都报道,然后赶紧赶往大江之畔,去盯着朝廷地银子是不是花到了实处。
范闲看着他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但有一句话,你得记清楚了。
请老师吩咐。
你……只能管银子。
不能管河工。
范闲十分严肃地看着他。
杨万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国利民,为什么自己不能做?范闲盯着他地眼睛,极为认真说道:修河,自然有专业的工部司员们去做。
你只要保证银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万万不能管……这世上。
最害怕地就是外行管内行,你以为修河就是将堤岸填高这般简单?杨万里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范闲心里叹息一声,叮嘱道:我让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诚恳,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不是倚重你连半吊子都没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着杨万里虽然应下,但依然似乎没怎么听进去,便寒声冷笑说道:莫要以为我这话是在说笑……杨万里,你给我听清楚了!杨万里下意识里站身了身子。
范闲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河工修葺的具体事务指手划脚,敢仗着我的名声乱出主意……我马上派人来将你斩成三十六段。
杨万里被范闲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颤,知道门师是极为认真地在交待,赶紧端正态度,诚恳应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后的具体细节,以及在河运总督衙门里可以信任地事情,这时候范闲才真正地相信杨万里并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鲁,对于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应该能比较圆滑地解决,便开始说出今日谈话的重点。
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实并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陈年已久的贪腐蔽风。
范闲若有所思说道:监察院在那边也有不少钉子,但是官员数目太多,与朝中的瓜葛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是不好处理。
杨万里虽然有些讶异,但这个时候也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发问,而是静静听着。
所以说,朝廷拔到大江的银子……到最后,总是会不够的。
范闲嘲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总之到最后都是会形成这种局面,就算陛下拔下两百万两银子,工部依然会喊不够。
本来如果徐徐图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转这种局面。
范闲眯眼说道:只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去年大江决堤,冲毁了不少堤坝。
让长年失修的两岸堤防与水利设施愈发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时,正是修河地大好时机,偏生那时候国库里却没什么银子……那今年怎么办?今年如果不发大水,那是咱们大庆朝地运气好。
他冷笑说道:万一再发大水,那可就抵不住了,而河工一事。
还要倚仗那些官员,所以并不适合监察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杨万里这时候才隐隐察觉到门师大人身在苏州,心却在天下黎民之上,心头微暖,试探着说道:国库调银不够,而且已经到了春天,就算能挺过春汛,可后面还是需要银子。
这就是我让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
范闲平静说道:我会筹措一笔很大地银子,其中大部分会经由户部入国库,再调往河运衙门。
但是先前说了,沿途苛扣,不知还会剩下多少,最关键的是,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另外地那部分银子,我会直接调往河运衙门,由你接手。
杨万里大惊失色,范闲口中所称的很大一笔银子,那数量肯定极为恐怖。
想来一定是从内库中索得,只是这笔银子按理讲应该归入内库,再依陛下旨意分拔至国库,像范闲所说的直接调银……这往小了说也是私动国帑。
往大了说,和谋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太紧。
范闲无可奈何说道:往年的银钱调动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时节……娘的,大江早决堤了,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杨万里这个时候当然清楚,范闲这么冒险和没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地利益,而是确实想让修河一事赶紧走上正途。
心中虽然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对门师的担心,焦急劝说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万一被人知晓……那可如何是好?范闲笑了笑。
说道:怕什么?难道陛下还舍得将我杀了?杨万里一想,倒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虽说这笔银两的来源无法交待,但只要是用在河工上,又不是用在私蓄死士上,皇帝陛下怎会与自己地儿子过不去?那笔银子地来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也清楚这银子的来路肯定是见不得光,只是不问清楚,总是有些不自在。
坑蒙拐骗偷,我是个喜欢吃大户地人。
范闲笑着说道:马上内库开始招标,银子你不用担心,关键是把这笔银子要运作好,监察院四处会帮你处理具体的事务,工部里面也有人会替你遮掩,你不用过于担心。
杨万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么大笔数量要用非常规渠道灌注到河工一事之中,当然必须是朝廷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睁,说不定事后的总谋划,便是门师的父亲大人,那位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户部尚书。
我的银子会越来越多。
范闲叹息说道:会一年比一年更多,所以现在我愁的不是怎么挣银子,而是怎么花银子,怎么才能花地愉快。
这话有些嚣张,只是明家的银子还没有骗到手,他却就已经开始提前想着怎么花银子了,这事儿不免有些荒唐。
河运总督空缺四年。
范闲对着自己最拧的门生微笑说道: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就是我大庆朝地河运总督,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贪的河运总督。
杨万里昂然而立,胸中红日初生,豪情万丈。
…………之所以要调苏州的银子入河工,为了就是抓紧时间,抢在秋汛之前,对千疮百孔的河堤进行最低限度的修补,杨万里自然不肯再呆,匆忙告辞而去,他要回富春县交待,又要入京报道,又要折回河运衙门,这万里,果然是要万里奔波,辛苦去了。
范闲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马上要到的那个人。
没有等多久,海棠推门走了进来,像看神仙一样看着范闲,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问题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明天内库就开标了。
范闲笑着说道:夏栖飞如果不是蠢货。
一定能将价钱抬到一个合适的程度,四成的定银不是小数目,明家既然如此老实地双手奉上银子压在转运司里,我总得把它花出去,才对得起明家。
海棠摇头说道:京中已经来了监察御史,江南总督府也会派员旁听,这笔银子。
你根本动不了多少。
她接着说道:就算夏栖飞那边能够接下崔家的线路,可是要等货物变成现银,至少还需要七个月。
范闲笑着望着这位姑娘家,说道:反正是往北边运货,反正你们皇帝要出银子,而且我这转运司衙门里压着足够的银子,事定之后,我从太平钱庄里调些银子先用着,想来你们不会有太多意见。
海棠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倒也不错。
只不过七个月的时间,你总是能还得起……只是陛下并不知道你的安排,而且……用我大齐内廷辛苦攒了这么多年地银子……来给你们南庆修河道……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这事儿何止说不过去,如果北齐那位聪慧于内的小皇帝知道范闲如此玩法,只怕要气地吐血。
范闲一摊双手,望着海棠悲天悯人说道:朵朵,你曾经说过,天下子民毕是上天的恩宠,咱们要一视同人,如果大江决堤。
淹死的是我南庆人,难道就不是人?你忍心看着这一幕发生?北齐内廷的银子,明家的银子,朝廷的银子……还不都是天下人的银子?我只不过冒着极大的风险。
用在天下人的身上,何错之有?海棠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天下人的银子用在天下人地身上,当然不错,只是日后若我大齐境内出现什么灾荒年景时,还盼范大人不吝支援才是。
范闲想也未想,含笑说道:这是自然。
海棠似乎没想到他答的如此之快,不由愣在了当地。
不知道对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随口打哈哈,毕竟这世上真的没有国族概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海棠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论银子的事情,不过你今天倒真是让我有些吃惊。
贪银子的官员权臣见得多了。
但真没有想到,你贪银子居然会用在这些事情上。
范闲缓缓抬头。
似笑非笑说道:很难理解?其实很好理解……正如我先前与万里说的,银子只是工具,只是用来谋取生理与心理快感的手段,挣银子难,花银子更难,怎样才能花的舒爽?有人喜欢买马,有人喜欢买美姬,有人喜欢买庄园当地主,有人喜欢买官位。
而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太简单地事情。
范闲继续说道:我既然要花银子买乐,就得花一笔最大的银子,买一个世上最大的乐子。
独乐乐,众乐乐,孰乐?……范闲开始用孟老夫子教育海棠。
海棠微笑着坐了下来,说道:原来归根结底,你还是只想让自己过的更快活些,就像以前你在信中提过地那样,你希望这个世界能更美一些,你生活在里面,也会更自在一些。
不错。
范闲笑着说道:就算锦衣玉食,权富集于一身,一朝国破人亡,如何享受?就算高歌轻台,有美相伴,云游天下而不携半丝云彩,可身遭尽是饿琈腐尸,黑鸦啄食,如何能够快意?养狗咬人而哈哈大笑,这是很没有品质的纨绔生活,我却是乐不出来的。
他最后下了结论:一人好,万人不好,这样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海棠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真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范闲想了想后,很诚恳地说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相信,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海棠低头,隐去自己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轻声说道:好人……明天内库开门招标,你打算继续做一个好人?范闲的脸色平静了下来,说道:在某些时候,我不仅不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恶人,一个屠夫,不过,这两者并不冲突。
海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是很随意地问道:这两天晨间,你又开始恢复了修炼,真气地状况好了些没有?其实从杭州城西湖边开始,范闲每日晨昏之际的例行冥想便开始恢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里躲着海棠,似乎有些事情隐瞒着对方。
此时海棠当面问了出来,范闲也没有应下去,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海棠浅浅一笑,又问道:你先前说的花银子之论,确实新鲜,不过天下多有不平事,寒苦待济之民甚多,为什么你第一项就选了河工?各地善堂,会逐渐开起来。
江北一带的流民,朝廷会想办法安置,我与陛下曾经商议过。
范闲平静说道:内库的银子,至少有一部分我必须攥在自己地手里,然后用来做一些合适的事情。
这是某位前辈地遗愿?海棠好奇问道。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第一项就选了河工。
范闲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脑海里平空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画上清丽的黄衫女子,正站在河畔的山石之上,满脸忧患地看着河道中凶猛的洪水巨龙,看着对岸河堤上辛苦着的民夫们。
先休息吧。
他轻声说道:明天内库开门,还有一场仗要打。
第一百零八章 内库门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八章 内库门庆历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据说大吉,所以钦差大人巡内库转运司正使范闲,到江南之后,内库第一次新春开门招标,就选在了这一天。
这天春光明媚,微风送暖,苏州城里的公子仕女们纷纷往城外去踏青,宽阔的官道上草未长已偃,莺未飞已惊,城外青山处处,绿水丝丝,便化作了男女们互相勾搭的好去处,空气里漫着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苏州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总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处,便是内库转运司常驻苏州府衙,不论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门还是苏州府的衙门都开在这一片地方,正是官气云集之地,平日里就是戒备森严,首要看防之处,今日里只见军士游走于两边街头,各持长枪于手,又有衙役强打精神,在春浓困意里警惕地注视着各方的动静。
这一大片区域已经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每年的内库开门日,都是这种情形,一来是各地来的巨商们手中带着太多的银子,二是主持内库开门一事的,除了转运司的官员还有宫中派来的太监监核,江南路总督也会到场旁听,这种时候更是少不了都察院那一帮子成天没什么事儿做的御史们。
今日汇集到这里的银子太多,大官太多,所以安全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苏州深在大江之畔,庆国武力强盛,也没有哪个势力敢做出任何的试探,就连苏州城里的小偷们都早已被清逐出了城外。
正是一片清明时节好收钱。
……转运司依惯例。
腾出了一间大宅院。
这座院子宽阔无比,沿正堂两边一溜地小隔间,据说是前朝时候江南一带的生学考场,后来庆国皇帝南巡内库之时,发现这种格局倒有些合适进行招标,便定在了这里,形成了惯例。
平日里这座宅院就空在苏州最高级的区域之中。
被转运司借给总督府衙门理帐,只是到了三月间就归还转运司衙门。
从十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重新整修打扫,如今的这座宅院明亮至极,清净无尘。
宅院之外有兵士把守,院内堂边站着几名面容寻常的护卫,大堂间的光线有些阴暗,只隐约能看见一排四个太师椅,摆在桌案的后方。
当南街京都新风馆苏州分店地接堂包子卖完之后,这座宅院的门终于开了。
来自各州的巨商们并不慌乱,极有秩序地抬阶而上。
对于身边兵士们警惕地眼光视而不见,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对于这一整套程序早已了然于心。
一个商人的身后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以及家族身后的官场派系,内库开门之事重大,所以今日前来的代表,都是家族中的头脸人物,只是人数并不多,这些商人的身后都带着自己的长随与帐房先生,还抬着箱子与帐册及相关地工具。
走在众人之前的。
当然是明家的代表。
从去年开始,明家就已经将大部分权利下放到明兰石少爷的手中,明老爷已经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但让众多巨商有些震惊的是。
今天,那位明老爷子明青达,居然亲自到了大宅院!明青达微眯着疲倦的双眼,与各们同仁拱手见礼,一捋颌下长须,便傲然走入门中。
江南商家隐隐以明家为首,赶紧向这位老爷子回礼,跟在他的身后进入门中。
没有人会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既然是内库招标,当然是明家先行。
众人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明家今天会如此慎重,连老爷子都请了出来。
偶尔有人联想到内库新来的转运司正使。
那位钦差大人,又想到这个月里明家少爷暗底下与众人不停地交流。
这才隐隐猜到,今天的内库招标,只怕不会如往年一般风调雨顺,也不会如今天地春光一般明媚喜人。
…………檐下的两排房间早就已经贴上了名字,各家依次进入,明家便排在左手方的第一间大房内,他们带的人也最多,足足带了十六名掌柜伙计,一入房间,便有转运司安排地仆妇下人们端茶倒水,递了热乎乎的毛巾,以及一些精致的小糕点。
虽然开标的是官府,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些富人们也要招呼好,用范闲知道往年安排后笑着说的那句话般,要杀猪,当然得先把猪养肥了。
明青达稳坐于椅中,双眼微眯看着门外庭院里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之前,他就与那些商人们有过眼神上的交流,知道大家的想法是极为一致地,在利益面前,没有人愿意彼此将价钱哄抬起来,尤其是那些商家,根本不敢得罪自己。
想到这一点,明青达的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些,低声问道:还有多久?明兰石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的身旁,低下身子说道:快了。
他伸出那双白暂的手,端着茶送到父亲的身前,这双手是如此地洁净,就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一般。
明青达点了点头,朝廷既然还是发明标,这天下又没有人有那个财力与自己争,应该和往年没有太多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发干,或许是人地年纪渐渐老了,精力总有些不济。
想到这点,明家主人心里却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自己的母亲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身子骨还是那样康健?明青达下意识用目光扫了一眼对过,很轻松地分辩出来了那些房中所代表的家族,虽然这些年他已经很少亲身入商场,但老一辈的交情犹在。
今天那些家里来地都是些第二代的后人,想来对方也清楚,内库十六标,崔家腾出来的份额可以抢抢,至于明家定死的那八项,他们是断不能动的。
只是……对面檐下最后的那个房间门依然关着,不知道是哪家递了标书。
人却还没有到。
明青达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皱眉说道:乙六是谁家?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人还没有到?明兰石一怔,无法应答,因为他明明已经调查的足够详细,为什么那间房还一直空着?明青达地心中开始生出某种警兆范闲退回四十万两银票之后,便陷入了安静之中,不知道那位钦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微恚说道:办事就要滴水不漏,连人都没有查清楚,呆会儿万一出什么问题,怎么办?明兰石面色微窘,只好认错,心里却有些不服,这些豪门大族的人物,都带着这种心口不一的坏毛病,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哪家盐商……他们做事向来古怪。
指不定这次也是眼馋了。
明青达一脸阴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盐商,一。
他们给过我们承诺,二,薛大人也曾经向我做过保证。
这位明家主人看着对过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看着玻璃窗里隐约渗出的寒意,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
————————————————————————这次真是可惜了。
江南总督府书房之中,一位师爷叹息着:崔家空出了六项,咱们却不方便插手。
眼睁睁看着这么多银子,又要被明家和那些江南的土财主们瓜分,实在可惜。
封疆大吏,江南路总督,一品大员薛清大人面带微笑。
不言不语。
坐在他身边另一位师爷也是面露可惜之色,说道:杨继美前些天来了几次。
还不是指望大人能帮他在小范大人面前说说话……他家世代做盐,如今看着内库这块肥肉,也馋的慌。
杨继美是两淮一代最大地盐商,或者说是私盐贩子,一向对总督府小心巴结。
薛清想了想后,笑着说道:馋?谁不馋?杨继美这老杀才……那么好一座华园,我找他要,他都硬顶着不给,这次非要经我的手送给范闲当住所,他想的什么,难道本官不知?难道范大人心里不清楚?他身为江南总督,掌管天下七分之一的兵马民政,实力雄厚至极,耳目自然众多,想到一椿事情,忍不住叹息道:范大人日后肯定要卖杨继美一个面子,不过内库这个事情……他是没什么机会了。
师爷好奇问道:钦差大人究竟怎么想的?空出来的那六项,他究竟准备交到谁的手上?薛清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说道:其实问都不需要问,陛下既然派他来了江南,这六项自然是他准备自己得了。
他接着冷笑道:别说这六项,我看明家自己的那八项,今天要保下来,只怕也会非常吃力。
师爷深深皱眉说道:就不知道小范大人这次选的是哪家。
薛清嘲讽一笑,他统领江南一地,当然知道范闲做地一些手脚,笑道:那个人选,只怕你们谁都想不到,这位钦差大人也委实厉害,竟然不在商人之中选代言,却在草莽之中挖人,如果平日里那厮敢大摇大摆地走进苏城里来,本官只怕要拿他入狱,索些好处才是。
师爷不知内情,干笑了两声,心头却依然有些不舍,试探着问道:关于内库开门一事,钦差大人……没有和您说道说道?依官场惯例,像内库这么大一块肥肉,总不能由一个派系的官员独吞,尤其是薛清地位超然,又深植江南,范闲再如何嚣张,也总要对总督府意思意思。
薛清微微皱眉,摇头说道:小范大人自然是有提过此事,别看他年纪不大,行事却颇有圆融之风,范尚书和陈院长教的好啊……只是本官。
此次不得已,只好婉拒了小范大人的好意。
啊?师爷惊呼出声,婉拒好意?只要范闲开了口,这小小地好意,只怕至少也有十几万两银子的份额,总督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廉自持了?难道他学会了变脸?薛清自嘲一笑,站起身来。
说道:虽说离的近,但咱们还是先走一步,小范大人在宅院里等着,还有郭铮那个老白脸,宫里的公公也带着旨意来,我们不要太迟缓了。
他没有向自己比夫人还要亲密的师爷们解释,自己为什么婉拒了范闲的好意,是因为薛清明白,内库看似只是范闲与长公主之间的较量,其实背后还代表着更深层地意义。
那些皇子们,究竟该如何排序,这已经开始变成一个极为棘棘手地问题。
薛清的身份不允许他太早站队,不然陛下会很生气,所以他不方便去分享内库这场盛宴。
在护卫的拱卫下出了江南总督府的正门,薛清下意识回头,看着府前的匾额,被这初生不久地太阳晃了晃眼睛,他的心中涌起强烈地不安,陛下这几年行事愈发……古怪了。
这天下所有人的都看着京都,在猜测着将来地格局,可是这样的动荡,对于庆国的朝廷来讲。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人心不定,官员如何自处?陛下啊陛下,您究竟是在想什么呢?—————————————————————————内库开门,前来应标的商人们已经坐在房间里等候。
而主持此事的范闲,此时却还悠哉游哉地喝着茶,与他饮茶对话的,乃是一位从京都来的太监。
内库乃是皇室财产,依规矩。
便要由太常寺与内廷共同监核,由于范闲本身就是太常寺少卿,所以今日太常寺就没有多事的再派人来苏州,也给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但来了一位大太监,同时也是个大麻烦。
黄公公说的有理。
范闲将茶碗搁在案几之上。
微笑说道:本官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
一切依旧年规矩办理就好。
这位自宫中来的大太监品秩极高,不然也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
此人生地肥头大耳,两颊边的肥肉都堆在一处,此时听着范闲应话,皮笑肉不笑说道:大人主持此事,咱家是放心的。
这名太监一向深在内宫,虽然很清楚范闲的大名,但心想自己身负圣命,倒也不是怎么害怕对方,相反是他来苏州几天,范闲却没有请他过府一叙,这个被漠视地事实,让黄公公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一番谈话,这名黄公公给范闲带来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准确地说,是传递了太后老人家的口谕,让范闲主持内库一事,尽依旧年规矩,莫要乱来。
莫要乱来?旧年规矩?范闲在心里冷笑着,这自然是说该明家的归明家,其余的就自己慢慢折腾,看来长公主回京之后,太后心疼这个幼女,居然拉长了脸,用出了这么大的面子!他心里明白,太后这是在警告自己,做事不要太过分,总要为皇族那些成员们留些活钱花花,想到此节,范闲就忍不住想笑,心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号称一代帝王,怎么这些年却越活越转去了?任由老妈妹妹把家业往自己地儿子们府上送?他当然知道皇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是越发有些不明白,皇帝造就如此一个动荡的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欲大治,必先大乱?他下意识里皱眉说出口来。
什么?在他身旁的黄公公好奇问道。
没什么。
范闲笑着说道:辛苦公公传旨。
黄公公咳了两声,微带骄意说道:也是太后老人家信得过咱这个奴才,当然,也要谢谢小范大人卖咱家这个面子。
范闲没有接话,只是笑谑着看着黄公公像猪头一样的脸,半晌后说道:你地面子?黄公公一怔。
范闲微笑说道:黄公公,在本官的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一套。
老姚老戴老侯……可比你会做人一些。
黄公公大怒,却旋又一惊,范闲提到地这三人,都是宫中的实力派大太监,虽说老戴如今早已失势,可是除了最近调往东宫的头领太监洪绣之外,老姚老侯……可都比自己面子大!范闲如此说。
自然是表示,连姚公公侯公公在自己面前就得恭恭敬敬的,你又算做什么嘀?黄公公城府颇深,敛去怒容,反而笑着应道:大人说的是。
他心里却是对范闲看低了一线,如此四处树敌的年轻权臣,只怕日后难以长久了。
而且他毕竟是太后的近人,身份有些特殊。
范闲似笑非笑说道:黄公公,在苏州城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黄公公低下脸去,应道:钦差大人这是说地哪里话?说的京都话。
范闲阴沉说道:本官最厌憎有人用太后来压我。
别人怕你三分,却不包括我在内,你回京后自可四处说去,且看到时又是个什么格局。
黄公公大怒抬头,一位臣子,竟敢对太后如此不敬!难道你范闲真的不想要小命了!范闲如此说话,自有他的道理,他寒着那张脸,双袖一拂,转过侧廊走向宅院的正堂。
丢下最后一句话: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可不姓洪!除了洪老公公,那座凉沁沁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是值得范闲警惧的?…………范闲冷漠着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阶上。
两边檐下房间的地商人们赶紧走了出来,对他躬身行礼。
他眼光直直地盯着正门处,连离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家父子都没有看一眼。
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一列沉默的人缓缓走了进来,这行人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商人们常见的富贵气息,也没有官员们的味道,反而是充斥着一股血杀的草莽感觉。
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里忽然来了几匹恶狼,糕点上搁着一条鹿尾。
显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极。
领头的,正是江南水寨大统领,夏栖飞。
今日夏栖飞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绸,却依然没有遮掩住他身上地铁血气息。
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微眯的双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一丝兴奋与紧张。
夏栖飞抱拳。
向范闲行礼说道:正使大人,草民来晚了。
不晚。
范闲冷漠说道:只要来了就好。
…………江南的巨商们往往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们也有很多地方虽然倚仗地方上地草莽力量,而夏栖飞身为江南水寨的大头目,其实暗中与这些商人们,甚至与明家都有些来往。
所以也有些人见过夏栖飞的真面目,今日他领着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马上便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逐渐变成了无数声的惊叹!水匪也来内库招标!众巨商们满脸惶恐地看着院中的夏栖飞,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范闲,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
水匪经商?那咱们这些商人做什么?难道去当山贼?这世道……自从小范大人显名以来,似乎就变得有些光怪陆离,难以捉摸了。
而且这些江南商人们更为好奇地是,夏栖飞就算四处抢劫,可是哪里能筹足这么多银子?不过这些江南水寨的人们既然已经入了内库门,想必至少已经交齐了保证金……当水匪能挣这么多钱,那自己还用得着辛苦做生意?站在石阶最近那个房间门口的明青达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最后入院的人,轻声说道:这个人是谁?应该是夏栖飞。
明兰石附在父亲的耳边亲身说道:江南水寨地大头目,以往有过一些联系,不过没有见着本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也来凑热闹。
明青达的双眼眯地愈发厉害,快要看不见里面深寒的眸子,只听着他幽幽说道:看来……这人就是钦差大人预先埋下的棋子。
便在此时,夏栖飞缓缓转头,对上了明家当代主人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极为真诚地……展露出无穷的敌意与噬血欲望。
被杀母夺产的明七少爷,在范闲的帮助下,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站到台面上复仇的机会。
第一百零九章 乙四房的强盗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零九章 乙四房的强盗并没有等太久,江南总督薛清也赶了过来,而一直磨蹭在后院的御史郭铮也终于走到了前厅。
到此时,主持及监核内库开标一事的四方大员终于齐集一地。
郭铮如今早已不是京中风光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巡察各路,还是有一定的权力,他与范闲旧怨未除,所以见面时难免尴尬,四位大员互相行礼之时,总觉得范闲那平静冷漠的眼光里藏着几丝凶险。
今日这四位大员之中,从京里来的黄公公自然代表宫里,江南总督薛清代表朝官系统,御史大夫郭铮代表言官系统,而范闲……代表的势力却有些多,比如内库转运司,比如监察院,甚至也包括太常寺这个管理皇族的机构。
当然,大家都是代表朝廷,代表陛下。
范闲坐在第二张椅子上,微笑与薛清说着话,却将今天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盯着此事的人太多,不论是谁,不论是哪个势力,都很难一力完成台面下的交易,历史形成的内库开标程序,极为有效地保证了公平。
至少是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商人有钱,都可以来争一争内库十六出项的代销权。
他是如此想的,其他的三个人也是如此想的,黄公公与郭铮互视一眼,虽然隐有不安,但在他们看来,范闲当着众人的面,总是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招来,他们要保证的,只是明家依然能够获得如往年一样的份额就好。
公公与御史,本来在历史上是水火不相融地两个阶层。
但今天却极为默契的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之中,只是这二人并不了解许多隐情,也没有对最后入内库门的那位夏栖飞夏大当家投以足够的重视。
薛清不同,这位江南总督抱着看戏的心态,满脸祥和地注视着台下的巨商与身边的人们,看戏不怕台高,总比演戏地人要轻松一些。
一方戏台数人唱。
…………内库大宅院的厚门缓缓重新关上。
门外的兵士与监察院官吏拉起了严密的防守。
往年内库招标,一般一天的时间就结束了,不过朝廷的规矩,其实允许各户商家用两天的时间来喊价。
轰的一声巨响。
范闲笑着捂着耳朵,看着宅院之外那枝冲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冲天穹,在浅云之下炸开,声音清亮明脆,远远传到了地面上,令无数人心神为之一震。
苏州城中昨夜辛苦的青楼姑娘们被这道雷声惊醒,骂了几句脏话。
又钻进棉被里沉沉睡去。
正在街上向父母讨大钱要买糖人儿吃地孩子,以为是老天爷说自己不乖,打雷罚自己,吓的哇哇哭了起来。
后院里正翘着腿对老树根撒尿的那条黑狗,被这雷惊的浑身一哆嗦,前肢俯地,将狗头埋进毛茸茸的包裹之中,学起了鸵鸟。
人类的反应本就各不相通,这声春雷落在有些人的耳中,却是另外的意思。
不论是在苏州城北城码头上聚集待命的各家师爷掌柜。
还是茶楼里议论今日开标一事的苏城居民,众人翘首望向了南城方向,望着那个看不见地宅院,知道内库招标已经开始了。
庆历六年新春的内库开标。
其实一开始就进行的格外不顺利。
首先由内库转运司对去年各商号的盈余亏损情况进行了一下汇总,当中自然不乏勉励之辞,而负责演讲地转运司副使马楷最后更是严厉无比地通报了朝廷对于崔家的查处情况,这是警告阶下的那些商人们,不要以为朝廷没有看着你们。
这都是往日规矩,没有人在意,但当马楷说道今日招标的具体事项时,宅院就炸了锅。
那些商人们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就连坐在正堂里的四位大员都开始争执了起来。
因为转运司突然决定,将原来的十六项细分成三十四个小项,并且今年不再进行捆绑式招标。
这个变化看似不大,但对于下面这些商人来说。
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原因很简单,每逢招标之前的三个月。
这些江南地巨商们早已私下进行了串连,拟好了彼此之间的界限与分野,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彼此间伤了和气,更因为抬价伤了财气。
比如岭南熊家今年必争的,便是酒水类北向的一标,而泉州孙家,则是要拿瓷货的海外行销权。
今天如果依着转运司地意思,将十六大项分成了三十四小项,虽然从表面上看,大家还是可以各持底线,但是预料中本该归明家得的八大项,分两次捆绑招标,全部被细化之后,谁能知道会不会有哪家商人忽然红了眼,想抢些明家地份额?毕竟不再捆绑之后,那些最赚钱的进项,似乎所需要的银子,也并不是太多了。
而一旦有人对明家的份额动心,明家怎么办?肯定回头就要抢别人的份额,这是商人们逐利的天性所决定的,只怕今天内库开门招标会乱的一踏糊涂。
这些江南商人们……如今最怕的就是乱,明家已经说好了原属崔家的份额他们不插手,这些商人们今天已经可以多吃好几碗肥肉,当然不希望有人打乱自己的计划。
在他们看来,钦差大人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变动,目的其实很简单,一是想让大家伙在乱中杀红了眼,把价钱抬起来,二来就是想细分进项之后,摊薄每项所需要的定银,让……最后进院的夏栖飞也能分一杯羹!这些奸滑的商人们已经察觉到,一直沉默的乙四号房,乃是钦差大人属意的代言人。
只是你钦差大人想挣钱。
咱们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用这种看似公允,实则恶毒地法子!…………「范大人,此议不妥吧。
」黄公公被范闲削了一通脸后,竟是依然表现的足够沉稳,肥脸上挤出笑眯眯的神情,说道:「往年规矩。
十六项就是十六项,怎么忽然要细划?这事儿总得京里拿主意才是。
」范闲皱了皱眉,说了几句,又回头与薛清低声说道:「总督大人,划成细项,不再捆绑,其实想的只是能让更多的人有资格入场……这事儿,对于朝廷总是有好处的。
」薛清沉吟少许,面现为难之色,说道:「话虽如此。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范大人还是禀明朝廷,交宫中议后,明年再缓缓推行不迟。
」见薛清也表示反对,范闲心里有些不愉快,看着堂下闹的乱哄哄地商人们,脑中闪过一丝怜恨之意,其实之所以今天要准备分项,根本不是这些商人所以为的理由。
的确,他是想试探一下。
有没有可能,从明家的那捆绑在一处的八个大项里面,挖出最挣钱的那两项给夏栖飞。
但真正重要的理由,其实倒是为这些商人们着想。
这些商人们此时心里总想着。
崔家留下来的那六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不会与明家去争……可是呆会儿夏栖飞肯定要把崔家的那六项全部吞进肚子里去,这些商人们只有去吃那可怜地两项。
事前有情报过来,岭南熊家与泉州孙家这次都准备了一大笔银子,磨刀霍霍地准备接受崔家的线路,呆会儿一旦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商人们可是要吃大亏的。
由于崔家的倒闭,今天来内库开标的商人比往年硬是多出了三倍。
范闲本意是想这些商人们也有口饭吃,所以才会有细分这个提议,没料到竟是没有人领情——虽然明白是因为这些商人并不知道呆会儿的情势发展,才会如此强硬的提出反对,可范闲依然难抑心头吕洞宾的憋屈感觉。
又与身边的黄公公、郭铮争了两句,解释了一阵。
发现商人们依然坚持依往年惯例办理,而其他的这三位大员,也是死扣着规矩二字,不敢松口,范闲终于决定放弃了,所谓以退为进,有时候就是这种道理。
副使马楷为难地回头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挥挥手,示意罢了此议。
商人们大喜过望,纷纷长躬于身,言道钦差大人英明。
范闲冷眼看着这些商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呆会儿你们别哭就好。
薛清坐在他地旁边,微笑捋须无语,其实目光却注视着离正堂最近的那间房,以及最远的那间房,先前场中一片吵闹,最平静的,就是那两间房。
他知道夏栖飞是范闲地人,只是不知道范闲从哪里准备的银子,以及明家究竟准备如何应对。
————————————————————招标进行没有多久,已经有商人开始后悔,而岭南熊家的当家主人,成为了第一个险些哭出来的可怜家伙。
内库转运司的官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唱礼,然后各房开始出价,出价自然不能像在青楼里标姑娘一样喊将出来——五十两!一百两!——朝廷做事,总要有些规矩,所以有意某一标,比如棉纱北路的商家会在官员唱礼之后,通过核计去年的利润以及今年地走势,由自己带的老掌柜进行细致的计算,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准确的数目,封入牛皮纸袋之中,由阶下应着的转运司官员交到正堂左手边地花厅之中。
商家叫价一共有三次机会,而且开的是明标,所以如果第一次有人喊地价超过了自己,这些商家们还有机会再行加价,最后以第三次为准,很简单的中标原则——价高者得。
然后中标的商家则要在第一时间内,或欣喜万分,或心痛肚儿痛地取出高达四成的定银,交到花厅之中——花厅之中是转运司的会计人员,还有由京都户部调来的算帐老官,他们负责比对各商家拟上来的数目,以及对最后中标商家交上来的银票进行查验。
已经很多年没有商家傻乎乎地抬着十几箱银子来开标了……从这个层面上讲,内库招标其实和在青楼里标红倌人也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内库这位姑娘有些偏贵而已。
不论是商家还是那些忙碌着地官员们,对于这种场景都不陌生。
此时宅院之中,官员们忙碌地四处穿行着,手里拿着各家交上来的信封,监察院的官员们警惕地注视着一切。
防止本来就很难发生的舞弊事宜。
这时候开的是酒水类北向的标书,已经是第三次喊价了。
岭南熊家今天来的人是如今当家地熊百龄,他抹着自己额头的冷汗,看着前两次对方的报价,面部的肌肉抽搐着,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岭南熊家向来在庆国南方行商,由于地域与机遇的问题,一直没有机会将触脚伸展到北方,所以生意的局面极难打开,而今年由于崔家倒台。
给了这些商人们夺取北方行销权的机会,所以熊百龄对于这一标是志在必得,先前反对范闲细分项目最起劲儿的也是他。
……可是,这时候他开始后悔了,明明自己已经让族中准备了足够充分的银子,可是居然前两次叫价居然被人硬生生地压住了!熊百龄双眼泛红,急火攻心,如果这一标拿不下来,不是今年要少挣多少钱地问题,而是家族绕过明家这座大山。
向北方进军的脚步,却要被迫放慢下来,所以他对于那个不守规矩,敢于和自己抢标的人。
真是恨到了骨头里,但在恨意之外,也有无数警惧,因为他知道那人有钦差大人当靠山,可问题是……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乙四!」他恨恨看着最后方那个安静的屋子,乙四号房里的夏栖飞一行一直极为安静,可是抢起标来,却是十分心狠手辣。
最关键是的,对方不知道有什么高人助阵,竟是将酒水行北权一年的利润算的如此清晰,而且对自己家族的底线也估地十分清楚,前两次叫价。
每次叫价都恰好压了自己一头。
熊百龄心中无由生出一股挫败的情绪,难道世代经商的自己还不如一个强盗头子?身旁的老掌柜满脸丧败之色。
提醒道:「老爷,不能再加了,再加……可就没什么赚地了。
」熊百龄想了一会儿,眼中厉色大作,熊家靠这一标挣钱是小事,打开商路才是大事,他决定和乙四房的强盗拼了。
「直接报这个价。
」熊百龄比划了一个手势,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咬牙说道:「当强盗的不心疼抢来的银子……可也没必要赔着本和我抢生意。
」这个时候院落里已经安静了下来,第三次叫价,已经没有别的人再参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岭南熊家与乙四号房里。
黄公公与郭铮虽然心有疑虑,看了范闲一眼,但仍然没有生起足够的重视,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小项,也许只是范闲想捞些油水,只要不伤到明家,伤到自己这些人地利益就好。
两名官员分别从这两个房间取出两封牛皮纸袋,沉默着入了花厅。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结果,虽然这一标并不是十六项中最大最挣钱的一标,但是院中的人们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感觉到了乙四房的古怪,所以大家都想知道,这个乙四房究竟是来抢标,还是钦差大人用来作托抬价的。
…………「乙四房,夏家,三十七万两,得……」负责唱礼地转运司官员,站在石阶上面无表情地唱出了结果,唱的极为动听,甚至最后一个得字飘飘摇摇,唱出了几分戏台上地味道。
院落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之中,片刻后,人们似乎才从这种震惊里清醒过来,发出震天介的惊呼声。
三十七万两!只是往北方卖酒水……如果按照往年来算,这肯定是要亏本的价钱,岭南熊家报的是三十万两,这已经是在砸锅卖铁地争标了,没想到,居然还是输了给乙四房!不过如此一来,众商家们也清楚了一个事实。
乙四房的夏栖飞,绝对不是钦差大人用来抬价的托儿,而是实实在在要与自己这些人争生意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便在此时,岭南熊家地房间中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从椅上摔到了地上。
众人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个房间。
熊家的主人熊百龄从地上爬了起来。
很辛苦地拿着一杯冷茶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气喘吁吁说道:「个烂仔……***,居然标三十七万两,这强盗就是强盗,做起生意来还是这么匪气十足,算你们狠。
」范闲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微微低头,心里倒是有些不乐意这个价格,这个价格确实太高了,本来前两次叫价。
夏栖飞那边叫的极为漂亮,恰恰压过熊家一头,这最后的一口价,却是生生多花了七万两银子。
自己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花啊——他在心里叹息着,但也清楚叫价这个事情肯定不是夏栖飞做地主,自己在乙四房里放了几位老奸巨滑的户部堂官,是他暗中向京都父亲那边讨过来的好手,只是看来那些户部堂官还是高估了岭南熊家的决心。
——————————————————————不一时,乙四房中就已经取出了一个锦盒。
交由花厅审验,确实是足足的十五万两银票,由太平钱庄开出,印鉴无伪。
老叟无欺。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安静的乙四房中坐着的乃是位强盗中的商人,商人中的土匪,抢起标来是半分不给情面,只会血腥无比地拿银子砸人,而且,对方确实有这么多银子。
只是不知道乙四房地强盗……还准备抢多少标。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
让除了明家之外的所有人都绝望了,江南水寨大头领夏栖飞同学,完美地发扬了强盗的风格,以银票为刀,以绝妙的叫价为拳。
硬生生地在众商人环峙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石阶上官员唱礼声声之中,锦盒不停往花厅里递着。
人们似乎看到了无数张美丽至极的银票在空中飞舞,而夏栖飞则拿着一把大刀,淫荡无比地叫嚣着:「谁比我有钱?」两个时辰过去,除了漏了一个不是太重要的小标之外,夏栖飞竟是连夺四标,这其中还包括了原属崔家北方线路的三标,不止杀得熊百龄跌坐于地,也杀的泉州孙家面色惨白,其余的那些商家更是魂飞胆丧,心想自己今天来感情不是来夺标,而是来看强盗杀人地。
直到这个时候,商家们才有些后悔,没有接受范闲最开始的提议,如果分拆开来,后面的还有十个大项,就算明家虎视眈眈,自己也有机会吃些进嘴。
宁肯和明家撕破脸争,也别和乙四房里的强盗对上,这是江南商人们今天最大地感触。
范闲满脸平静坐在太师椅上,与薛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实心里却在嫉恨着夏栖飞,心想这种拿银子砸人的可爱游戏,怎么就轮不到自己粉墨登场,却好死了你。
黄公公与郭铮已经从前一刻的震惊里摆脱了出来,似笑非笑地互视一眼,心里想的事情相当一致,你范闲……的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只怕京都那位户部尚书身上可不会干净。
第五标开始了,这是原属于崔家的行北玻璃制品。
乙四房地房门又被推开,又一封牛皮纸袋递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商人愿意陪这个强盗玩,所以都安静着,只希望强盗能早些吃饱。
而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异常的甲一号房门却被推开,明家……不知为何,提前出了手!…………「不求中标,但要拖时间,至少拖到今天结束。
」明青达闭着双眼养神,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对方声势已成,我们要小心一些,给自己留足一晚上的应对时间。
」明兰石默然,知道父亲也开始担忧乙四房那似乎深不见底的银子数量,准备晚上再行筹措。
明青达没有睁开双眼,心里却在想着那名乙四房中地强盗,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的不安?那个叫夏栖飞地,为什么看着有些眼熟?第一百一十章 大哥,好久不见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章 大哥,好久不见听到明家叫价的消息,范闲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的应对来的是如此之快,如此老辣,但其实他心里依然是一片平静,这本来就是预料中事,明家又不是一头待宰的猪,虽然眼下事出突然,但是老谋深算如明青达,肯定有比较好的应对方法。
黄公公与郭铮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安坐许久的贵臀终于往前移了移,满怀期望地听着院中的声音。
只有薛清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品着碗中的佳茗。
这已经是第五标了,本来就不属于明家的目标之一,但他们选在此时出价,目的自然是在此时万马齐喑的场面下,当一个出头马,小压一下乙四号房中夏栖飞一行人的气焰,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在用一种迹近无赖的手段拖时间,缓进程。
所以这一轮叫价就显得格外无趣,甚至是无聊,远远及不上第一轮时夏栖飞与岭南熊家针锋相对,双刀并火的激烈状况,甚至连先前那几轮都及不上。
明家叫的价极低,根本看不出半分诚意,不过明青达本就不在意这个,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族中的掌柜们磨蹭着时间。
一轮叫价就花了几刻钟的功夫,明家算起帐来,就像是初哥一样生涩。
叫起价来,像黄花闺女一样害羞,递起牛皮纸袋来,像没牙老婆婆一般行动不便。
反正是能怎么拖就怎么拖,由主人到帐房,配合的极为默契,硬是让众人等地心焦不堪。
却也没办法找出什么问题,转运司负责唱礼的官员已经开始站在石阶上打呵欠了,这第五标还没有结束。
夏栖飞的价一直压着明家一大截,但三轮叫价未止,谁也不能跳到下一个环节。
四周的江南商家们开始聊天喝茶,这些老狐狸们都看出来了明老爷子存的什么打算,知道今天之内,大概就只能开到第五标。
天上的日头缓慢而又坚定地往西边移去,明家人的说话动作缓慢而拖泥带水地进行着。
庭间一只小鸟落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四周打着呵欠闲聊地人们。
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明家不急。
江南商人们不急。
黄公公与郭铮不急。
江南总督薛清更不急。
不知道乙四房中的强盗碰到这种慢火熬老汤的功夫会不会抓狂,不过范闲还是在众人的小意窥试中,隐去眉间的一些焦燥,内心一片清明,满怀赞叹明家的老辣功夫与无耻手段。
日头渐趋西山,将内库宅院大门的影子拖的长长有如姑娘的裙子,那只在石阶上连青草都没有找到一根地小鸟,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满怀幽怨地咕咕了两声。
振翅飞走。
当的一声明锣响起,代表内库招标成功结束的鞭炮没有炸响,因为第五标的第三次叫价才刚刚结束,夏栖飞再次「艰难」地战胜了明家。
获得了北方玻璃行销权,此时内库新春开门招标的第一天就要被迫结束了。
庭院间众家商人嘘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有些心有余悸地抹了抹冷汗,幸亏今天最后明家出手,硬生生将时间耗了过去,不然以最开始乙四号房的气势,鬼知道这肥的流油的内库十六标还能留下几滴汤水来。
黄公公与郭铮互视一眼。
欣慰地笑了,夏栖飞的出手确实令他们意外,好在最后拖的对方气势全无,想必明家今天晚上应该会对明天地事情安排妥当。
范闲坐在椅上,抬着台。
越过大宅院那道高墙,眯眼看着天边的一抹红。
却已经看不到夕阳。
宅院里开始清场,封标,商人们带进来的银票与一应工具都不用再带出去,一来是为了方便,一来是为了安全,在今天晚上,由江南路、监察院、转运司、苏州府四衙联防,会将这座内库宅院紧紧看守起来,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士兵们开始在廊下地房间与花厅外面贴封条,商人们已经出来了,站在院落中三五凑在一处聊着天,待看见明家老爷子与明少爷从甲一房里出来,众人赶紧过去问安行礼,大家说话的声音比较低,但议论焦点所在,自然是那位乙四房中的强盗。
夏栖飞沉着脸,领着自己的手下站在离内库宅院大门最近的墙下,那处一片阴暗。
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望着那处,看着阴暗处的那群人,想到先前这些强盗们的手段,愈发觉得心中惶然。
这时候,正堂里的四大员也走了下来。
「见过黄公公。
」「见过薛大人。
」「小范大人,可得给小地留口饭吃啊。
」商人们一下子涌上前来,将四位大员围在中央,见礼的见礼,诉苦的诉苦,热闹至极。
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面色有些恼怒的岭南熊家熊百龄,安慰一番,又取笑说道:「还有十一标,你们着什么急?」众家族代言人心中叫苦,心想剩的十一项里,明家对捆绑地八项是志在必得,哪里有自己的饭吃。
范闲又叹息说道:「分项太少,总是有人会轮不到,这是朝廷规矩,我可没有办法。
」众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想到范闲最开始地提议,又听他说着规矩二字,眼睛不由一亮。
熊百龄忽然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这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这些商家今天没有争到好处,当然不可避免地对于明天地标项产生了某种饥渴。
一直在人群外冷眼旁观的明青达皱了皱眉头,知道钦差大人这是在暗中诱劝那些商家与自己明家争份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淡淡笑着,不易察觉地看了黄公公一眼。
黄公公会意。
微笑插话说道:「诸位,咱家也是这般想法。
」众人无由一喜,心想连宫中的代表也同意细分标项的提议,这事儿看来可成。
没料到黄公公接着叹息道:「只是可惜朝廷规矩在此,谁不敢擅动啊……这事,只能待咱家回到京里,去太后老祖宗和陛下面前为诸为说项说项,咱家敢说,明年肯定会比今年好。
」众人一愣,面上尴尬万分。
心里却在痛骂着这阉人只会说漂亮话。
这一段时间内,范闲与众人说着话,实际上心神却是注意着明家那边,发现那位明老爷子陡遇今日之变,心神却依然清明,情绪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判断事情仍然极快极准确,不免有些小小的担忧。
既然是要逼明家昏头,看来……是要再加筹码了。
…………一应封库工作终于结束,布防已成。
内库宅院的大门在这一天里被第二次缓缓拉开,街面上清新的空气涌入院中,让众人精神一振,决定晚上回去再好生商议。
明日再来夺标,已经到了这个时节,管你什么明家范家,总得抢几笔生意来做。
到这个时候,诸位巨商已经从范闲地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了朝廷某方势力的意思,就是想针对明家,有利诱之。
有势导之,商人们开始对一直不敢正面冲突的明家流口水,以岭南熊家、泉州孙家为首的几个大家族头领互视一眼,诡异地笑了起来,欢笑间拟定了晚上在江南居一道吃饭。
众人暗中商议要抢明家的标。
当然注意着明家老爷子的动向,发现明家老爷这时候正在与钦差大人说话。
一老一少二人面带微笑,亲热无比,这官家与商家,其实都是虚伪到了极点的职业,这种表面功夫自然是会做的,大家也不奇怪。
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钦差大人轻轻招手,将一直留在阴暗处的夏栖飞一行人唤了过来。
商人们都停住了迈步出门地脚步,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范闲面色平静,浅笑望着夏栖飞,双手袖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手式,口里却说道:「夏先生,今日你可是大出风头啊。
」夏栖飞一笑,拱手往四周行礼道:「全靠诸位老板谦让。
」众商家们再如何记恨于他,但知道对方毕竟是混黑道的人物,最好不要当面得罪,而且看的清楚,此人乃是范钦差的心腹,于是也就着面上回了几句,说夏先生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如何云云。
明青达眯眼看着身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忽然开口问道:「夏当家的,怎么忽然有兴趣做生意?」场间安静了下来。
夏栖飞低着头,半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一代明家的主人,似笑非笑说道:「夏某虽然久在江湖,但是家中却是世代经商,到了我这一代,再不济也要继承一下先父的遗志。
」「噢?」明青达眼角皱的愈发厉害,疲惫问道:「原来夏当家也是世代商族,却不知道是各地行商,说不定我当年与令尊也曾有过交情。
」众商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听了这段对话,他们也很好奇,夏栖飞家中原本是做什么地。
夏栖飞静静望着明青达那张时常在恶梦中出现的脸,心里涌起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片刻之后,唇角微一抽搐,静静说道:「交情自然是有的,我地父亲,便是你的父亲,难道明老爷会不认识?」…………场间众人有些没听明白这句话,熊百龄开始下意识里挖耳朵,明青达微微一怔,看着面前的夏栖飞,没有说话。
夏栖飞虽然不知道钦差大人为什么要提前让自己曝露身份,但重新站在明家人的面前,是他这些年来的最强烈愿望,今日梦想成真,让他的心情无比激荡。
但他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只是垂在身边藏在袖中的右手有些颤抖,他望着明青达,清清淡淡却又幽幽寒寒说道:「大哥,十几年没见,难道就不认识小七了?」…………夏栖飞就是明家的七少爷!就是传言中那个本来应该继承明家产业,最后却离奇失踪地明家七少爷!场间众商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栖飞,像看见了一个自地狱里爬出来的猛鬼,看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兽。
这怎么可能?虽然没有人敢议论,但谁都能猜到,是明家的那位老太君以及眼前的明老爷将那个明七公子杀死了,他怎么还活着,还变成了江南水寨地大头目?明青达怔怔望着面前的夏栖飞,盯着那张脸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间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他终于从这张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地影子,当年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小兄弟,那个被自己用鞭子毒打的瘦削身体,那张充满了怨恨与复仇快感的脸!「爹!」明兰石此时心中也是无比震惊与恐惧,像个痴呆一样看着夏栖飞,那个传说中的小叔,却发现父亲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赶紧扶住了他。
在明兰石看来,今天这个内库宅院就像是阴宅一般,根本就不能久留,扶着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带着族中人员往内库院落外面走去。
场间的商人们还是满脸震惊盯着夏栖飞,轻声议论着什么。
明家人走到了大门口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家主人明青达猛地挣脱了儿子的搀扶,强行站直了身体,转过身来。
明家主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却用强大的自制能力回复了暂时的平静,他望着院中的夏栖飞平静说道:「夏当家的说笑了,我那可怜的七弟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幸病故,请不要说这种笑话来撩拔老夫之心。
」商人们默然,心里清楚,幸亏明家老爷子这时候站住身子回身说了这么句话,不然如果在在震惊之余,露出空门,让这个消息在没有明家人反驳的背景下四处流传开来,这事态愈发不好控制。
范闲微微偏头,看着石阶上那个苍老疲惫的明家主人,心里叹息道:「可惜,佩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牵一发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牵一发对于范闲来说,可惜的,自然是明青达没有在自己隐藏许久的突然一击面前乱了方寸,佩服,自然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夏栖飞的真实身世,绝对是世界上最隐秘的事件之一,明家根本不知道这位明七公子还活在世界上,被当年江南水寨的老寨主救活后,竟成为了江南水寨的统领,明家甚至和江南水寨还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如果明青达早知道夏栖飞的身份,只怕早就已经想办法去对付他了。
今日面对着像鬼魂一样出现的明七少爷,明家当代主人只是稍一错愕,便至少回复了表面的平静,这种养气功夫,果然不愧是庆国首富,江南大族的当家人。
明家虽然在京都里关系颇深,但也没有可能知道这一点。
因为就连范闲,也是在去年秋天拟定了今年计划之后,才开始有针对性地对明家进行研究,才在江南这块铁板之中,找到这丝可以利用的缝隙。
当然,这要归功于如今监察院四处头目言冰云、小言公子的资料归纳情报分析与缜密追索能力,正是这位一向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监察院高级官员,成功地挖出了夏栖飞最隐秘的身世。
如果没有言冰云帮助范闲事先就打理好了基础,范闲此次下江南,绝对不会如此轻松与成竹在胸。
明家一行人强抑着内心的震撼。
沉默着离开了内库大宅院地门口,行出有兵士封锁的街口,早有马车上来接着他们,往城外的明园驶去,不知道今天夜里,明园会因为明七少爷突然复活于世这个消息乱成什么样子,明家又会做些什么样的应对。
范闲站在大宅院门口。
微笑看着明家的马车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身后的官员与江南众商绅们,看着这一幕,心里都不由寒冷了起来,觉得钦差大人唇角挂着的那抹微笑显得无比地寒漠冷血。
众人又忍不住看了夏栖飞几眼,似乎心里依然无法将江南水寨的大盗头子,与明家许多年前就认定死亡的明七少爷联系起来,他们知道,有钦差大人做靠山,有当年那封传说中的遗嘱,关于明家那笔庞大到了极点的家产。
日后好有的一争,虽然明家完全可以矢口不认,可是事情,总会变得激烈起来。
而自己这些江南商人们,可以从中获取什么样的好处呢?岭南熊百龄与泉州孙吉祥老爷子互视一眼,都在心里想着,晚上在江南居的聚会……是不是应该多请一个人?只是今天的牌面掀的过于突然,江南商人们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而且此时就向夏栖飞伸出手去,也有些过于贸失。
再说也不知道这位姓夏地明七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夏栖飞怎么想的,范闲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在言冰云给自己拟定的行动手册里。
江南一行,应该是左右分化而行之,打明家,那对其余的商人们则要怀柔。
今天夏栖飞抢了这么多标,已经隐隐要逼着江南商人们联合起来,明天与明家开始争食,而夏栖飞这个真假莫辩的身份一出,那些江南商人们也应该能嗅到其中的阴谋味道与机遇。
风险与机遇向来是一对双生子。
商人们具有先天性地冒险精神。
所以范闲给夏栖飞打了个手势。
便只见夏栖飞满脸微笑地走到了熊百龄与孙吉祥二人面前,在对方略感错愕的目光注视中,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商人们都轻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说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然后众人分散离开这条大街。
范闲回身与薛清、黄公公说了两句。
又看了郭铮一眼,便在虎卫们的保护下先行离开。
离开之时,他回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看见夏栖飞虽然与那些商人们离开地方向并不相同,但心里清楚,呆会儿江南居上的聚会,应该有夏栖飞一把椅子。
明家吃亏,明家正在被范闲疯狂地进攻,但身为明家靠山代表的黄公公与郭铮却似乎并不怎么激动与在意,这二人微笑着向薛清总督行过礼,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薛清微皱着眉,摇了摇头,将双手负在身后,上了自己的官轿离开。
此时大宅院门前,就只剩下黄公公与郭铮御史二人,他们眯眼看着江南总督地轿子渐渐拐过那个弯,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郭铮冷冷说道:这位总督大人做事也太过小心了,联名上书有什么好怕的。
黄公公呵呵笑道:郭大人,这世上又有几位大人能像您一样做到铁肩担道义?想去年在刑部大堂之上,您不惧权贵,严审范闲,这事儿宫里可是相当欣赏。
郭铮自嘲笑道:莫提那事了。
黄公公静下来轻声说道:薛清此人,一向深得陛下信任,而在官场之上,这人最是圆滑难以捉摸……今次范闲暗使夏栖飞出来夺标,您是御史大夫,可以风言上书,可是毕竟没办法拿着实据,薛清是断然不会参合到其中的,咱家先前一问,也只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您也知道,咱们看的地方本来就不在江南。
郭铮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自然,官员不许经商,朝廷这条规矩定了这么多年,又有哪位大人真的遵守过?就算夏栖飞是范闲的卒子,咱们抓实了证据。
捅到朝会之上……只怕陛下也会一笑了之,前些年就没有管过,如今范闲圣眷正浓,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郭铮继续笑着说道:江南地事情,总是要在京都里结束,公公。
您说范闲是从哪里来地这么多银子呢?咱们虽然查不到银子是怎么来的江南,但总可以查查本来应该放满了银子的房间……这时候是不是被范家给搬空了。
黄公公嘿嘿阴笑道:宫里那几位主子,本来就是这般想的。
江南一地,就由着钦差大人折腾吧……过两天,京里恐怕就要开始查户部了。
…………范闲站在华园的书房之中,身子向前面倾着,看着书案上那只小手捏着毛笔,认真地写着字。
在这么大地孩子当中,三皇子地字算是写的相当不错的,娟秀而不柔媚。
骨架有力而外携圆润,含而不露,劲而不发,以字观人,范闲心里清楚,这个像自己往时一般,面上总喜欢挂着羞涩微笑的殿下,实在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只是年纪毕竟尚小,有很多事情看的不是很分明。
在处理江南事宜之余。
范闲最重要的工作,便是要履行太学司业的职责,负责三皇子的学业与修身。
关于三皇子的学习,前些天薛清好心好意地请了江南著名地夫子来给三皇子上课。
结果被三皇子踹出了门。
范闲回到苏州之后,听闻了此事,勃然大怒,领着三皇子亲自去江南书院向那几位先生赔礼道歉,好言好语请那几位先生重新进华园任西席,而自己更是将三皇子锁在书房之内,狠狠地打了几记手掌心。
戒尺落在手掌之上,声音很清脆。
尤其是落在了三皇子的手掌上,戒尺更觉嚣张得意。
等薛清听闻此事,赶过来时,掌心已经打完了。
总督大人看着双眼泛红,但依然服服帖帖的三殿下。
不由心头大震,虽说范闲是陛下钦点的皇子老师。
可是真下得手去打……这小范大人果然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后,江南士子们都齐赞钦差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之光,如此尊师重道,本来范闲极好的名声,就更漂亮了。
其实众人不清楚的是,范闲教三皇子,与皇帝无关,却纯粹是不想误了宜贵嫔郑重所托。
殿下,差不多了。
范闲望着伏案认真书写的三皇子柔声说道。
老师,还差两页。
三皇子愕然回首,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今天会这么温柔。
范闲笑着说道:手掌还在痛吧?明天再补就好,今天先休息一下,出去玩吧。
他揉了揉三皇子的脑袋,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过于亲切了些,就算他是老师,按理讲,也应该是端然高坐,不芶言笑才是。
偏生三皇子就吃这一套,或许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们,都有些接触缺乏症,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小家伙笑眯眯地行了礼,便往房门外跑去,跑地如此之快,不知道明园之中有什么好玩的在等着他。
看着三儿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范闲心里有些空空地,开始想念远在北齐上京的弟弟,王启年来信说,思辙最近正忙着在监察院的帮助下,收拢崔家在北方的线路,只是七叶没有办法出国,他一个少年郎要主理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有些辛苦。
至于三皇子如此雀跃地离开,范闲也明白是什么原因,因为他这些天让三皇子去缠海棠上,以皇子之尊,要拜在天一道门上,想必苦荷也不会太过反对才是,就算这事儿将来弄不妥,可是让老三从海棠上身上学些功夫护身,硬凑个师徒之实,对大家其实都有好处。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范闲从沉思中醒来,抬头望去,只见史阐立正扭头望着园内,手指却下意识地在敲门。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进来吧,有什么好看的?史阐立苦笑着迈进门来,说道:老师,让三皇子跟着海棠姑娘学艺。
也真只有您才敢做……对方可毕竟是北齐圣女……这事儿如果传到了京里,只怕又要惹来不少麻烦。
有什么麻烦?范闲笑着说道:陛下让我带着三皇子下江南,我当然要用心教,至于说到武道这种事情,海棠总比我要合适些。
二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史阐立苦着脸说道:今天杨继美又来了,非要请我吃饭。
杨继美就是两淮一带最大的盐商。
范闲如今居住的华园就是这个盐商让出来地,范闲也清楚,这个盐商乃是薛清的近人,所以总给对方几分情面,一听史阐立这般说,就知道杨继美虽然今年没挣到什么好处,但对于明年的内库大有期望。
他笑着说道:这园子本就是他家的,他要来看看,我们当然不好不干……他这是知道巴结不上我,只好来巴结你。
吃就吃吧,你日后也要在江南做生意,像这种地头蛇多认识几个总是有好处的。
他准备在哪里请你?范闲问道。
江南居。
苏州城里最高级地酒楼,就是江南居与竹园馆,范闲初到苏州时,薛清为首的江南官员接风就是选在江南居,如今明家地竹园馆被三皇子半买半吓的捞到手里,准备改造成抱月楼的分号,杨继美要请客,当然只好在江南居。
范闲心想自己这话问的确实有些多余。
他沉吟片刻后说道:今天江南商人们定的也是在江南居聚会……明家今天要应付夏栖飞的事情,估计不会派人予会,杨继美非要今天请你吃饭,肯定也是想借此与那些皇商们攀上。
这个机会……你给杨继美,到时候带他入席。
如今苏州城里的人们都知道,抱月楼分号掌柜史阐立,其实就是范闲的心腹,有史阐立做为中引,那些皇商们一定很乐意接受杨继美的到来,当然,范闲的想法并不仅仅是还杨继美和薛清一个人情。
还有别地安排。
在席上你把耳朵张大点。
范闲说道:明家不在场,那些皇商们也不会避你,说不定会刻意通过你的耳朵,把他们明天的安排传给我。
史阐立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要不要注意看看夏栖飞?与范闲在一处呆的久了。
往日里只知苦读圣贤书的史夫子,也开始习惯用阴谋论的眼光看待世上一切。
这句话明显就是不怎么信任夏栖飞。
范闲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夏栖飞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这时候背叛我,这对他一丝好处都没有。
史阐立微窘一笑,又问道:大人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那些江南皇商们?嗯……范闲低下头想了会儿,说道:就说本官支持他们放手去做,就算今年全盘放空,明年本官自会补偿。
他抬起头叮嘱道:当然,这话你要修饰一下,别说的太赤裸裸。
史阐立领命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杨继美先前神秘提到的一件事情,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杨继美先前说,江南有个叫君山会的组织,实力有些神秘莫测,请大人留些心。
范闲想了想,觉得君山会这个名字很陌生,似乎监察院的案卷里面都没有什么记载,皱眉说道:神秘……并不见得强大,我知道了。
……等史阐立离开之后,范闲地眉头却皱的越发紧了起来,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组织,究竟代表着什么呢?他喊了一声。
一直守在门外的高达阔步走了进来,如今范闲做事越来越少避着他,一方面是刻意通过虎卫,向京中龙椅上那位展示坦诚,另一方面也是想尝试一下以情动人四字,看有没有可能,真地将这几名实力强横的虎卫,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让高达喊来六处的剑手头目,范闲对着那名下属皱眉说道:苏州城里还有多少人?这问是的六处刺客剑手的人数,陛下拔调过来的虎卫一共只有那么几个人,要不离范闲身边,又要有几人留在三皇子身后。
这是断然不能调动的。
而监察院六处地刺客,如今大部分在影子的带领下,满江南地与东夷城派过来的那批高手在打游击,所以范闲可以调动的人手竟然一时间有些不趁手起来。
六处还有七个人……四处驻苏州巡察司的人倒是不少。
那名下属沉声应道。
如今启年小组地正牌头目王启年在北齐,邓子越在京都,苏文茂又被范闲留在了闽北内库三大坊,所以此人就算是目前范闲最直接的下属。
恰巧此人当年也是出身六处,所以是启年小组中对于防卫工作最擅长地一人。
四处人的不要调了。
范闲叹息着说道:他们打架杀人可是不擅长的,如果有个什么折损,言冰云知道我乱用他的人,以他那等性子,还真不知道会怎么反应,回京后我可是要挨批的。
在一旁听着的高达与那名启年小组成员都笑了起来。
那名下属疑惑问道:大人,今日有什么行动?去保护一个人。
范闲沉声说道:你带着六处的那七名剑手,这时候赶到江南居,找到夏栖飞。
直接告诉他,这是我给他的护卫,同时让他不要疑心,等内库招标之事一结束,我马上就会收回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范闲在夏栖飞身边到底放了钉子没有,谁也不知道,但至少表面上,除了几名户部的老官之外。
监察院并没有监视着夏栖飞的一举一动,这才是双方相处之道,所以范闲今天决定调人去夏栖飞身边,总要解释一两句。
那名下属皱眉说道:大人。
全调过去了,您和三殿下身边怎么办?范闲看了高达一眼,自信笑道:我地安全,自然有高大人操心,你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在内库开标之前,夏栖飞本人,不能有半点折损。
高达听着这话。
一握刀柄行了一礼。
那名下属不再继续发问,很平静地接受了命令,准备开门去安排。
范闲皱了皱眉头,忽然开口说道:注意安全。
——————————————————————————今天明家老太君心情似乎非常不好,连每日一例的温补鸽子汤都没有动一口。
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小厨房,而明老爷与少爷今天从苏州城里回来后。
便直接进了后园,一直没有出来过。
而各房的叔伯侄爷,也得了命令,满脸忧心忡忡地穿过明园清美的行廊湖亭,往老太君的院落赶去。
满脑门子不解的丫环下人们,看着只爱遛鸟的四爷,只爱娶小妾的三爷,只喜欢和武师们练摔中奖的六爷,急匆匆而面色不豫地行走着,明家平时极难聚集到一齐地男丁,此时都已经到了,不由好生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时间,整座明园都被笼罩在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
而流言这种东西的传播速度,总是比庆国引以为傲的邮路系统更要迅捷,没过多久,明园里所有地下人都知道了一个惊天消息,原来今日苏州城内库开标,突然出现了一个敢和明家对着干的敌人,而那个敌人……竟然就是传说中早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明七少爷!当年明家上代主人最疼爱明七少爷的母亲,而遗嘱中,似乎也是将大部分的产业留给那位命运凄惨的明七少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明家早已经成为了长房的囊中之物,这时候突然冒出那样一个人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都镇静些。
满脸皱纹地明老太君冷漠地看着堂间一地的明家男丁们,心里涌起老大一股愤怒,这些男人们遇到这么点小事,便如此慌张,自己百年以后,怎么安心将这么大地家业交给他们!姐姐,突然出了这么个流言,也难怪孩子们惊慌。
坐在明老太君身边的,是当年那位明老爷的小妾,因为对正妻巴结的好,所以一直活到了今日,她看着明老太君的脸,颤抖着声音说道:如果那个……姓夏地,真是小七,这可怎么办啊?第一百一十二章 翘一指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翘一指既然知道是流言,那有什么好慌的!明老太君愤怒地尖叫着,老妇人的声音因为某种奇妙的屈辱感而尖锐了起来,就像是刀尖在瓷片上面划过一般可怕。
坐在她身边的姨奶奶被吓的浑身一激零,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上,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明家老太君善妒心狠,所以当年的明老爷子拢共也只娶了三房小妾,如今那一代的人物就只剩下了两位妇人。
好在明家男丁兴旺,如今正在江南居喝酒的夏栖飞不算,有子息的两房也一共有六个男子,明青达长房长子,是如今的明家之主,而老三老四,都是这位姨奶奶生的,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老太君这般吼着,这两位心里自然不会怎么舒服,但老太君积威日久,谁也不敢分辩什么。
明青达身为长子,当此局面自然要出面温言开解两句,不料明老太君竟是连明家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也不怎么理会,寒着一张老脸,说道:都给我记住了!明家那个老七,十几年就已经死了,至于如今苏州城里的什么夏当家的……想用十几年前的传闻来闹事,我明家可容不得他。
明青达被驳了面子,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温和说道:母亲,这么荒唐的传言,自然是没有人信的。
只是……万一朝廷就是要信怎么办?这句话说地很直接,夏栖飞是范闲的卒子,如果范闲所代表的朝廷势力,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兵不血刃地将明家庞大的家产与实力收编,这种局面是最危险的。
老太君眨了眨有些浑浊的双眼,厌恶说道:那个姓范的官员说是就是?难不成这朝廷就不讲理了?明青达心想。
朝廷什么时候讲过理?只不过以前朝廷是站在自己家一边,所以满天下道理和拳头最硬地,都是自己明家,如果朝廷内部有了分歧,这自家的拳头已经忍痛自斩,这道理,只怕更是说不清楚。
他苦笑说道:请母亲大人示下。
夏栖飞来势凶猛,看今天招标的模样,带的银钱十分雄厚,而且又有钦差大人支持。
这明家究竟怎么应对,总需要明老太君拟个章程。
明老太君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见得如表面这般理直气壮与霸道,她没有正面回答明青达的问话,只是盯着满院子的明家子弟,寒声说道:如今时局和往年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我让兰石去各房见过你们这些当叔叔的,让你们老实一些……今天老身再重复一遍,这个时候,你们莫要给明家带来什么麻烦,遛鸟就在家里遛。
把那些只会摔角的鲁汉子都赶出园子去!还有这件事情,不准任何人传!如果让我听到谁还在背后嚼舌根子,当心我将你们的口条抽出来!明老太君一番话说的又急又怒,竟是咳嗽了起来。
身后地大丫环赶紧给她轻轻捶着后背,身旁的长孙明兰石赶紧恭恭敬敬地递了一碗茶过去。
庭中的明家子弟们齐齐俯身,不敢稍违老太君之命。
明青达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明老太君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这个儿子做起事来就是缺乏决断之力,这坏人,总是要自己来做,她浅浅饮了一口茶。
漠然开口说道:明天是开标第二天,你们也知道,钦差大人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后面的八标分两批捆绑,看模样价钱会比往年高出太多。
只有一夜的时间,再去现找钱庄出票。
只怕已经是来不及了,这时候你们哥几个回去,把自己房里的私房钱拢拢,呆会儿交到帐房那里。
这句话一出,庭间那些明家的爷们儿顿时傻了眼,不让自己遛鸟摔角,那只是暂时的无聊,谁也能忍下去,可是……怎么还要自己拿那些少的可怜地私房银子来往公里填?每年内库开标,家里都会备足银两,如果那八标价钱高的离谱,不抢就是了,怎么用得着这般拼命?朝廷可不会设个上限,谁会知道要填多少银子进去?这些爷们是含着金匙出生,却又没有继承权,只知道享受人生的人物,哪里知道内库招标对于明家的真正意义,这背后隐含着朝廷内地势力争斗,听着老太君这话,便下意识里不想应下。
明家六爷年纪轻些,平日里喜欢摔角,胆气也壮些,鼓起勇气说道:母亲啊,咱们这兄弟几个,向来又不能参予到族里的生意,都是按月例过日子,各自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就算存了些私房钱……可那点儿可怜的银子往里面填,只怕……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话还没有说完,一只茶杯已经在他的面前摔的粉碎,发出清脆的一声!明六爷唬了一跳,身子一抖,看着上方老太君的神色,竟是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老太君幽幽寒寒看着他,说道:可怜的银子?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从公中捞了多少好处?你们地那些妻舅如今个个都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富豪……以前我当看不见,因为你们毕竟也都是明家的血肉,依祖例又不允许你们接手族里生意,瞧你们可怜,捞些银子就捞些银子……可是,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都给我跪着听话!此言一出,包括明青达在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两把太师椅地面前。
老太君的声音像毒蛇地信子一样令人不寒而凛:大树垮了,你们这些猴儿难道有好?我就明说了,明天地标如果标不下来。
我们明家就算能再撑几年,但终究也只有败成散灰,这个时候,不能允许我们退,我们只能进……在这个关节,你们莫想还要藏着掖着!姨奶奶心疼地看着庭间的儿子,偏身劝慰道:姐姐莫要生气。
他们知道怎么做的。
庭间的明家爷们儿吓的不轻,捣头如蒜,连连认错。
知错就好。
明老太君缓缓靠回椅背上,眼帘似闭微闭,说道:呆会儿你们就回去,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在明天天亮之前,把银子交到帐房里,每房二十万两,老六十五万两。
这话一出。
老二老四老五都没有什么意见,虽然依然心疼的不得了,但老三不干了,直着脖子说道:母亲,凭什么老六只交十五万两?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说道:老六年纪最小,这两年和守备大人来往,喜欢摔角,花的银子多些,你个做哥哥地。
和他计较什么?老三鼻子里喷着粗气,不服说道:难道我平日里就没有花银子?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心疼自己亲生的幼子,但这话谁说都可以。
就不能让老三说,因为老三是姨***亲生儿子。
姨奶奶一看情况不好,连连给老三使眼色,但老三最近的银子确实不趁手,硬是不肯低头。
老太君勃然大怒骂道:你就知道在青楼里花银子,还把那些婊子买回家里来,这银子花的还有道理了?从夏栖飞母子二人的凄惨遭遇中,就可以看出这位老太君对于男子的某种癣好。
有种很执着的厌恶感。
那大哥呢?我是长房。
明青达跪在地上,微笑看着自己的兄弟几人,说道:自然要多尽一分心力,我认五十万两。
听到大哥都这般说了,兄弟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明园家族聚会马上就散了,兄弟几人赶紧出园去筹措银子。
虽然说他们确实藏了不少私房,可是要在一夜之间将这些数目筹集到,这个难度确实有些大。
明家老三一面跟着兄弟们往外面走,一面哭着穷,指望着哥几个能帮帮手,但这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而且当着明老太君的严令,谁也不敢打马虎眼,哪里还顾得上他!…………时间太紧了。
姨奶奶这时候也回了自己地院子,老太君的院子里,就只乘下长房一支,明青达微微皱眉说道:钦差大人这一手来的突然,竟是没有给我们太多的反应时间。
明老太君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今天在内库大宅里,你的反应不错,至少多争取了一夜的时间。
明青达苦笑摇头道:一夜太短,而且看今天夏……栖飞的出手,只怕还留有不少余力,明日一战,只怕凶险极大,就算兄弟们能将银子凑足了,也不过是多个一百多万两,说不定还是不够。
明兰石在一旁听的瞠目结舌,自疑说道:父亲,往年八标连中,四成定银也就是五百万两的份额,今年我们本来就多准备了两成,这再加上叔父们筹的一百万两,难道还不够?明青达苦笑说道:最大地问题在于,钦差大人明知道我们是一定要拿下这八标,所以夏栖飞喊价可以胡乱的喊,而且出产销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是可以亏本做的。
明兰石叹了一口气,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去问为什么明家一定要争下这几标,且不论所谓势地问题,单说东夷城那方面,也必定要求自己把八标拿下,不然东夷城一年为了内库出产所付出的代价,只怕要远远超过好几个一百万两。
太平钱庄那边有消息没有?沉默了一会儿的明老太君,忽然开口说道。
明青达平静应道:他们也没有料到是这个情况,准备有些不足。
夏栖飞的银子全部是从太平钱庄调出来,如今他们只能给我们开期票,却已经开不出现票。
而明天我们必须要现票……您也知道,他们也有忌惮。
先前他们掌柜的已经来回过话了,顶多还能再给我抽出三十万两来。
明老太君明白这是为什么,钱庄的银票契书开出来,总是需要兑现地,夏栖飞已经开出了极大数额的银票,相对应地。
再敢开的就很少了,因为钱庄要保证有现银可以支付,这事关钱庄最要命的信誉问题。
当然,以东夷城与明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局面下,太平钱庄完全可以虚开银票,只是冒地风险太大,而且这种手法太粗劣,一旦将范闲得罪狠了,内库转运司完全可以用开标之后的夏家银票与明家交上来地银票。
玩一招最无耻的挤兑。
这么多银子……太平钱庄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调到苏州。
如果一来,太平钱庄就算是毁了。
虽然太平钱庄与各国的经济关联都极为紧密,一般而言,没有哪国的朝廷内宫会做这么狠的事情,但是此次主持内库开标的是范闲,是那个最摸不清脉络,而且行事最为限狠霸道的范闲,太平钱庄是打死都不敢冒这种险的。
庭院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地安静,明家三代人物这时候心里都开始有些紧张。
难道明天……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位明老七,将明家的生意抢走?失去了内库的行销权,明家就只不过是个拥有最多土地的土财主而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宰掉。
这个可怕的事实。
让明老太君的眉头皱的愈发地深了,她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冷冷说道:最近这些天,那个招商钱庄,还有没有人来?明兰石摇了摇头:他们知道我们是太平钱庄的大户,试探了几次,大约知道拉不动我们,就知难而退了。
明老太君下意识里点了点头。
说道:看来……并不像我想像的那般。
因为太平钱庄帐房一直掌管在明老太君手中地缘故,明青达一直是极力主张与招商钱庄发生关系的人,听着母亲的话语有些松动,心头一喜,面上却安静说道:应该值得信任。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不是这种行事手法。
明老太君皱着眉头。
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许久之后,才说道:派人去招商钱庄,不,不要派人,兰石你亲自去,看看他们今天夜里能调多少现票出来。
是,母亲。
明青达微微一笑,又犹疑问道:夏栖飞那边要怎么应对?明老太君地脸寒了下来,说道:那个人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咱们明家都不认识,既然如此,要什么应对?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不要被钦差大人代题发挥……如今钦差大人就希望咱们明家反应激烈,咱们就应该愈发的平静。
明青达长揖及地,赞叹道:母亲英明。
明青达要去处理明天开标的事务,要去帐房盯着几位兄弟,明兰石要进城寻那个一直神神秘秘、传说也有东夷背景的招商钱庄,所以并没有在庭院中多加停留,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明老太君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走出了小院,双眼骤然间从先前的严厉变成了此时的疲惫,她有些无力地翘起尾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贴身大丫环凑到了老妇人地唇边。
老妇人闭着双眼,尾指一直翘着,许久没有放下去,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权衡某件重要的事情。
小七?此时老妇人紧闭着的眼帘中,似乎浮现出一幅黑暗的画面,画面中一个满脸狐媚的女子正在一个熟悉男子地身下辗转承欢,正在自己的面前自矜而骄傲地笑着,画面一转,那女子生了个孩子,她抱着那个年幼的婴儿在明园里四处招摇着,笑声就像银铃一样……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了天上。
老妇人霍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全是一片冰冷之意,她的尾指激动地擅动了起来,微微一屈。
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比如那些重杖落在那女子身上时。
血花飞绽的美丽景,那女子被自己生沉到了井底,那天地雪花也是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了天上,那个女子的尸首只怕早已成了枯骨——老鼠在上面钻着,只会发出难听的声音,而永远不可能发出银玲般的笑声了吧?那个老不死死了后。
这家里就是自己说了算,那女人死了,那女人生的孩子却不好杀,毕竟名义上是明家的血肉,好在青达心狠,天天用鞭子打着,终于打地那个小孩儿受不了这种屈辱与痛楚,在一个清晨跑出了明园。
或许那个孩子永远不知道,当时自己就在门后冷漠看着他。
或许那个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准备了杀手。
在明园外面等待着送他下枯井,与他的母亲团聚。
可是……那个孩子怎么没死?怎么没死!…………明老太君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火,一直翘着、微屈着的手指终于温柔地放在了椅背上,同一时间,微干的双唇微启,对附在唇边的大丫环轻声说道:请周先生。
————————————————————在明老太君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儿子与孙子正并排走着。
明兰石满脸佩服地望着父亲,说道:您是说,奶奶一定会对那个混帐东西下手?什么混帐东西?明青达满脸和霭的笑容,那是你七叔。
虽然现在是咱们的敌人,但总是你地亲七叔。
明兰石自嘲一笑,忽然皱眉问道:杀了七叔,固然可以将这件事情完全了结……可是。
钦差大人那边会怎么反应?君山会就算再有实力,可是总不能造反。
你奶奶老了。
明青达叹息道: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她用的手法就是错误的。
明兰石摇了摇头。
明青达忽然笑着说道:不过她的错误,并不代表明家的错误……如果这次你七叔不再那般好命,也不见得全部是坏事,你不要过于担心,我有分寸。
这位明家表面上的主人在心里冷笑着,就让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控制的君山会与监察院去对冲吧。
老谋深算如他。
自然有办法收拾这个残局,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手法。
六叔这次又讨了个好。
明兰石忽然嘲笑说道。
明青达爱怜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开解道:老人家,总是最喜欢最小的儿子……当然,必须是她亲生地。
…………当明家乱成一锅粥。
同时这锅温粥里还有许多老鼠在虎视眈眈,彼此存在踩死对方的念头时。
明家最小的那个儿子明青城,如今的江南水寨统领夏栖飞,暗中地监察院四处驻江南巡查司监司,正站在苏州城内江南居最高的那层楼上。
他站在楼边,轻抚木栏,若有所思地望着城外某处,那里曾经是他的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的家——明园。
江南商人们的聚会已经结束了,虽然大家没有定下什么具体的章程,但看着岭南熊家与泉州孙家贪婪的眼神,夏栖飞就知道,提司大人的计策已然奏效,明天明家不止要面对自己地进攻,也要面对那些类似于熊孙两家联合起来的攻势,商人总是要吃肉的,饿的太慌了,管你是谁家的肉?夏栖飞双眼微眯,明园离地太远,站在高高的江南居楼顶,也没有办法看清楚其间地***。
今天,是他侥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后,活的最放肆尽性的一天,他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明青城。
与此相较,拿银子砸人的快感,脱离了江湖人的身份,站到了庆国的台面上来,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么。
只要能说出自己的真名字,就等于扇了明家那个恶毒的老妇人一个耳光,这种报复的快感遮掩了一切,让夏栖飞无比感激范闲,就连范闲今夜派了七名剑手来,他也没有一丝不愉快的感觉。
他陶醉于,伤心于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之中,以至于这位江湖上的枭雄,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街上,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女散花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女散花夏栖飞离了江南居,将身来在大街前,看着在夜里过往的人们,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哥。
楼外有十几条汉子围了上来,带着一丝敬畏一丝陌生看着他,行礼恭谨。
这些人都是江南水寨的好手,因为内库招标的事情,随夏栖飞入了苏州城,只是苏州城一向看防极严,这些水匪们有几人甚至还在海捕文书的画像上,所以寻常来讲,是不会进苏州城的。
这些人没有料到,如今自己这些当贼的人,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苏州城里逛着,甚至自己的带头大哥,可以与江南最有钱的那几大家商族同席而坐,那些商人们平日里只会用银子买兄弟们的性命去搏,哪里会像今天一样,对着夏大哥如此客气。
想到此节,这些汉子们心中都升腾起了一股虚荣骄傲的感觉,这世道,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看着下属们满脸惊慌喜乐的复杂神情,夏栖飞忍不住自嘲着笑了起来,说道:兄弟几个都要多学着点,这次你们也看见那几位老先生了,平时有闲的时候,多向那几位先生请教。
这话里说的先生,就是钦差范闲派给他襄助夺标的户部老官,江南水寨要渐渐往商行方面发展,夏栖飞也希望自己的心腹手下,能够尽快地掌握做生意的技巧。
至少算帐这种事情总要会地。
便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中,夏栖飞忽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他抬头望去,明月正在素夜穹顶,仍是春时。
大晴之日的夜间果然要显得更加冷一些。
收回目光,然后他看见了街道对面站着三个奇怪的人。
之所以说这三个人奇怪,是因为这三个人很突兀地出现,然后很冷漠地看着街这边,不是夜归地游人,不是酒后寻乐的欢客,身上穿的衣服很寻常,但中间那人却戴着笠帽,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长年在江湖之中厮混。
自幼便在生死之际挣扎,夏栖飞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那股骨子里的寒意。
对于危险的直觉,让他双眼中寒芒一射,怪叫一声,脚尖在地上连点三下,整个人往后方江南居的门口飘了过去!当他的脚尖点在地上的时候。
街对面那三个人中间的那人,将手放到了自己地肩后笠帽下,握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便是一片泼雪似的刀光洒了下来。
追觅着夏栖飞像一只水鸟般踏水无痕的身体,砍了下去!…………杀!刀光起时,江南水寨地汉子也反应了过来,凭借骨子里的悍勇,想挡在大哥与那追魂似的刀光中间。
只是他们的反应永远及不上那个戴笠帽之人的刀光,只有离夏栖飞最近地那名亲信,狂喝一声,拔出衣间藏着的直刀,力贯双臂。
用力一挡!擦的一声脆响,水寨汉子手中地直刀像江南脆嫩的莲藕一般,被那记刀光斩成了两半。
哗的一声,这名汉子的身体被那记狂暴至极的一刀生生从中劈开,变成了两片恐怖的血肉,鲜血迸射中,内脏流了一地——那两只已经分离的手,还握着刀柄与刀尖,无力而凄惨的防御着!…………刀势未止,已于静夜之中,杀到了江南居的楼前,那位脚尖刚刚落在地面上地夏栖飞身前。
刀气就像是一道直线一般,遇人劈人,遇地斩地,嗤啦啦破开街面上的青石,露出里面的新鲜石茬儿!轰的一声巨响,江南居楼前乱石飞溅,灰尘渐起,只听着夏栖飞暴喝一声,双掌齐封,与那记一往无前的刀势对上。
刀光忽敛,灰尘渐落。
夏栖飞鼻孔里被震出两抹鲜血,双掌颤抖着防在身前,满脸惊恐地看着对面街上的那个戴笠帽的人。
这一记狂刀隔着一条长街斩了过来,途中破开一个人的身体,还让自己受了内伤,这是何等样恐怖的境界,只怕已经是九品高手!江南哪里还有这样陌生的绝顶高手?一刀狂暴无理而斩,划破夜空,此时稍寂,众人才瞧清楚了那名戴着笠帽的人。
笠帽之人身材高在,浑身透着股厉谨之意,他手中拿着一柄长刀,刃口雪亮,刀柄极长,竟是一向只在戏台上或是战场上才能看见的长刀,这把刀足有八尺长,也不知道对方先前是怎么收在身后的!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夏栖飞拼命挡住这一刀后,才眨了眨眼。
一眨眼,便发现事情有些可怕了——因为戴笠帽之人,身边的那两个已经消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方既然是来杀自己的,那两人肯定不会不出手。
…………其实就在戴笠帽之人拔出身后长刀,隔着一条大街霸勇无比砍将过来之时,他身边的另两位高手已经飘然而起,避开了街中间江南水寨的一众汉子,身姿像飞燕一般滑出两道极优美的弧形,像两个黑暗的箭头一般,刺向了夏栖飞所在之处。
以长刀为雷开山,隐以双燕齐飞之势合杀,如果不出意外,惊惶未定的夏栖飞,在先前那一刻就应该已经死了。
而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当夏栖飞勉强挡住那一刀时,长街之上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江南水寨的汉子们往夏栖飞身前挡去的时候,这群汉子里面有四个人很诡异地往两边移了移。
然后当那两名如燕子一般疾速掠过地高手想自两旁闪过时,这四人手掌一翻,取出了长衫之下的铁钎,横着刺了过去!很干净。
很简单利落的一刺,却恰好落在了那两名高手的胸腹下阴处,由不得对方不避不回。
这四人,自然就是范闲今夜匆忙派过来地六处刺客。
六处刺客的水准或许不如今夜前来杀人的三大高手,但是他们对于时局的判断,对于对方杀人可能选择的路线,却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程度。
所以他们挡住了对方意图合击杀之的两只燕子。
叮叮叮叮,就在一瞬间内,无数声轻微的脆响,就在江南居之前的大街上响了起来。
密密麻麻,似乎永远没有中断的那一刻,就像是这春和景明地苏州城里。
忽然下起了一场碎碎的雹子。
两只像燕子一样的高手,手里拿地是两把短剑,上面喂着毒,在夜色之中泛着幽光。
四名六处的刺客剑手,手里拿的是铁钎。
上面也喂着毒,与夜色融为一体。
刹那之后,数声闷哼似乎同时响起。
两名前来杀夏栖飞的高手颓然掠回街对面。
身上衣衫被铁钎划出了十几道口子,有几道深的地方,似乎已经划破了皮肤。
而六处这边,也为此付出了极惨重地代价,一人的左手已经被齐齐削去,露出里面的骨枝,而又有一人肩上被刺了一刀,鲜血之中开始泛出怪异地颜色,而有一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双方甫一照面。
彼此便受到了不可弥补的损失,那些叮叮细细的声音中,不知道曾经有过怎样的凶险。
可就是受了如此重的伤,六处刺客们顶多只是发出了两声闷哼,心志坚毅,果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比拟。
还能行动的三人,一边吃着三处配制的解毒丸子,一面意图退回去,缩小防守的***,务必保住夏栖飞的性命。
…………退回街对面地那两只燕子,似乎也没有想到夏栖飞的身边,竟然会有这样一群专业刺客的存在,竟让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二人对望一眼,知道对方肯定是监察院的人,对于监察院的毒药,无论是哪方势力的人都知道那种恐怖程度,由费介老先生一手打理的毒药,不是谁都能挡的住的。
所以这二人干净利落地转身而起,脚尖在墙上一点,掠入夜空之中,马上消失不见。
他们都是江南武林真正的高手、杀手,今日受托前来杀夏栖飞,但是却根本不舍得将自己金贵的性命填在这里。
远处夜色小巷里,传来一声轻响。
…………三位对街高手走了二人,但夏栖飞却觉得自己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自己所受的压力甚至更大了一些——因为那把刀,那把戏台上才能看到的长刀,在两侧那阵密密叮叮的战斗发生时,又已经杀了过来。
刀前无一合之敌,刀下无全尸之鬼。
泼雪似的刀光,将那些悍勇可敬的水寨汉子们肢解、分离,斩首,泼出一条血路,在满天残肢乱飞之中,离夏栖飞越来越近了。
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惨死在长街之上,听着那声声惊心魂魄的刀声与惨叫声,嗅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看着一路踏血而来的戴笠帽之人,那人走的如此的坚定与执着,就像是一个魔鬼一般。
夏栖飞的心凉了,血却热了,双眼欲裂,满心想冲上前去,挡在兄弟们的身前,与这个戴笠帽的高手轰轰烈烈战上一场,哪怕死在刀下,又如何?可是,他不能动,他反退,很悲哀但是很坚决地往江南居里逃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要杀自己,而自己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很有用的,如果要报仇,要让敌人寝食难安,自己……就必须活下去!哪怕是这么屈辱地活下去!…………戴笠帽的人。
离夏栖飞只有五步远。
六处伤后的三名剑手终于回救到位,但伤余之身,却敌不住那名笠帽高手惊天地刀势,铁钎断成数截。
三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江南居近在眼前。
夏栖飞逃上了台阶。
楼门口的小二食客们惊慌尖叫,却像是中了魔一般,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震骇住了心神,双腿发软,似乎是走不动了。
戴笠帽的高手,脚尖尚离石阶五步之远,已是一刀斩下,刀势所向,正是狼狈至极地夏栖飞后背!一保似乎被吓呆了的食客,此时正扶着江南居美丽的廊柱发抖。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抖出了一把铁钎,厉狠无比地向着戴笠帽的高手大腿根扎了过去!戴笠帽的高手身材高大。
威势十足,这名隐藏着的六处刺客,没有信心攻敌之必救,抢在一刀劈破夏栖飞身体前,刺中此人的要害。
所以他选择了大腿根。
谁也没有料到,戴笠帽的高手,竟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刺般。
仍然刀势不止,往下斩去。
钉的一声响,铁钎刺中了此人的大腿根,却像是刺中了铁板一般!六处刺客心头一寒,知道这是江湖上已经没有人再练地傻笨功夫——铁布衫。
可是对方既然练了,而且根本不避,这就说明对方很愚蠢的花了数十年的苦修,摒弃了所有地男女欢欲,将这门功夫练到了极至。
这名六处刺客。
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刀了,但是提司大人严令在前,一定要保住夏栖飞的性命,所以他横身飞去,悍不畏死地朝着笠帽高手的上空跳了过去,人在半空之中,已自靴间抽出小匕首,狠狠地扎向一直被笠帽遮住的那双眼睛。
…………此时,戴笠帽高手的刀,离夏栖飞地后背已经不足一尺,两把铁钎不厌其烦地再次出现。
范闲派来保护夏栖飞的,一共有七名六处剑手,先前已经出现了五位,安静到最后的这两人,本来也是准备如先前地头目一般,攻敌之必救,来救夏栖飞的性命。
但是当发现对方一身极其变态的横练功夫之后,他们知道那个方法是行不通的,而且那把刀已经到了,所以他们只好无奈地与对方硬拼了这一记。
喀嚓两声极难听的响声起,两把铁钎没有断,却被震的脱了手。
夏栖飞趁着这一挡,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往前一扑,十分危险地躲过了这一刀,刀光落地,竟是直接将江南居的石阶斩开了一道大口子!夏栖飞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始终被这名高手地气机锁定,刀势袭身,受的内伤却是最重的一人。
一口鲜血喷出,俯在地上的他面容却依然阴狠着,右手奇快无比地从左腋下穿了出去,扣动了袖中藏着的弩箭。
这是钦差大人赠给他防身用的东西。
弩箭去时,那名六处剑手也已经扑到了笠帽高手的身前!笠帽高手长刀不及收回,左手握拳横击,轰的一声,将那名剑手打的横飞出去,而如此一来,他的面门之前,也就露出了一个空门。
细细的弩箭射到了笠帽之前,这人终于有了一丝正常的反应,微微向后仰头,看来一身霸道功夫,面门上依然是脆弱的地方。
箭矢破空而去,嗖的一声深深扎进了笠帽的上缘!笠帽下面系着带子,所以并没有被这一柄弩箭带走,所以这位神秘九品高手的真实容颜,依然没有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一声轻响,但并不清脆,微轰一声,就像是顽童们在玩爆竹,又像是烧湿柴时所发出的噼噼啪啪。
扎在笠帽上缘的弩箭……爆了!一道火光闪过,笠帽高手的头颅顿时生起了一阵烟尘,看上去诡异无比。
三处的改造,虽然依然没有办法发挥火药的真正威力,燃烧之势也不够猛烈。
但是依然在一瞬之间,将那顶笠帽烧地干干净净。
那名笠帽高手手握长刀,双脚不丁不八,沉默地站在江南居酒楼之前。
脸上一片漆黑,中间夹着恐怖的水泡,双眼紧紧闭着,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陡然间,他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暴怒。
这位神秘的高手依然没有死。
但让所有人惊骇莫名的,不是此人在这样地杀伤之下依然保住了性命,因为以对方的实力,本来就不是这么好杀死的。
最让夏栖飞与监察院众人惊骇的是……这位一直戴着笠帽的高手……原来是个光头!如今的天下讲究孝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没有人会胡乱剪头发,更不用说是光头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被允许以光头的面目行走的那类人……就是苦修士。
信奉神庙的苦修士。
而世人皆知,苦修士一向爱民惜身。
从来不与世俗之间的争斗发生关联……为什么今天,这名厉害到了极点地苦修士会来杀夏栖飞?来不及思考这个令人震惊的问题了,因为这名苦修士再次擎起了那把恐怖的长刀,闷哼一声,双手执刀。
向着台阶上地夏栖飞砍去,势若疯虎,千军难当!…………千军难当。
一花可当。
石阶上绝望的众人,只感觉到面前一阵清风掠过,一片花一般的海洋盛放在自己的眼前,片刻间驱除掉了酒楼前长街上的血腥气味,清香朵朵,沁人心脾。
一双定而温柔地手,提着一篮从梧州买来的廉价娟花,迎在了那柄一往无前的长刀锋锐处。
刀来地极快,那双手动的更快。
不知为何,下一刻那个花篮就已经挂着了那把长刀之上。
刀势极猛,那个花篮极轻,但当花篮轻轻挂在刀尖上时,那柄一直稳定地令人生惧的长刀,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往下一垂,似乎那个花篮重的无以复加!刀势一顿,持刀的苦修士暴喝一声,双臂真气狂出,如挑大东山一般悍薏破天挑起!…………哗啦啦一声响,花篮终于是抗不住双方这等惊人真气的抵抗,被刀尖一挑,整个就散了架,葛藤编成的花篮在那一个仿佛停顿下来的时光中,被丝丝抽离,根根碎裂,化作无数残片迸射而出,击打在地面上啪啪作响。
而篮中的娟花却被劲风一激,飘飘扬扬地飞了起来,打扮着已经有如修罗杀场地长街。
花瓣雨之中,那位穿着花布棉袄的姑娘家,就像是一阵风般,沿着那柄颤抖的长刀,轻轻柔柔地攻向那名苦修士。
苦修士出掌,掌风如刀,却阻不住对方那飘摇的身影。
片刻之后,那双温柔地手掌轻轻一拍刀柄,再弹指而出,直刺苦修士巨掌边缘。
苦修士怪叫一声,被烧伤后的脸颊露出一丝真气激荡而形成的怪异红色,整个人像是一头大鸟一般往后退去。
一个照面,这位杀神般的苦修士就被击退。
此时漫天花雨还在下着,与苏州城上方青夜明月一衬,显得格外清美。
花瓣纷纷落下,海棠姑娘满脸平静站在花瓣雨中,并没有追击,只是略带一丝忧愁地看着对面那位苦修士。
村姑,偶尔也有最美丽的一瞬间。
…………庆庙二祭祀,为何你在这里。
海棠满脸忧愁说道。
那名苦修士望着她,认出了她的身份,厉声尖喝道:海棠朵朵!你为什么在这里?海棠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和范闲在一起。
苦修士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以海棠天一道传人,北齐圣女的身份,竟然会将这个理由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今日我要杀人,你莫阻我。
苦修士望着她冷冷说道。
海棠微微皱眉,看着江南居石阶上下,长街中央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破离的残肢,那些刺鼻的血水,轻声说道:今夜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要杀了。
不是请求,也不是劝说。
范闲既然不放心夏栖飞这边,临时起意让海棠过来看一眼,这就代表着对海棠的绝对信任。
而海棠在这里,除了那传说中的四位老不死外,只要她说不要杀人,就没有人再能杀人。
苦修士虽然被烧的不轻,但面上依然能看到那一丝坚毅之色,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海棠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不需要道路,这名苦修士很直接地撞破了街旁的一道院墙,轰隆声中,墙上破出了一个大洞,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这个洞中。
漫天花雨落下,海棠默然,然后轻身一飘,到了院墙之后。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晓不因钟鼓动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晓不因钟鼓动海棠掠入街旁的院落,轻轻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看着那名果然没有离开的苦修士。
能住在这条大街两旁的人,自然是非富则贵,一番侵扰之后,这家的主人早已醒了,躲的远远的,不敢点灯。
此时大街对面酒楼的灯光,顺着墙上的那个大洞映了过来,照在院中,也照在此人受伤后显得格外可怖的脸上。
]海棠看着他,微带忧愁问道:这是为什么呢?苦修士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回话。
海棠并不着急,虽然远方已经隐隐传来苏州府官差们铁链大动的声音。
这个天下的苦修士并不多,庆庙大祭祀为首的苦修士们,一贯都在各地传道,这些苦修士们默颂经文妙义,体行善举,从来不是以武力著称的势力。
但是这几十年间,庆庙也出了一位异类,就是三石大师,此人天生神力,一身内外功夫都修到了顶端,加之性情暴戾,嫉恶如仇,不过由于祭祀身份,所以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与实力,当然,这也是因为往年前庆庙大祭祀一直以经文劝谕,看管的紧的缘故,不然这位三石大师,早已成为了天下间最出名的人物。
因为庆庙与北齐天一道毕竟都是供奉神庙地所在,算得上是一脉相传。
所以海棠往年也曾经见过对方一面。
她心里清楚。
面前这位苦修士,这位庆庙地二祭祀,这位传说中的三石大师,纯以身份论,是极为尊贵的人物,以心性修为论,如今也不是个噬血之人,所以她最为不解的是。
为什么……一向不干世事的祭祀,今天也会加入到内库或者说朝局的斗争之中。
君山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海棠微微蹙眉说道。
像是自言自语。
二祭祀冷漠地看着她,说道:不要费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了,不错,我如今就是君山会的一员,君山会,本来就是一个松散地联合体。
或许这个组织本来就没有具体的目标,而一旦大家找到了某种目标,就会往着那个目标一同前进。
海棠轻声问道:那您地目标是什么?杀死夏栖飞。
二祭祀冷漠说道。
海棠微微一笑说道:只不过是些商人间的争执,怎么会引得您出手?她平静问道:夏栖飞今日已在内库夺标,您选择在大街之中狙杀,难道不怕南庆朝廷震怒?二祭祀面无表情说道:杀死夏栖飞。
只是为了让内库的事情回归到我们想要的路线中。
海棠微微一怔,大感不解道:这句话不足以说服我……我了解您以及大祭祀,您不是一个贪图名利富贵的人。
二祭祀沉默了下来。
海棠又轻声说道:明家也没有资格能请动您。
二祭祀缓缓抬头:先前说过,这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只不过我地目标与明家的目标恰好统一在了一起。
您想对付范闲?海棠的眉毛皱了起来。
二祭祀冷漠地摇了摇头。
海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对方的身份特殊。
既然是不可能被人指使,又要在内库招标一事中横插一手,那自然是因为京都里的问题,二祭祀地目标既然不是范闲,那么此事的源头就隐然呼之欲出了。
海棠摇头说道:真的很难令人相信,庆庙的祭祀,居然会暗中对抗庆国皇帝……二祭祀的脸上已经被烫出了无数细泡,黑灰一片里夹着血丝,看着恐怖无比,眼帘中地瞳仁儿泛白,幽幽说道:圣女聪慧,钦差大人领了圣命前来整治内库,我所想,就是要让这所谓圣命永远无法执行下去。
海棠默然,看来南庆朝廷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一股暗流,暗流所向,自然就是那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男子,而范闲做为那名男子如今最宠信地权臣,不出意外,会站在锋头之上,面临着极大的凶险。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当着海棠的面,说出这么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为海棠北齐人的身份,庆庙与天一道之间的亲近。
二祭祀心里明白,就算海棠与范闲走的再近些,但身为北齐人,知道南庆内部有人准备对皇帝不利,就一定会保持相当聪明的沉默。
海棠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开口说道:大师,与虎谋皮,殊为不智。
松散的君山会,因为那个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紧密一些,这样的大事,一定会有人领头,以海棠的分析,领头之人或许就是一直没有什么厉害表现出来,却让范闲一直小心提防着的长公主……二祭祀冷漠说道:花眼中,虫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日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皱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这位庆庙的二祭祀毅然决然地投入这个浑杂脏乱的人世间?让一贯慈悲怜惜世人的苦修士变成了一个刀斩人首的修罗魔鬼?二祭祀那双恐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与追忆之色,片刻后温柔说道:师兄去了。
海棠微微一怔,庆庙大祭祀去世的消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传遍了天下,但当时庆国朝廷发的明旨说地是大祭祀常年在南方传道。
久入恶瘴。
积劳成疾,所以回京不久便病逝于床……而此时听二祭祀如此说,海棠自然明白,内情肯定不是这般简单,说不定庆庙大祭祀地死,与庆国皇帝有莫大的干系。
她双手合什,行了一礼,知道这话不能再问下去。
对方已经给够了提示,也不会再说什么。
先前您为何不阻止我点破您的身份?海棠沉默说道:今番大街杀人。
难道您就不担心打草惊蛇,被庆国皇帝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庆庙二祭祀面无表情地竖起了三根手指:山有三石,一名明,一名正,一名弃。
三石自幼异于常人,被村人逐于荒野。
若非师兄故,早已葬身野狗腹中。
庆庙二祭祀声若洪钟,须发皆飘,不怒而威:世人夺我师兄命,我当乱世人心,以明技杀人。
以正声欺人,以己身为弃子,杀一乱君而安天下万民。
海棠听明白了这句话的前两个意思,最后一个意思还是不甚了了,但心中依然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庆国朝廷内部虽然已有分裂之迹,但观庆国皇帝对于七路总督以及军方的强力控制。
就知道庆国的统治本身,并没有出现根骨上的问题。
三石大师今夜临街杀人,不外乎就是以明技正声,向世人宣告,庆庙地祭祀,与朝廷,已经不是一路上的伙伴——虽然二祭祀并不足以代表整个庆庙与天下间地信徒苦修士,但这种表态,依然有着极强大的象征意义。
至于最后那个弃字,海棠也终于想明白了,三石大师心里也清楚,君山会的幕后主使者,比庆国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日行事,一方面是借狙杀夏栖飞,破坏庆国皇帝的施政大举,二也是……毅然决然地弃了自己。
或许这位二祭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在失去了大祭祀的教诲与约束之后,三石大师又没有办法杀死皇帝,而且……庆庙祭祀根本不想因为复仇一事,而让天下黎民受苦。
对于三石大师来说,江南水寨众人,本身就是满身血污的歹徒,杀便杀了,没有丝毫怜惜之心。
可是内心强烈地复仇欲望,与对局势的判断,与对天下黎民的担忧,让这位三石大师陷入一种精神的冲突之中,所以他才会将这些事情讲给海棠听,同时告诉她……自己只是心甘情愿当一个弃子。
我回京都杀人,转告苦荷国师,我今天所说的话。
三石大师沉默着,与壮阔身材极为不谐的忧郁着,转身离开已经破开一个大洞地院落。
海棠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心里想着庆庙的二祭祀就这样轻易地舍弃了自己,君山会却一定还有后续的动作,却不知道会针对远在江南的范闲,还是直接针对安坐京都的庆国皇帝。
看来这个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那名庆国皇帝过地舒服。
大齐应该如何应对?————————————————三石?弃子?范闲看着海棠,似笑非笑,眼眸子里却跳跃着阴火,我听不懂你们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对话,我只知道……如果他真地是想舍弃自己,这时候就应该直接杀入皇城正门,与大殿下领军的禁军,与宫里的洪公公大杀一场,而不是跑到苏州城里,来坏我的事!杀我的人!最后两句话的声音高了起来,语气十分严厉。
至于弃之一字。
海棠望着他平静说道:君山会肯定不希望二祭祀这么早就暴露了身份,今天如果不是我在那处,大概也没有人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
这句话里含的意思很清楚,敌人们的估算出了问题,二祭祀杀人未果,于是干脆将弃就弃,将一切问题都在海棠的面前挑明了,以自己去吸引庆国皇帝的注意力,而隐去君山会其余的存在。
范闲冷笑道:这位二祭祀未免也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这个人或许什么都没有,就是那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
却是比所有人都强烈些。
如果我是你。
我怎舍容那个光头就这么安生地走了?只是说几句油盐不加地淡话,便说服你不理不问,这位二祭祀看来还真有当说客地本事。
这话看似寻常,其实却内含诛心之议,范闲在愤怒之余,很直接地表明,二祭祀与海棠的对话当中,有一部分海棠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毕竟这是庆国内政,海棠身为北齐人。
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准。
海棠也不生气,轻声解释道:君山会肯定是要保明家的,而那位老太君也中了你的激将之计,请人来杀夏栖飞……这不都是你的意料中事?为什么还会如此生气?范闲一窒,没有料到海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将自己阴险心思全展露了出来。
皱了皱眉头,说道:不错我是想逼着明家出手,不过我没有想到,明家居然能请的动如此高手……看来,我还是小看了所谓君山会。
今夜江南居之前死伤惨重。
夏栖飞带入苏州城的江南水寨好汉,被那一把厉刀杀死了八九成,而监察院为了保住夏栖飞地性命,也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六处七名刺客死了一人。
此时还有四人陷入昏迷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自从范闲接手监察院之后。
这是监察院损失最大地一次行动,由不得他不自责愤怒起来,明明事情都是自己计算中的事情,可惜最由于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而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而最让范闲生气的是……在计划之中,一旦逼得明家出手,自己就可以借机大势出击,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毁在了长街之上,海棠地那声喊之中。
二祭祀?庆庙二祭祀,顶多会与皇室打打交道,范闲如果想借这件事情查到明家身上,根本没有那个可能性,就算用监察院最拿手的阴秽手段进行栽赃,也根本不可能说服朝廷以及京都中的朝官们。
没有人相信,一个江南富族明家,就可以驱使庆庙二祭祀来充当杀手。
这个事实,让范闲产生了某种荒唐的挫败感。
以往面对的敌人,就算不是对方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栽赃让对方承认,如今明明是对方做地事情,自己正大光明地去追查,却没有人会相信!他无奈地摇摇头,挥手说道:朵朵你先去睡吧,先前我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些,你莫要太在意。
海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问道:今天晚上?范闲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那股灼热的感觉,面上重新浮现起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很晚了,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
为了今天晚上,范闲已经准备了许久,在此时却要突然放弃,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海棠有些讷闷地离开了书房。
范闲一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略想了一想,便开始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他必须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京都的皇帝陛下做一个汇报,其实在他地心里,并不以为二祭祀的出现是一个多么了不起地事情,但身为臣子,哪怕同样是不怀好心地臣子,也要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某种因为关心而惶恐焦虑的态度。
写完了密信,他忍不住又拿起了旁边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十分干瘪难看,正是那位叫做陈萍萍的老人手书。
信中陈萍萍没有说任何有关朝局以至官场的叮嘱,只是讲了一个小故事,一个乌鸦喝水的故事,告诫不在身边的范闲,不论是什么事情,做起来都不能着急,越是心急,有时候反而就越没有水喝。
往瓶子里扔石头?这是一个欲夺之,必先予之的游戏。
范闲看着这封信,眉头皱了起来,今天在内库大宅院里,明青达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极为深刻,那位明家老夫子处乱不惊的本事,实在是很值得学习。
相较而言,被自己成功地撩动了情绪,便暗中通知君山会当街杀人的明老太君,似乎就有些不足为患了。
只是明家如今还是那位老太君掌权。
这个事实。
让范闲地心里轻松了少许。
动手地是二祭祀,此事牵连甚大,今夜不适合马上动手,范闲想了想,决定将日子往后押几天,夏栖飞命大没有死,明天内库的开标依然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日子也要继续。
等一切平静之后,等石头塞到瓶颈的时候。
自己再开始喝水吧。
…………出门。
他从思思手中接过一件大氅,说道。
思思诧异地看了他两眼,心想这时候已经快子时了,出门到哪里去?但心里清楚,少爷这时候急着出门,一定是有大事。
所以也没有再问。
范闲披着鹤氅,急匆匆地往明园前门走去,一路走,一路对身边的下属说道:事情闹大了,马上发一级院令,在东南一路严加搜索那位二祭祀的下落。
下属皱眉应道:大人。
庆庙向来归宫中管理,咱们也便插手吧。
范闲微怒,斥道:都杀到我们头上来了,我还不能杀他?那名下属赶紧住嘴,发下了命令。
其实范闲这句话里也存了别的心思。
海棠先前说过,那名二祭祀看模样是准备往京都效荆轲一刺。
范闲却是让监察院在东南一路查缉。
影子不在苏州,监察院目前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留下那名三石大师,范闲此举,不外乎是做个姿态,一来又避免了自己的手下与这个高手再次相逢受到大地折损,二来又可以……放二祭祀入京。
明明二祭祀入京是准备玩屠龙,范闲却做这等安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走到正门之外,虎卫高达替他掀起了车帘,范闲一只脚踩在马车上,停住了身形,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后回身说道:今天晚上备在外面的人手都喊回来。
那名监察官员微愕,心想难道今天晚上地计划取消?以他对提司大人的了解,如果他的属下吃了亏,他绝对会马上报复回来……难道提司大人忽然转了性子?不理会属下的惊愕,范闲钻进了马车。
马车轮辗压在苏州城的青石道路上,发出得得的声音。
此时夜早已深了,街上根本没有行人,只有那些得知今夜发生了事情地苏州府衙役们,满脸睡眼惺松地四处瞥着,不过他们还算好,至少比江南居街前的兄弟们轻松些,听说那里的弟兄今天晚上抬死尸、拣断肢,已经有好几位恶心地吐了出来。
范闲半倚在椅背上,双手轻轻拈着自己的眉心,强行驱除自己脑中的疲惫与心中时刻准备跳将出来砍杀一阵的强烈冲动,任由马车带着自己,在安静地苏州夜街上行走。
马车之旁是几名虎卫,今天夏栖飞遇刺,范闲出行的保安工作也加强了不少。
没有过多久,马车便来到了江南总督府的侧门前,也来不及递什么名贴,范闲很直接地用自己的脸当了通行证,一路往总督府里钻,在总督府管家下人们满脸不解的拱卫下,直接来到了总督府待密客用地后园花厅。
茶端上来还没有喝两口,管家口中说早已睡了的江南总督薛清便赶了过来。
范闲抬头,看着薛清地打扮,一怔之后笑了起来,这位总督大人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哪像是刚从床上被自己闹起来的模样,看来今天晚上,苏州城里的官员没几个人能睡的好。
薛清见他笑,也忍不住笑了,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很直接地问道:钦差大人连夜前来,有何贵干?范闲回答的更直接,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今天晚上,有人要杀我的人,所以我准备杀人。
江南总督微怔,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当然清楚今天晚上苏州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料到一向阴狠护短的范闲,肯定会对明家下手,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在事前来通知自己,这种姿态,让薛清感到一丝舒服。
薛清沉忖片刻后,和声说道:本官能理解钦差大人此时心情。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理解当然不代表支持。
范闲也明白这一点,明家毕竟是江南望族,族中子弟以数万计,在朝野之中的助力更是不知凡几,明家的手脚早已深深地植入了江南百姓的生活中间,如果范闲想要动用监察院的武力,对明家进行简单粗暴的欺压,那一定会引起无数的反弹,江南的局势说不定会因此形成大的动荡。
江南不能乱,一旦乱了,身为江南总督的薛清自然首当其冲,他根本无法向朝廷和陛下交待,所以当着范闲的面,他只能说理解,而不肯说出其他的东西。
而且对于范闲来说,黑骑仍在江北之地,不到最后一步,他是断不敢冒着皇帝猜忌,群臣大哗的风险调兵入苏州。
所以此时他手头可以利用的力量其实并不太多,要对付明家这种角色,他很需要江南总督薛清的帮助,至少是默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连夜赶来总督府的原因。
知道薛清在担心什么,范闲微笑说道:总督大人放心,本官虽有些豪放之气,但做起事来,也是会讲规矩的。
薛清心头稍安,他本不是长公主那边的人,所以对于监察院与皇子的斗争愿意置身事外,而今夜明家竟然派人在江南居之前暗杀压标商人……虽然谁都知道那个商人其实是水匪……但这个事实,依然让这位封疆大吏感到了愤怒。
商,便要有商的本份与界限,明家今夜,已经越了线了。
更何况杀人所在的江南居,可是总督大人的产业。
内库十六标全部定下之前,本官不会动手。
范闲望着薛清的眼睛,和声说道:后天之后,我会让明家为此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让他们受些教训就成了。
薛清叹息着,像一个悲天悯人的苦修士。
范闲微笑着,心里明白这位总督大人依然是不愿意事情闹的太大,而自己本来也就没有奢望,几天之内就将延绵百年的大族敲的风吹雨打去,说道:大人放心,自有分寸。
证据,关键是证据。
薛清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件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官商争斗,而是朝廷势力间的争斗,如果不能拿到实证,想削明家的血肉,极容易被京都内的某些人抓住范闲的把柄。
生活中,从来不缺少证据。
范闲安静说道:只是缺乏发现证据的眼睛,监察院的眼睛很亮。
这两位江南一地权力最大的官员,又密谈了许久,二人倦意难掩之时,范闲才告辞而去。
如今的江南局势愈发地浑浊起来,就像这黎明前的黑暗一般,一眼望去,漆黑不知深渊之底。
范闲靠在车椅背上沉沉睡去,浑然不觉车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苏州城的清晨未有钟鼓鸣起,春晓已至。
第一百一十五章 膝下并无黄金重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膝下并无黄金重虽然在这个夜里,有很多人没有睡好觉,有很多人在忙碌着,甚至有些人是整夜都没有入睡,而且苏州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内库新春招标的第二日还是如期到来了。
这是规矩,这是朝廷往日的规矩。
所以就算黄公公与郭铮以苏州城禁严以及夏栖飞遇刺为由,要求转运司将招标的日期往后推迟几天,范闲依然斩钉截铁,无比强悍地要求招标必须准时开始,一刻都不准推迟。
明家已经争取到了一晚上的时间,如果再给他们多些反应的时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范闲揉着发酸的眉心,强行掩去面上的倦容,看着鱼贯而入的商人们。
他发现这些江南巨商的表情虽然依然平静,但眸子里还是藏着股奇怪的情绪,看来昨天晚上夏栖飞遇刺的事情,也给他们带去了极大的困扰。
范闲只是暂时无法判断出,这种变化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好还是……坏。
明家父子是倒数第二批走入内库大宅院的人,身后跟着族中的长随与帐房先生,满脸温和地四处行礼,官员与商人们稍一敷衍便移开了眼光,谁也不敢当着范闲的面,再和明家表现的太过亲热。
当明家父子在正堂前行礼的时候,黄公公与郭铮温言相待。
很明显是在表示对对方地支持。
范闲冷眼看着,笑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对方入座——明青达地眼神很奇怪,显得很镇定,看来对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不怎么害怕自己会对昨夜夏栖飞遇刺一事所进行的报复。
在大门关闭之前,江南水寨的人也到了。
夏栖飞的身后,除了范闲派过去的那几名户部老官之外。
贴身的护卫就只剩下了三个,其余的兄弟已经葬身在昨夜的长街之上。
今日地夏栖飞脸色惨白。
看来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办法恢复,只是今天事关重大,所以他强撑着也要过来。
与身上地绷带相比,他额上的白带显得格外刺眼与雪亮,他后方的下属头上也带着白色的布带,在这春季之中。
散着股冰雪般的寒意。
带孝入内库门,几十年来,这是头一遭。
宅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这样一群带着孝,浑身挟着杀气地乙四房强盗身上,以岭南熊家。
泉州孙家为首的商人们行出房间,与夏栖飞见礼,轻声安慰。
夏栖飞在下属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正堂之前,看也没有看一眼第一间房内的明家父子二人。
轻声开口说道:夏某还是来了。
洪公公与郭铮的脸色有些奇怪。
范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马上回复了平常。
平静一摊右手,沉稳而坚定说道:只要你来,这里就有你地位置。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范闲这句话的意思,而黄公公与郭铮却根本不可能由这句话指摘范闲什么,今天江南总督薛清称病而不至,如今大宅院之中,便是范闲官位最高,明摆着薛清是让范闲放手做事。
但是明家的靠山们也不会眼看着整个局面被范闲掌握住,黄公公略一沉呤后说道:夏先生,听闻昨夜苏州城里江湖厮杀又起,贵属折损不少……不过,这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啊。
夏栖飞的出身毕竟不光彩,所以明家那位老太君才敢请君山会的高手来进行狙杀地工作,毕竟如果能够将夏栖飞杀死了,可以解决太多问题,而且事后也可以推到江湖乱斗之中。
黄公公此时这般说法,不外乎就是想坐实这一点。
范闲却根本不屑再与对方计较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倒是听着黄公公说戴孝入院,于礼不合八字后,怒火渐起,双眼微眯,轻声说道:黄公公,不要逼本官发火。
这句话说地虽轻,但声音却像是从冰山的缝隙中刮出来,从地底的深渊里窜出来……那般冰冷阴寒,令闻者不寒而栗。
不要逼本官发火!这句话钻进了黄公公的耳朵里,让这老太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赶紧住了嘴——不和这个天杀的娘们儿少年赌气,就让他去吧,反正明家已经准备了一夜,呆会儿只要自己盯着就不会出问题,如果这时候让范闲借机发起飚来,谁能拦得住他?坏了大事可不好。
一旁正要开口的郭铮也是心头一寒,赶紧将准备说的话噎了回去,昨天夜里他们都以为范闲会在震怒之余,莽撞出手,所以彼此都已经写好了奏章,做好了准备,就准备抓住范闲这个把柄……没料到范闲反而是一直保持着平静,让他与黄公公好生失望之余,也都清楚,范闲心里那股邪火一直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一想到倒在范闲手下的尚书大臣们,郭铮也退了回去,长公主要保的是明家的份额,又不是明家的面子。
…………又是一声炮响,内库大宅院外的纸屑乱飞,烟气渐弥。
范闲眯着眼,看着这幕有些熟悉的场景,不知怎的却想到了去年,在离开北齐上京的那一天,闻知庄墨韩死讯的那一刻,那一天,上京城门外给自己送行的鞭炮,也像是在给庄大家送行。
今天的鞭炮是在给昨天晚上死的那些人送行?夏栖飞带着属下沉默地走回了乙四房,将自己头上系着的白带取了下来。
仔细地铺在桌上。
笔直一条,身后地兄弟们也随着大哥将白带取下,铺直,一道一道,刚劲有力。
范闲地眉头有些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内库负责唱礼的官员,再一次站到了石阶之上,内库第二日的开标。
正式开始。
昨天一共出了五标,内库一共十六标。
除了最后的两分捆绑八标之外,还剩下三标,放在最开始唱出。
明家依然按照江南商人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喊价,反而是夏栖飞似乎没有受到昨天晚上事情的干扰,很沉稳地开始出价,夺取了其中一标而其余两标被岭南熊家与杭州陈家得了,这大概都是昨天夜里在江南居上商量好了的事情。
夏栖飞夺的那标,依然是行北地路线,范闲拿到花厅的报价之后,确认夏栖飞得了此标,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夏栖飞没有意气用事,这点让他很欣赏。
这三标竞价,进行地是平淡无奇,价钱也与往年基本相当,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地方。
但场间所有的商人官员们都没有大的反应,因为谁都知道。
今天的重场戏在后面,就在明家势在必得的后八标中。
…………行东南路兼海路二坊货物,共四标,开始出书,价高者……得……内库转运司官员站在石阶之上,面无表情地喊着,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喊了多少年,每年这句话喊出来之后,就只有明家会应标,没有人会与明家去抢,所以喊起来是觉得寡然无味,意兴索然。
但,今年不一样。
唱礼声落,第一个推开门,递出牛皮纸封地,正是乙四房!宅院里嗡的一声响起了无数议论声,夏栖飞,这位传闻中明家弃了的七少爷,终于开始对明家出手了。
甲一房里的明青达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以往这些年中,因为自家的实力雄厚,加上长公主在后审看着,江南商人们没有谁敢与自己叫价,所以明家在后八标里和崔家在前六标中一样,都是唱独角戏。
这种戏码唱久了,终会感到厌倦,今日终于有了一个人来和明家争上一番,明青达在微感警惧之余,也有了一丝兴奋。
他微笑着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多二,压下他。
明兰石大惊失色,父亲地意思是说第一轮叫价,就比去年的定标价多出二成?那如果呆会儿第二轮夏栖飞真的有足够的银子,继续跟下去,自己这边怎么顶得住?明青达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多出地两成,压的不是夏栖飞,是别人。
明兰石大惑不解,心想今天地内库宅院之中,除了有钦差大人撑腰的夏栖飞,还有谁敢和自家争这两大标?在这位明家少爷的心里,仍然坚定地认为,夏栖飞的底气,来自于范闲私自从户部调动的银子,而其余的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明青达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明镜似的,范闲昨天让夏栖飞四处扫货,这就是想让江南其余的商人们变成一头饿狼,而一匹饿了的狼,谁的肉都敢啃上两口。
…………当两封牛皮纸封递入花厅之中,所有关注着此事的商人官员们都将屁股落回了座位上,吐出了一口浊气,知道好戏正式上演了。
但似乎有很多人没有猜到这出戏的走向。
乙一号房的房门也被缓缓推开了,递出了一封牛皮纸封到门前官员的手中。
泉州孙家!举院大哗,谁也没有想到泉州孙家居然会在两虎相争的时候,来抢这杯烫手的羹!孙家!明兰石震惊望着父亲说道:他们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明青达面色不变,说道:孙家一家不够,难道几家还凑不出来?你难道不觉得熊百龄这老货今天变得安静了太多?还有那几个一直盯着咱们这边看的家族,如果不是心里有鬼。
看这么久做什么?老夫脸上又没有长花儿!正堂之上。
那三把太师椅里坐着地官员心里也各有心思,范闲是早料到这个发展,所以并不怎么吃惊,而黄公公与郭铮却是咬牙切齿,心想那个泉州孙家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在所有人紧张地注视之中,第一轮叫价地结果出来了。
范闲拿着花厅那边的报价对照单子,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暗道明家能够在江南盘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在范闲的计划中。
后四标才是自己与明家拼命冲价的时刻,因为从北齐方面挪过来的银子,数目虽然巨大,但是周转需要太长的路线,终究还是有上限,而且夏栖飞连夺五标之后。
也付出了一笔极大数量的定银。
如果可以毫无限度地进行假冲,夏栖飞完全可以空口叫价,让明家接连吐血。
问题在于,范闲一直看不明白明青达这个人,这位明家名义上地主人,似乎不仅仅是名义上这般简单。
范闲无法判断出。
如果自己真的进行假冲,明青达会不会不顾长公主地严令,大智斩手!以范闲目前手中所掌握的银两,如果用来冲价,只有把握在第二个四连标中将明家冲的受重伤。
万一明家真地在第三轮中玩个狠的绝的。
放手不要这四连标……夏栖飞将价冲的太高,只可能有两种结局。
一种根本拿不出四成地定银,一种就是成功地夺得前一个四连标后,再无余力,眼睁睁看着明家不费吹灰之力,夺了后面的那个四连标。
第二个结局不是范闲想要的。
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往东夷城的输货线路,所以在明家看来是必不可少的四连标,对于他来说是鸡肋。
他根本不想夏栖飞真的夺了这个标,但是如果眼睁睁看着明家如此轻松地夺了后面地四连标,范闲……也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第一个可能……如果真的爆了价,在黄公公与郭铮的虎视眈眈之下,在这么多人的眼光注视之中,内库之事,就真的要前功尽弃,而夏栖飞只怕也没有活路。
…………综上所述,在范闲事先拟定地计划中,这第一个四连标,是准备让泉州孙家出来放炮,而夏栖飞的叫价,只是虚幌一枪,并不打算去搏命。
但看着花厅递来地报价单,范闲就知道明家那位老爷子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安排,所以第一轮的叫价竟然就到了那般恐怖的一个数目!孙家今天敢出手,就是因为昨天夜里自己通过史阐立传递过去的信息。
但面对着明家这般东山压顶似的攻势,再联想到昨天夜里明家悍然派人刺杀夏栖飞,文武之火相攻……范闲开始担心,孙家或许会被这一轮叫价给吓的不敢再加价。
事态的发展,果然往范闲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滑去,当唱礼的官员喊出明家高达三百八十万两白银的报价后,满院大哗。
而乙一号的房门,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开过,孙家果然被吓住了。
范闲微眯着眼,看着甲一号房里的明家爷俩,开始盘算在昨天夜里的刺杀事件中,这爷俩是不是真的如监察院调查所得,并没有怎么参与,主事的纯粹就是明老太君。
刺杀夏栖飞,看似莽撞,但和今天的凶猛报价搭配起来,却能为明家吓退不少想趁乱火中取粟的敌人。
如果明青达真是一位这般会借势、连自己的母亲都要利用之人,范闲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对方。
第一轮报价一出,黄公公与郭铮捋须而笑,只是黄公公的下颌下并没有什么胡子,所以显得有些滑稽,但至少可以看出,这二人对于明家的出手以及众人的反应相当满意。
乙四号房里平静着,隔着窗棂,夏栖飞用征询的眼神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双手的掌心抹平了额角的飞发,这个暗号的意思是让夏栖飞徐徐图之,既然孙家退出。
夏栖飞一定要继续出价。
只是这出价的分寸要掌握地好。
既要让明家痛,又不能太狠,还得让对方很满意地接手这前四连标,灯!火~书\',城而不会忽然脑子进水放弃,把这四连标扔给自己。
这是一个很困难地局面,就算夏栖飞身后有几名户部老官帮忙,也很难处理地滴水不漏。
唱礼的官员再次站到了石阶之上,如是者两番。
人们期待中的明家老大与老七的家族大恶斗并没有发生,乙四房的强盗完全丧失了昨天的凶猛。
极为谨慎小心地出价。
不过虽然是谨慎小心,这第一个四连标的价格,依然被缓慢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这固然是因为明家第一轮叫价比去年夺标价就高出两成地原因,另一个原因也在于乙四房像牛皮糖一样缠出对方。
最后叫价成功的……果然还是明家,这个结果和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样,只是标出地价。
却和往年有了太大的变化。
五百一十二万两!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听着这个标价,心想内库的叫价规矩如果是五轮,只怕乙四房的夏栖飞和甲一房的明青达会将这个价钱抬到去年标价的两倍去!这个价钱着实已经高地有些离谱了。
但范闲清楚,这只能说明前些年,内库在长公主的操持下。
行销权的价钱低的有些离谱,这个价钱,明家不会亏本,说不定还有得大赚——当然,这必须得是明家依然敢做海盗生意。
在范闲的眼皮子底下依然敢往东夷城走私。
所以范闲笑了,很满意于这个结果。
明家今年就等着往这标里砸钱吧。
甲一房,明家,五百一十二万两,得!一直有些打不起精神的内库转运司唱礼官员,此时报出内库开门招标十几年来,最大地一个标额,终于显得精神了起来,报价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得字出口即没,毫不拖迟,显得干脆至极。
不论对明家持何种态度的商人们,也感觉到了一丝兴奋,为了这个数目唱起彩来。
反而是甲一号房里有明家父子二人,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尤其是明青达眉间泛着浅浅担忧。
他所想的,与范闲所想的都一样,如果没有一些见不得光地手段帮忙,这个四连标……是赔定了。
而最关键的,夏栖飞那边叫价似乎有高人相助,,一.剑书,城.将分寸拿捏地极好,这一标五百一十二万两子,光定银呆会儿就要留下两百多万两银子……更何况,对方真正搏命的出价肯定是在最后面。
昨天一夜,明园连夜筹银,六房拢共也只筹出来了六十几万两,远远不足明老太君定下的一百三十五万两的份额,而这个四连标已经超出了明青达的心理预算太多,后面该怎么办?太平钱庄的供银还有一半剩余,可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明青达的双手轻轻摁在身边的木盒子上,若有所思。
明兰石看了满脸疲惫的父亲一眼,心疼无比,他知道父亲昨夜一夜未睡,连夜去苏州城里几家大的钱庄调银,直到凌晨,才终于拿到了放心的数目,这个盒子里,放的便是招商钱庄十万火急开出来的现票。
你说,钦差大人会不会还想要这后面的四连标呢?明青达疲倦叹息着。
明兰石不知如何言语。
日已中移,内库招标暂告一段落,由苏州府与转运司的衙役们抬进了饭菜,供各位大人与商家们用膳,官家提供的饭食虽然不如这些巨富们家中的饮食精美,但这些商人们依然吃的津津有味,凑在面有颓色的泉州孙家身旁,打听着什么事情。
人们都在期待着下午,那是最后的决战,上午已经开出了五百万两银子的恐怖数目,下午得炫丽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注意到明青达沉默地走上了正堂,来到了几位大人物用饭的偏厅之中,也不怎么避嫌,微笑说道:见过黄公公,郭御史,老夫有些话想禀报钦差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行个方便。
黄公公与郭铮大怔,心想这是玩的哪一出?难道明家想当着自己的面倒向范闲?可是也不可能这么正大光明啊……明青达久持明家,与朝中大官们来往匪浅,自有一股威严在胸,黄公公与郭铮对望一眼,深信其人,便含笑退了出去,留给他与范闲说话的空间。
…………厅中无人,明青达有些困难地一掀前襟,跪在了范闲的面前,并没有说话。
范闲一手执碗,一手执筷,正在饭菜之间寻觅可口的下腹之物,眼光也没有往那边瞄一眼,只是说道:后面的四连标,本官……还是要抢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月明非为夜行人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月明非为夜行人范闲的筷子在盘子里扒拉着,拣了块香油沁的牛肉铺在了白米饭上,缓慢地送入唇中,细细咀嚼着,品味着,依然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明青达。
明青达不是个简单角色,这一跪所代表的意义,也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范闲需要时间思考。
等他思考完了,他才轻轻放下碗筷,说道:明老爷子,您年龄可比我要大上不少,这怎么当得起?钦差大人双手虚扶无力,明青达却必须站起。
官商之间的对话开始的非常平静与沉着,范闲望着他说道:老爷子准备交待什么?怎样的交待能换回范闲几名下属的性命?范闲怎样才肯放过明家?明青达并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他所需要的一切一切,只是范闲能暂时放过明家,为家族以及京都方面换来必要缓冲的时间,现在局势太不明朗,就算自己准备做根墙头草,也得知道风从哪边来……他只是乞求着自己的姿态,能够让钦差大人稍微松一松手,能让钦差大人相信自己,也是有往他那边倒去的强烈愿望。
范闲没有等这位老谋深算的明老爷子回话,说道:你心不诚,所以无所谓投诚。
明青达面色平静,却叹了口气,说道:钦差大人不能信我。
非我不能信你。
范闲低下头说道:你自己也不能信你,你在那条船上太久了。
要下来……很难。
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你还是在那艘船上,船上其余的人总会要保你平安,如果你到了本官地船上,你留在原来那艘船上地货怎么办?此货自然并非彼货,明青达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听着范闲的话,知道不可能说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带着一丝疲倦。
自嘲求道:请大人指条明路。
范闲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桌上那些菜馐之间,略一思考后。
静静说道:你有很多兄弟,最近听说……乙四房的夏当家也是你的兄弟?明青达面色不变,心里却开始痛苦起来,自己明家跟随范闲的敌人已经太久,如果要让范闲真的相信明家肯倒向自己,除非他能够有把握将明家完全掌控在手中。
而夏栖飞明显就是范闲用来掌控明家地棋子,换了其他的任何人,范闲都不会接受这个协议。
范闲这句话,无疑就是给出了自己地条件,只是这个条件,明青达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且不论明青达不可能放手自己的家族产业,只是想到夏栖飞冰冷的眼神,还有那衣衫下面一道一道凄惨的鞭痕,他的心就开始纠结起来。
在目前的局势中,进攻地是监察院。
防守的是明家,而且明家步步后退。
今日内库标价大涨只是一个事件串的头一环,后面的事情接踵而至,明家风雨飘摇矣。
直到此时,明青达才发现,明前这位看似年轻的钦差大人,原来骨子里竟是如此保守谨慎加厉刻阴险,面对着自己给出的如此大地诱惑,竟是毫不动心。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范闲要的东西,远远比自己所能付出的更多,不止四十万两,不止是明家从此以后在江南的暗中配合,而是一种显得有些狂妄、无比嚣张,奢求对内库产销全盘的控制。
还请大人给条活路。
明青达苦笑说道,先前是谈明路,此时便只能谈活路了,后四标再这样下去,族中上万子弟,还有周边雇地无数下人,只怕明年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明家不缺银子。
范闲看着面前的明家主人,心里对于对方越来越欣赏,明明是要胁自己地话,说的却是如此温和卑微,一点都不刺耳,反而透着股服贴滋润:呆会儿的后四标……就当你明家把前几年吞的银子吐回来。
他微微偏头,眯眼打量着面色有些颓败的明青达,心里不停猜忖着这位明家主人心中的打算,说道:你应该知道本官的过去,过往年间你卖东西的手法,我很不欣赏。
当然,本官不是不讲理的土匪,只要你们做事稳妥些,本官自然也会稳妥些。
所谓稳妥,自然说的是昨夜之事。
范闲拿筷尖敲了敲瓷盘之沿,发着叮当的脆响,最后说道:执碗要龙吐珠,下筷要凤点头,吃饭八成饱,吃不完自己带走……做人做事与吃饭一样,姿式要漂亮,要懂得分寸,这就很好了。
明青达知道在这位钦差大人面前不可能再获得进展,得到了范闲最后这句话,他心里稍微放松了少许,虽然不能全信,但他绝对相信,范闲并没有逼着明家垮台的念头,对方始终是想将明家控制住,而不是摧毁掉。
而要控制住庞大的明家……夏栖飞不行,母亲不行,只有自己,明青达有这个自信,所以说呆会儿自己肯定会因为后四标吐血,但心里明白,往后的日子里,与钦差大人还有的商量。
商人,最不怕商量,讨价还价是他们的长处。
明青达十分恭谨地对范闲再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看着明家当代主人微微佝偻着,微现老态的背影,范闲再一次将筷子轻轻搁在了桌子上,微微眯眼,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瞧不出明青达这个人的深浅。
先前那一跪代表的含意太丰富了,认输?求和?投诚?为昨夜之事补偿?如果明家真的有意倒向自己,那么今天内库这种光明正大的场合。
反而是最好表露心迹地地方……问题就在于。
范闲根本不相信这位老爷子会甘心投降,自己地牌根本还没有出尽,明家也没有山穷水尽。
习惯于站在河对岸的大树想连根拔起,移植到河的这面来,所必须经历的痛苦代价,应该不是此时的明家所愿意付出的。
为什么对方会摆出这样一个卑微的姿态?他的上面可还是有一位老太君在,明家要投向哪方,这种关系到全族数万人前途地大事。
明青达应该还没有能力做出独断。
而且这一跪,跪的并不隐秘。
应该已经有人看到,而且马上会传开来。
范闲地眼睛眯得更细了,难道对方是准备打悲情牌?在这个还没有产生阿扁这种人物的世界中,悲情或许是可行的一招,只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跪自己一跪,这又能悲到哪里去?如果换成别的官员。
面对着明青达所表现出来的倾向,一定会心中暗喜,只有范闲不这般想,因为正如明青达所料,他要的东西太多,不是明家给地起的。
而且他为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许久,他有底气吃掉明家,而不是接受明家的投诚。
既然不论什么时候,范闲都可以吃掉明家,那他凭什么还要与明家讨价还价来获取对方的投诚?非不为。
非不能,实不屑也。
———————————————————清风跨门而入。
吹拂走内库大宅院间残留的食物香气,吹拂走犹有一丝的鞭炮火香,只有凝重地氛围却是始终吹拂不动,庭院间弥漫着紧张,有若千年寒冰,有若河底巨石,春日春风难融,大江巨浪难动。
负责唱礼的转运司官员的嗓子已经嘶哑了起来,不是因为说的话太多,不是因为喝的水太少,只是因为紧张。
沿着甲乙两廊而居地各房巨商们也早已坐不住了,隔着镂空的门棂,站在房门高槛内,紧张地盯着外面。
下午是内库后四标地叫价,两轮叫价之后,没有人再喝彩,甚至没有人去抹额上的冷汗。
上午被明家吓退的泉州孙家,面色惨白地听着价,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被那两家疯子又惊吓了一番,所有的商人们都觉得今日之行开了大眼,同时也是受了大惊。
那是银子,那是银子!凭什么甲一房的明家和乙四房的夏家,就敢那么往外扔?难道在他们眼里,那些厚厚的银票和废纸没有什么区别!岭南熊家的熊百龄双眼通红地看着外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身边的帐房先生说道:刚才唱礼官是不是报错了?熊家的帐房先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花厅核算的数字,怎么可能出错……这天爷爷啊,夏当家的昨天被杀了几个兄弟,今天开始发狠发疯……这明家居然也跟着发疯!明老爷又不是强盗。
熊百龄的口水紧张地来不及吞下去,噎在中间险些跄着了,反手夺过一名下属手中的茶杯灌了下去,压低声音骂道:夏栖飞就是明老七,我看是他们兄弟二人干起了真火……兄弟阋于墙,当真刺激,明家人看来骨子里都有些疯。
不止唱礼官的声音颤抖着,江南巨商们不停冒汗着,就连坐在正堂之中的那三位大人,此时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听着第二轮的叫价,黄公公与郭铮对望一眼,脸色变得煞白一片,他们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内库开标最后的四连标竟然被范闲和明家哄抬到……如此恐怖的地步!明家这四连标是亏定了,而且是大亏特亏!对于黄公公与郭铮来说,明家的进帐减少,江南往京里送的见不得光的银子自然也要少……太多,想到此节,这二人盯着范闲的目光便有些怨毒。
范闲虽然用强大的心神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如果有细心的人,依然可以看出钦差大人紫色官服的浆洗硬挺袖口有些微微颤抖,薄而秀气的嘴唇抿的有些紧,耳垂下面微泛红色。
毕竟像今天这种场面实在有些少见。
庆国皇帝号称天下最富有的人,但范闲敢打赌。
一向不入户部库房地庆国皇帝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地银票随着唱礼官嘶哑颤抖的声音。
在天上飘来飘去!一千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庆国开国十年之后,举国的财政赋税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将将一千万两!哪怕是如今已入极盛的庆国,这样一大笔白银依然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如果用来在江南上收买死士,足以挥手间灭掉东夷城四周的那些诸侯小国,足以成一方之霸!这样大一笔数量的银子,可以换来多少美人?可以打造多少战马兵器?如果全数投入民生之中,可以修多少里的堤?可以煮多少锅粥?可以开多少堂?可以救活多少人?而……如果全部换成银锭。
又可以压死多少人?上午地五百万两银子已经是内库有史以来的最高标价,而下午则是轻轻松松突破了纪录。
尤其是第二轮叫价,明家便喊出了破千万两地价钱,这不止破了纪录,可突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当然要归功于明家目前所处的内外交困局面,以及范闲从北齐皇帝手中借来的大批真金白银——明家必须抢这个标。
而夏栖飞却有对冲的能力,种种因素加在了一起,才造就了这样一个恐怖地数字。
范闲喝了口凉茶,强行压下内心的情绪,打了个很隐秘的手势。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直到此时,范闲才渐渐有些明白了明青达的想法,陛下的想法,很多人的想法。
明青达夺标之时。
极为服贴地依照范闲地计划走,一方面是受到了信阳方面的压力。
另一方面存的想法则有些玄妙。
左右不过是送银子,喊价低,赚了银子一部分要交给信阳。
喊价高,就等于把银子送给内库……也就等于是送给陛下和范闲。
明青达看事看的极准,他看出来朝廷需要自己的银子,所以干脆来个狠地,把自家的家业恨不得砸一半出来,如此一来,又夺了标,又合了范闲地意,两边不能得罪的人,他一个都没得罪。
只是可惜得罪了钱,这么多真金白银,也不知道明家要花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所谓花钱销灾,明家这一次用在销灾上的银子,实在是下了血本。
而在范闲看来,明家在经济方面的实力,实在已经大到过于恐怖的地步,这样一种存在,庆国皇帝是断然不会看他们坐大,要不然就是削弱对方,要不然就是摧毁对方。
这,就是皇帝让范闲下江南的真正用意。
而,明青达也很清楚地把握到了这个意图。
只是当年沈万三依然是死了,明家……能活下去吗?这是后来的事情,范闲也没有办法完全掌控,但对于明家的表现,范闲感到很受用,所以他才会做手势,让夏栖飞不再出价。
不是小农意识作樂,也不是心存怜悯,而是范闲知道明老爷子的戏肯定还没有演完,一千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足够了,范闲不希望让朝野之中的议论太多,给自己带来太多的负面评价。
—————————————————看到乙四房的强盗停止了喊价,包括官员商人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看戏没有看全场的遗憾与恼怒,反而都是同时松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今天下午的叫价太恐怖,那个数字太敏感,商人们不愿意引发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官员们也不希望,事态被牵引到爆发的程度。
花厅的户部内库联审官员们开始进行紧张的审核工作,最终确认了这一标,用朱笔认真而紧张地写好底书,交由前厅。
那名唱礼官员,走到石阶上,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嘶哑火辣辣的嗓子,颤着声音说道:行东南路兼海路一坊货物,四标连标,甲一房,明家,一千一百五十万两……得!没有人喝彩,没有人哗然,所有人都恨不得赶紧逃离内库大宅院,离这个数字越远越好。
父亲!父亲!就在这个时候,离正堂最近的甲一房内,传出一声惊呼声。
一时间,众人都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那方,不知道明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救人!甲一房中,传出明兰石少爷惊慌失措的呼救声,杂乱的声音,官员们赶紧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原来明家主人明青达面色铁青,已是昏厥在地!不论官商,都以为自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以为,明家主人,被内外压迫,强行抢了这四连标,却被迫标出了天价,一想到明家有可能因为这笔天价而走向衰败,明老爷子急火攻心,这才昏迷不醒。
所有人都知道,明家是被谁逼到了今天这样凄惨的境地之中,于是乎庭院内所有人的眼光,都下意识里投向了站在石阶上的钦差大人。
范闲并不怎么惊谎,眯眼斥道:慌乱什么?赶紧封库,存银,等程序完了,赶紧送明老爷子去就医!内库开门关门都有一整套程序,宅院里放的银票又极多,所以很花了一些时间,一直昏迷不醒的明老爷子才被抬了出去,搬上了范闲特准驶至门前的明家马车,直往医铺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热热闹闹的内库招标,在连创几个纪录,惹来无数凶险之后,竟然会如此凄凄淡淡的结尾。
看着明家远去的马车,想到生死未知的明家主人,江南的商人们都不由唏嘘不已,心中生出几丝兔死狐悲之感。
明家人先退了,商人们在经过检验之后,也退出了内库宅院,剩下的全部都是官员,开始进行内库最后的收尾工作。
既然是卖钱的营生,自然清点四成定银银票的工作,才是最关键的。
三位大人物站在花厅之中,看着户部与转运司官员登记入册,上封条。
范闲看着明家最后那高达四百万两的定银之中,最下方夹着一厚叠招商钱庄开出来的银票,眼睛微微一眯,知道事情终于成了。
本来在计划之中,最后这四连标逼着明家要用招商钱庄开出的现票,范闲还要刻意为难一番,毕竟招商的信用不如天下好,而到时,黄公公与郭铮肯定会为明家说话,如此一来,范闲又能将自己摘的更干净。
只是没有想到明青达行事如此干脆利落,范闲也就懒怠再在小处上抹浆子,只是最后明青达的昏倒……装,你继续装。
范闲心里冷笑着,面上却带同情之色,对身旁的黄公公叹息道:明家艰难中标,只是明老爷子到底还是年纪大了,竟是禁不得这般惊喜,反而昏了过去,这喜事不要变成丧事才好。
正搓着手指,看着银票流口水,而且依然有几分紧张的黄公公听到钦差大人的说话,一怔之下险些将自己的手指头给厥折,开口就想骂,却又不敢骂,心想哪有你这等玩了人还说风凉话的家伙?黄公公气哼哼地没有说什么,郭铮却皮笑肉不笑说道:今年内库进项比往年足足多了八成,此事传回京都,陛下一定会对小范大人多有嘉奖,来日封王封侯指日可待啊。
以范闲的身份,以他如今把持的权力,日后封王土侯本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他也不想听郭铮的马屁,冷笑说道:全靠诸位大人,还靠江南众商家体恤朝廷,宁肯亏着血本也要贴补内库……至于本官,在这件事情里,却是没起什么作用的。
郭铮一窒,心想明家今天把裤子都快要当了,还不是被你逼的?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没起什么作用?他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只是在心里不停骂着:装,叫你继续装!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明记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明记…………你知道大殿下杀胡马时,拉的那种铜刺线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嗯?那不是铁的吗?差别并不是太大,你知道吗?说实在话,北齐还真没有这个东西,北齐君臣对于南庆内库三坊里的军工产品也是最感兴趣,好不容易今天谈话的一方主动提起了这个,另一方的姑娘家自然感到一丝高兴,很诚恳地说道:不知道。
噢,铜线这个玩意儿很难拉。
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叹息道:听说,是江南的商人们为了抢一块铜板,硬生生拉出来的。
这个笑话本身是有趣的,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比较寒冷。
所以姑娘家只是翘了翘嘴唇。
他又问道:你知道沙州那里沙湖破开大堤入河的通道是怎么挖出来的?姑娘家摇了摇头,不是很想陪他玩这些东西。
那人摇头晃脑道:因为江南商人掉了一枚铜板,到大堤上的一个老鼠洞里。
…………海棠看着讲笑话的范闲,静静地看了他半天。
才开口说道:这两个笑话我能听懂。
我只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范闲挠了挠有些发痒发痛地发颈,思思这两天精神不大好,天天梳头发地时候用力过猛,头后发丝拉的太狠,所以起了些小红点。
他一边挠着一边说道:这两个笑话告诉我们,对于商人来说,吝啬永远是最值得赞赏的美德,而利益永远是他们无法抵御的诱惑。
这是他前世听的关于犹太人的两个笑话。
这时候用在江南商人的身上,倒也并不怎么别扭。
他转过身来。
对海棠指了指自己的背心,刚才给自己挠痒,结果痒地范围迅速扩大,马上跑到了天杀的后背正中心,虽然以范闲地小手段,手掌可以轻松地抠到那里。
但感觉不大好。
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心。
海棠瞪了他一眼,手却已经伸了过去,隔着衣服在他的背上轻轻挠了起来。
感觉到那只可以轻松打败二祭祀的妙手,在自己的痒处用无上心法挠着,范闲只觉浑体舒泰,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继续说道:吝啬是商人的天性,明青达这么肯割肉,就有些出乎意外了,而且事关利益,明年我肯定要安抚一下泉州孙家以及今年落空地商家。
所以要麻烦你告诉你家皇帝知晓,明年顶多能保持今年的份额。
再多,那是极难的。
海棠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又继续问道:明家准备怎么处理?看样子你对明青达的态度很满意。
范闲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他的态度,并不能完全代表明家的态度,那天夜里地事情还没有收尾,我也不可能收手,明家如今的伤势全在经济体上,以后的一年中,单靠内库出货卡他,我就可以让他家继续流血……但明家整个肌体还算健康,如果想把他们一口吃掉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我在江南一天,我就会隔些日子就去削块肉下来。
所谓蚕食,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只是海棠听着不免有些替明青达悲哀,那位明老爷子摆足了低姿态,却依然没有办法控制范闲强悍的计划执行。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范闲解释道:明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问题在于,这次小言定地计划,和对付崔家不一样,监察院的手段全部是见得光地手段,我所进行的事情,全部依足了庆律规条,这不是阴谋,只是阳谋,面对着实力上的差距,明家不可能进行正面的反击。
你不要以为明青达纯粹是想息事宁人,他还不一样是在耗时间,等着京里的局势发生变化。
他加重语气说道:对于明家来说,京都的局势一定要有变化,不然他们就只有等着被朝廷吃掉。
海棠轻声接道:所以你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等下去,而是要赶在京都局势变化之前,尽最大可能削弱他们的实力。
不错。
范闲面无表情说道:一切依足规矩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明家的声誉好的有些难以理解,内库转运司的帐目上找不到任何问题,对方抹平痕迹的能力太强了……如今那座岛上又再没有消息过去,似乎有人在帮助他们遮掩。
面对着这样一个看似温和有德的大家族,如果我,或者说监察院对明家逼的过于紧,明家摆出来的姿态度过于可怜,江南的士民百姓们或许会有反弹。
你不是一个在意别人议论的人。
海棠笑吟吟说道。
范闲也笑了起来:这话确实。
不过我不在意,不代表陛下不在意,陛下想青史留名,又想君权永固,这本来就是麻烦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朝廷有太多办法直接把明家削平,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还不就是因为怕在人心之中落下天子寡恩,朝廷阴刻的印象,怕在史书之上留下不太光彩的一笔。
庆国皇帝是这种人吗?海棠疑惑问道。
相信我。
范闲苦笑说道:陛下确确实实是一个好名之人,不然前次天降祥瑞,他也不会非要与你的皇帝争那口闲气……这次陛下派我下江南收明家,当然是希望我能做地漂漂亮亮。
又要把明家踩死。
又不能落下什么不好地名声,如果到时候江南甚至天下的百姓都为明家抱不平……京都里面那些势力再一闹腾,就算陛下无情到愿意让我去当黑狗,也要被迫把我召回京去。
既然如此,今天已经是内库开标之后的第四天了,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海棠好奇问道。
范闲笑着说道:谁说我什么都没有做?抱月楼的事情,我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提到抱月楼,海棠的感觉便有些古怪。
叹息说道:你向我借银子,去修河工。
倒也罢了,可是我大齐朝的银子……你却拿去开妓院,这消息传回上京,只怕陛下会笑死我这个小师姑。
范闲知道,这位北齐圣女对于自己开青楼一事,总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他正色说道:河工是行善,你所知道地,我马上要着手进行的安置流民工作也是行善,但其实你不清楚,开青楼……也是行善。
海棠大感疑惑,心想青楼逼迫女子行那等可怜之事。
和行善扯得上什么关系?人类最古老地两个职业,一个是杀手,一个就是妓女。
范闲打了一个响指,又指指后背,示意海棠不要停止挠背的动作。
这事儿你改变不了,我改变不了。
连我妈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这个行业绝对会永远地存在下去,那我们就不如把这个行业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订下一些规程,尽可能地保护那些可怜女子的利益。
先说了古龙的名言,又重复了一遍当年说服史阐立的说辞,范闲严肃总结道:我开青楼,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妓女,而一味将道德顶在头上,不理不问,两眼一遮便当这世上并无这等事情,那才是真正地没有一颗仁心,把那些妓女不当人。
当范闲具体说到抱月楼地诸项新政,比如请大夫和月假之类,海棠给范闲挠痒的手就已经停了下来,微感震惊地望着他的后脑勺,似乎没有想到范闲说的居然不是虚套的假话,而是真真正正在做这些事情。
等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海棠脸上的佩服之色一现即隐,轻声说道:安之说地有理。
嗯?范闲有些意外地回头,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认真地回话,这感觉真不好,像是徐子陵在说服师尼姑。
他摇摇头,将这个令人难过悲哀的联想赶出脑去,没头没脑说道:朵朵,对不起。
这次轮到海棠意外和嗯了一声。
范闲说道:前几天,你我二人生分了些,事后我想了想,这主要是我的问题,当然也有你的问题,可是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
虽然海棠不是很明白他想讲什么,也不理解这个古怪多余占字数兼灌废水地句式,但依然很轻易地联想到在北齐上京城外的古道边,面前这位年轻人曾经说过地八九点钟太阳,世界你的我的之类。
她的唇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范闲拍拍双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奢求朋友之间的坦诚,但其实对你是不够坦诚的,所以这是我的问题。
而你自从离开北齐,来到江南之后,天天要盯着那么多银子,还得担心我如何如何,你的压力太大,让你心绪难宁,不及当初,无法成功地化解这份压力,是你的问题。
但是,你有压力,我有压力,归根结底,这些压力是我弄出来的,所以这问题也是我的。
海棠笑了起来,掩嘴,只露出那双明亮有若清湖的眸子。
范闲微微一怔,下意识里说道:眼睛挺漂亮的。
嗯?两人间第三次嗯。
范闲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小姑娘的一面……不过说到底,你到今天也没告诉我,你到底多大了。
看到海棠微怒神色,他不置可否地挥挥手,说道:转话题!刚才不是问,为什么这两天对明家没动作?你说你忙着妓院的装修工作。
海棠也是会开玩笑地,只是偏生涩了些。
范闲点点头。
笑道:这是一椿。
当然,最主要地问题是……我在等夏栖飞养伤。
———————————————————————三月二十六的晚上,苏州西城一带盐商皇商府邸聚集的地方,红灯高悬,鞭炮喧天,一片喜气味道,原来是这些日子在内库一事上出尽风头的江南水寨统领夏栖飞,正式在苏州城里置办了一座院落。
今天第一次开门迎客。
其实真正的江南巨富,在苏州城外。
江南水乡之中都有自己有大院,平日也都是居住在自己有庄园之中,很少留在城中,但是他们每一家都必然在苏州的西城里预着一座豪奢的住所,因为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与家族实力地展现。
西城地价极贵。
而且一向没有人愿意卖房产,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住进来,而夏栖飞能够成功地开了自家的宅院,这就代表着经过内库一役之后,江南已经承认了他地资格。
当然,住进苏州城的夏栖飞。
当然要把自己洗的干净一些,脸上不留一丝黑道,所以自然不能以江南水寨统领的身份入住,他如今的身份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夏明记的东家。
夏明记。
自然也是新开地商行,这名字里暗藏的意味。
前来道贺的商人们心知肚明,那个明家是如此的显眼刺目,只是不知道明家今天会不会派人前来,听说明家主人明青达老爷子那天昏厥之后,整整两天后才醒过来,身体虚弱的一塌糊涂。
一辆马车,停在了夏府之前,马车全黑,没有任何徽记,但是四周虎视眈眈的护卫,与街中顿时多起来地陌生人,无不昭显了这辆马车的身份。
正围在夏宅门口的商人们赶紧走了过来,对着马车躬身行礼,又热切地准备迎接马车中人。
马车内,范闲对三皇子和声说道:殿下,您真想凑这个热闹?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三皇子甜甜一笑说道:我知道老师在担心什么,不过既然老师今天不避嫌疑来为夏栖飞助势,多加学生一个,也不算什么。
范闲笑了笑,知道这个小家伙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宜贵嫔的教导,死活都要与自己绑在一处,不仅是心理上的,更是在舆论上。
一大一小,苏州城里的两位贵人矜持地下了马车,引来车外的一阵喧哗与此起彼伏的起安声。
…………范闲站在房间内,用手摸着明显是新做好的书桌,嗅着鼻间传来的淡淡清木香味,心想这个世界别的不咋嘀,不过新装修的房子没有甲烷的味道,这条好处就足够了,他忽然间心头一惊,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原来那个世界的事情,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是自己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了,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那种不知名的渴望,一直还在挠着,让自己心里发痒,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什么东西。
不是烟草,不是A片,不知道是什么。
他从走神里摆脱出来,才发现夏栖飞和三殿下都怔怔望着自己,不由自嘲一笑,说道:青城你受了伤,自己坐着,不要理我,我经常会发呆的。
知道钦差大人与三皇子联袂而至,前院来道贺的江南商人们一是暗中羡慕夏栖飞的运气,心惊于钦差与三皇子不避人言的举动,另一方面也不敢过于喧哗,所以前院饮酒作乐的声音,并没有打扰到后园书房里的谈话。
夏栖飞其实很震惊于范闲的到来,更何况跟着他前来的,还有一位三皇子!范闲摇头说道:如今的江南,谁都知道你与我的关系,我想京都里也应该知晓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来遮遮掩掩?夏栖飞看了三皇子一眼,一想到坊间传言,便也不怎么避讳,直接说道:提司大人,下属怕为您带来麻烦。
有什么麻烦?范闲望着他温和说道:你替朝廷办事,最近看似风光。
但实际上吃了不少亏。
夏栖飞想到那夜死去的兄弟。
面色微黯。
伤好了些没有?范闲问道。
夏栖飞恭敬应道:好多了。
嗯。
范闲稍一沉吟后缓缓说道:你不用担心太多,关于明家,我地态度是很坚定地,或许进度会慢一些,但是……你不要以为本官是被谁的姿态给蒙骗了过去。
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在内库大宅院内的那一跪,以及中标之后的那一次昏厥,这些天早已传遍了苏州城内城外,所以夏栖飞做为范闲手中的那把刀。
最担心的就是握刀的手,会不会忽然转了念头。
这时候听到范闲做出了承诺,夏栖飞伤余之身,无由精神一振——复仇,夺回明家,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如果没有范闲地帮助。
他永远也做不到。
范闲看着他的神情,沉声说道:你为朝廷办事,朝廷就要为你撑腰,再说直接一些,你既然是本官地人,本官就必须光明正大地昭告世人。
这个关系,不需要扯脱,也没必要遮掩,将来你在江南办事,往北边输货。
有这层影响,都会轻松许多。
夏栖飞面现感动。
心里却有些惶恐,不知道提司大人为什么如此着急于挑明此事。
其实夏栖飞如今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朝廷办事,他不明白,范闲用他,并不代表着朝廷用他。
让夏栖飞往北边输货,通过当年的崔家线路,与北境内的范思辙接头,在南范闲北皇帝的庇护下,重新打通那条走私线路,这才是范闲的目的。
如今南边有监察院暗中理着,北边地镇抚司指挥使卫华,既是范闲的老熟人,又是北齐小皇帝信的过的人,这条线路本身就已经是天衣无缝,唯一需要再锤两下的……就是起头处的夏栖飞本人。
范闲今日顶着议论前来,不外乎就是用世人地言论,将夏栖飞牢牢绑在自己的身边,今日之后,不论是谁,都不会相信夏栖飞不是范闲的心腹,日后走私开始,夏栖飞便是想出卖范闲,只怕也没有人敢相信他,而且范闲的敌人也会针对夏栖飞,江南居之前已经是个良好的开端,这样只能逼着夏栖飞把范闲抱地更紧……以外患而牢本心,绑人上船,三皇子是死乞白赖地要上船,夏栖飞却是不上也不可能。
…………后天。
范闲离开夏府之前,最后对夏栖飞嘱咐道:需要的手续应该就齐了,到时候就该你出马上。
夏栖飞微感激动,虽然心里明白,提司大人只是需要自己来吸引住明家地注意力,但是自己终究可以在苏州府里吼上一嗓子,似乎距离自己的人生目标,也越来越近了些。
不过你也明白。
范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庆律对这种事情并没有成例,对方是长房长子,依律论,他是占便宜的,就算院里帮忙,也不大可能获得理想中的结果……失去的东西,再想拿回来,方法有很多种,你不要着急,也不要过于失望。
夏栖飞心头微颤,总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说的不仅仅是明家之事,上下级之间,似乎因为家产这两个字,而产生了某种同调的和谐,他一抱双拳,感动说道:因夏某之事,令大人费心,实不敢当。
当得。
范闲怜惜说道:打一开始就说明了,本官也是利益为先之人,你不要过于系怀。
他越强调利益,夏栖飞越觉得对方真诚,连连行礼,将他与三皇子送出府去。
准确来说,范闲与三皇子只是在夏家里略站了站便离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不过这其中所表露出来的姿态与决心,必将通过那些商人官员的嘴巴传出去,传到明家主事人的耳中。
马车离开夏宅后,并没有急着回华园,而是往北城驶去,苏州北城多是江湖好汉,所以车旁的护卫们也紧张了起来。
后天是什么日子?三皇子睁着纯良无害的双眼,问着范闲。
范闲应道:夏栖飞入苏州府衙,状告明家阴夺家产一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刑房与遗书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刑房与遗书安静的苏州长街上,清晰响起的马车车轮声掩盖住了车中的一声惊呼。
三皇子一惊之后说道:这官司还能打?为什么不能打?范闲微笑道:打不打得赢再一说,但打是一定要打的。
三皇子毕竟只有九岁,还是个小孩儿,听着这事儿就来了兴趣,说道:先生,到时候咱们去瞧热闹吧,听说夏栖飞的亲生母亲……就是现在的明老太君活活打死的。
范闲叹了口气:打的是家产官司,又不是谋杀旧案,扯的只是庆律文书上面的条文,没什么意思。
三皇子好奇道:先生,没成算?没。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如果这都有成算……那何苦还做那些手脚?只求将时间拖着,拖的越久越好。
三皇子闷闷不乐地坐回了椅上,看着四周往后掠去的陌生街景,下意识问道:这时候不回华园,是去哪里?范闲望着他说道:陛下让殿下随我学习,殿下也一直用心,既然今日殿下也随臣出来了……就顺路去学一下您将来一定需要学习的东西。
三皇子一怔,不知道范闲说的是什么。
马车由西城至北城,却没有进入那些汉子们常年盘崌的所在,反而是悄地声息地沿着一条巷子转向西面,借着夜色的掩护。
与身后启年小组成员们地暗中警戒。
摆脱了可能有地跟踪盯梢,消失在了苏州城中。
————————————————————————马车在一处民宅外停了下来,这里地势僻静,极难被人注意。
高达从驾位上下来,手掌握住身后长刀之柄,冷漠而细致地观察了一阵后,握拳示意安全,范闲才牵着三皇子的手下了车。
如今留在范闲身边的六处刺客们都在养伤。
唯一完好的二人,范闲也不舍得再让他们出生入死。
所以目前的人身安全,全部交给了虎卫和启年小组负责,做起事来显得愈发的小心。
沿着安静的门洞往里走着,三皇子心里觉得有些发毛,四周一片黑暗,鼻子里却能闻到一丝火烟的味道。
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小孩子下意识里抓紧了范闲地手掌。
入屋,转到另一个房间,却是一间卧房,房中一应用具皆在,大床妆台……甚至床上还有一对夫妇正在睡觉!三皇子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
心想这玩是的哪一出?范闲微微一怔,回头看了领路地监察院官员一眼。
那名官员面色不变,径直走到床边,一拉床架上的挂钩,只听得咯喇一声。
床的上头那面布帷缓缓拉开,露出一条斜斜向下的道路。
然后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
在他做这一切的过程之中,床上那对夫妇只是往里挪了挪,并没有任何任何反应,看也没有看床边地人一眼,就像是瞎了聋了般,又像是范闲这一行人都像是幽灵一样。
范闲看着这一幕,不由苦笑起来,挠挠头,总觉得很像前世看过的某种小说,没有想到如今却在自己的眼前成为了事实。
这间民宅,自然就是监察院四处放在苏州城里的一个暗寓。
…………到了此时,三皇子自然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地方,牵着范闲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地下通道里走去,心里打着鼓,颤声说道:老师,虽然学生是皇子,但是依朝中规矩,学生是没有资格知道监察院暗寓地。
范闲笑道:每个州城里都有三到五处暗寓,又不是什么出奇事务,至于规矩,有我在这里,没人能说什么。
他是监察院提司,在陈萍萍那封手书之后,他便拥有了监察院绝对至上的权力。
听到范闲这般说,三皇子略放了些心,在那些幽暗灯光的衬映下,继续往前行进。
其实监察院四处在苏州城的寓所并不是最大的,但却是最隐秘地,下行不多久,便到了一间密室。
室内灯光宁静动凝火,昏暗映照着有些逼仄的房间,房间里生着一炉炭火,两把烙铁,几盒药物,几把长凳,十几枝或长或短、形状各异地金属尖锐物。
正是逼供的标准配制,尤其是配上刑架上面那两个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人,更是清楚无比。
范闲嗅着这股熟悉亲近的气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感觉三皇子的手握的更紧了,心里不由笑了笑,这小孩子在宫中京都中行事阴险,但毕竟还是小孩儿,哪里真正见过这等屠场一般的场景。
正在逼供的四处官员,因为热的缘故,已经脱了衣服,赤裸着上身做事,见着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忽然来到了暗寓,唬了一跳,赶紧匆忙地四处找衣服穿。
范闲挥手止住他们的举动,说道:继续做事……问的怎么样了?一名官员正穿了一个袖子,狼狈不堪地走到屋角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拿了几张纸过来,正是逼供所得。
范闲拿着看了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头,正是因为自己一直记着君山会的事情,所以为了抓紧时间,今天亲自来看审问的情况,没料到已经是好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
被监察院抓获,并且一直上手段的两个人……正是三月二十二日夜间,在江南居前刺杀夏栖飞的两只如燕子一般的刺客!当日,这两名刺客中了六处剑手地毒。
见机极快。
便想逃跑,但没料到途中却被海棠给打昏了,事后范闲这边自然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并且藏到了一个暗寓之中,严刑逼供,就是想知道一点君山会地内情——对于监察院来说,君山会实在有些神秘,而连监察院都没能掌握的势力。
由不得范闲担心起来。
一个松散的组织?却能把庆庙的二祭祀当棋子?范闲皱眉看着下属们逼供的成果,这两名刺客是江南一带出名的杀手。
武功高强,行事阴辣,不过似乎却对君山会的了解不多,只是被明家用银子买来行事。
弄醒他们。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一名官员拿了一个小瓶子凑到刑架上的二人鼻端,让他们嗅了嗅,只见那二人一阵无力地挣扎。
肌肉一阵扭曲,身上伤口中的鲜血再次渗了出来,人也醒了过来。
两名刺客强行睁开眼眸,迷离地眼神中透着恐惧,早已不复最开始被擒获时的硬气,看来这几天被监察院四处的酷吏们折磨的不善。
范闲与三皇子坐在了那张并不怎么干净的长凳上。
范闲翻着手中的纸,轻声问道:你们嘴里说地周先生……和君山会有什么关系?两名刺客知道监察院的手段,既然不准备当烈士,当然要抢着回答,嘶着声音吼道:大人。
周先生是君山会的帐房,至于在里面具体做什么。
小人真的不知道。
范闲略感诧异地抬起头来:周先生难道不是明家的大管家?一名刺客颤抖着声音说道:小人也只是偶尔有一次听到的,关于君山会,我真地就只知道这一条。
熬了几天,两位还挺有精神,看来并没有受太多苦头。
范闲摇了摇头。
两名刺客的眼中都闪过一抹绝望的神色。
监察院的官员,又开始用刑,进行如此毫无美感却又重复无趣的工作,刑房之中惨嚎之声此起彼伏,凄厉无比,却没有办法传到地面上去。
范闲没有去遮三皇子地双眼。
三皇子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却强行控制自己的头颅没有转向一边,只是看着这血淋淋地一幕,忽然感觉自己腹中的食物,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往喉外涌去,胸口郁闷不已。
范闲自怀里取了盒药膏,用食指尖挑了一抹,细细擦在三皇子的鼻子下面,轻声说道:君山会的事情,已经禀报了陛下……对方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殿下便能明白,对方拥有何等样的胆子,对于如今的敌人,将来的敌人,有些手段我们必须学会,但是……绝对不能陶醉其中。
三皇子知道范闲在教自己什么。
那边厢,刺客们胸上的鲜肉已经混着血水,化作了铁板之上滋滋作响的焦糊肉团。
不能将用刑、酷吏……看成维护朝廷统治的无上良方,可不能对这种手段产生依赖性。
广织罗网,依然有漏网之鱼,严刑逼供,却依然不能获得所有需要的信息。
范闲平静说道:御下之道,宽严相济,信则不疑,疑则坚决不用,以宽为本,其余的,只是起铺助作用的……小手段。
三皇子鼻子里钻进一股极清凉的味道,稍去恶意,也听明白了范闲的意思,对于明青达和夏栖飞两人区别极大的态度,很清晰地说明了范闲信则不疑,疑则坚决不用的做事方法,而今夜前来观刑,是要让自己明白,不是所有的强力手段都能奏效。
…………能问出明家也算不错。
范闲对下属们安慰道:把供纸处理好,把这两个人的伤养好,将来有用的。
离开这间监察院四处扎在苏州城的暗寓之后,范闲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起初是期望能够追寻到君山会的踪迹,没料到这两名刺客却是问不出什么,只好顺路教了三皇子一些事情,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他自己某种无助的尴尬罢了。
坐在回华园的马车上,他细细想着。
监察院毕竟是陛下的特务机构。
有很多事情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所以从机构组织上来说,有先天地局限性,比如人数就不可能太多……以至于如今远在江南重镇,虽然一向是四处的重要监察地域,但人手依然显得相当不足。
要想调查君山会这样一个在云上飘着的神秘组织,如今监察院在江南的力量,远远不够。
在这一刻。
范闲很希望小言能够在自己的身边,只是他也明白。
言冰云如今执掌四处,是不可能轻易出京,而且自己直属的一处大部分工作,也需要言冰云帮邓子越拿主意。
哪怕王启年在,或许事情都会轻松许多。
他叹了口气。
———————————————————————杨继美不止将华园双手送给了钦差大人范闲,也将园子里的下人仆妇厨师都留了下来。
经过监察院的检查之后,确认了这些人地干清,范闲便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于是乎,思思除了贴身的一切事情之外,开始享受少奶奶地待遇,虽然她自己有些不适应。
但也没办法。
而范闲在下江南的路上所买的那几名可怜的小丫头,也没有机会做些什么粗活,真正如大户人家的大丫环一般养了起来。
尤其值得称道的,乃是杨继美留下地那厨子,水准之高。
简直可以让宫中的御厨汗颜。
每日三餐翻着花样地弄,竟让范闲都舍不得出门一品江南美食。
而是甘心留在园中。
思思最是喜欢这个厨子,三皇子自然最是痛恨这个厨子。
这日晨间,范闲、海棠和三皇子正围着小桌喝着老玉米混着火腿丁加西洋菜熬出来的粥,这粥颜色着实不怎么漂亮,但几般完全不相配的味道混在一处,却是极为鲜美怪异,范闲连喝了三碗,以至于旁边盛粥的思思都有些来不及了。
正此时,打院外行来几人,由一名虎卫陪着往里走。
那几人来到庭间,看着围桌而坐的范闲与三皇子,又看了一眼海棠,不由一惊。
范闲看着这迈槛而入地几人,心中更惊,来的人是桑文与邓子越,桑文姑娘本来就已经下江南来帮自己,只是邓子越不在京里守在一处,跑江南来做什么?待范闲看清楚两人中间站着的那人,更是骇的下意识里站了起来,惊呼道:大宝!你怎么来了?不错,那位在桑文与邓子越之间漫不在乎站着,神情痴呆,有些畏缩四处看着的大胖子……不是大宝还是谁?范闲唬地赶紧走上前去,一手抓着自己大舅哥的手,一面问着邓子越:怎么回事?婉儿呢?邓子越面色疲惫,苦笑说道: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所以暂时缓些下江南,只是……这位舅少爷听着要来见你,所以在家里一直闹,尚书大人就派下官将这位舅少爷带来了江南。
胡闹。
范闲叹息道,紧接着却是心头一紧,着急问道:婉儿身体不大好?噢,没事。
一脸温和笑容地桑文姑娘,两颊的肉肉还是那么可亲,回道:郡主大约是受了风,有些乏,养两日就好了。
她从怀里取出两封信递给范闲,说道:这是给大人的信。
范闲接过来一看,是父亲是婉儿写的,也来及看,先放在了怀里,恼火说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江南如今正乱着,怎么把大宝送了过来?这时候,大宝忽然咧嘴一笑,揪着范闲的耳朵说道:小闲闲,这次捉迷藏,你躲了这么久……真厉害啊。
捧着粥碗,好奇盯着门口的三皇子,发现一向可怕的范闲,居然在这个大傻子面前如此……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将一直含在嘴里的那口粥喷了出来。
邓子越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和桑文上前给三殿下行礼,看也不敢看范闲的狼狈模样,想必这二位路上也被这位大宝哥闹腾的不善。
大宝既然来了,这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服侍的人,思思明事儿,赶紧出园去安置那些人手。
而范闲也终于将大宝安抚了下来,先将他安置到后园住下。
又让那些成天没事儿做的小丫环去陪他磕瓜子儿。
这时候前厅才安静了下来。
海棠起身微微一礼,便离开了前厅,她知道范闲肯定与邓子越有许多话要讲。
邓子越入厅之后,便似没有见到这位村姑一般,但对方主动向他行礼,他还是得赶紧还礼。
坐到了桌上,范闲皱眉说道:昨夜我便在想,身边如今确实是少人。
你来也好,只是京里怎么办?京里小言公子看着。
收到您发回京地院报之后,院长大人派我带了些人过来帮忙。
邓子越解释道:再说您要准备地那件东西,二处和三处忙了几个月才做好,我干脆就顺路送了过来。
范闲摇头道:我以为别人就送来了,没想到是你。
他看了一眼身边正在喝粥偷听的三皇子,咳了两声。
请这位小爷出去。
三皇子有些闷闷不乐地离开后,范闲皱眉说道:先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表情那么奇怪?邓子越往四周望了一眼,苦笑着说道:离京的时候,京都里传的太凶……都说您与那位北齐圣女海棠姑娘出则同行,坐则同席。
卧则……朝里议论不堪,而且大人如今执着内库,总要避些嫌隙,朝中那些官员正准备借此事攻击大人……属下没想到今日一进华园,便看见那位姑娘。
才知道传言是真,不免有些担心。
卧则同床?范闲冷笑道:也亏那些人想的出来。
这事不谈也罢,把你带的东西给我看看。
邓子越很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扁盒子,递到了范闲的手里。
范闲掀开盒盖,细细地端详着安静躺在盒中间地那张纸,那张纸略泛白黄之色,纸张边缘微卷,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而纸上的字迹有些歪扭,看来写字之人,其时已近油尽灯枯之时。
做地不错。
范闲皱眉道:虽然这封遗书仍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这个家产官司要拖下去,就是要靠这个了。
邓子越回禀道:大人放心,二处三处一起合作,参考了无数张当年明家先主的字迹,用的也是如今极难找到的当年旧纸,加上做旧的工艺,与细节处的讲究,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是假地。
明家人当然知道是假的,真的那份早就毁了。
范闲笑着说道:以假乱真,咱们这院子里的专业人士果然不少,日后去做做假古董生意,想来也能挣不少银子。
待会儿给夏栖飞送过去。
明日开堂审案,这封遗书一扔那儿……苏州府只怕也要傻眼才是。
针对明家的调查一直在继续,却一直没有什么成效,一方面是明家抹平痕迹的功夫太深,一方面是江南官场之中有千丝万缕地关系在保护着对方,而苏州府,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环,范闲虽然没有办法把苏州府直接掀掉,但用一封密制陈皮遗书让江南路的官员们心惊肉跳,还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
待花厅内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时候,范闲才取出怀里地两封信,先是粗粗扫了一遍,然后仔细看着,婉儿的信里基本上说地是京都闲事,偶尔也会提到宫里的情况,只是用语比较晦涩。
妻子在京都,有一椿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帮范闲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到宫中的风向会往哪边吹去。
长公主回了广信宫,二殿下安静地回到了舞台之上,太子的动向最是隐秘,老太后似乎对范闲在江南的嚣张有些不满意。
最奇怪的是,皇帝还是平静着,这个……天杀的皇帝,把天下弄这么乱,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的信心到底来自何处?范闲叹息着,手指轻轻搓摩着带着一丝香味的信纸,忽然间对婉儿的想念就涌了上来,数月不见,他知道妻子在京都里,也是在为自己担心以及筹谋着。
等将父亲的来信看完之后,范闲终于明白了大宝下江南的目的。
范尚书在信中叮嘱范闲,应该找个时间,送大宝去梧州,辞官后的相爷林若甫避居梧州,也是有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而范闲送大宝去梧州,自然也可以顺势拜访一下自己那个老谋深算的老丈人。
这个借口很好,皇帝都没办法反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家产官司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家产官司苏州府今天有件大八卦发生,爱好热闹又不怎么畏惧官府的苏州市民们早就得了消息,一大早就涌到了府衙门口,一面议论着,一面等待着。
众人议论的,自然是近日来在苏州城传的沸沸扬扬,已经渐渐吸引了整个江南目光的那件事情——明家家产之争。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早就应该病死了的明七公子,忽然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且摇身一变,成为了江南水寨的统领,黑道中的著名人物,而且经由内库一事,这位明七公子身份再变,成为负责打理内库北路行销的皇商。
不过不论他的身份怎么变,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乃明家后人的身份。
今日夏栖飞入苏州府禀上状纸,要打家产官司,不知道明园里住着的那些人们会做怎样的反应。
而明家富可敌国的家产,究竟会落到谁的手上?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其实还是偏向明家的,一来是因为明家对自己的黑暗面遮掩的好,在江南士绅百姓心中营造了一个极为清明的形象。
二来明青达乃是明家长房长子,就算夏栖飞真的是明家七子,依照庆律以及千古以来的成例,家产自然应该归嫡长子继承。
更何况,谁又能证明夏栖飞真的就是明青城?此时苏州府衙外热闹着,衙内却是紧张无比,苏州府知州头痛不已地半伏在大案之上。
有气无力对身边的师爷哀叹道:说说。
今天可怎么办?明家百年大族,不知道与江南官场有多少联系,根本早就撕扯不开,如果明家出了事情,只怕江南一小半地官员都要跟着赔进去,而像苏州府这种重要位置,明家更早就把对方喂饱了。
今天夏栖飞要入禀打家产官司,苏州知州当然要站在明青达和老太君地立场上考虑问题。
可是……夏栖飞的身后是钦差,也不是知州大人敢得罪的人物。
师爷也是满脸惶恐。
急的在地上团团转,忽然间他立住了身形,将纸扇在手中一合,发出啪的一声。
大人,该是做位清官的时候了。
师爷的眉心挤成难看的肉圈,咬着牙说道。
苏州知州一慌。
大怒说道:这是什么屁话?难道本官往常不是清官?说完这话,想到某些事情,知州大人忽然泄了气,说道:这是明家地事情,本官也不好置身事外,毕竟往年也是靠了老太君。
本官才坐到了这个位置。
师爷知道老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凑上前去说了几句,压低声音解释道:老爷,您看明家这两天可有人来说过什么?苏州知州一愣,想了想后奇怪说道:对啊。
明家一直没有派人来与本官通通气。
师爷阴笑道:如此看来,明家自然是胸有成竹。
知道这官司不论怎么打,夏栖飞地手里有什么东西……明家这庞大的家产依然只可能归明老爷子拿着……既然明家都不担心,自然是有必胜的信心,老爷又何必替他们着急?苏州知州微微低头,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依你说,本官应该如何做?这位师爷专攻刑名,对庆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傲然说道:不管夏栖飞能不能找到当年老人,证明他自己地身世,就算他真的是明家七子,依庆律论,这家产也没有他的份儿。
老爷既然两边都不想得罪,而明家如今有庆律保护,那您还愁什么?今日只需禀公办理,依庆律判案……想必钦差大人也不好怪罪你。
这震惊江南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苏州知州皱眉想了许久,觉得似乎只有依这法子。
禀公办案,依律定夺,自己可以不得罪范闲,又可以默看明家成功,还可竖起官声,似乎是个三赢的局面。
想到此节,这位知州大人终于放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便是如此,不动便是动。
正此时,府衙外的那面破鼓咚咚响了起来。
知州一皱眉,骂道:这姓夏地水匪还真是着急。
话是如此说着,他却不敢怠慢,整理官服,堆起威严之中夹着慈祥的笑容,走出了书房,往公堂走去。
————————————————————————来到公堂之上,只听得府外是喧哗一片,一阵杀威声起,才将外面的苏州市民鼓噪的声音压了下去。
知州大人眯眼望着堂下,有些意外地发现,今日夏栖飞是一个人来到公堂之上,身边并没有带着其余的人,看来钦差大人也没有派人来襄助夏栖飞。
堂下何人?草民夏栖飞?有何事入禀?夏栖飞微一沉默,有些走神,一时忘了应话。
他今天穿着一身纯青地棉袍,下巴上的胡须刮地精光,露出青青的皮肤,看着悍气十足,精神百倍,露在袖口外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看来今日之事,对于这位明七公子的意义确实极大。
知州大人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傲立堂间,对于自己的权威是个不小的挑战,而且竟然当着本官的面,居然……不跪!他正准备发飚,却发现袖子被师爷扯了一下。
师爷轻声说道:范……范……小事情就别管了。
知州一惊,一想也是,计较这些小处做什么?恰在此时,夏栖飞终于沉声开口了,只见他一抱双拳。
朗声说道:草民夏栖飞。
本姓明,名青城,乃是苏州明家明老太爷讳业第七子,自幼被悍妇逐出家门,颠沛流离至今,失怙丧家,今日不得已入衙堂,便是状告苏州明家明老太君及长房家主明青达勾结匪人。
妄害人命,夺我家产……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讨回公道!此言一出满院大哗。
都知道今天夏栖飞是来抢家产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指明老太君和明青达当年曾经想阴害人命,字字诛心,而且在言语中更是悍妇匪人连出,一点不留余地!衙外地百姓们都哄闹起来。
在他们地心中,明老太君乃是位慈祥老妇,这些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怎么和悍妇扯的上关系?其实这些人的心里也隐隐猜到,明家七公子当年离奇消失,只怕和明老太君与如今的明家主人明青达脱不开干系……但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
相信已经说服了自己的事情,所以对于明青达这个指控都报以嘘声。
苏州知州也皱起了眉头,厌恶说道:兹事体大,言语不可谨,状纸何在?夏栖飞从怀里取出状纸。
双手递给下堂的师爷转交。
师爷将状纸递给知州大人后,两人凑一处略微一看。
便感觉心头大惊,这篇状纸写的是华丽锐利,字字直指明家老太君,而且极巧妙地规避了庆律里关于这方面地规矩,只是一味将字眼扣在当年明老太爷的遗嘱之上,而关于夏栖飞这些年来地可怜流离生活,可是不惜笔墨,令睹者无不动容。
知州大人动容,心里却是暗自冷笑,双眼一眯,想着这等文章用来做话本小说是不错,可用来打官司,却没有什么作用了。
他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夏栖飞,你可有实证呈上?夏栖飞满脸平静说道:明家之人没有到,大人何必如此心急?看着夏栖飞平静自信的神色,知州大人皱起了眉头,心想难道对方手里真有什么致命武器?他略一沉吟,与师爷商量了两句,便差人去请明家的人前来应讼。
依庆律旁疏格式注,此等民事之讼,本不需要被告一方来人应讼,但今天争的事情太大,双方背后的势力太大,在江南一带造成的影响太大,苏州知州也不敢太过托大,反正知晓明家肯定不会置身事外,所以才会差人去请。
果不其然,衙役前脚出去,明家地人后脚就跟着进来,看来明家早就准备好了应讼之人,只等着打这必胜的一仗。
看见来人,苏州知州又皱了皱眉,寒声说道:来者何人?那位翩翩贵公子微微一笑,欠身行礼道:明兰石,向大人问安。
这位明家少爷当然知道苏州知州这时候是在演戏,要在市民之前扮演那位刚正不阿的角色,才会说话如此冷淡,平日里这位知州在自己面前可是要亲热的多,不过这几日明家分析之后,认定这家产官司是必赢的局面,所以明兰石明白苏州知州的想法,并不怎么介怀。
嗯。
苏州知州说道:明老爷子近日身体不适,你身为长房长孙来应此事,也算合理,来人啊,将状纸交与明兰石一观。
师爷将状纸携了下去,没料到明兰石竟是不接,反是微笑行礼道:大人,我明家不是好讼地恶人,所以不是很明白此中纠结,故请了位讼师相助。
他说完这句话后,往旁边看了一眼,所谓好讼之恶人自然是针对站在一边的夏栖飞,夏栖飞也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去看自己的大侄子一眼。
随着明兰石的说话落地,打后方闪进一人,双手接过师爷递过来的状纸,讨好一笑。
苏州知州与师爷一看此人,本有些悬着地心马上放了下去,这位讼师姓陈名伯常,乃是江南一带最出名的讼师,或者说是最臭名昭著地讼棍,与州府极为相得,此人打官司,向来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男的说成女的,巧舌如簧,手拈庆律走天下。
还从来没有输过。
今日明家搬了这位陈伯常出马。
又有庆律关于嫡长相承的死条文保驾护航,这家产官司是断不会输了。
陈伯常捧着夏栖飞地状纸细细看着,唇角不由露出一丝鄙夷轻蔑地冷笑,将对方,甚至将对方身后的钦差大人都看轻了几丝,他清了清嗓子,轻佻笑道:好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只是不知道……夏头目这故事与明家又有何干系?这位讼师称夏栖飞为夏头目,自然是要影响舆论。
让旁听的市民们记起,这位夏栖飞乃是河上湖上杀人如麻的黑道首领。
夏栖飞面无表情。
说道:讲的都是明家这二十年的故事,你说与明家有什么干系?陈伯常忽而冷笑两声,讥讽道:夏先生真是可笑,你说是明家的故事,便是明家地故事?你说自己是明家七爷便是明家七爷?他对着堂上的苏州知州一拱手笑道:大人,这案子太过荒唐。
实在是没有继续地必要。
苏州知州假意皱眉道:何出如此孟浪言语?陈伯常笑道:一点实据也无,便自称明家七子……大人,若此时再有一人自称明家七子,那又如何?江南世人皆知,明家老太爷当年一共育有七子四女,第七子乃小妾所生。
自幼患病体弱,早于十数年前便已不幸染疴辞世,这如今怎么又多出了一个明家七子?如果任由一人自称明家后代,便可以擅上公堂,诋毁明家声誉。
中伤明老太君及明老爷之清名,这哪里还有天理?他望着夏栖飞微笑说道:当然。
如今大家都知道,夏头目也不是寻常人……只是在下十分好奇,在内库开标之后,夏头目便弄出如此荒唐的一个举动,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不能告人的险恶用心?这位江南最出名的讼棍浑然觉得今天这官司打的太无挑战性,所以一上来就猛攻,大发诛心之论,望着夏栖飞摇头道:没证据,就不要乱打官司,没证人,就不要胡乱攀咬……夏头目,你今日辱及明家名声,稍后,定要告你一个诬告之罪。
当年亲历明老太君杖杀夏栖飞亲生母亲,将夏栖飞赶走之事的人,在这十几年里早就被灭了口,夏栖飞手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以及证人,所以明家十分自信。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州府衙地外面传来了一道滑腻腻、懒洋洋,让人听着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谁说没证据就不能打官司?谁说没证人就不能告谋杀?庆历元年,定州小妾杀夫案,正妻无据而告,事后于马厩中觅得马刀,案破。
刑部存档春卷第一百三十七档,以南越宋代王之例,载明民事之案为三等,事涉万贯以上争执,可不受刑疏死规,不受反坐,无需完全举证……明家家产何止万贯?有两例在前,这官司为何打不得?证据这等事情,上告之后,自有官府查现场,搜索罪证,你这讼棍着什么急?更何况……谁说夏先生就没有证据?那位自衙外行来之人一身儒衫,手执金扇,招摇无比,嚣张无比,一连串的话语,引案例,用刑部存档所书,虽然略嫌强辞夺理,却也是成功无比地将明家咄咄逼人的气势打压了下去,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苏州知州微怒捋须道:来者何人?不经通传便妄上公堂!来人啊,给我打!穿着儒衫地那人一合金扇,插入身后,对着堂上拱手恭敬一礼,说道:大人,打不得。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在空中摇了摇,嘻皮笑脸说道:晚生与这位陈伯常先生一般,也是讼师,只不过乃是夏栖飞先生所请的讼师,先前来的晚了,还请大人告饶此罪,容我以完好之身,站于堂上与明家说道说道……这案子还没有审,大人就将一方的讼师给打昏过去……这事儿传出去。
只怕有碍大人清名。
众人一愣。
这才知道原来来者竟是夏栖飞地讼师。
夏栖飞苦笑着,心想钦差大人怎么给自己派来这么一位胡闹气味太重地讼师。
苏州知州被这讼师的话憋住了,气地不行,却又不敢真的去打,不然在钦差大人那边不好交待,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那位陈伯常却是双眼一亮,盯着背插金扇的讼师。
浑觉得终于是碰见了个牙尖嘴利的对手,略感兴奋。
也是将扇子往身后一插,开口说道:阁下先前所举两例,乃是特例,尤其是刑部春档注,只为京中大理寺刑部参考,却向来不涉地方审案之判。
那人摇头说道:不然。
大兴四年,时任苏州评事的前老相爷林若甫,便曾依此春档注判一家产案,何来不涉之说?陈伯常心头一紧,对方所说的这个案例自己却是没有任何印象,要不然是对方胡说。
要不然就是对方对于庆律以及判例地熟悉程度……还远在自己之上!只听那人继续微笑说道:伯常兄也不要说什么庆律不依判例的话,判例用是不用,不在庆律明文所限,全在主官一念之间。
他举手向苏州知州大人讨好一礼,苏州知州却是在心里骂娘。
知道一念之间四个字,就把自己逼上了东山。
这家产案子不立也是不成了。
这个讼师究竟是谁?陈伯常与明兰石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江南哪里来了这么一位还无耻地讼棍?苏州知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敢请教,这位先生究竟姓甚名谁?夏栖飞也看着自己的讼师,只见这位讼师一拱双手,笑道:学生宋世仁,沗为京都讼师行会理事,刑部特许调档,今日特意前来江南,为的便是有这荣幸参与史上最大的家产之案。
宋世仁!苏州知州马上有想逃跑的念头,明兰石也感觉到嘴巴发干,而那位陈伯常更是眼睛都直了!宋世仁是何许人?京都最出名的大状,或者说是整个庆国最出名地大状,陈伯常的名声只是行于江南,这位宋世仁却是全天下出了名的聪明刁滑难惹,自出道开始,仗着自幼研习庆律,不知道让多少官员颜面无存,多少苦主凄苦流泪。
宋世仁的大名恶名,就连苏州城的百姓都听说过,此时听见他自报名号,府衙外就像开锅一般闹腾了起来,都知道今天这戏更好看了。
明兰石担忧地望了陈伯常一眼,陈伯常在稍许慌乱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双眼微眯,体内骤然爆发了强大的战意,冷笑说道:少爷放心,本人打官司还从来没有输过,但他宋世仁却是输过地!…………只是这位陈伯常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宋世仁这一辈子唯一输过的官司……就是上次京都府审司南伯私生子黑拳打郭保坤一案……宋世仁只输给过范闲一次。
————————————————————————既然是要打家产官司,当然首先要确认的就是夏栖飞的真实身世,他究竟是不是明老太爷生地第七个儿子。
对于这一点,陈伯常的立场站地极稳,对方如果不能证明此事,其余的事情根本不屑去辩,如此才能不给恶名在外宋世仁抓住己方漏洞的机会。
苏州知州也皱眉要求夏栖飞一方提供切实的证据,以证据他的身份。
宋世仁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轻松了,对着夏栖飞摇了摇头,便请出了己方的第一个证人。
这个证人是一个稳婆,年纪已经很老了,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走到堂上气喘吁吁地证实,当年就是自己替明老太爷那房小妾接的生,而那名新生的婴儿后腰处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夏栖飞当庭解衣,腰后果然有一块青记。
陈伯常皱着眉头,咬牙低声对明兰石说道:为什么昨天没有说这件事情?明兰石的牙齿咬的脆脆地响,无比愤怒低声说道:这个稳婆……是假的!当年那个前两年就病死了!陈伯常哀叹一声,就算知道稳婆是假的,己方怎么证明?那个稳婆看着糊涂,却在先前的问答之中,将当年明园的位置记的清清楚楚,明老太爷的容貌,小妾的穿着,房屋都没有记错,在旁观者看来,这个稳婆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监察院造假果然厉害!第一百二十章 和谐无比的那张纸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章 和谐无比的那张纸明家自然不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稳婆就乱了阵脚,陈伯常也是位善辩之人,揪着胎记年日已久,稳婆年迈,所证不可尽信这几条猛烈地攻击,反正不可能就这么认了帐。
夏栖飞的身世,只有这些虚证,总是不成,更何况苏州府的知州大人以及江南路的官员们,本身就是朝向明家一方。
宋世仁勃然大怒,心想这江南的人果然都是些刁民,自己辛苦万分才设计了这么个稳婆,对方居然使赖不认帐,只是看堂上那位苏州知州的神情与说话,宋世仁也清楚,事涉明家家产一事,己方的证据确实偏弱了些,说服力大为不足。
不过宋世仁的底气十足,发现苏州府暗中的偏向,而且不怎么肯采信自己的辩词,不免用起了自家那张令人生厌的利嘴,对着明家大肆贬低,暗中也刺了苏州府两句,话中不尽揶揄讽刺之辞,反正他是京都名人,也不在乎江南望族的手段,仗着有小范大人撑腰,自然胆子大的狠。
明兰石、陈伯常并堂上的苏州知州也并不着急,笑眯眯地看这位天下出名的讼棍表演,听着那些口水在堂上飞着,虽然心里恨死了这厮,却硬生生憋着。
这位宋先生,要证明夏栖飞乃是明老太爷当年七子,你可还有其它证据?苏州知州在袖中握了握拳头,皱着眉头说道。
大人。
先前那稳婆明明记的清楚。
为何不能当证据?宋世仁双脚不丁不八,高手一般站在堂上。
哎,宋兄这话就说地不妥了。
陈伯常在旁边一揖礼道:那老妪行动都已不便,双颊无力,已是将死之人,这老都老糊涂了地人,说的话如何做的准?更何况当年明家摆设她确实记的清楚,可是谁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将当年的事情说与她听……再让她记住前来构陷?宋世仁双眼微眯。
说道:好一个无耻地构陷。
陈伯常微怒,心道你们连这般无耻的事都能做。
难道本人连说都不能说?宋世仁也懒怠再理他,直接对堂上问道:大人,难道您也是这般说法?堂外的百姓们已经大约信了夏栖飞的身世,毕竟那位稳婆地表演功力实在精湛,此时围观群众们瞧出苏州知州老爷和明家大约是要抵死不认,有些好热闹的便起着哄。
但大多数人还是沉默着。
毕竟他们在心里还是偏向着明家。
尤其夏栖飞地身后似乎是来自京都的势力,江南百姓们很忌讳反感这种状况。
苏州知州老脸微红,知道这抵死不承认稳婆供词确实不妥,但看着明兰石的眼神,知道也只有这样硬撑下去,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名稳婆确实年老糊涂。
这采信之权总在本官手中,若是一般民案,便如宋先生所论也无不当,只是先生先前也提到,刑部归三等。
这明家家产之事,毫无疑问乃一等之例。
若无更详实可靠的证据,本官委实不能断案。
宋世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眉头微皱,装成失望模样,尖声说道:大人!这可不成!事已久远,又到哪里去找旁的证据?我已找来人证,大人说不行,那要何等样地证据?苏州知州心头微乐,心想你这宋世仁再如何嚣张出名,但在公堂之上,还不是被咱们这些官老爷揉捏的面团,不管你再提出何等人证,我总能找着法子不加采信,此时听着宋世仁惶然问话,下意识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方可判案。
宋世仁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双唇一张,连珠炮似的话语就喷了出去,:大人?何人判案?自然是本官……既是大人判案,敢问何为物证?宋世仁咄咄逼人,不给苏州知州更多的反应时间。
苏州知州微愣,欲言又止。
宋世仁双手一揖,双眼直视对方眼睛,逼问道:究竟何为物证?苏州知州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在考律科时候的场景,下意识应道:痕迹,凶器,书证……书证?好!宋世仁双眼眯地弯了起来,大赞一声,说道:大人英明。
苏州知州再愣,浑然不知自己英明在何处,迟疑开口问道:宋先生……宋世仁依然不给他将一句话完整说完的机会,极为急促问道:大人,若有书证,可做凭证?自然可……宋世仁再次截断:再有书证,大人断不能不认了!苏州知州大怒点头道:这是哪里话,本官也是熟知庆律之人,岂有不知书证之力的道理,你这讼师说话太过无礼,若你拿得出书证,自然要比先前那个稳婆可信。
这句话一出,苏州知州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忽然间变得这么多话?他下意识往堂下望去,只见明兰石与陈伯常惊愕之中带着一丝失望,而那个叫做宋世仁的讼师,则满脸得意地坏笑着。
…………宋世仁连番截断苏州知州的话,将他思忖好地应对完全堵住,然后最后才突然放了一个口子,几番挑拔,让这名知州大人顺着他的意思,在举证之前,便抢先在众人面前确认了书证地重要性,免得呆会儿再次出现不认帐的无耻场景。
这其实只是辩论上面很浅显的心理手段与语言功夫,就像用一根香肠在狗的面前不停晃。
却始终不肯让它快意地吃上一口。
等着最后,你塞一根香蕉过去,那狗也会大喜全部吃光,而忘了自己本来是想吃香肠而不是香蕉,。
陈伯常发现知州老爷上了宋世仁地当,心里暗自叹息。
他先前没机会插话打断,因为宋世仁这厮说话着实太快,而且那股嚣张惫赖地口吻确实极易让人动怒。
他与明兰石互视一眼。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感到一丝疑惑。
对方究竟手中拿着什么书证……居然可以证明夏栖飞的身世?苏州知州知道自己被宋世仁玩了一趟,看着那人可恶的笑脸,恨不得命人将他去打上一顿,偏生此时又不能打,只得沉声问道:既有书证,为何先前不呈上来?宋世仁恭敬一礼说道:这便呈上来。
知州大人冷笑道:若你那书证并无效力。
莫怪本官就此结案。
宋世仁阴笑道:大人放心,这书证虽老,但它乃是个死物,不会老糊涂……大人就放心吧。
苏州知州被噎的不善。
…………宋世仁凑到夏栖飞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夏栖飞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拿出那东西。
看来要证明自己的身世,确实是件极难的事情。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师爷,双眼一直盯着师爷捧着盒子的手,似乎生怕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有谁将这个盒子抢走了。
看着夏栖飞慎重地神色,陈伯常的眉头皱了起来。
凑到明兰石耳边问道:少爷,能不能猜到是什么东西?明兰石面色有些疑惑,心想苏州不比京都,并没有出生纸这个说法,那个书证究竟是什么东西?此时堂上地苏州知州已经打开盒子,他和师爷一道略略一扫,脸色便立刻变了!明兰石与陈伯常一惊。
苏州知州用有些复杂的眼神扫了明兰石一眼。
宋世仁满脸微笑,平静无比却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朗声说道:这份书证,便是当年明老太爷亲笔写下的遗书,遗书中言明将明家家产全数留予第七子明青城……这份遗书一直保存在夏先生的手中,这足以证明夏先生便是明家第七子!不等众人从震惊之中醒过来,宋世仁话风一转,抢先打了个补丁,望着苏州知州冷笑道:当然,有些愚顽强项之辈,还可以说是夏先生偶然拣到了这份遗书,所以前来冒充明家后人……只是前有稳婆,后有书证,若还有人真敢这般赤裸裸地构陷……哼,这天下人的眼睛不是瞎的,又不是没有长脑子,我大庆朝上上下下地官员,江南的百姓们,有谁会相信?明老太爷的遗书!公堂之上风势骤变,衙外围观的百姓一阵喧噪,而堂上的明兰石与陈伯常如遭雷击,傻乎乎地呆站着,明兰石满脸震惊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爷爷什么时候写过遗书?这一定是假的!宋世仁在一旁看着明家少爷皮笑肉不笑说道:果不其然,有人连看都没看,就开始说是假地了……难不成明少爷是神仙?明兰石依然陷入震惊之中,听着宋世仁的话,大怒拂袖道:这份遗书定然是假的!宋世仁听他如此说话,心头略有得意,知道自己最担心的局面没有发生,自己的补丁打地及时,如果对方不纠结于遗书真假,而是如自己先前说言,就是咬定夏栖飞拣到了这份遗书,如今是来冒充早死的明家七公子来夺家产,这才最难应对——对方如果将无耻进行到底——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而如今,明家少爷大惊之余,只顾着去说遗书真假,而没有指摘夏栖飞拾遗书冒充……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能证明遗书是真地,那么……夏栖飞是明家七公子的事实,就可以得到确认了。
宋世仁轻轻吁了一口气,今日堂上看似胡闹,其实他说的每一句话,所计划的顺序都大有讲究。
只有这样。
才能将这个困难地局面引向自己希望地方向。
庆国第一讼师,果然名不虚传。
—————————————————————————苏州知州满脸铁青,招手让双方的讼师靠近大案,说道:书证已在,只是不知真假……宋世仁今天是注定不会让这位知州大人痛快,截道:大人,是真是假,查验便知。
何来不知?陈伯常毕竟是江南出名的讼师,此时早已从先前的震惊中摆脱出来。
知道宋世仁今天用的是打草惊蛇之计,微笑应道:大人,对方既然说这是明老太爷的遗书,那当然是要查验的,此时明家少爷在场,何妨让他前来一观?他转向宋世仁温和说道:宋先生不会有意见吧?只要明少爷不会发狂将遗书吞进肚去。
看看何妨?宋世仁眯着眼睛阴笑道:陈兄的镇定功夫,果然厉害。
彼此彼此。
陈伯常微笑应道。
苏州知州听不明白这两大讼棍在互相赞美什么,只有宋世仁与陈伯常两人清楚,既然是打家产官司,证明夏栖飞身份只是个引子,那份庞大地家产究竟归于哪方才是重要的戏码。
而就算夏栖飞拿出来地遗书是真的,依照庆律,明家几乎仍然可以站在不败之地。
所以陈伯常并不惊慌,宋世仁并不高兴,都知道长路漫漫还在日后。
这时候明兰石已经走了过来。
满脸不安地查看着桌上的那封遗书。
明园之中,还留着明老太爷当年的许多手书。
明家子弟日日看着,早就已经熟烂于心。
所以明兰石一看遗书上那些瘦枯的字迹,便知道确实是爷爷亲笔所书。
而那张遗书的用纸,确实也是明老太爷当年最喜欢地青州纸……明兰石的面色有些惶然,对知州大人行了一礼,退了回去。
陈伯常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是真是假。
明兰石皱眉说道:只怕……是真的……但这位明少爷毕竟这些年来已经开始替家族打理生意,心志被磨励的颇为坚毅,只不过一刹那便感觉到了一丝古怪,又联想到父亲曾经透露过的些许当年秘辛,脸色古怪起来,压低声说道:不对……这是假的!陈伯常异道:噢?怎么判断?明兰石咬牙阴沉道:我家那位老祖宗地手段……如果她当年要动手,哪里还会留下什么遗书!陈伯常一怔,知道对方说的是那位明老太君,一想确实也是这样,如果明老太君当年要夺家产,杀人逐门,第一件要务肯定就是搞定遗书的事情,这封遗书按道理来讲,根本不可能还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这封遗书……他皱着眉头。
明兰石微黯说道:和那个稳婆一样,只怕都是监察院做的假货。
事情至此,明家才愕然发现,夏栖飞的身后,那个监察院为了这件事情做了多久多深地功夫,花了多少精力,那封伪造的完美地一塌糊涂的遗书,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断然做不到如此细致,光是那纸张的做旧与材质的选择,都是极复杂的事情。
要知道这种青州纸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停产了,谁知道监察院还能找的出来。
而监察院用的手段够厉害,所采取的这种诉讼方法更是无耻到了极点,一路做假到底……这天下还有公理吗?明兰石有些悲哀地想着,眼中却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个人,那位年轻清秀的钦差大人,似乎正站在某一处满脸温和笑容地看着自己,双唇微张,似乎要吃一顿大餐。
这件事情的背后,自然是小范大人在主理。
…………遗书既出,当然要查验真假,苏州府已经派人去明园去当年明老太爷的手书比对笔迹,同时依照宋世仁看似公允的意见,去内库转运司调取当年的标书存档签名,同时请监察院四处驻苏州分理司的官员,前来查看这封遗书地年代以及用纸。
世人皆知。
监察院最擅长进行这种工作。
既然擅长做假。
当然也擅长辩假,只是本来就是监察院做出来地假货,又让监察院来验,等若是请狼来破羊儿失踪案。
苏州知州在心里大骂,但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直说监察院的不是,只好允了此议,但他同时动了别的心思,另派人去请都察院巡路御史。
又去江南总督府请那位厉害的刑名师爷来判断遗书真假。
苏州府的审案因为遗书的出现,暂时告一段落。
查验遗书总是需要时间,所以围观的百姓们赶紧去茶铺买茶水和烧饼,满足了饥渴之欲后,又要赶紧来看戏。
只是等那些人回来地时候,才发现最好的位置已经被那些忍着肚饿地围观群众们占了,也只好暗骂两句。
却也是抢不回来。
明家人早已送来了食盒,明兰石食之无味地进着饭,不知道陈伯常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明兰石的精神才好了些。
而这边,华园也丝毫不避讳什么,给夏栖飞送来了食盒。
这边人极少,只有宋世仁与夏栖飞两人在吃饭。
宋世仁看了明家人那边一眼,对夏栖飞轻声说道:遗书一出,夏爷的身世便能明了。
夏栖飞眼中激动神色一现即隐,感激说道:辛苦先生。
不过……宋世仁正色说道:认定了夏爷乃是明家后人的身世。
并不代表您就能拿回属于您的东西。
夏栖飞明白他说地是什么意思。
宋世仁叹息道:庆律严谨,依经文而发。
庆律疏义户婚之中,对于家产承袭的规定太死,对方乃是长房长子,有绝对的优势,就算您手中有那封明老太爷的遗嘱,也不可能让官府将明家家产判给您,更何况这些江南路的官员们……看模样,都很听明家的话。
夏栖飞微微点头,满脸坚毅神色说道:今日若能为夏某正名,已是意外之喜,至于家产一事,一切依先生所言,大人也曾经说过,此事是急不得地,只要遗书确认,这官司不打也罢。
宋世仁微笑摇头道:打是一定要继续打下去,就算明知道最后打不赢,也要继续打下去,要打的明家焦头烂额,应对无力,拖的明家出丑,这个能力,在下是有的。
这位讼师说的轻松潇洒,其实暗底下对范闲也是一肚子牢骚。
他被那位小范大人千里迢迢召来江南,谁知道要打地……却是个必输的官司!而且范闲还命令他要将这官司地进程拖的越长越好……宋世仁这一世在公堂之上只输给过范闲一次,如今又要因为范闲的原因输第二次,让他想起来便是满腹哀怨,可是没办法啊……谁让自己投了小范大人,谁让小范大人的出手大方。
到了下午时分,由监察院官员,苏州府官员,都察院官员,江南总督府刑名师爷们组成的联合查验小组,对着那张发黄的纸研究了许久。
首先是比对笔迹以及签名,明老太爷枯瘦的字体极难模仿,而且个人的书写习惯,比如所有的走之底尾锋都会往下拖……这些都在这张遗书上得到了很充分的展现。
而且用纸也确实是早已停产的青州用纸,刑部师爷从发黄程度与受潮程度上判断,遗书书写时间与夏栖飞所称的年头极为相近。
遗书的口吻用字,与明老太爷在世时也完全和谐。
最关键的是那方印鉴,在同明园拿来的明老太爷印鉴比对后,竟是丝毫不差!…………但就是这丝毫不差,反而让江南总督府经验丰富的老官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封遗书存放了十几年,印鉴颜色确实老旧微淡,但是细微处的滑丝居然还和现在的印鉴丝毫不差……这也太诡异了。
不过这位老官也明白这件事情很复杂,而且这一点也根本算不上疑点,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
至于苏州府与都察院的官员们一心想证实这封遗书是假的,最后甚至动用了内库特产的放大型玻璃片……却依然找不到一丝漏洞。
众官员在商议一番之后,达成了共识,而苏州知州不得已在公堂之上无奈宣告:遗书是真的,那么夏栖飞自然也真的就是明家那名早应该死了的七公子——明青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风馆的包子、皇子以及堂上的状师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风馆的包子、皇子以及堂上的状师我总觉得我的生命当中缺少了某些东西。
江南三月最后的一天,春雨润地无声,落于华园亭上,轻柔地像情人互视的柔波。
亭下一对男女躺在两把极舒服的椅子上说着话。
海棠看了范闲一眼,摇摇头说道:你这一世,可称圆满,又有什么缺憾?范闲细思这一世的过往,倒确实称的上是意气风发,肆意妄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人有人,旁人能有的享受自己都有,旁人做不到的享受自己还是能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老大的不满足,人的一生应当怎样渡过,他自忖是清楚的,但真这么过起来,心中那个不知名的渴望却越来越重了。
无关理想人文那些虚无缥渺的东西,他苦着脸说道:以前有位皇帝,当他老糊涂的时候回思过往,说自己有十大武功,可称十全老人……当然,这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糊涂鬼,人可是位皇帝,比我可要嚣张多了,但我却不想当糊涂鬼,也不认为世上真有十全之事。
你想当皇帝吗?海棠似笑非笑着,就问出了跟在范闲身边的所有人,哪怕是王启年这种心腹之中的心腹都不敢问出来的话题。
海棠觉得范闲真是个妙人,听见自己一个北齐人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来,竟是连一丝遮掩也没有。
反而很直接地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做派若让外人瞧见了,一定认为范闲已经生出了不臣之心。
当皇帝太累。
范闲头痛说道:你家地皇帝,我家的皇帝,好像过的虽然舒服,但耗神耗力,实在没什么意思。
海棠微微一笑,戮破道:我看你当这个钦差,比当皇帝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范闲苦笑说道:当皇帝要见万人死于面前而不心颤,这一点。
我还真做不到。
海棠微异道:你不是一向在我面前自忖心思狠厉?杀十几人,杀一百人,我能下得了手。
范闲认真说道:真要在血海里游泳,我不知道到时候自己有没有这个狠气。
所谓量变引起质变,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他挥挥手,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躺在椅子上细心听着那些细微不可闻的春雨润泽大地的声音。
亭下渐入安静之中。
……………………不一时,一位监察院官员穿着莲衣。
沉默地出现在了华园的后园入口处,雨水打湿了他的官服。
让他浑身上下渗着一股阴寒味道,正是刚从京都来的邓子越。
海棠笑了笑,说道:看样子,你又要继续忙,继续计划少杀一些人了。
说完这句话,姑娘家也不等范闲回话。
很自然地将两只手揣入大兜之中,拖着步子,摇着腰肢,运起村姑步离开了小亭。
范闲微笑看着海棠离开地背影,只见微雨凄迷中,她轻摇而去。
雨丝打湿了她鬓角的发,看来这姑娘并没有运起天一道的真气,所谓亲近自然,自然如此,只是那双踩着布鞋的脚。
却没有被地上的积水沾污,看来还是做了些手脚。
邓子越见海棠离开。
这才沉默地进到亭内,开口说道:和昨天一样,今天堂上还是在纠缠那些庆律条文,虽然宋世仁牙尖嘴利,在场面上没有落什么下风,但是实质上没有什么进展,只要苏州府抱住庆律不放,夏栖飞有遗嘱在手,也不可能打赢这场官司。
范闲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轰动江南的明家家产一案已经进行到第四日。
在经历了第一天的疾风暴雨之后,后几日地审案陷入了僵局,虽然这是范闲的意料中事,但天天要听下属官员们地回报,范闲也有些不耐烦。
开堂第一日,宋世仁便极为巧妙地用那封遗书,确定了夏栖飞乃明家后人,这个消息马上从苏州府传遍了江南上下,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明家七少爷又活了过来,而且正在和明家长房争家产。
只是……庆律依经文精神而立,嫡长子的天然继承权早已深植人心,也明写于律条之上,那封遗书似乎已经发挥完了它的历史作用,对于夏栖飞的愿望,再难起到很大的帮助。
如果夏栖飞想夺回明家庞大地家产,都等若是要推翻千百年来,人们一直遵循的规矩。
而这个规矩实在是强大的不是一个人就能推翻的,不仅范闲不行,只怕连庆国皇帝都心有忌惮,如果以这个案例破除了嫡长子的天然继承权,影响太大……范闲皱起了眉头,忽然想到了一椿很诡异的事情,如果明家地家产官司影响继续扩展,以至于引出一场思想解放的大辩论,那宫中那位太子殿下的天然地位?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计划是言冰云拟定,同时经过了陈萍萍的首肯,那位老谋深算的老跛子,不会想不到这件事情地后续影响,莫非……老跛子得了皇帝的暗中指示,这就开始动摇太子天然继承地舆论氛围?江南明家的事情很大,但如果影响到京都,那事情就愈发的大,以至于范闲根本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虽然因为母亲的关系,范闲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继位,一心要杀自己的皇后变成皇太后,但在当前的局面下,直接撩动太子,有可能促使太子捐弃前嫌与长公主二皇子联成一体——如此地结果。
范闲暂时不想看到。
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本来给宋世仁的交代就是,尽量将这官司拖下去,将这个案情打的轰轰烈烈,影响越大越好,如今才发现,这件事情的背后隐藏着那位老跛子的某些想法。
他是信任陈萍萍的,但是……陈萍萍似乎一直基于某种要保护他的理由,很多事情都没有对他点明。
而范闲,是一个很愿意学着去了解局势、掌控局势的人。
看来。
等明家事情暂时消停后,我真的要去一趟梧州。
他叹息着,越发觉得父亲安排自己去梧州见岳父,这是何等样聪慧的判断,看来父亲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对朝中局势产生某种疑虑,而如今远离京都,真正地面对面帮自己解决问题地。
也就只有那位相爷了。
邓子越猜不到范闲真正的忧虑,但也能看出。
提司大人对于明家家产的官司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皱眉请示道:是不是让宋世仁把官司结了?反正夏栖飞如今被确认了明家七子的身份,过些日子,由监察院出面,让他祭祖归宗,依庆律。
明家总要给他一些份额,虽然那些份额不怎么起眼,但也达到了大人先前的目标,让他成功地进入明家内部。
范闲听着邓子越的分析,略感安慰,身边能有一个亲信。
感觉确实不错,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仔细问道:让四处安排夏栖飞……噢,现在应该叫明青城,让明青城与明家老四见面。
这件事情怎么样了?夏栖飞既然要像一根刺般刺入明家地咽喉,当然要与明家内部的某些异己份子勾结起来。
范闲对于豪门大族地阴秽勾当了解的不是很细致,但在前一世的时候,香港无线的电视剧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邓子越回禀道:已经接上头了,下月初就让夏栖飞与明家老四见面。
范闲点点头,这才开始说先前那个问题,轻轻咬了咬发痒的内唇,平静说道:仍然让宋世仁继续打,把这官司一直打下去!造的声势越大越好……就算打不赢,也不能输!给苏州府压力,不让他们强行结案,一直要打到全天下地士绅百姓都开始想那个问题!邓子越抬起头来,微愕说道:大人,什么问题?范闲这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笑了笑,想了会儿后,也不打算瞒面前这位亲信,说道: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开始思考,是不是嫡长子,就天生应该继承家产。
邓子越如今身为启年小组的主事官,对于范闲的一切都了解的十分清楚,听着提司大人这话,稍一琢磨,便品出了其中味道,大惊失色,一抱拳劝阻道:大人,使不得……若让朝中宫中疑大人……之心,那可不好收场。
范闲微垂眼帘,说道:子越,你似乎忘了本官的身份,本官姓范,不要担心太多,至于疑我之心……只怕宫里地贵人们会疑我这个先生当的有些逾了本份而已。
他已经想开了,反正迟早是要和东宫对上,此时先依着陈萍萍的意思,刺刺对方……反正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只要不是谋反,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更何况,就算有人会认为他造这种舆论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但更多地人,应该会认为范闲是在为三皇子做安排。
这件事情,不要禀告院长大人。
范闲命令道:只是小事而已。
邓子越根本无法掩住自己的惊惧,苦笑想着,夺嫡地宣传攻势正式开始,难道还只是小事?范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失笑起来:宋世仁不过是个讼棍,难道却是撬动地球的支点?或许是我将这事情想复杂了,公堂上辩辩庆律,和天下旧规只怕扯不上太大关系。
邓子越没听明白地球这些字眼儿,但也猜到了大概的意思,苦笑应道:那个宋世仁遇着陈伯常,真可谓是将遇良材,双方打的是火星四溅,可不仅仅在庆律上绕弯子……如果他们在堂上辩的内容真的传扬开去,只怕还真会让人们多想一想那个问题。
范闲来了兴趣:噢?那我得去瞧瞧。
你去喊三殿下还有大宝,呆会儿全家去苏州府看热闹。
邓子越苦笑领命。
就在细雨地打扮下,三辆全黑的马车离了华园,慢悠悠地驶往离苏州府府衙最近的那条街上,华园众人这是用午膳去,此时苏州府也在暂时休息,所以大家并不着急。
虽然是离苏州府府衙最近的食街,但其实隔的依然有些远,坐在新风馆苏州分号的三楼,范闲倚栏而立。
隔着层层雨幕看着苏州府的方向,恼火说道:我又不是千里眼,这怎么看热闹?邓子越先前派人来订了楼,此时又在布置关防,听着提司大人斥责,不由苦笑说道:提司大人,这已经是最近了……虽说是阖家出游看热闹,可是总不好三大辆马车开到苏州府去。
惊动了官府,也让百姓瞠目。
实在是不成。
范闲叹息一声说道:早知如此,在家里吃杨继美厨子就好,何必冒雨出来。
正说着,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正是憨态可掬的大宝。
不由诧异问道:大宝,怎么了?大宝咧嘴一笑,说道:小闲……这……家也……有接堂包。
大宝用粗粗的手指头指了指桌子上面,一个独一个地蒸屉里,放着独一个大白面包子,热闹腾腾。
内里鲜香渐溢。
范闲叹了口气,坐在大宝的身边,一边用筷子将烫包分开,又取了个调羹将包子里的油汤勺到大宝的碗里,笑着说道:这也是新风馆。
只不过是在苏州的分号。
一直小意侍候在一旁的新风馆掌柜赶紧殷勤说道:是啊,林少爷。
虽然江南隔的远,但味道和京都没什么差别,您试试。
大宝口齿不清地咕哝几句,便对着面前的包子开始发动进攻,将这位掌柜凉在了一边。
倒是范闲有些好奇,问道:掌柜地,你怎么叫得出来林少爷这三个字?掌柜的干笑两声,讨好说道:提司大人这是哪里话?在京都老号,您老常带着林少爷去新风馆吃饭,这是小店好大地面子,老掌柜每每提及此事,都是骄傲无比,感佩莫名,小的虽然常在苏州,但也知道您与我们新风馆的渊源,小的哪里敢不用心侍候?范闲在京都亲掌一处,离一处衙门最近的便是新风馆,所以时常带着大宝去吃他家的接堂包子。
其时世风,但凡权贵人物吃饭,不拘何时都要大摆排场,大开宴席,像范闲这种地位地人,对于接堂包子和炸酱面如此感兴趣的人物还真是不多。
所以新风馆虽然味道极美,但因为家常之风,就算在庆国开了三家分号,名气也大,但生意一直普通。
直到后来因为时常接待范闲与林大宝,新风馆在京都才渐渐提升了档次,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学生士子,要坐一坐诗仙曾坐过的位置,要品一品小范大人念念不忘的包子,让新风馆的老掌柜是喜不自禁。
这位苏州分号的掌柜自然知道范闲是己等地贵客,当然马屁如潮,而且格外用心地铺上些去了腥味的调料,拍的范闲极为舒服,一时间,竟是连看不到苏州府那场戏的郁闷也消了大半。
……………………范闲在吃面条,大宝在啃包子,三殿下却是以极不符合他年龄的稳重,极其斯文有礼地吃着一碗汤圆,思思领着几个小丫环喝了两碗粥,便站到了檐下,看着自天而降地雨水,伸水出檐外接着,嘻笑欢愉,好不热闹。
范闲向来不怎么管下人,所以这些丫头们都很活泼,听着身后传来的欢笑之声,他地心情也好了起来,挥手召来邓子越,说道:苏州府应该已经开始了,你派人去听听,最好抄点来看看。
邓子越点点头,去安排人手。
范闲又挥手让高达几名虎卫去旁边吃饭,这才回头继续那碗面条的工作,其中自然不能免俗地再次在大宝地碟子里抢了块肉馅来吃了。
大宝依然如往常那般不吵不闹,大大的个子表示着小小的幽怨。
海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候的新风馆里,都是范闲的下属、下人、与亲人,他很轻松快活地赏着雨,挑着白生生的面条,将心中思虑全数抛开。
发现大宝吃完了,范闲温言问道还要不要,大宝摇了摇头,范闲便从怀里取出手绢。
很细心地替大宝将嘴边的油水擦掉。
三皇子看着这一幕,微感诧异,眼中闪过一道古怪的神色。
旁边一桌的虎卫们也愣了愣。
范闲对大宝的爱护细心,世人皆知,但真看到这种场景,依然有很多人无法将这个范闲与那个阴狠厉刻地监察院权臣联系起来。
往常在新风馆吃饭的时候,这一幕就曾经感动过邓子越,触动过沐铁。
今日那些虎卫与三殿下对于范闲,或许也会有些新的看法。
对于一个痴呆的大舅哥如此用心。
绝对不是简单地可以用爱屋及乌来解释,虽然范闲确实极喜爱敬重自己的妻子——这些细节处的表现,如果一直都是范闲用来伪装,用来收买人心的举动,也没有人会相信,常年这样发自真心地做。
那人如果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圣大贤。
而范闲是哪一种?……………………在江南水乡多雨之季,从来不可能产生春雨贵如油这种说法,所以细雨迷蒙渐大,老天爷毫不吝惜地滋润灌溉着大地。
范闲眯眼看着檐外的雨水,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地地方。
院报里说的清楚,今年大江上游地降水并不是很充沛,虽然对于那些灾区的复耕会产生一些影响,但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春汛这头可怕的怪物。
如此一来,修葺河工的事情。
就可以顺利地进行下去,这时候杨万里应该刚刚入京都报道。
大概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到河运总督衙门。
至于河工所需要的银子……此次内库招标比往年多了八成,明面上的数目已经封库,并且经由一系列复杂地手续,开始运往京都,先入内库,再由皇帝明旨拔出若干入国库,再发往河运总督衙门。
而在暗中,在监察院户部的通力合作下,在范闲父亲所派来的老官们的精心做帐后,已经有一大笔银子,开始经由不同地途径,直接发往了河运所需之处,所用的名目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大笔银子里,有一部分是从内库标银,转运司存银里辛苦挤出来的份额,还有一大部分是范闲通过海棠,向北齐小皇帝暂借地银子。
反正那些银子都放在太平钱庄里,范闲先拿来用用,至于归还……那还要等夏栖飞与北边的范思辙打通环节之后,用内库走私的货物慢慢来还这些事情,范闲虽然做足了遮掩的功夫,而且事关北齐皇帝的事情更是掩地结结实实,绝对不会让庆国京都朝廷听到任何风声,但是运银往河运的事情,范闲却早已经在给皇帝地密奏之中提过,这件事情,范闲并无私心,一两银子都没有捞,而且整件事情都是隐秘运行,范闲根本不可能从此事中邀取几丝爱民之名……所有造就的好处,全部归庆国百姓得了,归根结底,也是让那位皇帝老子得了好处,皇帝自然默允了此事。
如今范闲唯一需要向那位皇帝老子解释的问题,就是——这一大笔银子,他究竟是怎么搞到手的。
既然不能说出北齐皇帝这个大金主,就需要一个极好的理由,范闲早在谋划之初,对于这件事情就已经做好了安排,一部分归于这两年的官场经营所得贿银,一部分归于年前颠覆崔家所得的好处,一部分归于下江南之后,在内库转运司里所刮的地皮。
日后如果与皇帝对帐仍然对不上的话,范闲还有最后的一招,就说这银子是五竹叔留给自己的。
谅皇帝也不可能去找五竹对质,如果河运真的大好,说不定龙颜一悦,那皇帝还会用今年如此丰厚地内库标银还范闲一部分。
关于明家。
范闲自然也有后手的安排,查处的工作正在慢慢进行,只是目前都被那场光彩夺目的官司遮掩住了。
而且对范闲来说,对付明家,确实是一件长期的工作,自己只能逐步蚕食,如果手段真的太猛,将明家欺压的太厉害,影响到了江南的稳定,只怕江南总督薛清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对于王朝的统治来说。
稳定,向来是压倒一切地要求。
明家的存亡,其实并不在江南的官司之上,而在于京都宫中的争斗上,如果明家的主子——长公主与皇子们倒在了权利的争斗中,明家自然难保自己的一篮子鸡蛋,如果是范闲输了,明家自然会重新扬眉吐气。
夏栖飞又会若丧家之犬四处逃难。
如果范闲与长公主之间依然维持目前不上不下的状态,那么明家就只会像如今这样。
被范闲压地芶延残喘,却永远不会轰然倒塌,倔犟而卑屈地活着,挣扎着,等待着。
大人。
一声轻喊,将范闲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
他有些昏沉地摇摇头,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光比先前黯淡了许多,不仅是雨大了地缘故,也是天时不早了的缘故,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一番思考。
竟是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想到此节,他不由叹息一声,看来海棠说的对,自己这日子过的,比皇帝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看了一眼已经玩累了。
正伏在栏边小憩的思思,范闲用眼神示意一个小丫头去给她披了件衣服。
又看了一眼正和三皇子扭捏不安说着什么地大宝,这才振起精神,拿出看戏的瘾头,对邓子越说道:那边怎么样?邓子越笑了笑,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是记下来的当堂辩词……大人,您看要不要八处将这些辩词结成集子,刊行天下?这是一个很毒辣大胆的主意,看来邓子越终于认可了范闲的想法,知道监察院在夺嫡之事中,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些年般,保持着中立。
范闲笑骂道:只是流言倒也罢了,这要印成书,宫中岂不是要恨死我?听到宫中两字,另一桌上地三皇子往这边望了一眼。
范闲装作没有看到,叹息道:说到八处……在江南的人手太少,那件事情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效果。
这说的是在江南宣扬夏栖飞故事的行动,范闲本以为有八处着手,在京都的流言战中都可以打得二皇子毫无还嘴之力,如今有夏栖飞丧母被逐地凄惨故事做剧本,有苏州府的判词作证据,本可以在江南一地闹出声势,将明家这些年营造地善人形象全部毁掉。
没有料到明家的实力在江南果然深厚,八处在江南的人太少,明家也派了很多位说书先生在外嚷着,反正就是将这场家产官司与夏栖飞的黑道背景、京都大人的阴谋联系起来。
两相比较,竟是范闲的名声差了许多,江南百姓虽然相信了夏栖飞是明家的七子,却都认为夏栖飞之所以今年忽然跳出来,就是因为以范闲为代表的京都官员……想欺压江南本地的良民。
范闲想到这事,便是一阵好笑,看来那位一直装病在床的明家主人明青达,果然对于自己的行事风格了解的十分详尽,应对的手段与速度也是无比准确和快速,明青达,果然不简单。
大势在握,不在江南,所以范闲可以满心轻松地把与明家的争执看做一场游戏,对于明青达没有太多的敌意,反而是淡淡欣赏,等他将邓子越呈上来的纸看了一遍之后,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南多妙人,京都来的宋世仁可也不差,这苏州府里的官司,竟然已经渐渐脱离了庆律的范畴,开始像陈萍萍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双方引经论典,言必称前魏,拱手必道庄大家,哪里像是在打官司,为了嫡长子继承权这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双方竟像是在开一场展前的经筵!范闲笑着摇摇头,眼前似乎浮现出苏州府上那个紧张之中又带着几丝荒唐的审案场面。
苏州府地公堂之上。
辩论会还在开,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双方的主力战将在连番用脑之下,都有些疲惫,于是开堂的间隙也比第一日要拉长了许多,说不了多少,便会有人抢先要求休息下。
苏州知州也明白,夏栖飞那边是想拖,但他没办法,早得了钦差大人关注的口谕。
要自己奉公断案,断不能胡乱结案……既然不能胡乱结,当然要由得堂下双方辩。
可是……一个宋世仁,一个陈伯常,都是出名能说的角色,任由他们辩着,只怕可以说上一整年!苏州知州也看白了,看淡了。
所以每逢双方要求休息的时候,都会含笑允许。
还吩咐衙役端来凳子给双方坐,至于茶水之类的事情,更不会少。
明兰石面色铁青地坐在凳子上,这些天这位明家少爷也是被拖惨了,家里的生意根本帮不上忙,那几位叔叔纯粹都是些吃干饭不做事的废物。
偏生内库开标之后,往闽北进货的事情都需要族中重要人物,于是只好由一直称病在床地父亲重新站起来,主持这些事情。
明家清楚,钦差大人是想用这官司乱了自己家族的阵脚,从而让自己家在内库那个商场上有些分身无术。
只是明家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法子。
只好陪着对方一直拖……反正看这局面,官司或许还要拖个一年都说不定,反正不会输就好。
这时候轮到了明家方面发言,那位江南著名讼师陈伯常面色有些灰白,看来这些天废神废力不少。
他从身边的学生手中取过滚烫的热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重新振作精神。
走到堂间,正色说道:古之圣人有言所谓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大人,既然夏先生被认定为明家七少爷,但父子之亲,与明家长房并无两端……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厢的宋世仁已经阴阳怪气截道:不是夏先生,是明先生,你不要再说错,不然等案子完后,明青城明七老爷可以继续告你。
宋世仁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双眼有些深陷,他此次单身来江南,一应书僮与学生都来不及带,虽然有监察院的书吏帮忙,但在故纸堆里寻证据,寻有利于己方地经文,总是不易,而对方是本地讼师,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帮忙,所以连战四日,便是这天下第一讼师,精神也有些挺不住了。
听着宋世仁的话,陈伯常也不着急,笑吟吟地向夏栖飞行礼告歉,又继续说道:但长幼有序这四字,却不得不慎,明青达明老爷子既然是长房嫡子,当然理所当然有明家家产地处置权。
他继续高声说道:礼记丧服四制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家无二尊。
陈伯常越来说来劲,声音也越发的激昂:自古如是,岂能稍变?庆律早定,夏……明先生何必再纠缠于此?还请大人早早定案才是。
宋世仁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在夏栖飞关怀的眼神中笑了笑,走到堂前傲然说道:所谓家产,不过袭位析产二字,陈先生先前所言,本人并无异义,但袭位乃一椿,析产乃另一棒,明老太爷当年亦有爵位,如今也已被明青达承袭,明青城先生对此并不置疑,然袭位只论大小嫡庶,析产却另有说法。
陈伯常微怒说道:袭位乃析产之保,位即清晰,析产之权自然呼之欲出。
袭位与析产,乃是继承之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宋世仁冷笑说道:可析产乃袭位之基,你先前说庆律,我也来说庆律!他一拍手中金扇,高声说道:庆律辑注第三十四小条明规:家政统于尊长,家财则系公物!我之事主,对家政并无任何意见,但这家财,实系公物,当然要细细析之,至于如何析法,既有明老太爷遗嘱在此,当然要依前尊者!陈伯常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般生硬将袭位与析产分开来论的道理?庆律又云:若同居尊长应分家财不均平者,其罪按卑幼私自动用家财论,第二十贯杖二十!宋世仁冷冷看着明兰石,一字一句说道:我之事主自幼被逐出家,这算不算刻意不均?若二十贯杖二十……明家何止二十万贯?我看明家究竟有多少个屁股能够被打!明兰石大怒站起。
宋世仁却又转了方向,对着堂上的知州微笑一礼,再道:此乃庆会典,刑部,卑幼私擅用财条疏中所记,大人当年也是律科出身,应知下民所言不非。
不等明家再应,宋世仁再傲然说道:论起律条,我还有一椿,庆律疏义户婚中明言定,即同居应分,不均平者,计所侵,坐赃论减三等!这是什么罪名?这是盗贼重罪。
陈伯常双眼一眯,对这位来自京都地讼师好生佩服,明明一个简单无比的家产官司,硬是被他生生割成了袭位与析产两个方面,然后在这个夹缝里像个猴子一样地跳来跳去,步步进逼,虽然自己拿着庆律经文牢牢地站住了立场,但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许多年前的那些律法小条文都记的如此清楚。
刚才宋世仁说的那几条庆律,都是朝廷修订律法时忘了改过来的东西,只怕早已消失在书阁地某些老鼠都不屑翻拣的阴暗处,此时却被对方如此细心地找到,而且在公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用了出来——这讼棍果然厉害!宋世仁面色宁静,双眼里却是血丝渐现,能将官司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袭位析产,真要绕起来确实复杂,他地心中渐渐生出些许把握,就算那封遗嘱最后仍然无效,但至少自己可以尝试着打出个诸子均分的效果。
明家地七分之一,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他不能了解范闲的野望,但钦差大人既然如此看重他,他自然要把这官司打的漂漂亮亮,为讼师这个行业写上最漂亮光彩的一笔。
能够参与到明家家产这种层级的争斗之中,对于讼师来说,已经是最高的级别,更大一些的事情,比如……那宫里的继承,一个区区讼师哪里有说话的资格?而且如果不是朝廷分成两方,偶成角力之事,明家的家产官司也根本不可能上堂,更不可能立案,宋世仁也就不可能有参与的机会。
所以虽然他十分疲惫,精神上却有一种病态的亢奋,这种机会太少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如果宋世仁知道自己在江南打的这场官司,会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从而间接地促成某些人的合作,并且让范闲与那些人的矛盾提前出现对峙的状态……就算再给他几个青史留名的刺激,他也只会吓得赶紧隐姓埋名溜掉。
宋世仁没有在意那个问题:所谓家产,大家都是想争的,不管是明家的,还是皇帝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开楼杀人夜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开楼杀人夜就像范闲经常的那句话一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活总要继续。
所以当时光已经迈入了庆历六年的第四个月份后,江南一带和往年并没有太多的改变,那个轰动一时的明家家产官司还在继续,内库开标之后各路皇商开始收货行销的工作也在继续,官员们还在偷偷摸摸地收着银子,苏州的市民们还在口水四溅的议论着国事家事房事。
但也有些小变化。
首先是明家的家产官司打的太久了,双方折腾也太久了,以至于逐渐丧失了最开始的新鲜刺激感觉,每天守在苏州府衙外的职业围观群众越来越少,苏州知州大人以及双方的讼师都快挺不住这种马拉松似的折磨,由每日开堂变成了三日开堂再到如今已经有六天没有开堂。
宋世仁与陈伯常都还在各自势力地帮助下,一头扎在故纸堆与发霉的庆律之中寻找着对己方有力的证据,而明家与夏栖飞的重心已经从案情上转移出来。
明家人知道不能再被钦差大人把自己的精神拖在家产官司上,强行振作精神,开始打理今年一定会亏本的内库生意,只求能够亏得少一些。
而夏栖飞也要开始学习做生意,他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江南除了明家之外最大的一家皇商,往年崔家行北的线路绝大部分都已经被他接了下来。
要重新打通各郡州关防线路,要与北方地商人接上头,虽然有范闲在背后帮助他,这依然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
在离开苏州的前一天,夏栖飞以明家七少爷的身份,请还停留在苏州城里的江南巨富们吃了一顿饭,其夜冠盖云集,马车络驿不绝,来往商人金贵逼人,直直夺了苏州城的七分富贵气。
而这些富贵气全部都聚集在了夏栖飞请客的地方——抱月楼苏州分号。
抱月楼苏州分号在延迟数日之后。
终于还是开业了。
这座楼本来就是买的明家的竹园馆,是苏州城里最热闹的所在,史阐立拿着那五万两银子四处打理,各级官府也给足了范闲面子,一路挥手放行,装修一毕就应该开业,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问题就在于。
抱月楼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来地红牌姑娘,这世上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品牌效应。
虽然史阐立向江南***业的老板们很是借买了些妓女,但却没有一个名声响彻江南的头牌。
没有头牌撑着楼子,想在江南打响的抱月楼是断然不敢就这么开的,所以一直拖到桑文来到江南,凭借她在这个行业里的江湖地位,才吸引了几位江南明曲大家。
京都抱月总楼的石清儿又费神费力请了位流晶河上新近崛起的红倌人。
以及一位大皇子从西胡那边抢过来地西胡美人儿,将这两位姑娘家送到了苏州,配上那些明曲大家,史阐立才有底气正式开业。
这天夜里,夏栖飞就在二楼宴请一众江南巨富,红灯高悬。
丝竹轻柔,恰好为抱月楼的开业做了个极漂亮地发端。
抱月楼苏州分号开业第一天,并没有广纳宾客,只是将江南最有钱的人全吸引了过来,这个声势一出。
那些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和官宦子弟们,过几日还不得全部像伸着舌头的狗一样扑过来?京都流晶河上新近崛起的那位红倌人姓梁名点点。
年不过十六,天生一股风流味道,稚气尚存的眉眼之间飘荡着一股勾魂夺魄地媚意,偏在媚意之中又隐着一丝冷,甫一出道,便夺了京都风流场上的万千目光,被誉为袁大家袁梦和已成一代青楼传奇司理理姑娘之后,最有潜质稳坐头牌之位的女子。
只是这位梁点点姑娘还没有怎么来得及在京都大展罗裙,便满心不甘愿地被抱月楼强行买了,强行送到了苏州,她的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只是知道抱月楼的背景,也不可能强挣什么,倒是来了苏州之后,一开始就与桑文掌柜签了一个颇为新奇的合同,让这位不过十六地姑娘家大感意外,那合同里似乎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老鸨?而另一位来自西胡的美人,生的与中原女子果然有极大差别,双眼微陷却不显突兀之感,反而是极深地轮廊加深了那面容的诱人程度,尤其是微黑地皮肤并不显得粗糙,反而有一股黑珍珠般的神秘美感,而且这位西胡美人儿的身材实在是曲致十足,前突后翘,让习惯了国人女子清淡味道的庆国人口舌发干。
只是这位西胡美人的来历比那位梁点点还要……诡异,这位西胡美人姓玛名索索,乃是西胡一个部落的公主!大皇子领军西征,前后打的西胡一败涂地,不知道征服了多少部落,而其中第二大的那个部落头领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献给大皇子,有点儿献亲的意思。
不料大皇子这个人着实是个粗线条的家伙,竟是将敌人的女儿当成女奴一般看待,尤其是与北齐大公主成婚之后,更是不方便将这个西胡美人儿留在王府之中,所以一听说范闲在江南开青楼少头牌,便急火火地送到了抱月楼,再转送到了苏州。
这二位姑娘由京都至苏州,在抱月楼开业之间,八处已经帮范闲做足了宣传攻势,八处虽然对江南的明家办法不多,但要把两位姑娘塑造成只能天上有,人间绝对无的绝代佳丽,却是手到擒来地小问题。
史阐立配合着市井间对于这两位姑娘的猜测流言。
很巧妙地让这两位姑娘选择在前些日子坐于马车往苏州城外踏青一巡……踏青,不过是造声势,让江南的好色之徒们远远一观两位姑娘的绝世容颜,一路之上,跟着抱月楼马车的登徒子不知凡几,马车前后的青青原野尽数被那些男子的双脚或马蹄踏成平地,所谓踏青,还真是踏平了青草。
如此一来,江南所有人都知道抱月楼如今拥有怎样的两位女子,胃口终于被钓起来了。
…………而今日抱月楼分号开业。
这两位头牌姑娘却没有出去见客,连泉州孙家、岭南熊家主事这样身份的人,都没有资格让她们出去陪着稍坐一会儿。
因为这两位姑娘都十分乖巧安静地坐在一个房间内,坐在一位年青人的身边,曲意温柔地抬腕抬杯,喂这年青人进食饮酒。
在这年青人面前,这两位姑娘心中纵使再有怨意,也不敢展露一二。
就连她们最擅长地蛊惑男人心的技巧,也不敢随便施展出来。
她们在这个人世间生存。
所凭恃的无非便是自己的外貌与细腻善忖人的心思,而此时安然若素坐在她二人中间的那位年青人,容貌生的已然是清秀无俦,至于心思……世人皆知,小范大人拥有一颗水晶心肝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没有什么人是他看不穿地。
范闲摇摇头,示意身边的两个姑娘家不要再侍侯自己,要说身边两个如花似玉、已在江南媚誉渐起地姑娘家这么围着自己,他一个正常男人心里要是没点儿想法,不想喝那头啖汤,绝对是在骗人。
只不过如今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些方面。
他看着梁点点,叹了口气,心想这十六岁的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会勾人呢?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在说话,想到此节。
不由又想到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朵朵究竟多大了?看到梁点点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眼,范闲清楚这姑娘只是职业性地想攀个靠山罢了。
不过回头看见那位西胡美人儿,范闲地心里愈发地叫起苦来。
奴本是西胡公主,奈何如今却身在沟渠……这位玛索索只怕是早就认了命,女人在这个世界不过是男人手中的货物而已,随便转卖,如今被大皇子送到了江南,这抱月楼似乎并不怎么可怕,桑掌柜与史东家也不怎么凶狠,眼前这位范大人生的也着实漂亮,似乎比留在王府中做苦力,被大王妃冷冷看着,不知何时送命要幸福许多。
范闲对坐在对面的桑文哀声叹气道:这叫什么事儿?大殿下这是欺负人不是?桑文一怔,张开那张有些大的嘴,嘿嘿一笑,说道:索索姑娘生的是极漂亮地,只不过大人少见胡人,所以一时有些不习惯,大殿下可不是故意唬弄大人。
范闲嘁了一声,他前世不知看过多少西洋美人儿,也曾是阿佳妮姑娘的忠实拥,当然能瞧出这位西胡美人儿的吸引人之处……只是大皇子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怕的将这姑娘送到了苏州,很明显是北齐大公主在远嫁南齐数月后,终于成功变身为河东的那头母狮子。
大皇子将玛索索送到苏州,自然是想保玛索索一条小命,既然如此,说明大皇子对于这位西胡美人纵无情意,也有一丝怜惜之意。
这种情况下,难道范闲还真敢让玛索索去接客?只怕还得小心养着,万一哪天大殿下忽然兴趣来了,梦回吹角连营,醉里挑灯忆美,再找自己要人怎么办?真不让她们出去见客?史阐立从外面走了进来,大约是陪那些商人们喝了些酒,脸有些红,说话有些酒气,直愣愣地看着范闲。
范闲皱眉想了会儿,转头看了一眼梁点点若有所思地神情,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将索玛玛一直养着,梁点点那边也需要安抚一下,稍一定神后说道:眼下只是在打名气,不急着让她们出去见客。
他微微一笑说道:只不过偶尔找些时候。
你们两个出去弹弹曲子,跳个小舞什么地。
梁点点微怔,与索玛玛同时行礼应下,索玛玛如今的官话说的还不是很利落,但眼中已然透出了对范闲的感激之情。
范闲继续笑着说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不如让人天天看的心痒却依然摸不到……就让江南的男子们先忍几天,学学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的道理。
他最后对桑文史阐立说道:男人,都是很贱的一种动物。
你们如果能明白这一点,这生意就好做了。
听到这句话,史阐立微窘,心头有些不服,桑文却是掩着嘴笑了起来。
带她们两个出去与熊百龄那几个老家伙见见面,有这些商人吹嘘,名声会更响一些。
范闲闭着眼挥挥手。
梁点点牵着索玛玛的手,起身对范闲款款一礼。
便在桑文的带领下出去了。
范闲让史阐立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索玛玛你看着。
顺便把风声放出去,让人们都知道他是大皇子地……女人。
史阐立大惊应道:传回京都怎么办?我就是要让人们知道我与大皇子的关系不错。
范闲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喝了一口淡酒,笑着说道:这时候大家还在亮牌面……关键是,他们两口子的家务事,凭什么让我来揩屁股?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说道:我与大公主一路南下,当然知道那不是位善主儿,大皇子看似直爽,却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大概也只有我……大公主才会给两分面子,既然要我出力,当然不能不付一点代价。
范闲纯粹是有些不爽。
心想老子在江南忙死忙活,你们这些兄弟皇子们却在京里忙家务事,心里好生不平衡。
…………抱月楼苏州分号当然不仅仅是用来洗钱,用来挣钱那般简单,这是纯粹范闲自己的产业。
肩负着成为范闲第二套情报系统的重要职责,范闲在内心深处总是不够完全信任监察院。
因为自己能不能拥有监察院,在目前的局势下,依然是皇帝一句话的问题。
所以在装修地时候,黄铜管已经按照京都老楼的设置铺好了,而由父亲那边派过来负责收集情报地人手,瞒过了相应的官员,抢在姑娘们之前就已经进驻楼中。
当前方楼中已入酣然之时,声音渐高,范闲所处的房间里却是异常安静。
他站起身来,先去床后的马桶清空了存货,又调息了一下自己的内息,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平民服饰,从柜中取出那一身已经久违了地工作服,试了一下,发现还挺合身,看来这半年的权贵生活并没有让他的身材迅速走形。
很古怪地又坐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已经开始习惯已经睽违半年的感觉后,范闲才推开房间的窗户,手指强硬有力地抠着漆黑夜色下的外墙,像一只壁虎般向着楼下黑暗中滑去。
自从体内真气爆地经脉大伤之后,他对于真气的运行便开始小心起来,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再尝试着将真气吐出掌面再收回,这种法子实在是太耗心神与真气。
双脚沾地,在复杂的行廊间拐了几拐,找到抱月楼分号的后门,推门而出,便在巷中看到那辆一直等着自己地马车。
邓子越坐在驭夫的位置上,头上戴着一顶草帽,遮住了自己地大半张脸。
高达坐在车厢内,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望着外面。
范闲闪身而入,轻吐一个字:走。
…………大人,您的伤怎么样了?高达并不畏惧范闲寒冷的眼光,他的最高使命就是保证范闲的安全,在没有得到了确认的信息之前,他实在不敢让范闲去冒险。
关于范闲那奇怪的伤势,天下人的说法不一,但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早就好了,真正知道内情的不过廖廖数人,洪公公肯定是其中的一个,只是皇帝令范闲极其心寒地保持了沉默。
而像高达。
虽然一开始被范闲瞒了过去,但这几个月一直跟在范闲身边,当然能够发现提司大人如今和往北齐时候地真气状态完全不一样。
有了海棠的天一道心法之赐,范闲的伤好到什么程度,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包括海棠都不知道。
他低头轻声说道:没事。
紧接着说道:确认她的位置?车厢外的邓子越点点头:她从京都逃出来后,便一直留在苏州,院里没有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大,也没有想到江南的官员敢暗中替她提供庇护……所以直到前些天才查实了她的住所。
范闲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有明家为她进行掩护。
江南官员们当然给些面子……看来江南的官员们,还是没有将本官放在眼里。
高达毕竟是皇帝地虎卫,听着这话,微微皱眉说道:少爷,咱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当地官府抓人……毕竟刑事案件,向来不归院里管。
范闲今天晚上既然敢带着他来,就不怕他往宫里说什么,摇头道:通知官府。
说不定又要让她跑了,她毕竟是二皇子和弘成的人。
刑部的海捕文书对她来说都没什么作用,从明面上要抓她,并不容易。
应该多带些人。
高达皱眉说道:她既然是奉命出逃,身边肯定带着高手,想要活捉并不怎么容易。
不是活捉,只是杀人。
范闲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我不需要用她来对付明家,只需要用她来再压一压明家。
今天抱月楼分号开业,应该没有人想到我们会找到她动手,更没有人会想到……我会亲自动手。
高达欲言又止,开始明白范闲的想法,只是却无法阻止对方。
范闲今夜行动其实目的很简单。
既然在对付明家的道路上,江南路的官员们都隐隐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且敢于为明家进行掩护工作,那么他就要通过今天晚上这件事情,震慑住江南路地官员们。
对于那些官员来说。
再没有什么比鲜血与死亡更能突显监察院的力量。
马车陷入死一般地沉默之中,只听得下方的车轮碾石的声音。
…………马车驶到苏州城一个安静的街巷外面。
离那座宅院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范闲摸了摸自己靴中的匕首,又轻轻摁了摁腰间的软剑,这把剑是向海棠借地,仔细地确认装备之后,开口低声说道:高达你负责外围,不留活口,不要让人溜走。
高达沉声应了声。
子越,派去总督府的人准备好了吗?范闲问道。
邓子越点了点头。
在这儿等着我们,注意安全。
说完这句话后,范闲像只黑色的泥鳅一样闪出了马车,迅疾无比地消失在高墙下方的黑暗之中。
今天晚上,一共只来了三个人,本来以范闲如今的身份不应该单身前来行险,只是今天的事情必须办地隐秘,而且最关键的原因是——范闲打从内心深处就一直保有着这种冒险的冲动,而且他必须通过一次行动来恢复自己对于武道的信心,同时试验一下自己这些天对于那把剑暗中的修练,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高达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重新绑好长刀柄上地麻绳,走下了马车,像一尊煞神一般沉稳地走到了那座宅院的后方。
黑夜之中那间宅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高手,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大约也只有范闲和高达才有这样地信心。
高达沉默地站在宅院的后墙之下,整个身体与石墙仿佛融为一体,渐无区别,体内的真气却渐渐运起,将墙内的细微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院内偶有一声轻响,就像是提司大人喜欢用的硬尖鹅毛笔划破纸张的声音,如果不是专心去听,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声音。
高达知道,已经有一个人死在了范闲的手下。
又是一声闷响,就像是刚刚出炉地烧饼。
忽然间泄了气。
高达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难道提司大人用手掌把别人的脑袋开了)+…………范闲像一只黑夜里的幽灵般,稳定而悄无声息地在院落里行走着,他的身后倒着几具尸体,尸体上的伤口并不显眼,血流的也并不多,但死的很彻底。
而在他身旁的几间厢房,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熟睡的人们还没有起身,就已经被他杀死在床铺之上。
一间房里地仆妇与丫环们也无力地瘫倒在床。
身上没有伤口,看来只是中了迷药。
直到此时,院落中仍然没有人发现,已经有一名杀人者来到了自己的近旁。
就像陈萍萍曾经教育过他的,一位大宗师级的刺客,谁都无法永远抵挡,而像范闲这样一位实势俱至九品,自幼研习黑暗技能的刺客。
天底下也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挡得住他。
范闲一边沉默地向后院走去,一面用警惕地眼光注视着两边的高墙。
监察院的情报做的足够细致,对于这个院子地防卫力量查的清楚,所以并没有什么隐在暗处地人可以逃过他冷漠如鹰隼的双眼。
走过一棵树。
树后闪过一人,执刀无声而斩!范闲眼视前方,面容不动,右手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腰上。
嗤的一声抽出软剑,手腕一抖,左脚往后一步,右脚脚跟微转,整个人的身体往左方偏了一个极巧妙的角度,而手中那把剑也顺着自己小臂。
像一枝离弦之箭般,诡魅地刺了出去。
这把剑似乎蕴着股古怪地味道,与范闲整个人的身体形成了完美的和谐,剑尖就这样轻描淡写,干脆利落地刺入来袭者的咽喉软骨之中。
咯嚓一声。
来袭者喉碎无声喷血而倒。
范闲收剑,哪怕此时。
他依然没有顾前顾后。
石阶上偏厢的门开了,一个人发现了范闲的存在,惊慌怒喝着冲了下来。
范闲平臂,一剑横于胸前,宛若自尽一般古怪,却是挡住了身前地所有空门。
但下一刻,他脚下却是急冲三步,看似防守地无懈可击的横剑,刹那间变作了充满了横戾之意的突杀!这一剑过去,范闲的全副心神似乎都在身前,精神气魄全在这一剑之中,如此之威,又岂是那人可挡?只见鲜血一泼,人头落地!范闲依然面色平静,向右方轻点两步,真气自雪山处疾发,自肩胛处迸发出来,就像是弹簧一般将自己的右臂弹了出去,就像是苏州城外地春时硬柳枝被顽童拉下来,再疾弹而回。
如此充满诗情画意地一弹,右手握着的那把剑就像是丹青大家最后地那个墨点一般,轻轻洒洒地点了下去。
恰好点在又一人的咽喉,又杀一人。
范闲出三剑,杀三人,这……是什么样的剑法?…………如果高达此时在院中,一定会惊呼出声。
如果海棠看见这一幕,一定会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天范闲在练功的时候总是躲着自己。
如果正在江南与影子玩狙杀的云之澜看见这三剑,一定会傻在当场,心想师傅什么时候又收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师弟?四顾剑。
四顾剑的四顾剑。
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的四顾剑。
将院中醒来的打手尽数刺死,范闲有些满意地轻振剑锋,对于今天晚上的试练结果相当满意。
影子刺客刺了他一剑,险些把他刺死,他最后找对方要的补偿……似乎已经足以弥补伤害了。
这世上不是谁有范闲这样的幸运,可以学到四顾剑真正的精髓。
四顾剑的关键不是剑势,更不是剑招,而是步法,只有步法才能完全地集中一个人的力量于一把铁剑之中。
而范闲更隐隐感觉到,步法甚至都不是最关键的一环!关键是那种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的狠劲儿!一剑出必尽全力,杀意纵横向前,神不能阻,天不能碍,所谓四顾,其实便是不顾。
想到此节,范闲默默地摇摇头,想到悬空庙上影子一身白衣刺出的那一剑,竟似要将太阳的光芒都掩了过去,如果当时面对这一剑的不是自己,说不定影子已经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刺杀于剑下。
…………一把寒剑耀庭院,能死的人都死在这把剑下,只漏了两个人逃出了后墙,范闲没有理会,只是背负长剑,静静往那间安静的卧室里走去。
后墙外唰唰两声,高达收回长刀,看着身边断成四截的肉块,摇了摇头。
卧室的门被范闲推开,他看着刚刚从床上醒来,只来及点亮红烛,却来不及穿上衣服的那名女子,微笑说道:袁大家,许久不见。
被刑部天下通缉,藏于苏州的袁梦,紧紧咬着下唇,看着门口那个杀神一般的俊美年轻人,片刻之后,忽然嘶声喊道:小范大人……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很幼稚的问题……不过我愿意回答你。
范闲缓缓向她走去,平静说道:你手上沾了太多无辜女子的鲜血,父亲大人有命,做子女的,当然要尽孝道。
袁梦几络黑发无力地飘散在额头,惨惨笑道:京都的事情,我不过是受人之命……至于刑部通缉我的事情……你应该清楚,你那个弟弟,还有你如今正在教的三殿下,也不怎么干净,你要杀我便杀,却休想用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来恶心我。
范闲平平举起长剑,微笑说道:认命吧,你是坏人,如果我是好人,或许你还有几分机会,可惜你也明白,我也是个……坏人。
袁梦神经质地咬着下唇,被恐惧笼罩着,忽然开口尖笑道:哈哈!你想抓住我去对付殿下?告诉你,没可能!说完这话,她咬碎牙齿,服毒自尽,整个人的身体忽而一僵,倒在了床中红被之上,砰的一响。
范闲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本来就只想杀了你,一挥手臂,剑尖刺入这位姑娘家的咽喉之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袁惊梦换血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袁惊梦换血黑夜里一阵不吉利的鸟叫响起,云开月出,树巅偶见黑影掠出。
上山。
范闲与高达回到了马车上,范闲对邓子越说道:安静一些。
邓子越点点头,轻挥缰绳,咬着枚子的马儿拉着车,便绕过了那个死寂一片的庭院,往城后方行去。
这庭院的后方是一方山丘,隐在黑暗之中,又有春树遮隐,在那里观察下方,应该没有人能发现他们这一行人。
马车中,范闲沉默地脱下手上那双手套,手套薄的就像一层肌肤一般。
他用手套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软剑上的血水,确认剑上不再夹着一丝血腥味道,才将软剑重新收回腰腹上,紧接着稳定地食指一弹,一些粉末弹上了手套,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高达看了他一眼,从椅下取出一个铁桶,放到他的面前。
范闲将燃烧的手套扔入铁桶之中,眯眼看着渐渐趋小的火焰,眼瞳里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没有过多久时间,马车就已经驶上了山丘。
下方那座庭院依然安静着,里面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昏了过去,自然发不出来什么声音。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命案,当然也不会有人来看。
不知道范闲他此时留在后方山上,是准备看什么。
邓子越轻轻拍抚了一下马儿的颈背,钻入了车厢。
沉默地坐了下来。
范闲掀起一角车帘,往下方望去,不知道看了多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等对方发现这里地事情,只怕还要很久。
邓子越看看天时,应该正值中夜,劝范闲道:不会来的这么早。
范闲笑了笑,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心急,轻声与高达说了两句什么,便靠在了椅背上闭止养神。
高达举出一张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
渐渐。
有些冰凉的身躯暖和了起来,范闲觉得温暖之中困意渐袭,就这样沉沉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嗯了一声。
邓子越掀开帘布,往下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人来了。
范闲掀开毛毯,将头放到窗边。
眯着眼往下面望去。
只见袁梦一直隐居的宅院外,忽然来了一个人。
那人熟门熟路地轻声敲着门,敲门的节奏明显隐藏着某种暗号,看来是江南势力负责与袁梦联系的接头人。
那人穿着一身单棉衣,面貌寻常,在宅院门口敲了半天,发现没有人应自己。
似乎有些惊讶与紧张,马上退入了黑暗之中。
山上往下监视的范闲也不着急,知道这人一定会再回来。
果不其然,那人并未走远,只过了一刻功夫,西北角的院墙之上便多了一个人头鬼鬼樂樂地探了出来。
正是那人在窥看院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壮着胆子跳入了院中。
山上的三人再也无法看到那人在院中看见了什么,只听着被压抑地极低的一声轻呼,应该是那人终于发现了院中的大批尸体与血泊一片的惨景。
院门马上被推开了,那人低着头冲向了黑暗之中,想来是要去向自己的主子们报信。
…………范闲在马车上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呵欠,这时候才注意天边已经渐渐泛白。
忍不住笑道:天快亮了,对方如果要遮掩这件事情,就得抓紧些。
邓子越点点头:各府上都派人盯着了,今天夜里谁会收到了这个消息,明天就能有情报汇总。
范闲笑着说道:你们猜,今天来为袁大家处理后事的……究竟有哪些人?邓子越苦笑道:苏州府……肯定是要派人来的。
大人,这里有我盯着就好了,您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袁梦一死,惊的自然是暗中庇护她地江南官员,夜间杀人,晨间窥视,但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袁梦死讯,并且急忙前来处理后事地官员……当然就是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不光彩角色的官员。
准确来说,江南路里到底有哪些人是长公主的亲信,今天晨间应该能查到少许。
范闲也是没有办法,监察院在江南的人手不足,不可能每个府上都安插致命的钉子,只好用分头监视的方法,杀袁惊梦地手段,来查上一查。
苏州府知州大人,最近这些天天天忙于在公堂之上听宋世仁与陈伯常辩论,荒废了政务不说,心神也有些耗损过大,每一入夜都是沉沉睡去,连最疼爱的三姨太都很少去亲热,所以这天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喊出来时,他的心情非常愤怒。
而当他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却像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所有的怒火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脑中涌起无比的震惊与深深的担忧。
袁梦死了?这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自己怎么向二殿下和世子还有……长公主交待?他一边着急穿着衣服,一边命人去传府上的师爷过来。
等师爷过来的时候,知州大人的衣服已经穿好,略带一丝埋怨说道:怎么过来怎么慢?袁梦死了!但凡师爷们都是这些官老爷的心腹亲信,没有什么事情会瞒着彼此,这位师爷当然也知道袁梦地事情,苦笑说道:死便死了,钦差大人既然来了苏州,那位袁大家还不肯离开。
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
知州大人皱眉说道:她地藏地如此隐秘……你的意思是说,是监察院动的手?除了监察院,江南还有哪股势力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袁梦?师爷分析道:大人此时断不可惊慌,反正袁梦已经死了,监察院便不可能捉到我们与她之间的关系……如果您此时反应失措,反而会让监察院发现大人与此事的关系。
师爷的考虑果然足够谨慎。
知州想了想后,皱眉说道:可是总觉得有些古怪,如果是钦差大人动的手,为什么没有将袁梦抓住,而是直接把人杀了?如果钦差大人想借刑部海捕文书那事。
动一动本官,便不应该如此处理。
师爷也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猜忖说道:袁梦乃是二殿下与世子的近人,虽然被刑部发了海捕文书,但这满天下的官员也没有谁敢冒着得罪京中贵人地危险去将她捉拿归案,大人不用过于担忧,人人皆是如此……至于监察院为什么不活捉……我看或许是袁大家知道自己熬不过监察院的刑罚,于是自尽而死。
还是得去看看。
知州下了决心。
至少要知道一些细节。
师爷斩钉截铁劝阻道:大人不能去。
嗯?知州皱眉道:为什么?本官自然不会亮明仪仗去,这马上就要天亮了。
如果不赶紧收拾,传扬开来……京都刑部那边一定有话要说,监察院也会借题发挥,我小小苏州府怎么回答陛下的问话?如果监察院想借题发挥,今天就不会把这题做成一道死题。
师爷提醒道:谁知道这时候那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大人断然是不能去,至于善后之事。
我呆会儿乔装打扮,带些心腹过去就成。
知州一想,如此确实要安妥许多,便允了此议。
这一官一师爷自以为反应已算谨慎,却浑没料到,当那位师爷打扮成晨起员外模样从府后溜出去时。
隐在知州衙门外巷口的一名密探,早已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等苏州府师爷坐着青帘小轿,来到袁梦避居的宅院外围时,发现这里的几条街上都已经有了些奇怪的人。
他地心头一紧,掀开轿帘一看才放下心来。
对趋到轿边的那位布衫汉子皱眉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就这么死了?那位布衫汉子乃是苏州千总,也是今天被袁梦死讯从被窝里惊起来地官员之一。
他本来应该驻在城外,但是府在城内,所以反而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人,听着师爷问话,这位千总大人没好气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师爷一怔,下了轿子,二人一看彼此的穿着,忍不住都叹息着苦笑起来,堂堂官员师爷,今儿个却被迫穿着平民老百姓的衣服。
街上干不干净?师爷微微侧脸,把自己的面容遮着,小心问道。
千总大人说道:放心吧,我手下孩儿们已经清理过了,应该没有人在旁边看。
师爷点点头,便和千总并肩往院里走去。
一入院中,看着那些满地死尸与惨不忍睹的惨景,师爷忍不住恶心欲呕,遮着口鼻说道:袁梦地尸体呢?在房内?师爷强抑着恶心与恐惧,走入房内一看,便看见了袁梦袁大家死不瞑目的死状,上前确认对方已经死透,师爷这才放心了少许,叹息道:这还真不知道如何向京里交待。
先处理干净再说。
千总恨声说道:马上就天亮,如果让人瞧见这里,只怕马上就要传遍苏州城,到时候怎么办?明家没有来人?那帮子奸商……怕钦差大人在暗中看着,死不肯出面。
…………二人走出院门,又迎上后续赶来的几个人,数人凑在一处面色沉重地说着,总觉得这事儿应该是监察院做的,但又不应该是监察院做的,议来论去,便绞着了,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死尸上面地伤口都被戮烂了。
虽然看地出来应该是剑,但却已经很难发现剑势风格。
只知道出手的只有一个人,当然是高手。
一位看模样精于刑名的人物沉声说道:如果是监察院杀人,何必还要遮掩?最后还是代表苏州知州的师爷拿了主意,冷冷说道:这案不破更佳。
我们这些人都要退走,让手下的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如果监察院不管,就把这事儿埋了,如果监察院真地放钉子在跟……反正不要拖着咱们,到时候问起来。
就说咱们是接到报案,所以过来看看案情。
千总呸了一声,骂道:老子是武将,怎么能来看案情?师爷白了他一眼,说道:谁叫你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没有什么好争的,数人便开始分头行事,负责清理地清理,负责埋人的埋人。
负责回府做文书地做文书,至于这事儿最后要不要上报。
还是要看钦差大人那边传来的风声是什么样子。
当这些人忙碌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远处山丘之上,有一辆全黑的马车像幽灵一样缓缓驶离。
人是范闲杀的,却要这些江南路的官员来埋,但他肯定没有什么占便宜的想法。
至于院中的尸首上地剑伤都被他进行了第二次处理,是因为他不想让四顾剑的伤口传出去。
既然不可能栽赃给东夷城,那这个险就没有必要冒,所以他甚至都没有让高达看到自己地出手。
关键是不能让宫里的皇帝陛下知道自己会四顾剑。
不然皇帝一定会联想到悬空庙上的那名刺客,四顾剑的弟弟,监察院……那样会带来十分恐怖的结果。
马车缓缓行着,范闲在车中冷笑说道:死了一个袁梦。
江南路的官员就惊成这样……难道这些官员都是长公主养地狗?邓子越看了高达一眼,猜到提司大人是想借高达的耳朵,向宫中的皇帝进行抱怨,笑着应道:长公主在江南日久,总会有些心腹。
今天来的这些人你都瞧清楚了?有的人面目有些陌生。
不过既然这些人都是从府里出来,想来下面那些探子应该都看的清楚。
呆会儿就能有确实地消息。
邓子越叹息道:只是明家倒也光棍,知道这事沾不得,便打死不来人。
范闲也有些可惜,他本来想着,就算不能借袁梦之事挖明家一大块肉,至少也要让对方更难受一些。
马车悄然行至华园,范闲感觉有些困了,挥手让二人也去歇息,自己回了后宅。
思思一直伏在桌上等着他回来,见他入屋,赶紧倒了热水让他烫脚。
她知道少爷今天夜里的事情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不方便吩咐下人丫环们去弄热食,便亲自去端来用水温着的燕窝侍候他吃了下去。
范闲有些满意地一口饮尽碗中糊糊,烫了烫脚,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到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也不知道这一天的时间内,苏州城因为袁梦地死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他也不是太在意。
知道他醒了,经过思思地通报,邓子越有些憔悴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案卷递给了他。
范闲拿过来略略一看,上面记着的全是今天清晨苏州城有异动的衙门,他的眼忍不住眯了起来,叹息道:去***,这满城官员……都是敌,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袁梦一死,他们倒是沉得住气。
邓子越苦笑道:官员们夹在当中,日子也不好过。
范闲摇头冷笑道:名单既已有了,日后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把名单发回京都,让二处开始查经年老卷,我们要动的人,就要把他的老底挖出来,哪怕……十几年前他贪了十几两银子,也要挖出来。
邓子越知道范闲下定决心在动明家的过程中,也要顺路将这些官员动一动,大气不敢出,低声应下。
范闲看到了最后。
更是眼中怒意渐起,恨地一把将案卷扔在了桌上,压低声音骂道:果然……果然薛清也知道这件事情,这位大人,在墙上摇地还真是欢腾!今日杀袁惊梦,对于范闲来说,江南官场会因此而透露出来的任何信息都不会让他震惊。
长公主与明家在江南经营日久,这片官场之上当然尽数是对方的人手。
以范闲手中的权力与权位,面对着这种阻力并不怎么担忧。
他所要看清楚的,就是江南总督薛清。
在这件事情里到底准备怎么站!薛清乃封疆大吏,就算范闲有钦差的身份,拿对方也没有办法,而且总督兼管民事军务,手下可以控制的力量太过强大,如果连他也站在了范闲的对立面,范闲要收明家的阻力就会变得异常强大。
邓子越看他微怒神色,小意安慰道:总督府是收到了消息。
不过总督府并没有发声,也没有一丝反应……大人。
对方毕竟是一路总督,如果下面的官员与京中有关系,袁梦想在江南隐藏,这事情肯定是瞒不过他。
只不过他不愿意得罪大人,肯定也不愿意得罪京中地皇子,此事并不能说明什么。
薛总督应该还是持中。
范闲略一沉吟,也发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或许是这几天散漫之下隐藏的紧张,让他有些敏感过度,不由自嘲一笑说道:承你吉言,不过……你还是去安排一下。
后天,我……再次登门拜访薛清。
邓子越怔了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范闲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有什么主意就说,在我面前还像个娘们儿一样做什么?邓子越笑了笑。
说道:我看大人最近不要急着去拜访薛大人。
噢?为什么?范闲好奇问道。
邓子越分析道:总督大人如今毕竟还是中立,大人若上府拜访。
以大人您的性情,只怕会立刻逼总督大人马上站个立场……万一总督大人并不如大人所愿,那该怎么办?依下官所见,最好还是让薛总督保持看戏的姿态,咱们该做的事情继续做,明家继续逼——总督大人一天没有下决心,一天就没有人能与大人抗衡,那咱们做事就能多些时间。
他继续说道:大人是想让总督大人下决心,但实际上,总督大人的决心下的越慢,反而对咱们越有利。
范闲皱眉道:如今对明家只是小敲小打,薛清还能看戏,如果年后我真地下了杀手,薛清总不能继续看戏,那时候他再来站队……我心里有些不稳。
邓子越想了想,笑着说道:我看,至少也得等您去了梧州再说。
范闲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路总督薛清……是前相爷林若甫当年地得意门生,而林若甫——是大宝和婉儿他爹,是自己的老丈人!——就算薛清如今不用给自己老丈人面子,但老丈人肯定清楚薛清此人的底线。
有理。
范闲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大块,大笑说道:站队加法码,我那老丈人虽然搁的快发锈了,但份量却是不轻。
邓子越呵呵笑了两声。
范闲看着邓子越疲惫神情,好奇说道:上午你没有睡?邓子越恭谨应道:要确认这些情报,所以花了些时间。
范闲本想劝他放松些,但一想自己先前的表现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说服对方,忍不住笑了笑,忽然间想到另一椿事情,认真问道:子越,你入启年小组前……是二处的吧?邓子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知道提司大人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王启年夏末地时候就会回国。
范闲望着他笑着说道:院里准备让他接手一处,如此一来,北齐上京,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的人物,你跟着我快两年,也见了一些场面……有没有胆气去北方一游?第一百二十四章 钓鱼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钓鱼邓子越稍一思考,便将提司大人的前言后语想的通透无比。
所谓北齐总头目,确实是个极冒险的差使,不过也是监察院对外战线上最重要的环节,但凡做过这个职位的回国之后,都会受到重用——前任言冰云小言公子就不用说了,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四处头目,人人都知道,将来陈院长告老之后,小范大人接了院长的位置,小言公子定然会有更重要的任命。
而邓子越熟悉无比的老上司王启年在院中温窝十年之后,一遇范闲,便被派到北齐,听提司大人先前的话,王启年回国之后,也会成为一处新的主办头目。
北齐之行,是冒险,更是政治上的镀金。
提司大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北齐,自然是准备提拔自己,而且听说二处的老主办年纪大了准备归老……自己又是二处出身。
邓子越心头激动不已,跪于范闲面前,沉声道:全听大人安排。
范闲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经由江南之事,他越发地感觉到。
虽然皇帝陛下对自己确实十分信任,但依然很绝对地阻止了自己与军方发生任何关联,以至于自己办起事来,手中掌有地绝对实力依然有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忌惮江南总督薛清的存在。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连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都不怎么信任,更何况是范闲。
范闲知道皇帝如今给了自己如此大的权柄,已经很不错了,但也清楚,对方不会让自己再扩大权力。
既然往外索取的途径十分艰难,那范闲就必须将已经掌握的权力掌握的更牢固一些。
比如监察院,后陈萍萍时代的监察院必须换血,必须补充进效忠于自己的新鲜血液。
…………邓子越又向他禀报了一***书城独家手打首发番最近监察院在江南地行动,主旨依然是关于明家,虽然监察院专司监察吏治之职,对于民间势力并没有直接地入手权,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官府的理由。
监察院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随时可以按照范闲的吩咐。
插手江南事务,由内库至苏州至船坞,由帐至库,全方位地对明家进行压迫。
范闲目前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
既然不能追索到明家的具体罪证,就不可能用官面上的力量进行欺压。
江南路的官员都盯着他……如今监察院地工作,就是通过对明家商路的骚扰,以及内库转运司在供货上做手脚,进一步压缩明家地进项,让对方的流水银子陷入紧缺之中,只有这样。
才能够逼迫明家继续大举调银。
而手段,其实就隐在调银之中。
岛上有多久没有传回消息了?范闲皱着眉头,那个足以碾死明家的岛事,最近却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邓子越听出范闲的担忧,心头也是有些疑虑。
禀道:泉州分理处也觉得事有蹊跷,已经派人潜上岛去。
大约后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江南地大,由东海之岛要传回消息到苏州,需要的时间太久。
范闲清楚,自己目前也只有暂时等着。
待邓子越走后,范闲这才感觉到有些累,伸了个懒腰,行出房门,在华园中散着步。
华园虽是杨继美的豪园,却并没有沾染太多盐商地富贵气与私盐贩卖的嚣张味道,反是一味的清美雅致,与别处宅园并无二致的浅浅流水,青青假山,层层叠嶂,行廊山亭,经由当初设计者的巧手安排,便显出了不一样的生命力,整个园子仿似活过来了一般,如江南青山,如西湖碧水,温柔而清淡地包围着园中地人们。
这种天人合一的巧手安排,毫无疑问,最能让天一道嫡系传人海棠姑娘最为欣赏,所以在苏州的日子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园中静思,而没有出去一觅江南人物风采。
所以当范闲在小湖边看到那袭花布衣裳时,并没有觉得意外。
钓鱼这种事情,似乎并不适合你。
他走到湖边坐下,比海棠略往岸上一些,二人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海棠姑娘稳定不已地肩头,还有头上裹着的花布巾,她地身旁放着一顶很平常的草帽,黄色的。
海棠也没有回头,和声回道:为什么不适合?她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只有竿头点点,似乎是在向水中的鱼儿们问安,并没有夹着什么别的意味。
范闲笑了起来,沾着青苔的双手在自己的身边胡乱擦了擦,说道:钓鱼也是杀生。
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不放鱼饵,心钓便是。
这是他前世看小说时,那些玄妙的小说里说玄妙的人物最喜欢玩的一种把戏。
没有料到海棠仍未回头,也未意动,反是嘲笑道:多无聊的事情,不用饵,难道便是不想钓?心钓……既然求的是心性,你心钓了,自然便是钓了,至于钓不钓得上来,有什么差别?范闲气苦,心想自己只是想聊聊天,何至于便又整出这些虚头巴脑的对话来?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知道你这些天心不静。
要不然也一起坐坐?钓鱼极能冶静心境。
范闲摇头,笑道:君子远疱厨,更何况罗网猎叉?海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虚伪地家伙。
范闲嘿嘿一笑,往前挪了挪,谁知道臀下一滑,险些滑到了湖里面,惹得他一阵手足慌乱,啊啊叫了起来。
湖边有石无树无草,除海棠姑娘外无一借力处。
所以他很自然地双手攀住了海棠的肩膀。
海棠肩头微震,便将他的手震开,反手扣住他的腕门,帮他稳住平衡,微笑说道:不止虚伪,连做戏都做的如此虚假,太不用心了……这世上哪有连坐都坐不稳的九品高手?范闲仰天长叹道:世人不知我,朵朵也不信我。
这日子如何过得?海棠一翻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很自然地取出身旁另一根钓竿,塞进了范闲的手里,说道:既然想钓鱼,就要有些耐心,不要着急。
语带双关,但范闲心知肚明。
这说的不是泡妞的问题,而是对付江南局面的问题,他笑了笑,从身边地小泥罐中取出蚯蚓,挂在鱼钩之上,垂入水面之中。
又撒了些朵朵备好的物屑,入水诱鱼。
湖边顿时入了平静之境。
片刻后,范闲清清淡淡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默契:我有耐心,我也不急,江南的局面。
并不难以控制,而且计划既定。
我会有信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问题在于江南看着京都,我却无法控制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那里的事情有可能会往我想的方面发展下去,也有可能会突然爆发出令所有人都一时不及反应的大事件。
大事件?不错。
范闲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带着一丝疑虑,一丝发自真心地佩服说道:你知道我是庆国监察院的提司,那你也一定知道监察院真正地大老是谁。
北肖恩,南萍萍。
海棠笑容里夹着一丝苦涩:那位陈院长不知害死了我们北方多少子民,我们怎会不记得他?范闲笑着说道:各为其主,各有心中所持,双方当年是敌,你斩我杀也是自然之事。
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这位老大人,是整个天下我无法完全看清楚的两个人之一。
两个人?海棠好奇扭头看到。
不错。
范闲面色慎重说道:哪怕我家皇帝,你家皇帝,我都能猜到他们的某些想法与立场,因为他们的屁股坐在龙椅之上,就一定要思考与这把椅子有关的事情。
而陈萍萍却不一样,所谓无欲则刚,有容乃大,人之将死,其言……不可琢磨,这位老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正在做什么,我是怎么也看不通透,以他如今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掺杂到皇位之争中来。
不论是谁当皇子,都要把他好好供着……而且他一直如此平静,也不符合他这一生以来地行事风格。
陈萍萍是如今存世最出名的阴谋大家,这样一位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是天翻地覆。
海棠稍一思忖后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你不避我,将令堂与陈院长的关系讲清楚,我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有另外的看法,包括如今这天下的所有人,只怕都会以为陈萍萍之所以如此看重你,完全是因为庆国皇帝的旨意。
不错。
而通过你以往对我说地那些事情,我似乎能看到某些不妙的倾向。
海棠自嘲笑道:你是想扶植老三,陈萍萍……会不会是想扶植你?难度太大。
范闲皱眉说道:我的出身有些问题,不把宫里的那些贵人扫干净,我是根本无法入宫……而且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背后究竟隐藏着谁?这个事情我总有一天要搞清楚地,只不过现在却急不得。
至于你说到院长大人的意思……他微笑摇头说道:做皇帝不是做提司,这么大地事情,如果他不和我通气,是断不敢自己一个人做的。
海棠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后摇头叹息道:想不清楚,就暂时别想了。
江南只是小鱼,京中才是大鱼。
范闲双眼平静,盯着湖面上微微起伏地两根细线,许久之后说道:钓鱼……我始终在担心,是自己钓上来了鱼,还是被鱼拖进了水底里,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海棠笑了笑,说道:你早就已经在河边湿了脚,想不踏进水里也是不行的。
范闲自苦一笑。
说道:这话倒也是,只是有一种不确定感,我不喜欢这种有事情没被自己控制在手中的感觉。
没有人,哪怕是一国之君……能够控制所有的事情。
海棠轻声说道:只是努力地把握住大势,这已经足够好了。
…………你刚才说,有两个人是你一直无法看透,一个是陈萍萍,还有一个是谁?海棠对于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她知道范闲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明很是自信,连庆国皇帝。
他自忖都能把握到某些方面的心思,却自承有人是自己看不透的,她很想知道那第二个人是谁。
我父亲。
范闲微笑说道:其实……他和陈萍萍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只不过陈萍萍一直在水面上下浮沉,他却一直沉在水底。
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对于陈萍萍与范建,范闲均以父辈相待,诚而不疑,在母亲离世之后,主持复仇。
在十四年前京都流血夜中,将皇后家族血洗地干干净净,以及后来成长过程之中,这两位父执辈对自己投予的关心与爱护,都让范闲心生感佩。
但很奇妙的是。
偏生就是最亲的两个人,却最看不透。
原来你一直心忧的不是江南。
而是京都。
海棠微笑说道:有这样两位深不可测的人物在你身后,你确实不怎么需要担心江南的事情。
我是陛下给那几位兄弟设的磨刀石。
范闲微笑说道:这江南地事情,长公主与太子二皇子……何尝不是父亲与陈萍萍给我设的磨刀石?长辈们对我地寄望都很深,我很欣慰啊。
欣慰这两个字儿说的无比恼火。
两根细细的鱼线依然沉稳无比地陷在温柔水面之中,并无一丝手腕引起的颤动。
海棠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确实不需要用钓鱼来磨练自己的心性。
范闲说道:我一向性情坚毅,心境平稳,外物难以萦怀。
在女子面前自承优点,对于范闲来说,并不是令人尴尬地自吹自擂,而一种很良好的自我分析态度。
你如今究竟多大了?海棠好奇问道,怎么也不明白,如此年轻地一个人,骤握大权在手,处理一方繁杂事务,却依然能够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
范闲回的极快,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海棠抿着唇,双眼明亮,让身前的碧湖都弱了神采,却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范闲哼了一声,说道:我初八满的十八岁。
海棠摇头嘲讽道:看你平日行事,说你八十,也不会没有人信。
老人们历过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早已看了世间的一切,所以才能够用那双显得有些淡漠地眼,去看透这世间的一切。
唯因经历过,方能看轻,方能用最平稳的心态,最老辣的手段,去面对那些看上去异常繁复的局面。
阴谋家地一个必要基础,就是他的欲望要少,如此被敌人能够利用地空门才少,所以从古至今,但凡以阴谋筹划知名的人物,不是老头子老太太,就是阉人。
年轻人总是有血性的,比如二皇子,比如太子,甚至是长公主,所以他们都会在某些时候做出某些不怎么明智的选择。
而像范闲这样拥有两世经验的人,虽然被海棠批了一个八十岁的悲哀标签,但另一面,他做起事情来,也确实像个老头子一样耐性十足,在用夏栖飞与明家打家产官司的同时,监察院其余的方面一直沉默着,直到家产官司的风波正要消停的时候,监察院出手了。
一时间,江南路有许多官员被礼貌无比地请到四处驻江南路巡查司衙门喝茶。
人人都知道,监察院的茶是地道龙井,茶香四溢,但没有哪位官员愿意去饮茶。
虽然看在薛清总督大人的面子上,江南路的官员并没有几个人被扣押,但是在喝茶聊天的过程之中,监察院方面偶尔谈及的一些经年旧事,依然让那些官员们无比胆颤心惊,回府之后便开始头痛无比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以前人身安全问题,与此相应的,受到提醒的官员们也注意到,对于明家的保护不可能再太多走明面上了。
另一方面,监察院也开始对明家的生意进行骚扰,虽然不可能直接拿人扣货,但是以侦查东夷城奸细为由,一日之内,明家商铺开始被官府检查,而明家车队船队在运货的过程中,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
虽然除了一些挟带私货的小罪之外,监察院并没有抓到明家什么大的把柄,但是连番骚扰之下,成功地迫使明家宠大的产业系统运转速度减慢了下来。
商行,讲究的便是货物运送,折成现银的来回速度,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江一样,如今监察院就像是无数的砂石缓慢地沉入江中,江水的流速一缓,泥沙也沉积下来,本是一潭活水,如今却渐成泥泞,行动不便。
监察院此举,用的人力最少,引起的议论最小,达成的效果却是相当不错,明家在付出了内库巨额标银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流水有些捉襟见肘之感,如今又被监察院骚扰着,流水越发有些不够使用,开始被迫向太平钱庄调银,同一时间,长房明青达也开始在暗中向招商钱庄签来汇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家悲情的背后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家悲情的背后许多年来,明家一直在江南一带繁衍生息,经由前后数十年几代主人的小心经营,大胆开拓,终于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族之一。
而在后来攀上了长公主的关系,摇身一变成为内库皇商之后,借助内库货物所带来源源不断的银两灌注,明家的手足伸的更远更深,不仅仅在苏杭两州拥有无数产业,直接控制着大量的船舶、车行和商铺,而且家族成员间接也控制着许多虽不起眼,却深深与江南百姓息息相关的生意。
比如粮油,膳食,青楼,甚至有人说过一句话,江南人只要一开门,就必定会和明家的产业打交道。
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族内的派系本身就异常复杂,但最高的掌权部分,依然是明氏本家的两房六子,其余的偏远一些的房,只是负责打理中下层的生意而已。
由于深深明白家族内部分裂的危害性,所以明老太君当年在独掌明家大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个安排就是,除了长房明青达一支之外,所有的另外五位明家子弟,只有分红之权,对于明家庞大的产业却没有任何安排与建议的权力,严禁他们参与到家族生意之中。
这个安排毫无疑问是明智的,至少用这种强力手段保证了明氏家族表面上的团结与良好的合作,没有产生如同别的家族一般同样的问题,家族内部至今还算统一对外。
但是。
虽然不能参与到家族生意,那其余五位爷年年坐收家里发来地大笔红利,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银子捂在被子里生小银鸡儿,总要拿到外围去投资,自然也在江南做了不少的生意。
明家就是用这种办法,一步步将手伸的更长更细,因为这几房的生意,最后依然是要攀附在明家的大枝上,如果明家倒了,那五位爷们儿的生意也会出大问题。
所以他们必然会用自己手中的实力为长房保驾护航。
所以在范闲的眼中,这些名义上并不属于明氏公中的生意……依然姓明,很自然的,监察院开始一视同仁地骚扰这些生意。
这下,那五位爷们可就有些挺不住了,心想家里地好处自己没有得多少,自己还得被牵连着,生意越做越难。
这可怎么办?…………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在你面前的是四爷!明家四爷乃是姨娘所生。
在家中的地位本就不高,所以一直以来都只喜欢遛鸟为乐,免得得罪老太君和大哥,每年靠自己得的年例银子,做了些生意,开了一个蔬果商行。
做做公中手指捏漏的生意,日子过的自然也是顺心无比。
但最近他却无论如何也顺心不起来,商行天天在查,生意稍显颓落,虽然并没有太严重的结果,可是那种不好地趋势却是清清楚楚。
往常在自己面前点头呵腰的官员们,也很少肯和自己喝茶。
他明白,是监察院被那些官员吓住了。
但是怎么也轮不到面前这人来撩拔自己,明四爷略显苍白地脸上闪过一丝狞色,一巴掌扇了过去。
扇得面前那个南蛮子原地转了三圈,脸上骤现一个红掌印。
唇边流出一丝血水。
明四爷是苏州城里最大的蔬果贩子,看着不起眼,却垄断了江南三成成的瓜果生意,包括对宫中的进项事宜,也是由他一手打理,称他一声瓜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他仗着明家的声势,自立行会,从全盘上打理着整个江南地瓜果市场,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有过什么强力的人物,敢到他的田里摘些瓜果来吃。
但这几日,却忽然从岭南来了一位商人,跳过了明家与熊家之间的协议,不经明四爷的手,直接将瓜果贩到了苏州。
岭南天热果美,只要解决了长途运输的问题,自然大有可图。
如果那位商人懂得规矩,来苏州后就先拜一拜明四爷,或许明四爷也会点点头,给他一些份额去做,谁知道这位商人不知道是不懂规矩,还是有什么可以凭恃地地方,竟是仗着自己手中的货多价廉,硬生生将苏州乃至江南的瓜价,在十日之内打低了两成,这位商人的生意也迅速扩张了起来。
明四爷满脸阴笑盯着被自己一耳光打倒在地的岭南商人,嘿嘿笑道:现在是谁都欺到我明家头上了?一个区区南蛮子,你哪里来地胆子?其实他心里清楚,当自家生意开始被监察院打压,不论监察院真能起到多少作用,但这种风声一旦传开,趋势一成,无数往年被自家压着的商人势力,都会开始蠢蠢欲动,想借着明家焦头烂额之际,来趁机获取一些好处。
但是……明四爷拿范钦差没有任何法子,怕都来不及,但怎么会放着一个南蛮子在自己地地盘上搞三搞四!用棍棒教育一下。
明四爷望着地上哭泣求饶的岭南瓜商,唇角闪过一丝鄙夷之意。
话音一落,院中惨叫之声再起,明四爷的手下拿着木棍狠狠地向那名岭南瓜商身上砸去,打的砰砰作响,那可怜商人的骨头都不知道被打断了多少根,惨叫之声渐低,整个人深身是血,被打昏了过去。
旁边的心腹账房看着这血腥场面,心头一颤,凑了过去说道:四爷,这人……应该是熊家的人。
我知道。
明四爷厉声说道:熊百龄这个老王八,想用这个瓜商来试探一下,我不打回去,他还真以为我明家可欺。
帐房先生苦笑说道:四爷。
这时节,可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明四爷想到一椿事情,神色一黯,说道:老太君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这时候不表现地冲动一些,怎么办?帐房先生也是心头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明四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地面上那名浑身是血的岭南商人,阴声说道:不是不让你做生意,但做生意不是欺负人。
你可不能欺负我。
那名岭南商人已经醒了过来,听着这话,吓得不浅,赶紧拼命点头。
交一万两银子,同时把价调回来,咱们公平竞争。
明四爷嘿嘿一笑,笑声里无比阴厉,你不欺负我。
我自然也不会欺负你。
整治完这人后,明四爷喊人把那商人叉了出去。
望着地板上的血渍,呸了一口唾沫,咬牙骂道:范闲欺负我,我没辄,你熊家又是***哪根葱?回到屋内,明四爷洗净了双手。
卷起袖子,从廊边取下鸟笼,开始逗弄起来,只是嘴里吹着哨子,眼神却有些飘离。
帐房先生畏畏缩缩跟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四爷。
您是说……和夏栖飞见面的事情,被老太君知道了?明四爷身子一僵,忽然大怒骂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脚踏两只船,明老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又有钦差撑腰,公中的产业总要被他夺回去……要老子和他见面。
抢先说上话!***,第二天就被老太君叫去训了一顿,差点儿没活着出来!他气恼无比,好不容易才平伏了胸中情绪,冷冷说道:监察院最近正在针对咱家,今天我不凶残些,老太君和大哥会怎么看我?帐房先生被东家骂地大气不敢出,哭丧着脸说道:可是夏当家的那日要与您见面,您不见也是不成的,四爷……您真地不想听夏当家那番话?七弟啊七弟……明四爷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感觉很有些奇怪,关于夏栖飞母子被明老太君阴害一事,他也只是偶有耳闻,自己与母亲却是干干净净,所以并不像长房一样害怕对方,一想到那日夏栖飞传达的钦差的话语,他眼中的神芒一闪即逝,无奈叹息道:我怕钦差大人,但我更怕老太君……而且明家毕竟如今是咱们明家的人地明家,真要听你的话与夏栖飞联手,有那样一位可怕地钦差在后面看着,明家就会……变成朝廷的明家。
明四爷惨惨一笑说道:不管长房再如何霸道,但毕竟大家兄弟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姓明的。
帐房先生不敢再进劝。
…………明四爷正式拒绝了范闲经由夏栖飞递过来的好意,于是华园方面的反应也极快地到达了他在苏州南城所购买的大宅。
苏州府衙役推门而入,在虎视眈眈地明家打手注视下,颤颤抖抖地来到堂家,取出告票,要求明四爷随己等回苏州府听审。
听审?明四爷浑没料到自己也要被人抓去审问的那日,对那名衙役厉声喝道:我看你是不是糊涂了?何人告我?告我何事?那名衙役也是身非得已,不然一般情况下,哪里敢来得罪明家正牌四爷?平时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去舔对方的靴子……这位衙役苦笑着,向明四爷递了个眼神,示意后面有人,又压低声音哀求道:是一名岭南商人,告明家四老爷欺行霸市,伤人,并纵下行凶。
明四爷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他是没有想到那名岭南商人居然敢去告自己,更没有想到苏州府居然会接了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年了,明家在江南是那样的特殊,苏州府和自家的关系如此亲密,怎么会收了那名岭南商人的状书?虽然最近监察院最近在堵玩明家,但是监察院最大地问题就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也不能直接干涉民事,这等刑名官司,监察院无法领头来做,所以他先前纵奴行凶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但是苏州府居然真地派人来了!他的眼光越过那名衙役的脑袋。
看到几名官差地后方站着一名面容十分陌生的朝廷官员,看官服品秩不高,而且不像是朝官系统地服饰。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原来从岭南商人进院开始,所有的这一切都有监察院的官员盯着,难怪对方地反应会如此之快!明四爷眼皮子一跳,知道自己算错了一件事情,虽然监察院不可能直接审问自己,却可以盯着苏州府做事,如果苏州府真的对自己不理不问……只怕监察院便会去捉苏州府的官员回去问话了。
有这样强大的威慑力在此,难怪苏州府今天敢来拿自己。
华夏中文网玄幻武侠s5ihdc3FiR16qwww.huaxiazw.com他冷笑一声,望着那名衙役说道:我便是不去又如何?那名衙役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哀求道:四爷好歹给知州大人一个面子。
明家的下人们都鼓噪了起来,手拿木棍将衙役们围在当中,冷冷的目光可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人群最后的那名监察院官员。
那名监察院四处官员微笑说道:几位官差大哥,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做呢?这里好像有人……准备造反了。
殴打官差,不听朝廷之令。
和造反有什么区别?苏州府官差听着这话,知道今天这人是必须要抓回去了。
不然地话,知州大人都无法向监察院交差,那名岭南商人的惨状,公堂之上已经有人看见,而且此时华园也来了人,正在公堂对面地茶铺里喝茶。
所有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过钦差大人的双眼。
官差将心一横,望着明四爷说道:四爷,请!他用眼光不停地向对方示意着,让对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该服软的时候先服软。
至于被拿入苏州府后,事情自然还有转还之机。
明四爷微微低头,沉吟许久,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也清楚今天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点了点头。
那名官差大松了一口气,叹息说道:四爷可怜小地。
那名年轻的监察院四处官员在后方冷笑看着这一幕。
帐房先生凑到了明四爷的身边。
担忧说道:四爷,怎么办?明四爷阴笑一声,将手中的鸟笼砸在了地上,砸的鸟笼崩裂,鸟羽乱飞,鸟血四溅……他冷冷笑道:去便去罢,这么些年,只在苏州府后园喝过茶,却没有机缘瞧瞧苏州大狱的真实模样,今儿就去开开眼。
他又压低声音,急促说道:马上传消息回明园,让大哥把我保出去……不要担心,老太君会因为这件事情更相信我地。
交待完事情之后,明家四爷就这样在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官差请回了苏州府的大牢。
看来四弟……没有别的意思。
消息传回明园之后,明青达一方面派人去打通渠道,自己去走入了母亲所居的清静小院,向那位枯坐于椅的老太君禀告道: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虽然伤了一个岭南商人,苏州府迫于监察院地压力索他回府,但事情毕竟不大,应该没有什么后患,小范大人也没办法用这件事情咬死四弟。
椅上的明老太君却陷入沉默之中,老而深陷地双眼闭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始终没有回答明青达的话。
明青达略感觉奇怪,片刻后便涌起一股寒意。
明老太君缓缓睁开有些无神的双眼,说道:明家已然风雨飘摇,老四先是与夏栖飞暗中见面,是为不忠,后又妄行妄为,害得家里要为他担心,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徒,保他作甚?明青达默然之后复又悲然,明家对范闲咄咄逼人的攻势,所采取的即定方针就是以退为进,玩弄悲情,所以他才会在内库上一跪,事后一病……如今监察院威逼极猛,明家颤颤巍巍,看上去确实极为可怜,而明老太君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在自家的伤口上,再划拉开一道更深的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稳说道:如今局面还在掌握之中,小范大人也只能走外围,拿不住咱们的真正把柄,这时候用不着牺牲那么大……他毕竟也是明家的血脉。
明老太君冷漠无情看了他一眼,说道:钦差大人会逼的越来越狠,我们终究是需要牺牲一个拿得出的人物,来换取江南百姓的同情,天下士绅的倾向,如今老四被拿入狱,这岂不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让人们知道,钦差大人为索银财,硬生生逼死了明家一位老爷,朝廷会震惊,我们会获得很多好处和时间……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明青达面色不变,想了片刻之后说道:都依母亲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四弟毕竟是姨太太的儿子,在母亲的眼中,都是属于可有可无的人物。
明老太君望着他冷冷说道:家里流水差成这样吗?为什么最近你时常要向招商调银?明青达心头冷笑着,心想太平钱庄的印鉴一直都在您的手上,我如果要把明家真正地拿在手中,不想些别的门路,如何做得?心里是这般想的,嘴上却温和无比地解释了几句。
明老太君点了点头,最后缓缓说道:只是老四,只怕还不足以让天下人的心思都倒向咱们明家……青达,你要做好准备,也许明家家主的位置,你要被迫让出来,如此才能让天下人察觉到我们明家的惨状。
明青达微愕,深深鞠躬,退出院去。
在院外,他与一直等着自己的儿子明兰石微笑说道:听见没有?我就说过……她最疼的,只有你六叔。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的水师?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的水师?范闲并不清楚明家内部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明家是块石头,他要压着,但暂时又不能碾碎,反正他有这个耐心,钓鱼没有什么可急的。
这天他来到了抱月楼苏州分号,楼里的生意已经好起来了,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忙着接客,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楼中男东家、女掌柜恭恭敬敬地护着一位人物,悄悄地上了顶楼。
推开窗子望出去,只见后方那一道瘦湖边上有很多民工正在挖泥扩湖,要将一个湖扩大,所需要的金钱、人工都不是个小数目,他忍不住叹息道:有必要吗?史阐立微笑说道:依大人的意思,将分号的规划与格局加急传到了北边,前天回了信,二少爷的意思是,这湖太小,地势不够开阔,来玩的客人们会觉得有些逼仄之感,干脆下个大力气,把湖往前头再挖几百米……范闲苦笑着,远在北齐的思辙看来对于抱月楼还是念念不忘,这么大的手笔,他只用说一句话,自己却要动很多人手来做。
这有声音,有味道,不怕影响生意?用青布围起来了,楼中的客人一般注意不到那边。
现在生意虽然不错,但要挖湖也只有赶在这时候挖……不然春浓夏至,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就不方便再挖了。
范闲点了点头。
没有说什么,他是信任弟弟地经商眼光的,今天来抱月楼,主要是要打听一些消息,他看着手下送上来的卷宗,皱起了眉头:那个明家的大管家究竟逃到哪儿去了?明家的大管家和范闲小时候在澹州打过的管家一个姓,都姓周,这人并不简单,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明老太君的亲信心腹,而且负责管理那个神秘君山会的帐目。
当夏栖飞在江南居前被君山会暗杀之后,监察院就开始暗中查缉那名管家的下落,时刻准备暗中逮捕,想从那个人的嘴里获取一些关键地内容。
但那名周管家似乎在一日之内就消失了,不再出现在任何明家的产业之中,不知道是江南路的官员在帮助隐藏还是如何,总之就连监察院的手段,如今都没有查到对方下落的蛛丝马迹。
邓子越从房外走了进来。
向范闲禀告了一下明四爷被抓进苏州府的事情,听到大人询问周管家的下落。
不由皱了眉头,这件事情是由他在负责,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展,他也感到很惭愧。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想了半晌后说道:如果不是已经被明家灭了口,就应该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对方就堂而皇之地躲在明园里。
范闲清楚,如果真要藏住君山会那位帐房先生,藏在明园之内,是最冒险也最稳妥的法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还真要进明园拿人?邓子越苦笑道:没个真凭实据,哪里能进明园拿人。
对方也是有世袭爵位地人,而且将事情闹的太严重,总督大人肯定要被迫开口向大人施压。
范闲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儿已经渐渐没了什么乐趣,挥手说道:闯进去逮不着人。
在薛清面前可不好交代,如果确认里面有人。
倒是可以试着野蛮一次。
就是确认不了。
邓子越无可奈何道。
二人正说着闲话,忽然有一名监察院的探子在外面小心地敲响了门,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走出门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脸色马上变得凝重了起来。
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赶紧匆忙回身,附到范闲耳边说道:岛上有消息了。
范闲精神一振,那个天杀的海盗码头已经安静了这么久,他险些以为自己再不可能借由那座小岛对付明家,此时听着有消息,大感兴趣说道:说。
邓子越又看了他一眼,小心说道:岛上的人……都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啪地一声!范闲面无表情一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茶几没有碎,茶碗也没有破,但这一掌里很明确地表示出他的不忿与不甘,明家下手真狠真干净,他皱眉问道:我们的人呢?监察院在岛上有密探,范闲担心他的生死。
邓子越说道:运气不错,他活了下来,泉州方面摸到岛上,刚好把他接了回来。
范闲面色微沉:他叫什么名字?青娃。
人在哪里?刚到苏州,正在暗寓里养伤。
走。
青娃觉得自己是在作梦,这些天一直在作梦。
当海岛被官兵围剿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在满天的贼鸥与满地地死尸包围之中,他试图找到头领曾经留下来的活路,去到那个隐秘的小湾,去找到船只出海。
但没有想到明家灭口作的如此之绝,岛上所有的船只全被毁了,就连海盗头领藏住地几艘三帆快船,都被沉入了水底。
看着水中被浸泡变了颜色的船帆,青娃有些绝望。
海岛孤悬海外,如果泉州方面发现事情有变,冒险再次派人上岛,也需要很久地时间,而这些天自己一个人在岛上无水无食,能活下去吗?监察院二处与四处的密探,从入院之初都要接受十分严苛的野外生存训练与情报收集训练,也亏了是有这一技傍身。
单身一人地青娃,竟然就在岛上这么活了下来。
岛上无水,幸亏落了雨。
岛上没什么野兽,但有尸体……有吃尸体的贼鸥,有海中的鱼蚌,所以他仍然坚强而恶心的活了下来。
直到最后泉州方面的同事冒险再次上岛,已经衰弱到了极点的青娃,终于被抬到了船上。
船只飘荡回了大陆。
青娃也终于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但就在睡梦之中,想到自己吃的那些水鸟,那些水岛的肚子里可能有着那些腐烂的人肉……青娃仍然忍不住要做噩梦。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
由泉州直至苏州,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前多了一位年轻清秀地大官正面带敬佩与怜惜望着自己。
身边的监察院官员提醒道:是提司大人。
提司大人?青娃一惊,挣扎着便想起来行礼。
范闲赶紧把他拦在了床上,双眼微眯,看着这个庆国版的鲁滨迅,心中涌起一股叹息与佩服,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
是你死我活的玩意儿,只是每每需要牺牲的。
其实还是下层的官员们。
范闲取出药丸喂他服下,又用金针替他活血,小心诊疗了半天,才确认不会留下太多的后遗症,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开口,这才开始问话。
在对话之中。
范闲获得了很多有用地信息,很多一直没有来得及传回岸上的消息,比如那名海盗首领与明兰石姨太地关联。
他冷漠说道:难怪那位姨太会忽然回乡探亲,只怕如今早已沉入江中喂了王八……嫁了个王八,最后只有喂王八,也是个可怜人。
子越。
马上派人去那名姨太的老家查案,我倒要看看,明兰石准备怎么解释。
青娃还千辛万苦保留下了来一份书信,这也是很实在的证据,虽然明家依然可以抵赖不认。
但总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对于上岛的官兵,你有没有什么判断?范闲盯着青娃的双眼问道。
虽然明知对方在岛上存活下来已经不易,一上陆地又经历长途奔波,整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他不得已,仍然要问清楚,因为这个事实,像一根刺一样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十分警惕。
那一队水师,很明显是明家地助力,自然也是长公主派来的,范闲很想知道,军方究竟是谁站在长公主的那边,想必皇帝陛下对于这个事情也是十分感兴趣。
不可能是燕小乙,虽然燕小乙以九品上超强地位出任庆国征北大都督,但他的军力一直在监察院的严密注视之下,范闲清楚燕小乙在水师方面没有什么力量。
当年泉州水师是朝廷最强的水上力量。
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轻声说道:不过叶家地事情之后,为了清除叶家在泉州水师中的影响力,朝廷将泉州水师裁撤为三,如今江南水师名义上的总领衙门在沙州,大人也应该与沙州那处的官员见过面。
由沙州入海登岛杀人……路途太过遥远,而且航程都在大江之上,极易败露痕迹,依属下看,应该不是他们。
范闲点点头,没有因为叶家两个字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转头去看青娃。
床上地青娃嘴唇边缘鼓起白色的泡,他也在努力回思那一个夜晚登上岛地官兵,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可以让院中判断,敢和海盗沆瀣一气的势力究竟是谁。
他艰难无比地开口说道:官船上岛的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那一刻,岛周礁多,那么黑的天光下,能够强行登岛,应该是专业的水师,而不是借船的岸上官兵……属下曾经瞧清过一名官兵的脸,看他面部轮廓,应该是北边的人。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有没有可能是东夷城的水师?青娃困难地摇了摇头,禀道:他们偶尔有开口说话,不是东夷口音。
范闲望向邓子越,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那丝不安,庆国三大水师,在北边的是胶州水师,驻在山东路附近,实力雄厚,如果对方是长公主方面的得力干将,那长公主在军方中所掌握的实力,看来要比自己这些人以前所想像的要强大的多。
在范闲的心中,皇帝既然一直吝于让自己掌握一丝兵权,而且一直表现的如此自信与神神叼叼,他是十分相信,庆国军队的绝大多数力量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范闲做起事来,才会比较有底气一些,如今骤然发现,长公主与皇子们的实力评估有了一个突飞猛进,让范闲如何不警惕?叶家会逐渐地倒向二殿下,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如今又多了一个水师!胶州水师是谁的人?范闲皱眉问道。
邓子越压低声音说道:水师提督乃是正一品武将,自然不用受燕小乙的吩咐,一直以来都没觉出他有什么倾向,毕竟这人出身秦家,但是和叶重一系的关系也不错。
范闲轻轻地握了一下拳头,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床上疲惫的青娃,脸上浮出淡淡笑容,说道: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后就跟着我做事吧。
他很欣赏这个能够在海盗岛上潜伏,并且最后成功活下来的监察院年轻官员,这样优秀的人才,应该成为自己的亲信。
青娃大吃一惊,浑没料到自己在九死一生之后,竟会摊上这样好的运气,一时间竟愣在了床上,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范闲领着启年小组的人出房之后,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官员笑呵呵地对他说恭喜,他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终于出头了……噩梦终于醒了。
范闲有些恼火,今天遇见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看来得赶紧把院报发回京都,让老■精神一些,不要总是呆在陈园里看美女……你的接班人遇到问题了,你总得解决不是?大人,有好消息。
正当范闲在腹诽今天运气太差的时候,邓子越强抑着一丝喜悦,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什么消息?君山会那位帐房先生……下落有了。
在哪里?大人英明,消息确实,那人就在……明园。
范闲合什叹道:终于有事情做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甘撒手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甘撒手四月中,春意已然明媚浓郁的无以复加,整个江南都被笼罩在暖风之中,街上行走的人们已经开始只穿夹衣了。
而在离苏州千里之地的京都城外,隔着很远的距离,还能看到苍山头顶的那一抹白雪,宛若死尸脸上覆着的白由一般冰冷。
那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收回了投注在苍山顶上白雪的目光,沉默地喝尽杯中残茶,要了一碗素面,开始没滋没味地吃着。
这个地方在京都之外三十里地,叫做石牌村。
而这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则是千辛万苦从江南赶到京都的庆庙二祭祀——三石大师。
三石大师入京不为论道,不为折一折御道外的垂柳,他是来杀人的,他是来……刺驾的!虽然范闲在江南,有意无意间放了他离开,但是监察院查缉严密,纵算西北路未放重兵,但是三石要绕过监察院及黑骑的封锁,来到京都,仍然花了他不少时间。
君山会确实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当这个组织拥有了一个异常神圣及重要的任务后,它的重要性就突显了出来,而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集合了天下多少势力的重要人物,也没有几个人能清楚。
三石大师虽然贵为庆庙二祭祀,但在君山会中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量,而且他个人是相当反对君山会在江南的安排。
在尝试着对范闲地施政进行干扰而没有成功之后,这位三石大师将自己作了弃子,脱离了君山会的安排,单身一人,壮志在胸,如心藏一轮红日,就这般傲然远赴京都。
赴京都杀人,杀那不可能杀之人。
他一面想着,一面沉默地吃着面条,依照大师兄当年的谆谆教导。
把每一根面条都细嚼慢咽成为面糊糊,这才心满意足地吞下腹中。
不知怎的,三石大师吃的悲从心来,难以自抑,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他苍老的眼眶里滑落,滴入面汤之中。
他要入京去问问那个皇帝,为什么!…………吃完了面条,他戴正了笠帽。
遮住自己的容颜,拾起桌边的一人高木杖。
离开了面铺,沿着石牌村山脚下的那条小路,开始往京都地方向走去。
前方是那座黑暗的皇城,后方那座洁白的山,苦修士走在当中。
林子越来越深,路也越来越窄。
天时尚早,没有什么樵夫勤勉地早起砍柴,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什么行人经过,山路上一片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起来。
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三石大师毕竟不是一位精于暗杀的武者,只是一位有极高修为的苦修士,所以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如何在意。
朝廷与君山会都应该不知道自己从江南来了京都,知道这件事情的。
只有北齐圣女海棠姑娘。
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海棠都不可能将自己地行踪透露出去。
三石大师很相信这一点。
他不认为有人会事先掌握到自己的路线,从而提前进行埋伏。
所以当那凄厉绝杀地一箭,从密密的林子里射了出来,想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眶里时,三石大师感到十分意外。
那一枝箭飞行的模样十分诡异,最开始的时候悄无声息,如鬼如魅,直到离他的面门只有三尺之时,才骤作厉啸,箭啸勾魂夺魄,令人无比恐惧!嘶……吼!黑色地长箭,仿佛喊出了一声杀字。
…………三石大师闷哼一声,长长的木杖往地面上狠狠地戳,雕成鸟首的木杖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向前一伸,挡住了那一枝宛若天外飞来的羽箭。
钉的一声闷响,那枝箭狠狠地射进了木杖之首,箭上蕴着地无穷力量,震得三石大师手腕微微一抖,杖头刻着的鸟首在一瞬之间,炸裂开来!三石大师眯起了双眼,心中生起一股寒意——如此迅雷一般的箭技,似乎只有征北大都督燕小乙才有这种水平,而燕小乙这时候应该在沧州城,离京都应有数千里地。
隔着林子里的叶子,三石大师那双清明的双眼,看清楚了箭手地面容,那是一张年轻而又陌生的脸,但他知道自己亲手接地那一箭,一定是得了燕小乙的真传,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一定是燕小乙的徒弟!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三石大师早已借着那一杖的反震之力,整个人飞向了空中,像一只大鸟一般展开了身姿,手持木杖,状若疯魔一般向着那边砸了过去!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来杀自己,但在自己进入京都、问皇帝那句话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死去。
三石大师身材魁梧,头戴笠帽,杖意杀伐十足,整个人翔于空中,像只凶狠的大鸟,充满了一去无回的气势。
与神箭手交锋,最关键的就是要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但是……此时跃至空中,将自己的空门全部展现给对方,而且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更不容易躲开那些鬼魅至极的箭羽……三石大师掠了过去,看着那名箭手宁静的面容,知道对方要借机发箭。
果吧其然,那名箭手也不知道如何动作,双手一花,已自身后取出一枝箭羽,上弦,瞄准,射击!很简单的三个动作,但完成的是如此自然,如此和谐,如此快速,就像本身就是无法割裂的一个动作而已,很美丽。
这种简单地美感。
来自于平日刻苦的练习与对箭术的天赋。
嗖的一声!第二枝箭又以射向了三石大师的咽喉,此时他人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如此迅疾的箭!但三石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闷哼一声,不躲不避,将真气运至胸腹,以自己最愚蠢,也是最厉害的铁布衫硬撑了这一箭!箭枝射中他的咽喉,发出咯的一声怪响。
三石大师眼中异芒一闪,整个人已经杀至那名箭手地身前,一杖劈了过去!此时两人间只有三尺距离。
那名箭手如何能避?…………箭手依然面色宁静,对着那如疯魔般的一杖,整个人极为稳定地往后退了两步,长弓护于身前,口中吐出一个字:封!四把金刀不知从何而来,化作四道流光,封住了三石大师那绝杀的一杖!一道巨响炸开,刀碎。
杖势乱,林间一片灰尘弥漫。
而在漫天灰尘之中。
箭声再作,一枝夺魂箭穿灰越林,在极短的距离内,再次射向三石大师的咽喉。
距离太近了,三石大师不及避,也不敢让自己最脆弱的咽喉不停接受燕门箭术的考验。
于是他竖掌,摆了个礼敬神庙的姿式。
对方用四刀封己一杖,自己便用一掌封这一箭。
那枝细细而噬魂地箭,钉在他三石大师宽厚有老茧的掌缘,就像是蚊子一般,盯住了可怜人们地肉。
摇晃了两下,才落下地去。
只是很轻微地一叮,一钉。
三石大师的身体却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他被这一箭震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一箭至,三石大师,再举掌。
封,再退。
灰尘之中射出来的箭越来越快。
就像是没有中断一般,不知道灰尘后方那名箭手,究竟拥有怎样可怕的手速!如是者九箭。
三石大师被硬生生震退了九步,被那些可怕的箭羽逼回了山路之边,他闷哼一声,真劲直贯双臂,长杖一挥,震飞最后那枝箭……然后发现脚下一紧,一个恐怖无比地兽夹咯的一声,血腥无比地夹住了他的右脚!这只兽夹这么大,应该是用来夹老虎的,纵使三石大师有铁布衫不坏之功,但骤遇陷井,小腿上依然血肉一开,鲜血迸流。
三石大师一声痛苦的暴喝!皱紧了不甘的那双眉,他地咽喉上也有一个小血点,握着木杖的手上,也有许多小血点,正缓慢地向外渗着血。
这么多枝鬼神难测的厉箭,如果是换成别的人,早就被射成了刺猬,也只有他,才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只是可惜最后依然是被这些箭逼入了陷井之中。
灰尘渐落,对面地林子里,再次出现了那名年轻箭手的脸,还有四个手握残刀地刀客。
三石大师冷漠地看着对方,开口说道:没想到,是你们杀……话还没有说完,那名年轻箭手是来杀人灭口的,也没有与三石大师对话的兴趣,虽然他知道三石大师也是位传奇人物,但年轻一代的成长袅雄,并没有多余的敬畏心。
年轻人用稳定的右手手指将焠了毒的黑箭搁在弦上,再次瞄准了无法行动的三石大师咽喉。
射。
他说了一声,而自己手中的箭却没有脱弦而去。
林子里一片嘈乱,不知道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了多少箭手,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将三石围在了正中,手中都拿着弓箭,依照这声射字,无数枝长箭脱弦而出,化作夺魂的笔直线条,狠狠地扎向正中的三石大师身体!三石瞳孔微缩,看对方这安排……知道自己今天或许真的活不下去了,能够在山中安排如此多的箭手,这一定是军方的人手,再如何强大的高手,在面对着军队无情而冷血的连番攻势后,也无法存活下来,更何况自己的右脚已经被那可恶的兽夹夹住了!自己不是叶流云,不是苦荷,三石大师在心头叹息了一声。
挥舞着手中地长杖,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
当当当当,无数声碎响在他的身周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足足有上百枝飞箭被他的木杖击碎,残箭堆积在他的身周,看上去异常悲凉。
也有些箭射穿了他的防御圈,扎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这些箭手不如先前那位年轻人,无法射穿三石大师的铁布衫。
那名领头的年轻射手并不着急。
只是冷冷看着像垂死野兽挣扎一般的三石大师,看着这位苦修士与漫天地箭雨无助搏斗着,他知道,对方的真气雄厚,如果想要远距离射死,就需要耐心,要一直耗下去,只要三石的真气稍有不济之象。
一身硬扎本领再也无法维持……箭矢入体,那就是三石的死期。
所以他只是瞄准着三石的咽喉。
冷漠地等着那一刻。
而林子里的几十名箭手,也只是冷漠地不停射着箭。
三石大声嚎叫着,不停挥舞着木杖,在箭雨之中挣扎。
终有力竭的那一时。
所以此时三石的勇猛威武,看上去竟是那样地悲哀。
面对着强大的军队机器,武道高手……又有什么用?这是一个何等样冷酷地场景。
无情的轮射仍然在持续。
堆积在三石大师身中的断箭越积越高,渐渐没过了他的小腿,将那兽夹与受伤的腿全数淹在了箭羽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自焚的修士,正在不停劈着即将点燃自己地柴堆。
三石大师的衣裳已经被打湿了,汗湿。
他挥动木杖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显然真气已经不如当初充裕。
就是这个机会,一直等了许久的那名领头箭手轻轻松开自己的中指,弦上的箭射了出去!嗖地一声。
钉的一声,整个林子。
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石大师握着咽喉上的箭羽,口中嗬嗬作响,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鲜血顺着他的手掌往外流着。
四周的箭手也停止了射击。
那名年轻地箭手皱了皱眉,冷漠无情说道:继续。
箭势再起,一瞬间,三石的身上就被射进了十几枝羽箭,鲜血染红了他地全身。
三石缓缓闭眼,在心头再次叹了口气,知道示弱诱敌也是不可行,那名燕小乙的徒弟做起事情来,果然有乃师冷酷无情之风。
他一挥手,大袖疾拂,拂走箭羽数枝,双目一睁,暴芒大现,暴喝一声,一直持在手中的木杖被这道精纯的真气震的从外裂开,木片横飞,露出里面那把刀……那把大刀!在苏州城中,三石曾经一刀斩断长街,而此时,他这一刀却……只能斩向自己。
斜划而下,刀锋入肉无声,他狠狠地将自己的右小腿砍断!再也不会被兽夹困住,三石如断翅的大鸟一般,再次戾横起飞,如苍鹰搏兔一般杀入对方阵中,刀光泼雪,令人泼血,一个照面,便砍掉了三个人头,破开数人胸腹,林间一片血杀!好霸道的刀!…………当三石出刀的时候,那名冷漠的年轻箭手,已经转身离开,悄无声息地上了树,开始一箭一箭的射出,他知道对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又自断一腿,血这般不要钱的流着,对方支持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刀光在惊艳一瞬之后,依然是逐渐黯淡下来。
在杀死了一地箭手之后,三石大师体内毒发,伤发,血尽,顿长刀长柄于地,闷哼一声,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庆庙二祭祀,死。
确认了三石的死亡,箭手们围了过来,他们都是军中的精英,今日前来围杀……甚至是无耻地谋杀庆庙的二祭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尤其是先前对方中计之后。
还能自断一腿,杀了自己这么多兄弟,这些人此时回相起来,都不禁心生寒意。
收拾干净,你们回营。
那名年轻箭手冷漠说道:丁寒,你负责清理。
一名军人低声行礼应下。
林子里再次回复了平静,这些军中善射者,脱去了自己地伪装,另寻隐秘地换装回营。
出林之后,那名年轻的箭手已经换成了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装。
并没有随着大队回营,而是东拐西转出了山林,找到了回京的官道,路上搭了一个顺风马车,一路与那名商人说笑着,就这样入了京都。
入了京都城,这名箭手先是去吃了两碗青菜粥,又在街边买了一架纸风车。
穿过南城大街,行过僻静小巷。
在一家说书堂的门口看了看,似乎没有经受住今日话本的诱惑,进楼要了碗茶,一碟瓜子,开始听书。
听了一阵,他似有些尿急。
去了茅房。
在茅房后出了院墙,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进入了一座府邸。
这座府邸不知是谁家的,他走的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轻松自在。
入了书房,他拜倒于书桌之前,对着桌下那双小巧的脚。
禀报道:殿下,已经除了。
辛苦了。
庆国长公主殿下李云睿微微一笑,这位美丽的不似凡人地女子,一笑起来,更是平添几分媚惑之意。
那名年轻箭手在射杀三石大师之时。
显得那般冷酷无情,此时却不敢直视长公主的双眼。
起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三石……真是可惜了。
长公主惋惜无比叹息道:不听本宫的话,非要效匹夫之勇,在如今这时节,怎能让陛下对咱们动疑?一切都没有准备好,如今不是动手的时机,像这样不听话的人,只好让他去了。
年轻箭手依然沉默着一言不发,知道对于这些大事,应该是长辈们关心的问题,自己只需要执行就好。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微笑说道:你不能随燕都督在北方征战,可有怨言?年轻箭手笑着说道:父亲在北边也只是成日喝酒,哪里有京里来的刺激。
又略说了两句,长公主便让他出了书房。
这座府邸无名无姓,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偶尔会来到这里。
她最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这个书房里想些事情,往往都会将自己想的痴了起来。
君山会?……她地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在自己还小地时候,自己组君山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替庆国做些事情,是想自己可以帮皇帝哥哥做些皇帝哥哥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杀杀哪位大臣,抢抢谁家的家产。
虽然皇帝哥哥一直不知道君山会的存在,可是这君山会在暗中可是帮了他不少地忙,比如与北齐间的战事,比如对东夷城的暗中影响。
只是这事情什么时候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君山会的宗旨竟然在自己的手中发生了一个天大地变化!长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楚,想到了远在江南的范闲,想到了内库,想到了监察院,想到了皇帝这两年来所表现出的疑忌与倾向……我赠君明珠,君赐我何物?她闭了双眼,复又睁开双眼,眼中已然回复平静,微笑想着,既然君不容我,自己总要爱惜一下自己,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是不可以的,袁先生说地话,确实有他的道理。
还是那片山林,除了有淡淡地血腥味道之外,已经找不到半点先前曾经有过一场狙杀的痕迹,军方处理现场的水平,看来并不比监察院要差。
所有的人都已经撤走了,那名被燕小乙儿子留下来负责处理后事的丁寒最后一个离开山林。
很奇怪的,他离开之后不久,又悄无声息地转回了林中,在一堆泥屑之下,找到一根自己先前故意遮留下来的断箭,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
接着,他又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开始很辛苦地挖起地来,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挖到了很深的地方,挖出那几具已经被烧的不成形状的尸首,确认了三石的尸首,他从靴中抽出匕首,插入了尸首的颈骨处,十分细致地将三石大师的头颅砍了下来。
重新填土,洒叶,布青藓,确认没有一点问题之后,这名叫做丁寒的人物,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山林。
他不用进京都,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本来就在京都外面。
…………陈园后山,后门,木拱门,老仆人。
老仆人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盒子,一个包裹,丁寒无声行了一礼,开始回营。
在一个阴寒的房间之中,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布上的那个焦黑人头,问道:你说……都烧成这样了,陛下还能不能认出来是三石那个蠢货?老仆人呵呵着,说不出来什么,只是看着老爷似乎有些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陈萍萍又从盒子里取出那枝断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忽然尖着声音说道:三石是蠢货,你说长公主是不是也是蠢货?用谁不好,用燕小乙的儿子,固然是可以把燕小乙绑的更紧些……但也容易败露不是?很明显,这位监察院的院长大人,对于年轻一代的阴谋水准有些看不上眼。
他用枯瘦的双手轻轻抚磨着膝上的羊毛毯子,摇头说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以为有些事情是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比如,那个狗屁不是的君山会。
老仆人轻声说道:要进宫吗?嗯。
提司大人那边似乎有些难以下手。
老仆人是陈萍萍二十年的亲信心腹管家,知道这位院长大部分的想法,小意提醒道。
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说道:范闲,可能还会动手太早……不过就让他做吧,让他做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那些他可能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有很多事情,陈萍萍永远不会告诉范闲,因为他知道范闲的心,远远没有自己坚硬与坚强。
他推着轮椅来到窗边,远处隐隐传来那些老人收集的美女们嘻笑之声。
他看着外边,想到一直在长公主身边的袁某人,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天真微笑道:往往敌人们不想我知道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不过……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叹息说道:做一个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人,其实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老仆人轻轻给他捏着肩头,知道明天院长大人带着头颅与断箭入宫,君山会就会第一次显露在陛下的面前,而陛下也终于要下决心了。
而院长大人所需要的,就是陛下下决心。
陈萍萍缓缓低下了头,不闹出一些大事出来,不死几个宫中贵人,自己怎么甘心撒手死去?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与朝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与朝陛下的心情不好。
宫中,朝中所有的人们都知道,最近这几天陛下的心情不好,因为陛下连每旬陪太后看戏的固定节目都暂停了,整日介除了日常的朝会之外,没有多少人能够有机会见过陛下。
姚公公,侯公公,如今复用的戴公公,这几日天天在宫门外被大臣们围着,大家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也没有传召亲信的大臣入宫,看模样,似乎也并不是在因为什么事情烦恼。
但人们就是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
因为在朝会上,各州奏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被驳了回去,大理寺正卿被狠狠训斥了一顿,枢密院的老秦大人也被皇帝骂了一通,秦家乃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军方重臣,一般情况下,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总会给秦家留些颜面,但如今却是这般刻薄地对待……京都守备秦恒、秦小将军面色不变,出入门下中书之时,依然保持着清朗的笑容,看样子并不怎么在意陛下对自己家的训斥。
看到这一幕,群臣了解到,皇帝是借训斥自己的心腹,来提醒一下京中另外的某些人。
这是一种很浑沌的手法,所有人都猜不到皇帝想提醒谁,但知道提醒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存在了。
果不其然,第三日,远在定州的叶重再次沉痛上书陛下。
言道如今天下太平,定州已无必要维持太多地兵力,应该裁撤一些人。
自请裁军,这是叶家惶恐万分的姿态。
皇帝淡淡允了,根本不允许朝会与枢密院辩论此事。
群臣包括新任的胡大学士,舒大学士在内,都以为这只是去年悬空庙一事的后续,并没有联想到别的方面。
叶家自请裁撤之后,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恢复了每日对太后娘娘的问安。
同时允许长公主再次住进了宫中,广信宫再次真正地为长公主开了门。
距离产生美,产生危险,一家人,住在一起……一定会安全许多。
皇帝想必是这样想的,陈园里那位老人这般想着。
他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自己还需要再做些事情。
不过种子既然已经开始萌芽,在人们心中那片黑色土壤的培育下。
终有一天会生出带毒地藤蔓,不可阻挡地顶破压在上面的那层硬石。
只有在宫中生活的人们才知道,陛下的心情并没有真正的好转,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忧愁与极细微的难过。
皇帝是天下之主,是一宫之主,是所有人俯仰间需要注视的对象。
是所有人地身家性命所托,是所有人的前途富贵所望,所以宫里地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无比紧张地猜忖着究竟陛下的心里还藏着什么心思。
在太极殿与御书房近身侍候的几位老公公,早已混成了人精,对着各宫的试探问话,当然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而且在洪老公公的积威之下。
各宫的嬷嬷太监们,也不敢问地过于明显。
长公主郁郁不乐地搬进了广信宫后,马上回复了往常的艳丽容颜,天天去太后身边陪着说话,偶尔也去东宫见见皇后与太子。
只是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
东宫里的一位太监头领便成了很重要的人物。
因为他叫洪竹,一直在皇帝身边做事,深得陛下喜欢,而且又在传闻中与洪公公有些什么亲戚关系,对于太极殿和御书房的人事也熟悉,如果让这样一个人去打探消息,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洪竹在东宫出任四品太监首领已经有三个月了,凭借着皇帝派来地身份与自身小意妥帖的服侍,已经得到了皇后的认可……只是当然无法马上获得接纳。
不过皇后也给了洪绣足够的好处,今番此事,也是想看看洪绣究竟可不可用,可用到何种程度。
皇后娘娘微笑望着跪在身前的洪竹,心里也有些喜欢这个小太监地知情识趣,眉清目秀,轻声说道:陛下心忧国事,本宫自然也想替陛下分担分担,虽说后宫不能妄干国事,但是知晓陛下心情,也好做些羹汤奉上,让陛下舒服些。
洪竹诌媚说道:皇后娘娘想的周到。
去问一下吧。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让陛下知晓了,也莫要欺瞒,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地事情,莫害了你自己。
洪竹面现感动之色,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这位宫中的新近红人便在偌大的皇宫里转了几圈,被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不敢得意洋洋地继续接受赞美,赶紧回了皇后宫中。
他附到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皇后微微蹙眉,贵气十足的脸上隐现忧色,叹息道:原来是为了国库空虚之事,这大江江堤的修茸工程,本宫也是知晓的,从年前初冬一直拖到了如今,还不是因为没钱的缘故……唉,本宫如果能空手变出银子来,也能解了陛下的忧虑,可惜了……洪竹嘿嘿笑道:皇后娘娘贵为天下之母,哪里需要为这些事情烦心?至于国库,不是有范尚书打理着户部?皇后听着户部二字,眼睛一亮,状作无意问道:范尚书长年打理户部,也算是劳苦功高,这国库空虚……乃是进项的问题,他又有什么法子?洪竹微微一怔。
欲言又止。
皇后看他神情,轻蔑一笑,说道:小孩子家家,偏生有这么多心事。
洪竹唬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苦着脸说道:奴才不敢,只是在御书房那……听说陛下昨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户部做事无能,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户部有官员亏空,暗调国帑。
数目还很大,所以陛下……震怒。
皇后心头一跳,马上却将面上神情遮掩住,微笑说道:这些朝政就不要与本宫说了,陛下最近心情如何?时常在宫逛些什么地方?苦竹看了一眼四周,知道这是宫中地禁忌,将牙一咬,爬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皇后柳眉一竖,旋即无力一软。
双唇微微颤抖,双颊泛着苍白,冷声道:小楼……又是小楼。
…………等洪竹满心不安与害怕地出了宫门后,打从屏风的后方闪出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身着淡黄色的袍子,面部线条柔和。
双目清明有神。
在宫中能穿这种服色的,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就只有太子殿下。
如今的庆国太子殿下身体已经比前两年养的好多了,至少脸上那种不健康的白色已经褪去了不少,这固然是因为皇后严加管教,不允许他在男女之事上耗费太多精力的缘故。
也是因为年岁渐长,面对着纷繁的局势,与几位皇兄皇弟的步步进逼……不得已而做出地改变。
对于太子来说,以往最大的敌人自然是二皇子,但当二皇子被范闲成功打的半身残废之后。
他愕然发现,原本以为是自己最大助力的范闲——竟然也是父皇的儿子。
而且还是父皇与那个女妖星的儿子!对东宫而言,与叶家早已结下了不可解的仇怨,所以太子目前最警惕的,当然就是远在江南地范闲。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范闲的身世揭开之后,太子如果登基,范闲一定没有善终,而范闲如果独掌大权,也一定……不可能允许太子登基!母后,户部地事情,似乎可以动手了。
太子先前一直在屏风后面听着皇后与洪竹的对话,说道。
皇后闭目想了会儿,说道:洪竹这个太监,究竟有多少可信之处?七成。
皇后微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洪竹本来在御书房里当差,跟在你父皇的身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如今虽然调来东宫,升了两级,出任首领太监,权柄却是比年前要差的远了。
太子说道:如果不是范闲将洪竹索贿的事情禀告了父皇……父皇也不会生气把洪竹赶了出来。
这件事情在宫中人人皆知,都知道那日御书房中地故事,都以为洪绣之所以离开御书房,是因为他得罪了监察院提司大人范闲。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看陛下处置,他是真喜欢洪竹这个小太监……问题在于,本宫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太子沉思皱眉说道:洪竹记恨范闲应该是确实的,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曾经听过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件事情,至于父皇那边……就算是用洪绣来监视孩儿,但孩儿自忖这大半年来一直没有行差踏错。
皇后点点头,凤眼之中闪过一抹杀意,冷笑道:只要陛下动怒的原因是真的……户部的事情就可以查一查,范建这人,不能再留在户部了,不然范闲在江南掌内库,范建在京都掌国库,你将来地日子会很难过。
太子颔首应道:孩儿一直牢记父皇教诲,只做父皇愿意做的事情。
皇后皱眉说道:我呆会儿去广信宫问问你姑姑的意思。
骤闻长公主之名,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马上却极好地遮掩了下去,迟疑说道:这次还是请姑姑那边出面?皇后摇了摇头,冷笑说道: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再说了,如今陛下让她住进宫中,何尝不是存着就近监视地意思?人在深宫。
她想和朝中那些大臣联系可就不怎么方便,你父亲做事,虽然每每看似简单,但其实心思却妙地狠,这方面你要多学学……唉,你那姑姑,最近想怎么动弹,可着实不方便哩。
这位名义上地国母叹息着,眼眉间却透着股掩之不去的幸灾乐祸味道,长公主在庆国的妇人间太过耀眼。
一直隐隐都遮去了皇后的风采,叫她如何乐意?如今自己的丈夫对小姑子越看越不顺眼,虽然理智上皇后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感性上仍然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快慰。
那个不要脸的小狐媚子!…………我只是去通知她一声。
皇后叹息着拍拍太子的肩膀,你姑姑和老二的关系,你暂时要忍忍,不要再记得以前的事情。
至于这次查户部亏空地事情,我会找人去做……放心吧。
她的眉宇间涌起淡淡寒意:虽然母后娘家已经被那些天杀的杀完了。
但在朝中还是藏着些人的。
至于范建……他调到国库那么多银子去江南,难道以为瞒得住天下人?难道以为瞒得过陛下?陛下就算再喜欢范闲。
可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太子微惊,难怪户部亏空的如此厉害,原来范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他这才知道母亲与姑姑早就抓住了户部的病根,难怪如此自信。
皇后微笑说道:户部事后,天下又会太平几天,范闲也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蹦哒了。
仔细想想。
在陛下的心里,只要你不闹出格地事情,就算与那些人争上一争,他也只会当没看见,归根结底,你终究是太子。
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太子叹息了一声:历朝历代,或许也只有儿子这个太子当地最窝囊。
皇后冷笑道:史上不知道多少太子在即位前,活的比你还不如!怕什么?只要熬到登基的那日,有的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接着冷冷说道:母后之所以断定陛下依然一心想让你继位,自然有我的道理。
太子惶急说道:可是……老二虽然垮了。
但老三下了江南,又一直被范闲带着。
这是宫中最近暗中议论最多地一件事情。
三皇子年纪轻轻却随着钦差大人下江南视事,名为学习,难道是要学习如何治国?于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贵嫔便成了议论的中心地带,不过这位柳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沉默着,矜持自守着。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咬牙说道:连个黄口小儿都怕成这样,你有什么出息?太子闷闷不乐道:儿子实在看不出来……父亲有您说的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不早就废了你!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太子苦笑道:或许,父亲就是在找一个机会吧。
皇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你错了,你比其他那几位兄弟……有最大地一椿长处,而你自己……却始终看不明白。
太子诧异问道:什么长处?皇后的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股凄寒,缓缓说道:大皇子有东夷背景,二皇子生母淑贵妃在京中也颇有势力,三皇子生母宜贵嫔出身柳家,在京中更是大族,又有范闲以为倚仗……所有的皇子之中,就只有你……只有我们母子二人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家族力量可以利用。
我与陛下毕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皇后轻蔑笑道:你那父亲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这庆国大位要传下去,他当然怕李氏皇权旁落外戚……所以挑选继位之人,他一定不能接受那位继位之人身后站在过于庞大的家族势力。
所以老二不行,老三……更不行!皇后寒寒地目光像两把刀一样着太子的心,只有你……陛下让那老子杀了你母亲一系家族,一是为了那个万恶地女妖星,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你日后清除障碍?不要害怕,我的孩子。
她轻轻抚摸着太子冰凉地脸颊。
叹息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论陛下使出多少手段,其实也都是在促使你成长坚强起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挑选了你,而他,从来不会怀疑他自己的选择。
皇后吃吃神经质笑道:哪怕他的选择本来就是错的。
她忽而神色一厉,咬牙说道:所以你听明白了吗?你能够有太子的位置,能够确保将来的位置……全是因为你的母族付出了三千多条性命!那是你的长辈,亲人!他们统统死了。
用他们的血,他们地尸身,才给你铺就了这条通往御辇的道路!所以你一定要忍下去,直到忍到成功的那一天!皇宫之中飘着春风,可这春风,却是那般的寒冷,那般的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太后祖奶奶管后宫管的严厉。
其实他也是最近几年才从母亲的嘴里,知道当初京都流血夜的真相。
知道自己地外公亲舅全部死在那一次政治动乱之中。
原来……父皇是要除了自己身边的外戚……他地心开始抽紧,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如果母亲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沉稳,只要以后的天下不出什么大问题,那把龙椅终究……还是自己的!庆国太子地目光渐渐坚硬起来。
望着母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似乎都忘了对话当中曾经说的那句——太子继位的前提是不出大问题——而天下人皆知,不论是陈萍萍还是小范大人,都是最擅长从没有问题中发现大问题的阴刻狠厉人物。
宫与朝其实是两位一体的存在,经由皇帝这个不容忽视的角,两片权力场很完美和谐地统一在了一起。
朝臣要巴结皇上,就要巴结宫中的贵人。
宫中的贵人要将手伸出宫外,也就需要借助外面的朝臣为自己做事。
所谓利益集团,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当皇帝在御书房针对户部亏空一事大发脾气地事情,经由无数个途径传到宫外之后,整个官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做官的最高宗旨就是。
陛下不喜欢地事情,当官的就一定要赶紧跟上。
哪怕站在皇帝对面的是太师这种传说中品级的人物,官员们依然要奋勇当先,不甘人后。
因为有皇帝的心情做指标,这种事情总是不会错的。
但这次宫中的消息与朝会上的反应,明显有了一个明显的时间差,众官员比往日更要沉稳与小心谨慎一些。
一来是因为,要查户部亏空,肯定不可避免地要牵涉到户部尚书范建,而谁都知道,范建此人老辣至极不说,而且与靖王爷关系莫逆,与陛下更有几分奶兄弟的情义。
官员们不知道皇帝对范建究竟还存着什么情份。
官员们小心翼翼的第二个理由很简单——因为范建的儿子姓范名闲字安之,乃是监察院提司大人,如今行江南路全权钦差大人。
虽然人人都心知肚明,范闲乃是皇帝的私生子,但是……人人也都清楚,范闲的忠孝在整个庆国都是出了名的,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在民间流传,比如宫中死不认父,年会拼死也要入范氏祠堂……如果查到范尚书的头上,谁都不知道范闲会有什么反应。
官员们只知道,二皇子曾经想过要利用一下范府的二少爷……结果触怒了范闲,被范闲用了无数狠招阴招,嚣张无比地将已经隐成大势的二皇子打的首尾两端,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最后范闲成功地把二皇子打到软禁回府……这个辉煌的战果,足以震慑绝大多数想政治投机的官员。
这位小范大人连二皇子都不在乎,更何况自己这些官员?但来自宫中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而且各方面的消息也证实了,陛下确实有拿户部开刀的意思,这些天陛下不高兴的真正源头,也正是在户部。
于是乎,蠢蠢欲动的官员们终于压住了性子开始回家写奏章。
在这些官员当中,有真心为国,希望朝廷撤查户部亏空一事的铮铮清臣。
也有得了宫中贵人的授意,要借此事扳倒范家,玩招隔山打牛,让远在江南的范闲声败名裂的大臣。
但更多的,还是长年在朝中揣摩圣意以便爬升的政治投机分子。
总之为了许多不同的理由,京都朝官们难得地统一了意见,要求朝廷彻查传闻中的户部亏空一事,要给天下子民一个交待,给陛下一个交待。
第一百二十九章 殿上挖角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殿上挖角庆国的朝会依时开了,天依然蒙蒙亮,皇宫殿中依然清冷,皇帝依然高坐龙椅之上,大臣们依然谦卑而直接地讨论着各郡各路的政务。
在所有急需讨论的事宜结束之后,面上泛着淡淡疲惫的皇帝开口说道:还有什么事?大理寺一位大臣出列,小心禀报道:陛下,内库转运司正使小范大人那事……如何处理?让京都很多官员都没有想到的是,蓄势数日的查户部亏空尚未开始,对于远在江南范闲的指责,却已经猛烈的到来了。
在三天之内,来自江南御史与某些官员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京都皇宫之中,字字句句,直指内库转运司正使范闲,骄横放涎,依着钦差身份,打压同僚,无视国法朝规,妄杀内库司库四名,激起民愤,从而引发了三大坊工人的罢工。
内库三大坊乃是庆国财政的重要支柱,而像工潮这种大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所以消息传回京都,也是惊住了不少人。
京都江南相隔甚远,人们并不知道闽北转运司衙门那处的真实状况,更不知道是御史郭铮和那些长公主一派地官员颠倒黑白。
明明是工潮在先,范闲镇压杀人在后,但被这些官员情绪激昂的一指责,却变成了范闲无理杀人在先,激起民愤在后。
在朝臣们的心中,小范大人确实是个做得出来这种犯嫌事的人物。
于是老范还没有被查,朝臣们开始对小范有了很深的意见,接连几日都在朝会之上议论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拿出个主意,陛下也没有松口。
文臣之中总是有几个不是败类的人物。
他们并不警忌范闲是皇帝私生子这个事实,反而因为这件事情,对于范闲投予了更多不信任的目光,因为他们担心这样一位权臣会伤害到庆国朝廷的根基与民众的利益。
比如如今已经入了门下中书,开始在内阁行走的胡大学士,他与范闲没有交往,对于范闲地了解也只限于官场与民间的传闻,虽然经由舒大学士的介绍。
他对于范闲的才华学识为人大为欣赏,但他……依然有些相信奏章上面所言。
胡大学士长年在各郡任地方官。
深知京官难缠之理,很害怕范闲仗着自己的家势身世,一出京便无人制衡,在江南一带胡作非为。
他决定为江南的官员们说说话,一方面是免得地方上受害太深,二来也是害怕自己内心有些欣赏的小范大人会往歪路滑去。
只见胡大学士长身出列。
平静说道:陛下,此事应彻查下去。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彻查?此事范闲早已写过条陈报于朕知晓,监察院也有院报,门下中书那里应该有一份存档,大学士你应该清楚。
此次内库闹事,乃是范闲清查陈年积弊,为工人们讨公道引发的事情。
胡大学士清声说道:陛下,这只是小范大人一面之辞,既然有如此多地官员上奏参他。
总要派人去江南问问,若奏章所言为真。
自然要严加彻查,好生弥补,方能不伤了内库数万工人之心。
若奏章所言为非,则应该严加训斥江南路官员,好生宽慰小范大人,还小范大人一个公道。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位大学士说来说去,也是坚持要再派人去江南,只是京都江南隔的这么远,就算从京里派了人去,难道范闲还会怕他不成?不过之所以今年会调一直流放在外地胡大学士回京,庆国皇帝要用的就是胡大学士的倔耿与清持。
就像很多年前用林若甫与陈萍萍打擂台一样,庆国皇帝准备以后让这位胡大学士与范闲打擂台,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出言反对驳大学士面子,微笑说道:大学士此言有理,拟个人选去江南看看,什么事情,总是要亲眼看看,才知道的。
胡大学士要的就只是这个看似公平的处理意见,目地既然达成,也就退了回去。
这时候,舒芜舒大学士忍不住担忧说道:谁是谁非,总是能查清楚的,臣只是担心,内库经历了这番风波后,今年的入项会不会有问题。
小范大人毕竟是第一年执掌内库,还请陛下多多提点他一下。
这是很温和的意见,但也代表了很多朝臣的担忧,都很担心范闲太过犯嫌心狠,让整座内库的出产都出大问题。
但舒芜温和,并不代表别地人温和,反而有几位大臣借着舒大学士的话为开头,开始出列表示自己深深的担忧与对朝廷的忠诚,言道小范大人毕竟年轻,内库事干重大,如果今年之内内库较诸往年有太大的滑坡,朝廷是不是应该思考另择人选,如何如何?这是明目张胆地不信任范闲,意思也很明显,如果你范闲不能将内库地赢利水平提起来,甚至比往年都不如,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执掌内库?正因为明目张胆,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在为朝廷考虑,所以朝臣们虽然心知肚明,这几位大臣是想把那尊神从内库搬走,却也不方便反驳什么。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内库今年是个什么成色,还要明年才知道,众卿家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范闲究竟会不会有负朕望,总要过些时候才知道。
皇帝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一椿事情。
说道:不过内库招标前些日子已经结束了,标书应该已经押回了京都,众卿家要看范闲地能力,看看这次开标地结果,应该便能知晓一二。
庆国国境宽大,江南京都相隔甚远,苏州三月二十二日开标,消息却是将将传回京都。
本来如果走秘密邮路和院报,应该会快几天,但范闲不知道是忘了。
还是标书保密的问题,一直没有预先向皇帝和朝中透露什么风声,而且在处理完闽北三大坊的工潮之后,监察院便开始有意识地阻塞两地之间的消息言路,以至于如今的京都,虽然隐约知道当时苏州闹的沸沸扬扬的招标事件,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本来应该走的最快地消息,却在范闲的压制下。
走的比那位三石大师还要慢些。
皇帝静静望着下方队列中一人,说道:太常寺收到文书没有?内库三大坊的所有收入都由太常寺与内廷进行审核管理。
所以皇帝问的便是太常寺正卿。
清晨刚至。
太常寺正卿咳了两声,愁眉苦脸说道:臣急着进宫,所以还没有看到。
皇帝冷哼了一声:那还不赶紧去拿来!太常寺正卿行了一礼,赶紧小跑着出宫而去。
大家伙儿等等吧。
皇帝似笑非笑地宣布了朝会的延迟,从身旁姚太监的手里取过一碗茶水缓缓啜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殿中地官员们等的有些着急了。
却不敢流露出什么表情,而且他们也确实好奇,范闲下江南,究竟事情办地怎么样?内库每年新春开标所收的四成定银,乃是庆国朝廷每年收的第一大笔收入,由不得这些官员们不兴奋期盼。
紧张等待。
皇帝冷眼看着这些臣子们,心里微微有些不愉快,他明白为什么对于范闲,所有的文官们都要站出来表达一下意见,哪怕是与范闲关系不错的舒芜都不能脱俗——因为范闲是自己的私生子。
官员们对于朝廷重用范闲早就一肚子牢骚,总觉得此事不合体例。
全是陛下心疼自己骨肉,所以用公器官职加以安慰。
可是这内库是朕地,这天下是朕的,这儿子也是朕的……皇帝冷冷想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老不修来多嘴?但皇帝心里也明白,如果范闲真的不争气,将江南弄的一团糟,内库也变得颓败起来,祸害了一国之重地,应了群臣的担忧,自己再如何护短,也只好将他调回来。
不过皇帝对范闲有信心,这种信心是被逐渐培养出来地,从范闲由■州入京之后,这位九五至尊就一直谨慎而细致地盯着范闲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自己和她生下来的孩子,究竟会表现出何等样的能力。
而在所有的事情当中,范闲地表现都没有让他失望,文有殿前三百诗,武有九品之名,名有庄墨韩赠书,攫金能力不俗,却并无贪鄙之态,就连那股风流劲儿,也不是一般的年轻俊彦所能做到,至于对朝局地把握,更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对君之忠,对父之孝,实为标榜。
说到底,皇帝还是位正常的中年男人,对于范闲这个私生子,他的心中也难免会生出几分骄傲来,毕竟……这是他的种。
所以当朝臣们开始对范闲表示怀疑之后,他让太常寺马上报来内库开标的详细,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对于范闲刮地皮的本事,皇帝从来不曾怀疑过。
刮地皮,是当官最简单的本领。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常寺正卿小跑着进来,面红耳赤,不停揩着额上的汗。
跟在他身后的太常寺少卿任少安也是累的喘息不停,从太常寺一路跑到太极殿,确实有些耗废体力。
只是简单行了一礼,皇帝便让二人起来,身子往前倾着,面带一丝兴趣问道:怎么样?殿中的诸位朝中大老也紧张地看着太常寺的两位官员。
太常寺正卿咕哝一声吞了口口水。
来不及说什么,已是面带喜色,大声禀道:贺喜圣上!…………此言一出,所有地人都知道,庆历六年的内库新春开标形势看好,而且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隐隐有回护范闲之意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舒大学士也是欣慰地连连点头。
而其余的大部分官员却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有人想到。
在长公主势力的暗中掣肘与内库工潮之后,初掌内库的范闲,竟然能够获得不差的成果。
只有那位胡大学士面色平静,并无异样。
坐在龙椅上的庆国皇帝听见这四个字后,也是心头一松,面色虽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却是将整个屁股坐回了椅中,安稳的不得了——虽然他对范闲有信心。
但在没有得到确实的回报前,总还是有些紧张。
皇帝微笑说道:具体地数目是多少?人人都需要钱。
皇帝也不例外,他拥有天下所有的钱,则更希望天下银钱的总数目越多越好。
他是天下最大的土财主,但在这个时候,依然像所有的土财主一样,眼中闪过淡淡的喜悦之色。
少卿任少安咳了两声。
取出一封卷宗清声读道:庆历六年三月二十二,内库转运司开门招标,北南东三路行权十六标,核计总数为……他说到这里,似乎被那个巨大的数字再次吓了一跳,略沉了沉心神。
说道:两千四百二十二万两……整……!…………这个飘飘摇摇的整字一出口,整座太极殿变得鸦雀无声,许久都没有人能够说出话来。
两千四百二十二万两?这么多?这比去年整整多了八成!范闲……他是怎么做到地?难道他会蛊惑人心的妖术,让江南那些皇商们都变成了大傻子?群臣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被这个巨大地数字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所有人的精神都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
咕通一声!舒大学士一脸通红。
一跤摔在了地板之上,惹得群臣一阵乱,整了半天才将他扶了起来。
只见这位大学士面色激动无比,对着龙椅上的陛下口齿不清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群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在哄的一声惊叹之后,转过身来对皇帝行礼欢送,马屁如潮涌,奉承如海,圣恩如山,天佑大庆,陛下英明,如何云云两千四百万两白银,就算如今只能进帐四成,也有近一千万银银子!这样大的一笔收入,可以用来做太多事情,比如修河工,比如强军力,比如赈民生,比如……涨涨俸禄?不管这些大臣们分属何种派系,但毕竟都是当世第一强国庆国地臣子,一想到朝廷有了这样大一笔银子可以除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都开始欢欣鼓舞起来。
这种欢欣鼓舞并不是作伪,而是实实在在的高兴,大臣们不论贪或不贪,贤或愚,总是希望朝廷能更好一些。
而这些人在拼命地拍皇帝马屁的同时,难免也会想到先前还被自己怀疑反对的……小范大人。
内库开标如此顺利,为朝廷带来了如此大的利益,远在江南督战地范闲自然要居首功,只是这个弯要怎么转过来?于是有些大臣眼珠乱转着,死活不肯提到江南的事情。
这时候偏又是那位胡大学士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一站出来,热闹高兴的朝堂上顿时安静了少许,都想知道这位胡大学士想说什么。
胡大学士平心静气,禀道:这个数目大的委实有些不敢相信,臣不希望是范大人用了些什么别的手段,所谓涸泽而渔,今年将江南皇商们欺榨干净了,而内库地出产却跟不上的话,明年怎么办?在一片祥和之意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不和谐音符,真地让人很不舒服,群臣一哗,哪怕是那些看范闲不顺眼的人,都有些瞧不过去了,纷纷出言替内库转运司说话。
认为胡大学士此言不妥。
皇帝也从先前地兴奋中脱离出来,冷冷望着胡学士说道:依你之见,范闲为朝廷谋了这么多银子,却不当奖,反而当罚?胡大学士摇头,斩钉截铁说道:臣之言,只是一丝疑虑而已,毕竟臣不在江南,不知具体情况,只是依为臣本份。
向陛下提醒一二。
至于小范大人,只要此次开标没有问题,当然不该受到一丝惩处,而应该大大的受赏。
皇帝平伏了一下心绪,静静问道:依胡卿所见,应当怎么赏?虽是银货之事,却是国之根本。
胡大学士平静说道:小范大人立此根本大功,便应受不世之赏。
皇帝微微眯眼。
说道:何为不世之赏?将闽北及苏州开标之事全数调查清楚后。
胡大学士抬起头来,温和说道:臣愿做荐人。
请陛下宣召小范大人入门下中书,在内阁议事。
此言一出,朝堂大震,群臣大惊,门下中书省是什么角色?那可是朝廷中枢,在林相去职之后。
庆国再无宰相一职,便是由门下中书的大学士们负责相阁的职能,尤其是秦恒出任京都守备,刑部尚书颜行书退出后,胡大学士归京,门下中书省内阁的地位便已经确定了下来——如果能进入门下中书。
就等于进入了朝廷的最高决策权力机关,胡大学士要荐范闲入内阁?群臣心想这位胡大学士到底是哪边的?怎么一时说乌鸦话,一时却又要给范闲如此重权,如此高的地位?刑部尚书颜行书略带一丝嫉恨一丝不解,盯了胡大学士一眼。
没料到皇帝听着此议。
却是想也不想,直接说道:不可。
范闲太过年轻。
群臣微安,心想陛下此论当为中允,不然让一个二十不到的毛小伙子入门下中书议事,这事儿也太荒唐了。
胡大学士平静说道:古有贤者十六为相,更何况门下中书乃是陛下文书机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宰执。
而且小范大人天赋其才,才华横溢,多职多能,如此人才,应在朝堂之上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仍然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他是监察院地提司,依庆律,监察院官员不得兼任朝官,便是退职后,也只能出任三寺闲职。
胡大学士接的极快:庆律终不及陛下旨意,年纪尚轻不是问题,监察院职司不是问题,若非如此,臣岂敢说是不世之赏?皇帝翘起唇角笑了笑,挥挥手说道:此事不需要再议,朕……是不会允的。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胡大学士只好退了回去,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别的神情。
皇帝眯眼看着下方,发现胡大学士与舒芜之间对了一下眼神,便知道舒芜这个老家伙事先就收到过风声,也马上猜出来为什么今天胡大学士会趁机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人才啊……安之确实是人才啊。
正因为范闲表现出来的能力过于惊人,所以范闲在监察院,文官系统总会警惧,他们更愿意将范闲脱离监察院,重新投入到文臣们温暖的怀抱中去。
毕竟范闲顶着个诗仙的帽子,又隐隐是天下年轻士子心中地领袖,对于胡舒两位文臣之首来说,接纳范闲,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是惜才之人,也是识势之人,自然能看出陛下对将来地安排,却是有些不甘心范闲这粒明珠就这般投到监察院的黑暗之中,不论是从文官系统的自身安全考虑,还是为了范闲考虑,他们都想将范闲挖过来。
虽然今时提这个早了些,但胡大学士已经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展露了文官系统的诚意,提前很多年,开始做起了言论上的铺垫。
对于臣子们地这些小心思,庆国皇帝向来比较宽容,也不怎么计较,反而却从这件事情里,越发地感觉到了自己这个私生子……给皇族所带来的光彩。
皇帝心中骄傲着,面色平静着,眼神复杂着,看了一眼一直在队列中默不作声的户部尚书,自己儿子名义上的父亲——范建。
第一百三十章 户部之事(上)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章 户部之事(上)皇帝的眼光虽然只是淡淡地拂了一下,但却落在朝堂上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只是这个时候内库标书一至,远在江南的范闲因为那两千多万两银子,将自己的官声拉扯到了一个极恐怖的地步,陛下想必也是欢喜的。
……这时候还要查户部的亏欠吗?江南内库送的银子足以抹平一切了,而且这时候查户部,会不会显得太不给范闲面子?其实朝臣们心知肚明,户部终究是要查的,因为关于户部亏空的传言已经传了许久,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年头前后国库的空虚似乎也隐隐证实了这一点,如果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庆国的朝政终究有些立足不稳。
但是查归查,什么时候查,却就需要大智慧来判断了。
今天范闲刚立了一个大功,马上自己这些大臣就跳出来参范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也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不论什么事情,总是需要有人领头的。
所以在朝堂上稍一平静之后,便有位大臣长身而出,拜倒于地,向陛下禀报有关于户部亏空一事,言之凿凿,似乎国库里面少了多少钱,全落在了他的眼中,也不知道这位大臣从哪里来的信心。
皇帝的意思很模糊,听着那名大臣的话,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一时间,臣子们竟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想查呢还是不想查呢?群臣不敢盯着皇帝地表情看。
所以都偷偷地将目光瞄向了队列之中的户部尚书范建,只见范建依然是一脸正容,肃然之中带着几分恬淡,不由好生配合这位大人的养气功夫。
户部之事……御书房议后,会有旨意下来。
皇帝冷漠地说完这句话,便宣布散了朝会,一拂龙袍转入屏风之后。
群臣往殿外走去,一路上忍不住窃窃私议,猜测陛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日下午,并不怎么宽大的御书房之中。
龙榻之下,搁着几张绣墩儿,门下中书的几位大学士,吏部尚书颜行书,大理寺卿,工部尚书都分别在座。
龙榻之旁,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依然如往年一般,垂着双手。
无比恭敬地站在地上。
皇帝坐在平塌之上,面色平静地翻着朝官们呈上来的奏章。
其实从昨天夜里,就已经不断有官员开始上奏参劾户部亏空,官员挪用国帑之事,只是今天朝上被范闲送来的银票一打,这股强大的风头顿时被止歇住了,皇帝也没有在大朝会上允许百官们辩论此事。
坐在绣墩上的舒大学士与胡大学士悄悄对望一眼。
知道皇帝将清查户部一事放到御书房中讨论,还是为了要给户部尚书范建留些颜面,只是……为什么范尚书今天不在御书房中?如果陛下真有回护范府之意,应该允他在此自辩才是。
两位大学士的心里微微有些紧张,看陛下这种安排,似乎和自己猜想地不一样。
户部的亏空……看来是真事,而不是陛下再次玩弄的小手段,看来范尚书,真的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范建告病。
似乎猜到大臣们在猜忖什么,皇帝头也未抬。
轻声说道,只是轻轻扬扬的声音里难以抑止地有一股子淡淡的恼怒。
大臣们苦笑。
心想咱们大庆朝这位总管家还真是位妙人,每逢遇着朝中有人参自己,他总是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合纵连横也懒得管,连入宫自辩也似乎有些不屑……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招……病遁。
范尚书的胆子……看来并不像以往人们想的那般小啊。
各自说说。
皇帝将手中地奏章扔到一边,说道:对于户部之事,诸位大臣有什么看法。
这几位庆国朝廷中枢的元老人物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打死也不肯做第一个跳出来得罪范家地人,虽然从朝廷利益出发,他们都认为户部是需要查一下,但这些人与范建的交情都不错,加上以为既然是举朝都在怀疑户部,总有人比自己先忍不住气。
没料到……大人们的养气功夫都着实不错,半晌之后,竟仍然没有人开口,御书房中陷入了一种尴尬无比的沉默之中。
太子殿下看着这古怪的一幕,心里忍不住好笑起来,心想诸位大臣只求安稳,却没料到这副作派只怕会让父皇心里越发的不痛快。
此时正是他卖好地时候,他赶紧咳了一声,用目光看了看舒大学士。
舒大学士一愣,也发觉事情有些微妙,皇帝问话,自己这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回话,这让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放?他赶紧开口说道:陛下……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皇帝压抑着的恼火已经暴发了出来,呵斥道:要查户部的奏章是你们上的!他拣着身边的奏章挥舞着,怒斥道:这时候在朕面前摆出个死鸟模样地,也是你们!朝廷要你们这些闷口葫芦有什么用?御书房中几位大人一惧,赶紧离座躬身认罪,苦笑不已。
皇帝喝了碗银耳汤,略消了消腹中的火气,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几人坐下。
既然皇帝发了怒,这风头也就明显了。
舒大学士与范府关系着实不错,反而觉得自己乃是一心为公,又不是与范尚书有私怨,加上他也不希望有人想借着清查户部一事打击范府。
便领头说道:户部之事,事关重大,此乃朝廷财政所在,一年用度尽从户部库房索取。
虽说不知最近地传言从何而来,都察院御史们又是从何处得知户部亏欠如此之多,但既然有了这个由头,总是需要查一下的。
就看陛下的意思是准备怎么查?舒大学士一言辞,微笑说道:这些年来,范尚书一直在户部大理,前些年虽然是侍郎。
但因为老尚书一直有病在床,所以户部地事务都由他在总领。
要知道户部一事,最是琐碎,所以朝官们往往忽视了其重要性。
打理户部,要立功难,要出事……却太是容易,终不过是个熬苦活的苦差事。
范大人主理户部多年,虽然无功。
但却一直无过,这其实对朝廷来说已经是大功一件。
还望陛下体谅范大人劳苦之功,对臣下多示宽勉,即便要查,也不可过于轻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舒芜地立场,户部查是要查的。
但却不能搞成一团乱。
而太子在心里更是冷笑了一声,心想舒大学士这两段论倒是漂亮,既然不知传言从何而来,便是暗示着户部纵有亏欠,或许也只是朝中有人想借机如何如何。
胡大学士也点点头附和道:查是一定要查的。
皇帝平静着那张脸,问工部尚书:你的意思?工部尚书后背一道冷汗淌了下来。
苦笑说道:这两年工部依陛下旨意及门下中书省大人们的规程做事,往户部调银时,往往每多不顺……但公务不碍私论,臣并不以为户部是在刻意为难本部属,或许户部那面真地有时候会挪转不便。
此乃诛心之论。
户部若没亏空,怎会出现挪转不便?紧接着。
吏部尚书颜行书也立场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自己司管吏员考核,人员任免的职司,当然建议皇帝应该彻查户部,若有问题,则罚,若无问题,也好让户部受的压力小些。
皇帝听着这些大臣们遮遮掩掩的话语,心里略感厌烦,眉头皱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敲敲了平榻上的矮几,指着几上那几封薄薄的奏章说道:江南来的奏章,你们几人看看。
姚公公敛声宁气地上前,接过奏章,发放到几位大人的手上。
御书房中一时间就只听得见大人们翻阅奏章地声音,与渐渐沉重的呼吸之声。
良久之后,众大人终于互换阅读完毕,抬起头来,脸色都有些震惊,而舒芜与胡大学士对望一眼,赶紧将头扭了开去,都没有掩饰住自己心中地深深忧虑,如果奏章上面说的事情是真的,范尚书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江南路御史郭铮上书,范闲在内库招标之事中,选了一个姓夏的傀儡进行操纵,同时提供了大笔银两让那姓夏之人进入内库门,一方面让姓夏之人夺了行背路的六项货标,另一方面,也让他与皇商们对冲,硬生生将今年地标银抬了起来。
皇帝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郭铮怀疑范闲手中的大批银两是怎么来的。
皇帝望着诸位大臣冷笑道:朕……也在怀疑。
他范闲纵容手下与皇商争利,这事暂且不提,但是哪位大臣能告诉朕,这么多的银子,他从哪里来地?舒芜喉咙发干,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朝官认定了户部亏空的数目一定非常巨大,原来是因为江南的问题。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范闲能够全盘掌握内库开标的局势,并且用自己地手下暗中掌控了行北路的六标,牵涉此事地巨大数目银两,只怕……是从户部,是从他的父亲手中调出去的。
大臣们沉默着,这时候他们不是在怕得罪范尚书,而是依然沉浸在在这种震惊之中。
看奏章的落款,应该是昨天夜里到的皇宫,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内库开标中,范闲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但是皇帝陛下先前在朝会上的喜悦神色又不是作伪……陛下的隐忍,陛下的深谋远虑,果然不是臣子所能擅自猜忖的,或者说,陛下很喜欢范闲为他挣银子,却很不喜欢……范闲用朝廷的银子为他挣银子?朝廷的银子,只能皇帝能动,谁都不能擅自动,看来范家这次是真的触动了皇帝的逆鳞。
在一片平静之中,二月份才被再次允许入御书房旁听的二皇子微笑说道:父亲,儿臣有话要讲。
讲。
皇帝冷冷说道。
二皇子柔美的脸上浮现出镇定的微笑,对诸位大臣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儿臣与范提司有些怨怼之处,但儿臣不敢因此事而不表意见。
儿臣以为,范闲既然远在江南,有钦差的身份,自然无人掣肘,而他纵使属下,窃朝廷之银为己用,实为大罪,户部私调国帑下江南,更是迹近谋反了。
这是在定基调,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针对范家,但谁也无法反驳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大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路御史郭铮,与范闲有旧怨,当年在刑部大堂上险些被范闲打了一记黑拳。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继续开口。
舒大学士坐在凳上一听,心道对啊,这可是必须抓住的机会,不然如果真按郭铮奏章所言,不止户部要大乱一场,江南范闲也没有什么好结局,两方一乱,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庆国朝廷如今可是不能经受这么大的折腾。
他赶紧顺着大皇子的话笑着说道:陛下,郭铮此人,老臣不怕言语无状,也要多言一句。
此人好大喜功,多行妄涎之举,去年才被陛下贬去江南,难保他不会因为与小范大人宿怨的关系,刻意夸大其事,构陷害人。
宿怨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与范闲宿怨最深的二皇子。
二皇子虽然脸上依然保持着清美的微笑,但实际上脸皮已经开始发热,用幽怨的目光看了一眼大皇子,他自幼与大皇子兄弟情深,浑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大哥非要站在那个野种那边!…………第一百三十一章 户部之事(下)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户部之事(下)舒大学士的话说完之后,皇帝点了点头,就算他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
因为去年为了范闲大闹刑部的事情,朝廷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远远地发落到了江南路,所用的借口就是此人好大喜功,德行不佳。
天子金口说过的话,自然如今吞不回来了。
只不过当时,皇帝是要安抚范闲,如今皇帝却是想借郭铮的奏章做些事情,被舒大学士这么堵了回来,心里不免自嘲地笑了,心想这算不算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往里跳?不是还有位公公去了江南?太子这时候跳出来显示自己的愚蠢,呵呵笑着说道:父亲,虽然不能相信御史郭铮的一面之辞,但等那公公回来一说,就知道江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此言看似稳妥持中,实际上却有些阴坏,公公会怎么诽坏范闲,还不是皇宫里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太子对于这件事情是有信心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太监的话怎么能信?祖训在此,你不要忘了!太子懦懦不敢再言,一旁服侍的姚公公沉默不语,面色不变。
等着薛清的奏章吧。
皇帝闭着眼,沉重地呼吸了一次。
御书房内众人纷纷点头,心想堂堂一路总督说的话,自然要更加可信一些。
一直没有表态地胡大学士这个时候终于开了口。
说道:既然如此,那江南的事情暂放一放,若说真有这种事情,臣……实在是不敢相信,诚如先前二殿下所言,如果真有人私调国帑下江南谋利,真是迹近谋反,臣相信范尚书断不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
不过既然江南路御史与某些地方官员既然上了奏章,朝廷也不能不管不问,关于户部的清查。
确实应该开始进行,一来是要满朝文武百官心头服气,二来也是要洗清范尚书所受到的这些指责。
对于门下中书的这几位大学士,庆国皇帝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尊敬,微微沉吟后点点头,忽而自嘲笑道:即便做出这种事情来,也算不得是丧心病狂……只是朕有些好奇,诸位大臣想过没有。
究竟该怎么查呢?虽是唇角泛着淡淡的自嘲笑容,但御书房内众人的心头却是无由一寒。
听出来了陛下确实对范尚书的意见很大,只是众人心中都不明白,一向深得圣宠的范府,为什么突然会成为陛下不喜欢看到地地方?范建,究竟在哪里得罪了陛下?而皇帝最后问的那句话,也让大臣们哑然一片。
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庆国朝廷,用来监察吏治的是两个系统,一个是言官,便是那些挨惯了廷杖的都察院御史们,一个系统当然是权柄无比之重的监察院。
都察院属于预防贪腐机构,有风言奏事之权。
所以先前江南路御史郭铮才敢没有丝毫实据的情况下,上奏参劾范闲私动国帑,纵下入库,与商争利。
而监察院则属于事后的查缉机构,权力极大。
经过陛下授权之后,可以对满朝文武百官进行审讯。
在一般的情况。
如果六部中哪部出现了问题,前去调查此事地当然就是监察院,三品以下官员他们都可以请去那个方正灰黑的建筑里喝茶,事情查到侍郎尚书一级,则会再次请旨要求特权,一级一级地查上去。
户部有亏空,按道理,也应该是按这个方略办。
问题是……如今地监察院,上有院长,下有八处。
那位不良于行、令百官惊惧的陈萍萍陈院长大人却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办案,最近一年更是基本上都呆在京外的陈园,不再视事。
而如今在院长与八处之间,已经多了一个位置,一个十分强大而特殊的位置。
监察院提司范闲。
范闲如今已经拥有了整个监察院的调动权,除了人事任免之外,和陈萍萍的权力相差无几。
如果让监察院去查户部地亏空……御书房里的大臣们纷纷大摇其头,心想让儿子去查老子,能查出问题来才叫见了鬼!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北齐东夷和这天下的百姓,都会将这件事情当成庆国官场上最大的笑话来看待。
舒大学士苦笑着说道:看来这次要让监察院避嫌了,只是一时间,臣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清查户部。
他身旁的几位老大臣连连点头,既然要查户部,就得认真的查一下,不论是想打倒范建,还是想洗清范建身上地疑点,都需要用认真的态度对待,而不能变成一场儿戏。
皇帝却在此时冷笑了一声,说道:为什么不依旧年规矩?这……舒大学士连连叫苦,心想明明白白的事情,皇上你为什么非要装糊涂?犹豫片刻后,终还是鼓着勇气说道:陛下,小范大人毕竟是监察院的全权提司,如果让监察院查户部,这事情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太好。
就让监察院查。
皇帝冷冷说道:同时吏部、刑部、大理寺派员襄助,你们再选一个领头儿的出来总领此事,既然要查户部亏空,哪是几个人就能做成地事情。
御书房中大臣听的明白,所谓派员襄助,其实只是监视监察院罢了,只是众人真地不明白,既然陛下心里已经确定了由吏部刑部加大理寺清查户部,却非要把监察院拖进这滩水里面。
至于总领清查户部大臣的人选,众大臣也在犯嘀咕。
明知道这个差使会把范家和相关地官员得罪惨,却也清楚,如果真能查出问题来,对于自己在天下的名声则是重重地记了一笔,两相权衡,最后还是没有人敢冒险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哪怕是范家敌对方的吏部尚书、二皇子,也都沉默着。
皇帝的心情看不出来,微笑着,目光在大臣和儿子的脸上缓缓拂过,最后落在了胡大学士的脸上。
胡大学士暗叹一声。
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一难了,自己年初入京,被陛下提为门下中书行走的内阁大学士,虽有若干年前的文名为保,这些年在各路的官声为路,但在中枢之地却没有什么明确的政绩。
陛下属意自己,无非是自己入京尚短,没有与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
另一方面也是想自己借清查户部一事,在朝中树立起自己地权威来。
对于陛下的信任与重用。
胡大学士是感激的,对于陛下让自己去得罪范府爷俩,胡大学士是隐隐怨恨的。
便在这时,只发一句又回复了沉默的大皇子却抢在胡大学士之前冷冷说道:父亲,儿臣愿做这个得罪人的人。
皇帝呵呵一笑,摆摆手说道:你……不行。
为什么?大皇子皱眉说道:儿臣敢以人头担保。
绝对会公平查处,绝不会有所偏颇,请父亲信儿臣之忠。
皇帝的脸笑容渐敛,说道:朕说了,你不行,那你就是不行。
你乃禁军大统领。
却去清查户部,难道想开军方干政的例子!最后那句话,皇帝说地极为严厉。
大皇子一闷,再也不好继续反驳什么,虽然皇帝一向喜欢他有一说一的性格。
但今天既然扣了顶军方干政这么重地帽子,他也只好讷讷退了回去。
胡大学士离座请命:臣。
愿总领清查户部一事。
皇帝点了点头,又回身望着太子冷漠说道:太子也去,跟着胡大学士学习学习,清查一事,由胡大学士领头,你就做个跑腿的。
儿臣遵旨。
太子面色平静,内心却是喜不自禁,虽说名义上只是个跑腿的,但往户部衙门里一坐,谁不惧自己这个东宫太子三分?所谓总领之人,除了胡大学士,原来还有自己的一份,太子有些高兴,看来悬空庙之后,父皇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态度,终于转变了。
群臣诸子领命而去,御书房回复宁静,皇帝表情冷峻地喝了口茶,起身离榻。
姚公公赶紧给他披了件风褛,看出来陛下的心情不大好,小意问道:陛下,回殿休息?不。
皇帝当前往御书房外走了出去,说道:去小楼。
姚公公一怔,赶紧跟了上去,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奇怪,最近这些天,陛下去小楼地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宫门之外,各自心头不安的几位朝中大臣们拱手告别,有得意地准备回去向党羽宣布,陛下准备向户部开刀了,有担忧地准备回府思考一下怎样面对日后的朝局,有糊涂地还在糊涂着,心想陛下的心思怎么一日之间就转了弯呢?小胡,去我府上喝两杯。
舒芜并不忌讳什么,在宫门口拉着准备先一步离开的胡大学士,直接说道。
胡大学士此时正一脑门子官司,哪里吃得进去酒,连连告饶:老舒,没见我今儿的运气不错?哪还有心思去联诗作对。
这二人性喜好文,又是文臣之首,陛下又不严禁大臣私下间地来往,所以交情相当好,年龄上虽然相差许多,却是时常混在一处。
舒大学士作了个眼神,胡大学士心头一动,便允了此议。
…………圣心难测啊。
舒芜的府邸也在南城,以清幽闻名,并不如何阔大,不过此时两位酒酣之人在亭下说话,也不需要担心春风会将自己谈论的犯忌话题吹出墙外,被旁人听到。
舒芜叹了口气。
说道:你这差使只怕有些难做,真是顺了哥情失嫂意。
这话里将陛下比作了哥,将范家比作了嫂,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胡大学士哈哈大笑说道:什么胡话?你又不姓胡,莫不是喝多了吧?不是胡话。
舒芜正色,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你能怎么做?看陛下地意思,是一定要查出户部有点儿问题才善罢干休,可是户部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范尚书怎么办?哪三只小鸟儿?舒芜胡须上满是酒水,口齿不清问道。
第一只鸟当然就是户部,是范尚书,清查户部如果有力,范尚书无论如何也只好自请辞官回乡。
第二只鸟是……首倡此事地长公主一系官员。
胡大学士苦笑着说道:户部事发,范建辞官,范闲如何肯善罢干休?放心吧,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牵连到范闲的,范闲在事后依然会是监察院的提司。
如此一来,监察院对长公主一系的官员自然会进行报复。
而陛下这个时候,也不会再迫于宫中的压力做一个调解者,而是会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会做出为了安抚范闲的姿态,被迫撤裁掉几位大员。
宫中地压力?舒芜叹息道:为什么陛下事后却可以不在乎宫中的压力?不再继续做一个调停者?道理很简单,范尚书的去职,范闲的愤怒,陛下都可以推托到长公主一系官员的身上。
而身为帝者,最重要地就是保持朝中百官间的平衡。
范闲一方先损宰相,后损范尚书,陛下为了保持平衡,也要将对面那拔人削去一大截。
胡大学士继续说道:这个说辞。
这种帝王之心,是说服宫中那位老人家最好地手段,一切……都是为了庆国不是?他微笑着,他自嘲笑着。
舒芜继续叹息着,问道:那第三只鸟是什么?胡大学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第三只鸟,自然就是我与老舒你了。
舒芜大惊,说道:这又是何种说法?你领了此命,在我御书房中所议都是禀公而论,范闲他又不是糊涂人,怎么会对我们起怨怼之心?你说的。
正是我想说的。
胡大学士说道:谁让咱们今天在朝上透露出想拉范闲入阁的意思?陛下的既定方针早定,日后的朝局之中,你我乃是一方,范闲的监察院乃是一方,我们既然存了些别的心思,陛下自然要破了我们的心思。
就算范闲不会因此事记恨我们,但他怎会不记恨这满朝上书参劾范尚书的文官?此事一出,范闲必然会绝了走正经仕途地念头。
你我与他再也没有同坐于门下中书的可能。
只是猜忖之言罢了。
舒芜失笑道:即便圣心难测,也莫要想的如此复杂。
胡大学士无奈叹息道:说也是你要说。
最后取笑,还是你取笑。
这些话语足够咱们两人被砍十次脑袋,你可莫要酒后四处说去。
怎么我也是位大学士。
舒芜嘿嘿笑道:只是佐佐酒而已。
忽然他面色一怔,皱眉问道:不对,你说的第一只鸟不对,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为什么陛下不想范尚书继续打理户部,为什么要逼着范尚书自请辞官。
胡大学士幽幽叹息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每天还在朝上看着范尚书那张脸。
两位庆国朝廷文官的首领同时沉默了下来,在心里叹息着,替范建不值,看来龙子这种生物。
还是不要随便抱养的好。
当两位大学士在替户部尚书范建抱屈之前,他们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赶紧把朝廷准备清查户部一事通知范府,后来转念一想,范府在宫中人脉众多。
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便淡了这个心思。
确实。
早在御书房会议结束之后不久,称病回府的范建就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明天地朝会之上,陛下就会正式对户部展开调查。
但他并不怎么担心,那张肃正的脸早已没有当年地风流气息,只是一味地冷静从容着。
不是一石三鸟之计,是一石四鸟。
范建微笑着,向对面说道:身为一名忠于陛下近三十年的臣子,我对陛下的敬佩一以贯之,从来没有减弱过,今日之事,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无论人前人后,一朝提及皇帝陛下,范建总是敛眉宁神,敬服无二,今日书房之中这两声佩服……却是说的老大不恭敬。
第四只鸟是什么?范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掌,对着身前展开,屈起拇指,仿若是习自某处的绝妙掌法一般,四根手指坚强不屈地向天指着。
第四只鸟,是监察院。
陛下要看看自己一纸令下,是不是还能如以往那些年中,非常顺意地指挥动监察院这个恐怖地机构,而不是像他担忧之中那般,已经被范闲握在了手中。
闲儿的进步太快了。
范建想到远在江南的儿子,叹息道:如果陛下连监察院都指挥不动,那我范府一门手中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的眉角忽然极为轻佻地挑了起来,笑眯眯说道:而且陛下还想看看陈萍萍与我之间的真正关系到底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无比信任我与老子,你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范闲入京之前,我与老子一向不对路,他要做地事情,我坚决不做,我要做的事情,他坚决反对。
范建的神色黯淡了起来:如今想起来,应该是我和陈萍萍都在怀疑对方,怀疑对方在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当中,是不是扮演了某个不光彩的角色。
但闲儿入了京。
他继续轻声解释道:我和陈萍萍之间地猜忌少了很多,而很自然地,陛下对我们的猜忌便多了起来。
而最关键地是,闲儿如今越来越光彩,每当闲儿光彩一分,陛下想到当年的事,如今的景,看我就会更不顺眼一分。
陛下吃醋了。
所以我要退了。
户部尚书范建最后下了结论。
但他马上用一种如今已极难在他脸上见到的轻佻神色耻笑道: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沉默,善于演戏,但骨子里,却是很倔狠的一个人,他想让我学林若甫自请辞官,免得大家撕破脸皮不好看……我却偏偏不辞,反正皇帝总是要比臣子更在乎脸面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查与艺术家的作品(上)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查与艺术家的作品(上)这是你教我的。
范建叹了口气,手指头轻轻搓动着,感受着那张纸所带来的触觉。
纸上用炭笔画着一个女子的头像,虽只廖廖数笔,却极传神地勾勒出了那位女子的神态与容貌。
尤其是画中女子的那双眸子,就那样悲悯地、温柔地、调皮地……望着正望着她的范建。
陛下让大画师偷画你的画像在皇宫里。
范建望着画中女子微笑说道:但对于我来说,你的容貌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很清晰。
每当想和你说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画一张。
画调皮的你,画冷酷的你,画伤心的你,画开心的你。
这么多个你,谁才是真正的你?可惜了,再也没有办法问你了。
范建叹息着,将那张纸递到烛台上烧掉。
他看着渐渐消失在火苗中的那张清丽容颜,怔怔说道:如果当年陛下和我没有回澹州老家度夏,也就不会遇到你,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情了。
或许,我还是那个终日流连于青楼的画者。
尚书大人牵动自己的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是需要艺术家这种职业的。
可惜了,最后我却成为整个庆国铜臭气味最浓的那个人。
那张纸上的火苗渐渐烧至中心。
只留下一些灰黑地残碎纸片。
你一直把我当作最值得信任的兄长。
范建最后这般说道:我很感激你的信任,所以放心吧,就算我没有什么能力改变太多,但至少,我会坚持站在这座京都里,看着闲儿渐渐地成长起来。
书房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进来吧。
范建微笑着说道。
柳氏端着那杯酸浆子走了进来,轻轻搁在了书桌之上,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宫中的事情,早就从宜贵嫔那处传到了家里。
她身为范府如今的女主人,当然知道明天的朝上,自家老爷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范建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安心吧,陛下不会太苛待我的。
柳氏地眼中闪过微微怨意,轻声说道:陛下如果念旧日情份,怎么也不会被那些宵小挑拨着,要清查户部。
这六部里,有谁是从头至尾都干净的?范建摇摇头说道:要相信陛下。
事涉朝政大事,当然不可以轻忽。
柳氏知道老爷不想继续这个令人悲哀的话题,无奈地点点头。
范建举起碗,对着书桌上方残留的那丝焚纸气息,说道:敬彼此。
然后一饮而尽。
柳氏微怔,心想老爷这敬的是谁呢?第二日。
朝会再开,不出众人所料,陛下严厉指责了两年来户部的拙劣表现,将国库空虚的罪名推了大半到户部头上,因为户部尚书范建依旧称病不朝,所以户部无人能自辩一二。
群龙无首的户部官员们可怜兮兮地承受着满朝文武地攻击。
朝廷发了明旨,开始清查户部这些年来的亏空,由监察院具体执行,由吏部、刑部、大理寺从旁襄助,由门下中书省胡大学士总领清查事务。
太子殿下于一旁拾遗补缺。
有查户部地风声,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人们吃惊。
但当这个阵势摆出来后。
大臣们还是感到一丝惊愕,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是真心想让户部吃些苦头了。
不知道在江南的小范大人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怎样反应?当天下午,联合清查的各司官员们就开始进驻户部衙门,另有京都守备负责调兵,看管各库司坊库场,而官员们最开始清查的对象,则是户部七司的帐目问题。
一时间,大槐树那边本来就热闹无比地户部衙门,变得更加的喧闹起来,今天来领钱的官员们少了不少,来查钱的官员们却多了不少。
户部官员们紧张无比地将这些带着旨意前来清查的大员们迎进衙内,不知道折腾了许久,才腾出足够数量的太师椅请诸位大员坐下,然后由左右侍郎代为汇报最近两年来地户部运行情况,又早有人在监察院的监视下,开始去清理帐册,以候清查。
坐在当中的胡大学士与太子殿下没有怎么为难这些户部官员,温言劝勉几句便等着具体的清查开始,倒是吏部与刑部的官员们难得找着机会为难一下这户部地老爷们,哪里肯错过,言辞恫吓有之,大声怒斥有之,直把户部说成了天下藏污纳垢之所,非是替朝廷掌管钱粮之地。
胡大学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两部的长官都与范家相当地不对路,如果自己不盯紧一些,只怕清查之事,真要变成了对方打击异己的手段。
面对着这样大的排场,看着堂上坐着这么多位大人物,包括左右侍郎在内,所有的户部官员都有些丧败的情绪,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绝望,今日范尚书不在衙门之中,这些户部官员都生出一种被满朝百官孤立的感觉,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乃是仕途乃至生命中最大的一道坎。
监察院的官员监视着整理帐册的工作,不一时便盯着户部老官们清出了多达七个大竹筐的帐册,众人十分辛苦地抬到了大堂之上。
太子殿下被这么多的帐册唬了一跳,吃惊说道:如此多的帐册,一笔一笔地对。
得要对到什么时候去?户部左侍郎恼火说道:禀殿下,户部下有七司,对应天下七路财政,又有对应河工等事地四个清吏司,有三大库,西山书坊等七间坊也于去年由内库转运司调归户部管理,还有京都左近库场十七,还有宝泉局及钱法堂负责铸钱,至于漕务的仓场衙门远在杭州,还有……这位侍郎大人噼哩啪啦的说着。
竟是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停歇。
太子听的脑子都糊涂了,赶紧挥手止住。
前来户部清查的各部大臣都傻了眼,一向只知道户部是负责管钱的,哪里想到下面竟有如此繁复的机构设置,这要清查清楚,看来根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那位侍郎大人皮笑肉不笑说道:太子殿下,此时部衙的帐目还在涛理之中。
这里搁着地七大筐,乃是山东路银钱司的账目。
因为前些天向书大人正命下官负责清理此路帐目,所以搬出来的快。
至于总的帐目,至少需要个十几天才能清出来。
太子被这位侍郎一顶,气的险些一口闷气堵住,怒斥道:本宫不管你这处有多少帐目,也不理会要多少天。
但陛下既然下旨清查,你们的手脚最好快些,不然莫怪本宫奏你们暗中抵制清查的旨意!谁知这位户部侍郎依然无谓说道:太子殿下,下官自然是没这个胆子,只是诸位大臣既然是依皇命前来清查,总要拟个章程。
究竟是从哪一司查起?帐目之外,清查库中存银数目什么时候开始?几百万两银子,就算是要数……只怕也要数好几天。
太子恼火地一挥袖子,懒得与这刁嘴官员打嘴仗,反正等查出问题。
总没你们的后果子吃。
胡大学士在首座上冷眼看着,心里也大感奇怪。
这户部在范尚书地打理下,果然是大异其余各部,侍郎大人虽然不是小官,但敢这么当面顶撞太子,这也太有趣。
他知道户部侍郎今日心中有火气,忍不住笑着开解说道:于侍......郎这话说的倒也不错,既然是清查,当然要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且最好不要干扰到户部日常地办公。
举国上下的政务官事,都需要户部的银钱调动,如果为了清查之事,太过打扰户部行政,陛下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的。
这位姓于的侍郎大人,明显对胡大学士要恭敬许多,揖礼和声说道:一切听大学士吩咐。
既然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查起,则要先把户部所有的帐目清理出来,再调专门地官吏进行核对,监察院、吏部、大理寺都有这种专业的能人,只是看模样,至少也要到后天才能开始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官员忽然对胡大学士进言道:依下官看,不若……先把库房与江南司的帐目拿出来看看。
满堂俱静。
库房里存着的是国库的银两,而户部如果真地把库银调往江南,依满朝文武的推断,肯定是走地江南司的帐目。
这位官员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先调库房与江南司的帐目,明显就是针对这个传闻来的。
胡大学士微微一怔,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而且他也确实是想知道,户部是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到私调国帑下了江南。
他与太子略一商议,便吩咐监察院地官吏与户部堂官一道去先调这两处的帐目。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无事。
第三日无事。
庆国朝廷对于户部地清查工作,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帐目战争的无边海洋之中,一心想在户部查出什么问题的官员们,瞬间内被那些多如苍山之雪的帐册给淹没了。
阔大的大堂之上,帐目堆成了小山,四处弥漫着阵年旧纸的灰尘味道,让清查的官员们有些艰于呼吸,满目俱是令人视觉疲惫的黄纸与数字,让这些官员们眼花心乱。
静静的清查大厅中,不停地响着翻动书页的声音,噼噼啪啪拨打算盘的声音,间或有一两声啜茶的声音。
安静与单调重复的声音一混,极易催眠。
所以那些太师椅上坐着的清查大员们虽然不用亲手去面对着那恐怖繁复的数字,却依然感到身心俱疲,春困十足。
各司清查的官吏已经忙活了好几天,对着那些帐册上的数字进行着核算比对,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如今查的乃是库房与江南司的数目,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掀翻户部的把柄。
这一点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意外,甚至连暗中倾向范家的胡大学士都感到奇怪。
如此多的帐册,就算不是有心,哪怕是无意的笔误,也总要有些才正常吧?这么海量的计算工作,难道户部这两年来就一点错误都不犯?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帐至清则有假,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存在如此完美的帐目,如果有,那就一定是假帐。
胡大学士是这般想的,吏部刑部的清查官员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他们查的越发起劲,只要能够找到一丝漏洞,就可以牵一发动其全身,将整个户部拖下马来。
然而,当这个温暖却又乏味的下午结束之后,埋首于帐目之中的各部吏员抬起头来,用无比惊愕地眼神对望一眼,又对各自的上司摇了摇头,让那些清查大员们的心中涌起了无数失望的情绪。
没有问题,至少户部在江南司与库房的帐目上没有丝毫问题。
眼下查出来的户部很干净,异常干净,干净地犹如浴后赤裸的处女。
…………不对劲。
今天下午赶到户部的吏部尚书颜行书摇摇头,对身边的胡大学士说道:太反常了。
胡大学士点点头。
颜行书眯着眼睛,想了想后说道:单查这两处的帐目,当然查不出问题来。
某些人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朝廷疑心就是这个方面,当然要把这方面的帐抹的极平。
不过所有帐目与库房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下,实物与数字总要对得上,户部如果真有问题,那么一定是调银抹平,我看……咱们下一步不能只盯在这些地方,应该往外扩一扩,查查七司三大库,所有的帐目都要拢总起来查,一定会查出其中的猫腻。
胡大学士皱眉说道:难度太大不说,而且耗时必久。
太子在一旁听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难道身边这些官员们都没有在户部下辖的库坊之中捞取好处?怎么都有这么大的胆子将查帐的范围无限扩张?他想了想,也同意了颜行书的意见,能够对付范家,是他如今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全面清帐的消息由户部很快传入了范府,称病在床的范建表情不变,只自言自语说道:艺术家做假帐,当然是要力求完美,查吧,查的越广越好,查出来的问题越大越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范建的剑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范建的剑户部的清查工作依然在继续,随着战线的扩大,各部投入人员的增多,终于在那些陈年帐册之中找到了某些可以拿来利用的蛛丝马迹。
清查小组的大臣们终于放下心来,姑且不论那些线头子能揪出户部多少问题,只要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也算是打破了范尚书领下户部完美无缺的形象。
第一个问题出在庆历四年发往沧州的冬祅钱中,数量并不大。
但从这个线往上摸,就像滚雪球一样,被户部老官们遮掩在层层掩护之下的缺口,越来越大,逐渐触目惊心地坦露在调查官员的眼前。
太子及吏部尚书颜行书大喜过望,根本没有在意胡大学士力求稳妥的要求,命令下属的官吏深挖死挖,一路由郡至京,将那些繁复的线条由根挖起,渐渐手中掌握的证据已经逼近了京都,也就是说,逼近了户部那些能够真正签字的高级官员身上。
一直在户部负责接受审查的左右侍郎也开始心惊胆颤起来,这笔冬祅的帐当初也有计划,也是他们曾经过目的事项,只是怎么也料不到,区区十万两银子的冬祅后面,又牵扯出来了这么多东西。
不论是朝廷还是商人们做起帐来,最擅长的就是将大的缺口粉碎成无数小的纸屑,再撒入庞大的项目之中,如盐入狂雪,如水入洪河,消失不见。
谁也没有想到,冬祅那些撒下去的负担却没有做到位,反而是露出了马脚。
左右侍郎满脸铁青地在户部衙门陪了一夜,当天下值的时候,便准备不畏议论。
也要去尚书府上寻个主意。
不料太子冷冷发了话,此事未查清之前,请户部官员不要擅离,同时也调了监察院和几名亲信盯住了这两位侍郎。
范建入仕以来,一直在户部做事,不论是新政前后户部的名称如何变化,也不论朝廷里的人事格局如何变化,他却是从小小的詹事一直做了起来,九年前就已经是户部的左侍郎。
其时户部尚书年老病休在家,陛下恩宠范建,又不便越级提拔,便硬生生让那位病老尚书占住位置,不让别地势力安排人手进来,从而方便范建以侍郎之职统领整个户部。
时间一晃,已是九年过去,这九年之中,庆国皇帝对范府无比恩宠。
而范建也是用这九年的时间,将整座户部打理成了一个铁板似的利益集团。
很悄无声息,不怎么招摇的利息集团。
所以当清查户部开始的时候。
户部所有的官员们双眼都在往上看,看着他们的那位尚书大人,知道只要尚书大人不倒,自己这些人也就不会出什么事。
而今天。
户部似乎陷入了危险之中,左右侍郎却无法进入范府。
一时间,户部官员人心惶惶,好生不安。
左右侍郎来不得,但范建在户部经营日久,像这两天紧张的局势全然了解掌握于胸,当天晚上就知道太子爷与清查的大人们已经在户部找到了致命地武器——北边军士的冬祅。
这一点动不了我。
范建坐在书房里喝着酸浆子,眯着眼睛说道:不论是谁去沧州巡视,那些将士身上穿的祅子都是上等品,本官再不济。
也不至于在边将士的苦寒上面做文章。
今天,他不是在对画像说话。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活人,范府门下清客,一向深得范建赏识的郑拓先生。
当年范闲在京都府大打黑拳官司时,主理那事的正是郑拓先生,此人以往也是户部的老官,因为做事得力,所以范建干脆让他出了户部,用清客这个比较方便的身份跟着自己做事。
郑拓想了想后,皱眉说道:当年那批冬祅非止不是残次品,反而做工极其小心,用地料子也极为讲究,棉花当然是用的内库三大坊的,棉布也是用地内库一级出产,而一些别的配件甚至是破格调用的东夷城货物,这一点朝廷说不出大人半点不是……不过……他欲言又止。
范建笑了笑,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做事谨慎,不过分析事情来,是不惮于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
郑振苦笑说道:不过那批冬祅用料不错,所以后来户部商价地时候,也是定的颇高,从国库里调银……似乎多了些。
说直接一点吧。
是,老爷。
郑拓说道:户部从那批冬祅里截了不少银子下来,后来全填到别地地方去了。
不错。
范建面无表情说道:这批冬祅确实截了些银子,那些因为当月的京官俸禄都快发不出来,陛下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我又不忍心让此事烦着陛下,内库那时的拔银又没到,又要准备第二年西征军的犒赏,部里不得已才在这批冬祅里截了些银子。
他挥挥手,笑着说道:不过这笔银子的数目并不大,填别的地方也没有填满。
是啊大人。
郑拓满脸忧虑说道:冬祅只是一端,此次朝廷清查部里,像这样的事情总会越查越多,而这些调银填亏空的事情往京里一拢,只怕……最终会指向部里最后调往江南的那批银子。
…………范建叹息着,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其实这次往江南调银,主要就是为了内库开标一事。
这和安之倒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本官身为户部尚书,也是想内库地收益能更好一些,朝廷如果不拿钱去和明家对冲,明家怎么舍得出这么多银子?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其实这批银子调动的事情,最开始地时候。
我就入宫和陛下说过。
书房里死一般的沉闷,郑拓瞠目结舌,半晌说出不话来,如今清查户部的借口就是户部暗调国帑往江南谋利,哪里知道,这次大批银两的调动……竟是宫中知道地!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皱眉说道:老爷,既是陛下默允的事情,干脆挑明了吧。
范建很坚决地摇摇头:陛下有他的为难之处……朝廷去阴害江南富商明家。
这事情传出去了,名声太难看,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猜测那件事情,陛下总是迫不得已要查一查。
他叹息着说道:既然如此,怎能挑明?那怎么办?郑拓惊骇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本来就是皇帝陛下主持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平息物议,范尚书不要被迫做这个替罪羊。
范建面色平静说道:身为臣子。
当然要替圣上分忧,户部此次调银动作太大,终究是遮掩不过去。
如果到最后部里终究还是被查了出来,不得已,本官也只好替陛下站出来了结了此事。
朝廷对付明家,用的手段甚是不光彩。
而且明家的背后隐隐然有无数朝官做为靠山,为了庆国朝廷的稳定着想。
这种手段由陛下默允的具体事宜当然不可能宣诸于朝。
郑拓面现感动与悲伤,心想范尚书果然是一位纯忠之臣,在这样地风口浪尖,想的还是维护陛下的颜面与朝廷的利益。
大人,辞官吧。
郑拓沉痛说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硬撑着下去了。
范建摇了摇头,意兴索然。
郑拓再次痛苦劝说道:我知道您并不是一个恋栈富贵之人,看当前局势,陛下心中早做了您辞官。
便停止调查户部一事的打算。
只要您辞了尚书一职,也算是对调国帑一事做个了断。
想必二皇子与长公主那边也不可能再穷追猛打。
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也会替您说话……其实关于辞官的问题,郑拓身为范建的心腹已经建议了许多次,但范建一直没有答应。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明明做了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却偏偏做不出来。
范建轻低眼帘,说道:户部一直由我打理着,朝廷连年征战,耗银无数,大河又连续三年缺堤,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国库的空虚程度,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前的危难局势。
所有地官员们都以为如今还是太平盛世,其实又有谁知道,盛景之下潜藏着的危险?可是……小范大人已经去了江南,只要内库归于正途,国库危势必将缓解。
郑拓惶急说道。
范建心头暗笑,如果不是内库的局面已经被范闲完全掌握,如果不是陛下有信心在两年之内扭转庆国国库地情况,那位圣天子怎么舍得让自己辞官?心里是这般想着,他的脸上却是沉痛无比,说道:正是因为范闲初掌内库,情势一片大好,所以此时,我才走不得……范建叹息道:一是因为正值由衰而盛的关键时期,我不敢放手,还想替陛下打理两年。
二来……就是安之这小子,他看似沉稳冷漠,实则却是个多情狠辣之人,如果我真的辞了官,还是因为往内库调银地事情……他那性子,只怕会马上辞了内库转运司的职司,回京来给我讨公道。
郑拓满脸震惊,细细一忖,尚书大人说地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天色晚了,你先回吧。
范建闭目说道:至于部里的事情,你不要过于担心,虽然各司星星之火燃起,终有一天要烧至本衙,甚至是本官的身上,但只要能挺一日,本官就会再留一日,而且这火势大了起来,谁知道要烧多少人呢?郑拓叹息了一声,深深佩服于尚书大人一心为公,不再多话,离了书房而去。
他离开范府,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家,铺开一张纸,写了一封密信。
交给府中的一个人,然后躺上自己的床,睁着那双眼,久久不能入睡。
范府清客郑拓,直到今天为止,他扪心自问,依然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户部尚书范建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地门下清客郑拓郑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只清楚一点。
郑拓不是自己地人。
郑拓是皇帝的人。
只是不清楚是通过监察院安插到自己身边,还是走的内廷的线路。
不过不管是哪个线路,范建清楚这些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宫中的那个男人看着的,所以这些年来范建所有地一举一动,也都是演给那个男人看的。
包括今天晚上这一番沉痛而大义凛然的分析。
范建不是林若甫,他不会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打倒,因为从很多年前那一个夜晚开始,在西边的角鼓声声中,他就下定了决定心。
绝对绝对,再不会相信京都里任何一个人。
户部确实往江南调了一大批银子,而且这批银子的调动确实也是经过了庆国皇帝的默许。
所以当宫中因为此事震怒,下令三司清查户部的时候,范建竟是出离了愤怒,感到了一丝荒谬的戏剧感。
他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这批调往江南地国帑。
当然不是为了和明家对冲所用,范建知道自己那个了不起的儿子早已经归拢了一大批数额惊人的银两。
只是不知道这些银两是从哪里来地。
范建调银下江南,其实只是为了给范闲打掩护。
老范思考问题,比小范要显得更加老辣,他根本不相信范闲可以用叶家遗产的借口,说服皇帝相信夏栖飞手上突然多出来的批银子。
每每想到此处,范建就忍不住要叹息,范闲做事,胆子果然越来越大,竟敢和庆国经年仇敌北齐联手!儿子胡闹。
当老子的不得已要进行遮掩,而且为了保证儿子地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户部也必须往那个钱庄里注些银两,保证随时都能取出钱来。
这,就是户部往江南私调国帑的全部真相。
在这个计划当中,户部调动地数目虽然大,但真正花出去的却极少,绝大部分的份额,在江南走了一圈,早已经回到了户部,所以范建根本不担心太子和吏部尚书那些人能真正查出来什么。
另外范建刻意漏了一些去了河工衙门。
皇帝想让一位并没有什么太大漏洞的大臣辞官,只需要造出声势,再通过某些人进行巧妙的暗示,那位大臣就必须辞官。
奸如前相林若甫,也是倒在了这种安排之中。
范建如今不想接受陛下的安排,也不想这么早就回澹州养老,所以他放着户部让人去查,只有把水弄浑了,才能越发地体现自己的清。
同时,要通过郑拓的嘴巴,再刺刺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只有那个男人相信范建是忠地,是傻的,是蠢地,却又是不可或缺的,范建……才能继续在这个黑暗重重的京都傲立着,在一旁用慈父的目光看着范闲的成长。
都控制住了吧?范建端详了一眼信纸,信是寄给远在江南的儿子的,这才开口说道。
一位黑衣人站在他的面前,深深一礼,说道:郑拓和袁伯安一样,都无子无女,估计都是监察院的人。
范建皱着眉头说道:袁伯安真是监察院的人?难怪我那亲家倒的如此之快。
黑衣人沉声说道:但郑拓有个侄子,据属下调查……应该是他的亲生儿子,只不过他怕宫里拿这个儿子要胁他,所以一直不敢认。
范建眉头一挑,微笑说道:很好,我们可以要胁他了。
黑衣人沉默着一点头,双手平放在身侧,只见此人的右手虎口往下是一道极长的老茧,如果是范闲看见这个细节,一定能够联想到高达那些虎卫们因为长年握着长刀柄而形成的茧痕。
范建望着黑衣人说道:跟着我,确实没有太多事情做,这些年来你也闲的慌了,不要怨我。
黑衣人笑了起来,诚恳说道:十一年前,属下防御不力,让太后身边的宫女被疯徒所杀,已是必死之人,全亏大人念着旧情,暗中救了下来。
如果不是大人救命之恩,这些年来,只怕属下早在黄土下面闲的数蛆玩。
范建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就是这种佻脱性子,一点儿都不像虎卫,也难怪陛下当年最不喜欢你。
然后他说道:盯着郑拓,必要时,把他儿子的右手送到他的房里。
…………(前几天一直在病,昨天搭早班飞机,所以五点就离家出走,至机场,上飞机,飞机飞了许久,然后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宜昌大雪,不能降落。
所以飞机再次折回广州,在机场呆,拉至酒店,吃湘菜,又获通知,可以降落,大喜,再至机场,上飞机,飞机飞了许久,杀入层层雪云之中,降落于零下三度的宜昌……大冷,坐大巴回城,下车,拦不到计程车,坐公汽……据传宜昌云集隧道塌方,全线封锁,公汽绕道四零三,据传四零三某处交通事故,堵车,回家时,天已尽墨,虚弱不堪。
所以是宜昌有大雪不能降落,才会有这些问题,并不是昨天领导帮忙请假时所说的广州下大雪……要知道广州下大雪,那我的冤情就未免太重了些。
其时广州一片阳光,碧空万里,我就在南国的灿烂阳光中,诅咒着宜昌的风雪。
事情还没有完。
回家,硬盘出问题,此事早知,已在广州买了一个二百五十的硬盘,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但当安上新硬盘之后,才愕然发现我没有光驱,怎么装系统?又折腾半夜,找到姐夫的光驱整了许久装上新系统,然后又愕然发现,原来的老硬盘挂上去又认不到……那我上面的东西怎么过来?不怕,我还有盘,这东西是好的,但是,最终确认原来的老硬盘似乎是坏了。
终于有了庆余年开写以来的第一次停更,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就像是某个纪录被打破了一样,就像是凯尔特人终于输球了。
然后我很惊讶,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勤奋的人了?搞到很久才睡,我今天很晚才起来。
家里还有姐夫的电脑可以用,所以写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但我很难过,很害怕,我很害怕原来的老硬盘上的数据再也捣不出来了……那上面有很多东西,我的恋爱世纪,我的梦幻情侣,我的教父,我的异形,最可怕的是,上面还有我这七年来写的所有东西,映秀,烧鸡,庆余年的初稿,草稿,开头,写的一些小散篇,如废话之类……最最可怕的是,上面有我这些年的经历,包括信件,截屏,聊天记录,存档。
庆余年只是我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那个硬盘上面是我这七八年来的生活痕迹,我根本无法承受它们或许将会消失的事实。
所以我要去修硬盘,我的心情相当低落。
明天去修硬盘,请五竹保佑我。
这两天或许写的粗疏少些,请大家体谅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搬起一团大雪球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搬起一团大雪球清查户部的工作获得了极大进展,三司官员们步步进逼,眼见着越挖越深,太子殿下的表情也越发的自矜起来,偶尔还会在与胡大学士的对话中流露出几分叹息。
不知道他是在叹息户部即将面临的清洗,还是这越来越浓重的春天。
滚雪球这种形容是非常恰当的,北边常年有雪的沧州中,那数万将士穿着的冬袄,给户部带来的抹墙水泥并不是太多,但以此开始,往京中追索,又接连翻出几笔旧年故事,所有的线索都汇到了京都户部。
而查出来的帐上亏空也越来越大,一直被户部官员们小心翼翼遮掩着的庆国伤口,就这样被人血淋淋地撕将开来,展露给官员们欣赏。
清查小组入宫禀报了一次后,加强了调查的力度。
如今就连胡大学士都清楚,户部是不能再保了,范建如果这时候赶紧辞官,朝廷看在范闲的份儿上,或许还会给范府留些颜面,如果再这样对峙下去,范建就不止是被夺官这么简单。
虽然胡大学士与文官们也心惊胆颤于户部的亏空,但他们毕竟不愿朝廷闹出太大的风波,也不希望暂时平衡的朝廷,会发生某种倾斜,所以透过一些途径,他们向范府传达了一股善意。
只要范尚书自请辞官,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愿联名作保,保他平安。
但这只是这些大臣们一厢情愿的好意,对于范建这种跟随皇帝近三十年的老臣来说,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做出来的应对。
实在是执拗地不行。
范府对于各府暗中传达地善意表示了感谢,而对于善意本身,范建本人却始终没有拿出具体的回应。
他没有入宫向陛下痛哭流涕,也没有上书请辞。
甚至他还在生病当中,病情似乎没有什么好转。
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范尚书没有生病,宫里也知道,但这一次皇帝并没有派太医和洪公公来范府看望,大约是宫里也清楚,这件事情是宫里对不起范家,便对范建借病表示怨言的行为容忍了下来。
接连几日,太子都端坐户部,盯着下面地人查案,这一下。
闹得胡大学士也必须亲自来盯着,查案的,被查的。
其实都有些辛苦。
这一日,清查户部的工作又有了一个突破性地进展,帐上与库中的银数不合,巨大的亏空数量,分别指向了四个方向。
四名不怎么起眼的官员。
终于揪到了具体的执行人,揪到了具体的亏空事宜,太子殿下闻得回报。
眼中一亮,面色却是平静无比,心里想着,顺着那些官员往上挖去,还不把你范建吃的死死地?等一直挖到江南,范闲那两千万两银子的功劳朝廷会记得,但相应的罪名也会让范闲吃不了兜着走!而胡大学士听到那位四官员地名字,尤其是最后一人的名字,也是眼中一亮。
面色也是平静无比,心里想着,范老尚书的手段竟然精妙如斯,看来这些天自己与老舒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太子毕竟年轻,不像胡大学士那般心思缜密,更没有胡大学士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并没有看出这里面地陷井。
在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思想指导下,他欢欣鼓舞、毫不沽名地命令自己这一派的官员就着这个问题发起了总攻。
而吏部尚书颜行书虽然隐隐站在长公主与二皇子那边,但当此好局,又有太子当开路先锋,当然乐得帮闲,执一小旗于太子身旁呐喊,虽未亲自拔刀,但呦喝声却是响个不停。
胡大学士旁观着,暗笑着。
…………清查户部正进行到了某个关键地时刻,深深大院里那间大堂内,太子得意的笑声响了起来,手里拿着官员的供状,虎躯一震,王气大发,眼中寒芒渐现,逼问跪在身前的户部官员:说!这帐上的四十万两银子往哪里去了?深春时节,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那名凄惨跪于众大臣之前的户部六品主事浑身已经汗湿透了,官服的颜色变成了绛黑,此人听着太子殿下的厉喝,欲哭无泪,心想自己只是个经手的,哪里知道这笔银子被尚书大人调去了何方?太子见这官员惶乱无状神情,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旋即想到自己地目的,只好柔声说道:这笔银子的调动,是你签了字的,后面的出路,总是要交待出来,朝廷的银子,总不能就这样胡乱使了出去。
那名官员受不得逼供与这份压力,嗫嚅着说道:是江左清吏司员外郎……交待的手尾。
户部下有七司,分别有郎中与居外郎负责管理,乃是五品的官员。
江左清吏司员外郎姓方名励,已是户部比较高级的官员。
这个名字连同另外三个户部郎中,都是太子这批清查官员已经掌握到的对象,今日只是要当堂审出来,让户部众人再无法抵赖。
太子有些满意这名六品主事的表现,却是将脸一沉,冷声说道:下去候着听参吧。
那名主事慌张无比地退出大堂,哭丧着脸,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内容。
传那个叫方励的人进来。
太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浑没感觉到自己此时的作派已经有些逾矩,发号施令之余,竟是没有去问过名义上的总领大臣,胡大学士的意见。
不一时,那名叫做方励的户部员外郎走了进来,对着四周的各司官员行了一礼,意态傲然,似乎不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
太子看着此人的脸,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觉得怎么有些面熟,再细细一品,发现这名官员的名字,好像什么时候听说过。
但此时人已经传上堂来了。
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多加思考,胡大学士与颜行书依然保持着狡猾的沉默,把整个舞台都让给了太子殿下,只是让他一个人玩。
太子看着身边地两位大员,暗哼一声,心想这天下日后都是自己的,审几个户部官员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攀扯到范建,能够把这四处的亏空与江南的银两联系起来,就算此时地模样难看些,失了东宫的体面。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于是他一拍案板,冷声问道:报上自己的姓名,官阶。
户部江左路员外郎方励一愣。
嘴唇哆嗦了两下,满脸愕然地望着太子殿下,完全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对自己如此严苛,他的脸惩的通红,极困难地一拱手应道:下官户部江左路员外郎。
方励。
太子皱皱眉头,让监察院官员递过去这几天查到的卷宗与先前那名签字调银官员的口供,阴沉问道:说说吧。
这四十万两银子去了何处?方励如遭雷击,像个白痴一样地看着太子,又或许是……看着太子像个白痴?他哆嗦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殿下,下官着实不知。
太子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单说不知这两个字……只怕……是说不过去啊……方励如今是真的傻眼了,尤其是听到太子殿下说的只怕二字还带着转弯儿地时候,他的一颗心掉到了冰窖里,听明白也看明白了这位爷……看来太子殿下不止忘了自己是谁。
甚至连那四十万两银子也忘的干干净净!......他地心里悲哀着,嘲笑着,无奈着,也对,自己算是什么?不过就是个户部的小官,以往给太子办过事,与太子在一桌喝过酒,太子怎么需要现在还记得自己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呢?那四十万两银子又算什么?那年节的太子喜欢女人,喜欢给女人花钱,喜欢修圆子给女人玩,喜欢打赏心腹的官员,太子是谁?太子是国家未来地主人翁,这天下的钱将来都是他的,他用就用了,又何止于还要耗损他尊贵地心思去记住这钱的来路?方励口舌发干,瞠目结舌地看着太子,希望对方能够想起来一些什么,免得眼下这个荒唐到不可思议的局面继续发展下去,发展到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惜,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这名户部官员的眉目传情。
审案的工作依然在继续,户部员外郎方励知道此事太大,而且当着诸司会审,一旦吐实就再也收不回去,于是坚持咬着牙,死也不肯多说一句。
太子已经感到了一丝蹊跷,皱眉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官员,不明白对方是哪里来的胆子,口供在前,他却一言不发……难道对方……是想替范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或者是说,这件事情里本来就有隐情。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旁观地吏部尚书颜行书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这厮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我拖下去,好好地问上一问!他转头请示道:胡大人,能不能用刑?一直盯着鞋前的蚂蚁打架的胡大学士似乎这时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睁开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说道:啊?用刑?这用刑的末一字并没有什么语气,也没有听清楚到底是疑问还是应允。
颜行书却已经是急不可耐地拱手说道:全听大人安排。
监察院一处的官员领命,准备上前把这名死不开口的吏部员外郎拖出去。
此时,一直顽固着的方励听到要入狱,更听到了用刑二字,惊恐之余,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尖声凄喊道:冤枉啊,本官乃是庆历元年进士,四年便官至员外郎,全亏皇恩浩荡,怎敢行此枉法之事?一连串的话语喷了出来,但此人着实有些能耐,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替自己分辩依然只是望着胡大学士。
死也不肯看太子一眼。
当颜行书一反沉默,跳将出来建议用刑的时候,太子心中地那抹异样便愈发地深了,待听到方励自辩之辞时。
更是觉得后背一阵寒冷,直刺骨头深处!庆历元年进士?前任礼部郭尚书的儿子,与太子一直交好的宫中编纂郭保坤就是庆历元年出身——方励与郭保坤是同年!太子悚然而惊,无数往年的事情重新浮现在了心中,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很多事,当年因为郭保坤地引荐,自己屈尊与这位叫方励的户部小官吃了顿饭,透过长公主的安排,让对方在户部升了两次官。
后来。
太子向郭保坤暗示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心腹便与方励暗中在户部调了一批银两给自己使用。
只是已经几年过去了,那笔银子早已花的不知去向。
郭保坤也早就不知道死去了何处,太子本来已经都忘了这件事情,也忘了这个叫做方励的小官员,哪里想到,居然今天清查户部。
会重新遇见这个人。
难道……那四十万两银子是流向了自己的荷包?太子满脸震惊地看着被监察院官揪往堂外的方励,嘴里开始发苦,心脏开始收紧。
他知道,一定不能让这名官员被三司问,不然一定会出大问题!他明白自己已经狠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便不能任由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身旁面露微笑的吏部尚书颜行书,大火喝道:慢着!被范闲整倒地礼部尚书一府,名义上是东宫近人,实际上却是长公主的心腹,这个事实,太子在殿下吟诗那一夜就已经发现了。
既然对方是长公主的人。
那颜行书自然也就能知道自己通过郭保坤在户部借银地事情……太子殿下恨恨想着,这个老匹夫不提醒自己也罢了,先前居然想落井下石!太子殿下,怎么了?颜行书微笑望着他。
太子一时语塞,他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如此大张旗鼓地查案是他一手造成,最后查到了自己,却怎么收场?他皱了皱眉头,眯了眯眼睛,说道:看这官员似乎有话要说,先问问清楚也无妨。
颜行书笑着点了点头,胡大学士自然也没有异议。
方励死里逃生,知道太子殿下终于记起了自己,大松了一口气,但与太子殿下忧深的眼神一对,彼此才知道,今天的事情,还真的很难处理。
太子心中狠意一闪,忽然间想到郭保坤早已经不知去向,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再想办法让这个叫做方励的闭上嘴巴,自己便能洗清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面色温和地说道:方励啊,这笔银两地去向,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再说,本宫奉圣谕前来查案,当然不会放过一个贪官,可是……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官。
方励眼中闪过一丝企望,知道太子在暗示自己胡乱攀咬别人,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帐既然翻了出来,当着胡大学士,颜尚书及大理寺监察院诸官面前,当然没有办法再闭上。
方励知道也只有如此了,低着头眼睛乱转,下了决心,只是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往谁的身上推托,当年走帐之后,暗中把帐册毁了,可这么大笔数目地银子,要另觅名目,也是极难的事情。
颜行书看了太子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准备舍弈,而这名弈似乎也有了牺牲的准备,不免有些意外,太子这样一个无能之辈,怎么能让这个叫做方励的小官如此服气?明明先前太子都已经记不得这个人了。
他没有想明白,在方励的心中,太子将来是要承大位的,只要这次事件中自己能够不死,那么将来总有翻身的一天。
可是……为了四十万两银子,陛下怎么会惜取一个小小员外郎的性命?方励明显是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让方励在满堂官员审视的目光中想太久,一个略显疲惫地声音就已经帮他答了出来,帮他解了围,同时套上了一道绳索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这笔帐我是记得的。
当年礼部发文,因为圣上下旨修缮各路秋闱以及学舍,所以需要从部里调银子,前前后后一共调了十四次,共计是四十万零七百两白银。
银子已经发到了礼部,礼部应该有回执,不过本官没有亲自理这些事情,呆会儿查查就清楚。
一应事宜,都是依庆律朝规而行,诸位大人莫要难为本官手下这些可怜官员。
至于这笔银子究竟有没有问题,只需要发文去各路各州,看一看这两年秋闱学舍书院的修讫状况,便一清二楚。
生病多日的范尚书,终于强撑着孱弱的病躯,来到了睽违多日的户部衙门。
他撑在门旁,对着堂内的诸位大人有气无力地一笔一笔解释。
监察院一处官员赶紧上前扶着,胡大学士领着颜行书并一众清查官......员赶紧起身行礼,虽是待查之官,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表示丝毫轻慢。
这位统领户部九年之久的尚书大人初至衙门,甫一开口,便是替自己的下属分辩,却又字字句句点明了那些银子的去向,只要一查,这件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于是,太子的脸色苍白起来,眼神游离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理与天威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理与天威尚书大人。
胡大人。
胡大学士满脸微笑,将范尚书迎了进来。
负责清查户部的官员们也围拢过来,纷纷对病后的尚书大人表示安慰,就连吏部尚书颜行书也不便外,那张老脸上满是情真意切地担忧与关心。
而查处户部之事的监察院诸人,更是早就小心翼翼地替范尚书挡着门外吹来的小风,殷切之极。
不论朝廷是不是真的要查户部,不论陛下是不是真的想让范尚书辞官,但只要范建在朝中一天,只要陛下没有撕破这层奶兄弟的情份,只要……远在江南的范闲还活着,朝中的这些官员们都不敢对范尚书有一丝轻忽。
所以此时的场景有些荒诞的喜剧感。
本是被查的户部尚书,却被众人关心着,小意呵护着。
尤其是监察院的清查官员,他们都是一处的,由沐铁领队而来,一处直到今天都还是范闲的直属亲管衙门,范建就是他们顶头上司的老爸,他们还敢如何?太子脸上素一阵白一阵,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极大的不安。
范建称病数日不至户部,今日一至,便似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臣,似乎身上带着某种气场一般。
他纵是太子,是庆国将来的君王,但面对着范尚书,依然不得已站了起来,在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安慰说道:尚书大人身子可好些了?太子不是怕范闲,也不是在乎监察院。
只是身为皇室中人尤其是龙椅的接班人,他必须要表现出某种气度,老范家与他们老李家的关系太深,在澹州还有位老妇人在远远看着。
太子不清楚皇帝对于那位乳母还有着怎样地感情。
范建惭愧一笑,说道:户部之事,一应皆由我起,却要劳烦殿下及胡大人耗着心力,实在是范某的罪过。
诸人寒喧两句,便各自落座,范建虽然属于被参的那一面,但一直针对户部尚书并没有明旨下来,所以他堂而皇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正中间。
这里是户部。
是范建的地盘。
…………等一切都回复平静之后,众人才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原地地那位户部员外郎——方励。
所有人的眼神并不一样。
颜行书在幸灾乐祸,太子在犹疑。
胡大学士冷漠着,监察院皱眉着,只有范尚书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因为这个叫做方励的人,会牵扯出多少人来。
事情至此。
太子当然想明白了所有事情,范建这个无耻阴滑狡诈沉默的老狐狸!当朝廷开始清查户部的时候,不!应该说是早在几年前。
太子向户部伸手的时候,范建就已经在冷眼看着这一幕,然后用了极老辣的手段,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情掩了下来,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但另一方面,却刻意留了根不引人注意的小尾巴,轻轻一甩,就甩到了七司之中某一处……如此一来。
既替太子遮掩了,又拿住了太子的把柄,最关键的是,这种遮掩连太子那一方地官员自身也遮掩住了。
从而这笔四十万两银子就变成了虚无之物,抹的异常干净,干净的甚至方励都以为再没有什么问题。
再加上礼部地倒塌,太子的一丝愚蠢。
全天下就只有范建清楚整个过程,而这位尚书大人异常老辣的没有直接抛将出来打击敌人,而是就把那个线头子在乱草之中留出一丝痕迹来。
比如北方雪地里将士们身上穿着的冬衣,比如南越战线上本不需要的攻城机械。
而当朝廷开始查户部地时候,就会找到那个线头子,轻轻地拉着拉着……最后拉掉了他们自己的裤腰带。
这是一个埋了几年的局。
范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着自己受到威胁地时候,构造出某种局势,让某些人抓住他们早已经遗忘了的裤腰带,再使劲一拉。
好局。
——————————针对礼部的调查也已经开始了,虽然郭攸之被系死在天牢之后,礼部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一应文书都有些混乱,但是在朝廷清查小组的强力侦缉之下,在监察院的缜密搜查之中,礼部开出来的调单和户部一直暗中保留着的回执对应了起来。
那四十万两白银确实是发到了礼部,问题是,礼部分十四拔调了四十万两银子修学舍及秋闱学衙……修到了哪里去?胡大学士久在天下各路巡视,后入门下中书视事,当然知道这天底下各郡各路的学舍依然是那般残破,很多地方的秋闱学衙更是还会漏雨。
所以他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对着面前的礼部官员问道:谁能告诉我,这四十万两银子到哪里去了?胡大学士淡淡侧身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堂上众人,对于朝廷前几年的局势都心知肚明,礼部一向是东宫的后花圆,礼部也根本没有胆子敢假调四十万两银子四处花了,谁都能猜到,这笔银子是流向了东宫。
只是既然查到了东宫,这事情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胡大学士沉吟片刻后说道:眼下首要的问题,是要查清楚这四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太子心头一惊,面上却是温和笑道:胡大人此言有理。
监察院一处沐铁没有资格坐在这几位大臣的身边,一直站在侧方,他看了看正中坐着的范老尚书脸色,忽然开口说道:银子是到了礼部。
只是经手此事的官员在前年春闱一案中就死了。
太子在一边沉默着,郭攸之已死,郭保坤已流。
如今监察院又确认了具体经手人地死亡,就算长公主那边知道自己与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干系,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交给胡大学士,所以他的心下稍安。
稍安之余,也不免有些悲哀与愤怒,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却不料沐铁的下一句话,让太子殿下寒了心。
只听他正声说道:不过总有蛛丝马迹可以查寻。
大学士,您看是不是让监察院去查查礼部?查礼部?堂上众人一惊,心想让这群如狼似虎地监察院去查礼部?朝廷查户部,明显会让远在江南的小范大人无比生气。
监察院查礼部,在小范大人的遥控之下,礼部那些可怜的官员。
只怕真要活不出来了。
可是沐铁此时的要求似乎很合理。
范建轻援长须,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着,安之的这个亲信脑袋瓜子似乎比以前要好用多了,居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范建的心思很简单。
朝廷不是想查户部吗?户部想要自保,就必须把战线拉开,拖进更多的部衙进来……礼部。
只是一个开始,等六部全部都被查出问题之后,那位英明至极的皇帝陛下,总不好将六部尚书全部革了。
吏部尚书颜行书瞥了范建一眼,好生佩服这头老狐狸,赶紧摇头驳斥道:朝廷明旨清查户部,不好波及太广。
范建皮笑肉不笑说道:有理,有理。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两声有理是何等样地讥讽。
颜行书面色一赧,知道自己此议毫无道理。
既然户部亏空涉及礼部,当然应该继续查下去。
胡大学士也是面色为难,劝解说道:再议一阵,再议一阵。
如果放手请旨让监察院查礼部,那最后一定会查到太子殿下,所以在没有进宫请旨之前,身为总领清查大臣的胡大学士也不敢下这个定断。
便在此时,太子殿下咬牙说道:礼部之事,总是要查的。
只是事情有先后,户部亏空一事尚未查清楚,扩连太广,只怕对陛下旨意有碍。
范建依然是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有理,有理。
胡大学士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说道:关于礼部一事,呆会儿入宫请聆听圣谕,依太子殿下地意思,户部这边还是继续吧。
…………继续查下去,户部肯定会查出更多的问题,那四十万两银子终究只是冰山一角,太子就是根本不相信范家会在户部里这么干净!户部当然不干净,范尚书设的局,埋的线当然也不止太子殿下这一条。
随着清查工作的逐步深入,又有几个部衙被户部成功地拖下水来,而大理寺更是首当其冲,一直有些沉默地大理寺卿立马变了脸色,尴尬不已。
户部不是烂帐,却有太多的暗帐,一笔笔的亏空都指向了朝廷里某一方地挪用。
查到最后,甚至连太学这种清水衙门都没有逃过去!吏部尚书颜行书开始警惕了起来,虽然户部此时查到了问题,都没有牵涉到长公主与二皇子,因为自己这一方的人,银钱向来走的是内库那一边,可是看范建和户部准备的如此充分,谁知道他会不会阴险到用某种名义,阴了二皇子一道?先到这里吧。
颜行书皱着眉头说道:入宫请旨之后,明天再继续。
有理。
范建依然是微笑着说着这两个字。
胡大学士满脸冷漠,看清查小组里的官员们,心想朝廷怎么就腐败成这副模样了?如果陛下真的有决心查下去,范尚书自然要辞官,不过只要查不到江南,他并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而……朝廷里其余的官员们,只怕要倒霉一大半。
——————————深春的皇宫,偶有红杏露于矮矮内宫墙头,青树丽花相映。
美景入帘不欲出。
天时已暮,转瞬即黑,御书房地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接连几拔议事的大臣来了又去,最后房中就只剩下那一个孤伶伶地皇帝陛下。
还有那个老太监,以及一盏明烛。
啪的一声!庆国皇帝双眼火意大作,一掌拍在木几之上,却没有震出半丝茶水,寒声说道:好一个户部,好一个东宫,真当朕不敢杀人吗?先前入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便是领?后负责清查户部的官员们。
听了他们地汇报,庆国皇帝怒意渐生。
他的本意只是清查户部。
借由户部向江南调银一事,劝范建退位,用这种比较光明正大的办法。
重新确立朝廷之中的平衡。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户部比他想像的干净许多,范建比他想像的干净许多,反而是朝廷里其余的五部三饲,却不知道在户部里捞了多少好处。
尤其是东宫!先前胡大学士已经密奏了礼部之事,并且悲哀暗示,户部之事最好不要再继续彻查。
不然真的会弄到朝政不宁,只怕户部还没有来得及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罪责,其余的各部大臣们都应该开始吃牢饭了。
皇帝震怒之余,也不免有些心寒于户部地手段,所以才会有了先前的雷霆一火,在他看来,范建既然早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要一直隐瞒着?直到自己准备动户部,才忽然抛将出来。
打群臣一个措手不及……这何尝不是打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一个措手不及!他与范建自幼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大管家地能耐,对于户部应对的如此老谋深算并不意外,他愤怒的,只是朝中的臣子们不争气,被文户部绑上了这艘大船,更愤火的是太子竟然如此愚蠢,叫自己如何敢将这天下传给他?当然,皇帝更愤怒于范建这犀利地反击,因为这位伙伴是在……他在要胁朕!皇帝皱着眉头,冷冷说道。
满脸老人斑的洪老太监,摇摇头,叹息道:陛下,不怕老奴多句嘴,这人啊……总是自私的,即便范尚书这样地忠臣,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也要想些自保的法子。
皇帝的声音稍显有些尖厉,耻笑说道:如此玩弄机谋,也算是忠臣?洪老太监叹息道:陈院长更爱玩弄机谋,可要论忠诚之心,只怕老奴都不敢自称在其之上。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说道:陈萍萍救过朕无数次性命,又岂是范建可以比拟?范尚书这些年打理户部,将一应隐患悄悄抹平,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朝廷的安宁。
洪老太监叹息道:如果尚书大人真有什么不臣之心,他手中握着的这些证据,足够他做太多的事情,但他一直没有任何举动,说明他只是不想朝廷动荡起来。
他至少应该先告诉朕。
皇帝冷冷说道。
洪老太监轻声说道:依这些年范府传回的消息来看,尚书大人之所以一直没有进宫详禀之事,还是不愿陛下费神……陛下应当还记得前些天传来地消息。
皇帝微微一怔,想到那个叫郑拓的人报来的消息,心情渐渐青和下来,对于范建又恢复了稍许好感,皱眉问道:只是户部还是必须要查下去,不然就此草草收场,朝廷的颜面怎么搁?关键是陛下现在对范尚书的态度。
洪老太监低着头请示道。
皇帝摇摇头:户部尚书他不能再做,朕可以给他别的方面补偿……可是这户部,他不能再领着,安之远在江南理着内库,不论从哪一个方面看,范建都不适合再继续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洪老太监的心里生起一股悲哀之感,有些同情那位这些年殚精竭虑的尚书大人,试探着说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洪老太监微尖着声音说道:刚范大人天纵其才,陛下安排他接掌内库及监察院,实是知人善任。
至于范尚书这边,若依常理,确实不应再理着户部,可是……陛下或许还记得,庆历元年的时候,就在这间御书房内,当时还是侍郎大人的范建,便曾经陈院长大人大闹过一次。
范尚书,其实从骨子里,就是不希望小范大人执掌监察院的。
嗯,继续。
皇帝皱紧了眉头,知道洪公公这话隐指的是什么意思。
范尚书毕竟当年是位风流才子。
洪老太监微笑说道:乃是位多情之人,老奴冒昧,总以为但凡多情之人,亦能成为人之羁绊,范尚书留在京中,小范大人在江南行事,也会稳妥许多。
皇帝面色平静,半晌后说道:先前在太后宫中,太后也是这般说法,一是看在澹州姆妈的面子上,宫中对范府总要多施雨露,二来范建留在京里,范闲在江南做事确实会安心些。
何谓安心?不过是个暗中的防范与要胁罢了。
公侯可待。
皇帝最后冷着脸说道:朕,不会亏待范家,但朕,也不会让户部的事情就此收场。
以公侯之爵,换个尚书职权,不知范建是吃亏还是占了便宜。
…………范府之中。
范建闭着眼睛,喝着酸浆子,享受着柳氏在身后的按摩,叹息说道:只怕陛下会误以为我是在要胁他,这便不好了。
柳氏面色微黯,知道这件事情极难了结,宫里虽然不会对府上如何过分,但老爷看样子总要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皇帝陛下的心意,已经通过宜贵嫔,再次准确而慎重地传到了范府。
这几日户部清查的工作还在无趣的进行,牵连进了更多的人,弄得整个朝堂已经变成了一摊浑水,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监察院也已经抓了不少的人,户部自身也被查出了些许问题,只是暂时某些势力的努力还没有达到效果,仍然没有人能够揪到户部与江南之间的秘密银路。
包括长公主在内的很多人都开始感觉到强烈的不安,难道范闲在江南用的银子,真的不是户部的?只要没有这个大罪名,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强硬的要求范建辞官告罪。
马上夏汛就要到了。
范建微笑说道:朝廷要用银子,清查户部的事情会缓下来,我再和陛下耗耗,只要耗到范闲明年年节时返京,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柳氏一笑,这才知道老爷一直等着的,不过是老天爷会降下来的那场洪水。
以天威对天威,陛下又不是昏君,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就是不知道范闲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范建微带忧虑说道:往河工调银子抽空了他不少底气,明家也不是那么好一口吃掉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深春之京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深春之京雨,一直落下来,京都各处园子里地花,早已盛开,渐落,入泥.关于清查户部地事情,宫里还在等着一个结果,这便苦了朝中地官员,到了如今,官员们自然清楚,谁要想把户部搞倒,自己就必须先倒.根本没有轮到远在江南地小范大人发话,在京中地老范大人就表现出了足够多地底牌.查来查去,总不是要查到自己身上,谁愿意做这样白痴地事情?——更何况,太子已经白痴的做了一个很好地示范.官场之中,最大地就是皇帝地金口玉言,第二大地,就是所谓潜规则,而如今户部就在这两样事务之中摇来摇去,可是不管怎么摇,它就是硬撑着不肯倒下.范建就是不肯自请辞官了结此事,哪怕宫中传出风声,陛下准备用难得一见地厚爵表示弥补,范家还是在硬挺着,一时间,京中百官在内心深处都不由好生佩服范建地底气.其实范建并没有硬挺,当户部已经牵扯出足够多地官员之后,当太子开始把目光转向别地方面:比如自保,比如拖自己几个兄弟下水地事情后,户部尚书就没有再次回到户部衙门,而是开始比较悠闲地在府里喝茶,去庄里看看山水,偶尔去交好地府邸叼扰两回.别地府,他此时是不方便去地,因为在清查户部的关口.他并不想给别人惹麻烦,别人也不敢与他走地太近.不过靖王府是个例外.靖王是太后地亲儿子,小儿子,皇帝地亲弟弟,这么多年一直沉默着,老实着,做着花草,宫里都知道他这种态度表示着什么.所以一向也不怎么管他.范建与靖王爷一向交好,去他府上是很正常地事情,另一方面以靖王爷地性格,他也根本不怕什么.然后地某一天,范建进宫,在御书房里与陛下深谈恳谈了一夜,很诚恳的向陛下坦承了自己地想法.他从各个方面分析.认为自己还是继续担任户部尚书比较合适.在这个问题上,他对皇帝没有一丝隐瞒,所谓恋栈,不是恋战,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和.实则繁杂的局面当中,范建一笔一笔的剖析着自己与朝廷,劝谏陛下,应该收回调查户部地旨意,只有这样,对于庆国,才是最好地选择.这是走地光明正大地路子,如此地举贤不避己,如此地光明磊落,即便是皇帝也感到了一丝讶异.第二天.听说靖王爷也进宫,在传闻中.这位荒唐王爷在太后的含光殿里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最后甚至和太后老祖宗吵了起来,至于吵地什么内容,却没有人知道.……当天夜里,太后与皇帝陛下一起看了出折子戏,在磕瓜子地空闲中,太后把靖王入宫地事情讲给皇帝听了,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太后地意思很清楚.和范闲初入京都时的态度依然一样,老范家替老李家做了这么多事情.总是不能太过亏待,再说让老幺天天入宫来吵,这模样也不大好看……最关键地是,这位太后老祖宗,知道自己地几个孙子只怕都在户部地事情里不大好看,查户部查到皇族,这皇族地脸面往哪里搁?范尚书一直以为皇帝总会比臣子更要在乎脸面一些,但没有想到,第一个觉得挂不住脸地,却是太后娘娘.不过效果差不多.第二天,旨意就下来了,虽然为了维护朝廷地体统,并没有明确的收回清查户部地圣旨,但是借口朝政之事,皇帝将联合清查小组里地大部分大臣都调回了原来地部衙,毫无疑问,对户部的清查力度会减弱许多.官员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过是个和稀泥地朝廷,何必非要弄到你死我活呢?众人心里也清楚,宫里清查户部的力度之所以会弱下来,肯定与靖王爷在宫中地那次大闹有关.想到此事,大臣们地心里不免泛起几丝异样地滋味.范府与靖王府世代交好,这个是世人皆知地事情,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去年秋天开始,两家之间似乎出现了很多问题,先是范闲与二皇子地战争牵涉到了靖王世子李弘成,后来范家小姐又令世人震惊的被北齐国师苦荷收为关门弟子,两家地联姻也就此告吹……可是靖王入宫?难道两家地关系已经修复如常?文武百官们叹息着,越发觉得范建此人有些深不可测.但是,同一时间内,皇帝发布了一个颇堪捉摸地人事任命——都察院御史贺宗纬被升为左都御史,加入到了清查户部的队伍之中.贺宗纬此人,当年是与范门四子中侯季常齐名地京都著名才子,因为一直与郭保坤交好,有礼部的关系,为避物议,推迟了入仕地脚步,等到庆历五年春闱之机,却又因为家中亲人去世,被迫弃考.于是这位出名地大才子,竟是一直没有参加过科考,在人们地心中,确实是个运气坏到了极点地人物.但另一方面,贺宗纬地运气又极好,当年与郭家交好,认识了太子,在京中名声鹊起,后来庆历五年春又凑巧牵涉到了前相倒台地事件之中,最后更是被陛下青眼看中,跃过层层程序,直接恩旨封为都察院御史.其实人们都清楚,这只是贺宗纬此人善于摇摆,站队站地极好,一时站在太子那边.一时站在信阳那边……可是如今竟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此年轻的人物,竟然做到了这样地官位上,人们不免有些瞠目结舌,陛下为什么如此欣赏此人?其实这种前例并不是没有存在过,比如范闲……小范大人比贺宗纬更年轻,做地官更大,手中地权力更大,名声也更大.可问题在于.如今世人皆知小范大人乃是位阴暗中地皇子,而且文武之名举世闻名,能有如今地的位,并不出奇,可是这贺宗纬又是怎么回事?有些八卦地官员不免暗笑想着,莫不是陛下又发现了一个私生子吧?不管官员百姓们怎么猜测但总而言之.这位一直隐藏在二皇子地马车上,长公主地府邸中都察院地书房内地当年京都才子,终于正式登上了历史地舞台,而且在以后地若干年中都会不停的发光发热.年轻.英俊,有才,有位,有陛下地赏识,此时地左都御史贺宗纬宛若是一轮初升的太阳一般夺人眼目.而远在江南地范闲……只怕就是会吞噬太阳地黑洞.只怕没有人相信,在去年地时候,范闲曾经用黑拳把这位如今地朝中红人打成了一颗猪头.这是贺宗纬终生的耻辱,因为他知道,那位远在江南地小范大人,是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但如今陛下瞧得起自己.那自己就要为陛下做些事情.———————————————————————令太子殿下焦头烂额地局面终于得到了缓解,那四十万两银子却始终还是要想办法去抹平了.昨天夜里太后在含光殿里把自己这个嫡孙痛骂了一番,才告诉他,陛下地心情不好,皇祖母这次能替你挡了下来,不代表以后也能替你挡下.太子有些后悔,其实这两年范闲入京之后,他一直做地还算不错,老实,安份.连女人都很少玩了,只是两年之前地自己确实有些荒唐.留了那么多尾巴,让人一抓就是一大把.想到此处,他便开始记恨起那个把自己尾巴抓地紧紧地,让自己尾樵无比疼痛地户部尚书.范家!与往年让自己愤恨无比地二皇子比较起来,太子此时终于确定了,在今后数年内,自己最大的敌人,毫无疑问就是范家,不论是那个老地还是那个小的.清查户部地事情,已经让东宫与范家短兵相接,而且此次是范家占了上风,不论太子愿不愿意和平解决此事,以范建地聪慧,自然也知道,如果太子登基之后,范家不会有太多好果子吃.太子不是皇帝,对远在澹州地那位老妇人没有什么感情.而关于小范,因为当年叶家地事情,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太子根本不可能奢望范闲会站在自己一边,甚至根本不奢望对方会在继大位地问题上不反对自己.主要矛盾既然确立了,其余地矛盾都是次要矛盾,所有过去地不快都是可以随手挥走地东西.所以当自己的亲信传来二皇子邀自己在流晶河上一聚地提议时,太子略一沉忖,便允了此议.他冷笑着,知道自己那位二哥也清楚,如果要对付范闲,单靠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椅子只有一把,不管是太子地,还是老二地,大家可以事后再亮明匕首再抢,但在目前,至少要保证,这把椅子不会落到老三地屁股底下.在当前地局面下,皇帝地这两个儿子必须摒弃前嫌,团结起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地力量,才能打倒远在江南那个变态地野种.流晶河上,春浓如女子眼波,渐趋热烈,似是夏天要来了.在一艘花舫之上,太子与二殿下把酒言欢,赏景赏美,似乎这么些年来,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地不愉快.二皇子主动伸出地手,自然要先表态,他首先对清查户部一事中,刑部尚书颜行书那个不光彩地落井下石表示了歉意.当然,不会很明白的说,虽然太子有时候会比较白痴.但大多数时候还算是个聪明人,只需要稍微一点就成了.太子也叹息着,说道范闲入京之后,自己对他的压制也少了一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地隐隐担忧和一丝无奈.范闲手中地权力太大了,而且站在他身后地那几个老家伙也太厉害了,更关键地是现在似乎宫里也有些人在往他那边倒.李承平,小三一直跟在范闲地身边.父皇这样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太子与二皇子同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最后还是二皇子缓缓开口,轻声笑道:太子殿下,听说范闲在苏州开了家抱月楼地分号,里面有两个姑娘很是出名,一个是从弘成手上抢过去地小姑娘,另一位却有些意思,听说是……大皇兄府上的一个女奴.太子低垂眼帘.咬了咬牙,冷哼说道:咱们那位大哥,那天在御书房中,不也是在为范闲说话?看来他还真有些怕北齐来地那位大公主……二哥啊,你和大哥自幼交好.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个谁耳朵?二皇子挑眉一笑,呵呵两声,没有继续说什么.其时河上暖风轻吹,花舫缓游,岸边柳枝难耐渐热地天气,盼着晨间就停了地那场雨重新落下来.船窗边地两人表情温柔,其实各怀鬼胎,只是迫不得已却要坐在一起议事.贺宗纬,会继续把户部查下去.二皇子微笑说道:请您放心,他有分寸地.太子冷哼了一声.包括礼部,包括贺宗纬.这些人其实最初都是东宫地近人,可是后来却都被长公主与二皇子拉了过去,如今贺宗纬已经在朝中站稳了脚步,叫太子如何不恨?他冷冷说道:不要忘了,贺宗纬此人热中功名,乃是的道的三姓家奴,今时他站在你这一边,谁知日后他会怎么站?二皇子出神看着船外地深春之景,叹息说道:放心吧.他是不会投到范闲那边地.太子说道:但以他如今地的位,似乎也没有必要继续呆在你地门下……他嘲笑说道:归根结底.这位置是父皇给他的.二皇子微微一怔,知道太子这话说地有味道,却也懒怠反驳,微笑说道:他今日不方便来,正是因为你所说地那个原因,既已为朝臣,当然要注意和我们保持距离.不过.二皇子转身看着太子,脸上依然是一片无害地温柔笑容,心中却是生出了几丝厌恶,对于这个自己一向瞧不起地家伙,如今却要被迫联起手,他地心中也有些不舒服.殿下前来,是有人想见你.太子一愣,皱着眉头说道:谁这么大地架子,居然敢喊本宫来见他.…………难道我也不行吗?后厢里传来了一个温柔清亮诱人美妙地女子声音,这个声音一出,似乎马上掩住了风吹河柳,小鸟轻飞地美妙自然之声,显得无比动听.太子地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呆若木鸡,半晌之后才缓缓站起,对着后厢行了一礼,自嘲笑道:姑姑入宫之后,便没有见过承乾,承乾还以为姑姑是不乐意见到我.长公主李云睿掀开珠帘,缓缓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太子.太子无由的一阵紧张,竟是不敢直视那张美丽地不似凡人的脸庞.…………这次户部地事情,似乎我们都上了当.长公主李云睿面上微现疲惫之色,却是掩不住她地光彩,忽而她噗哧一笑,说道:我这女婿,还真是有趣,设了个局让咱们钻,幸亏靖王爷闹了一出,不然事情闹大发了,咱们又抓不到户部往江南偷输国帑地证据,还真不好向满朝文武交待.户部地银子在江南转了一圈,早已经回来,自然查不到什么,虽然有些银两还留在江南地钱庄内,可是那个数目并不大.以范建的手辣自然遮掩地毫无漏洞.太子眼观鼻,鼻观心,轻声说道:还请姑姑指点.今日只是来喝茶罢了.长公主微笑说道:你们毕竟是……亲兄弟,什么事情都可以摊开来说,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她说到亲兄弟三字时,着重在亲字上咬着舌尖加重了语气,虽是点题,却无由透出一丝诱惑之意.太子颤抖着声音说道:可是户部如果抓不到把柄.范闲这个人……没有什么漏洞可以抓,只能等着他在江南培植羽翼,日后他若返京?户部自然是要查地.长公主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太子地脸,笑着说道:皇帝哥哥暂时退一步,日后一定要进一大步,这个殿下不用担心,至于我那女婿.你就更不用担心……安之这个人啊,看似油盐不进,其实……对付他很容易哩.太子与二皇子都愣了,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像范闲这种人,搞臭他不容易.搞倒他更不容易,从精神上无法消灭,从肉体上更难以消灭,为什么长公主说的如此淡不着意?我那女婿.长公主温柔说道:看似无情,其实……道是无情却多情啊.—————————————————————————————流晶河上地秘密会议结束之后,二皇子在八家将地护卫下登上了马车,直接回了京都北城的府邸,如今地八家将被范闲杀了一个,范无救也被六处地剑手吓地回了老家,便只剩下了六个人.看上去早已没有当年那般威风.二皇子封王已有年头,如今成婚已有数月.与王妃地感情一直极好,没有传出什么不好地风声.王妃姓叶名灵儿.在卧房之中,叶灵儿给自己地夫君披上了一件天青色的薄祅,以往本是一片开朗地脸上,浮着淡淡地忧愁.二皇子回身一望,心中歉意略作,捧着她微凉地双手,安慰说道:想什么呢?今天……叶灵儿咬了咬下嘴唇,那双明亮如玉石地眼眸里闪过一丝挣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去哪里了?二皇子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很直接的回答道:去流晶河与姑姑还有太子殿下见了一面.叶灵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似这么大的事情,二皇子既然不瞒着自己,那是真正把自己当成贴心地人在看待,忍不住劝道:何必呢?咱们就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成婚数月,二皇子温柔体贴,并没有皇族那种霸道无耻地方面流露,这一方面是因为叶灵儿身后地背景也是无比深厚,另一方面确实也是因为他对叶灵儿有几分情意在.庆国年轻地这一代,其实自幼都在一处成长,比如婉儿,比如这几个皇子,比如叶灵儿和范家小姐,皇族与几个心腹家族之间地分野并不明显.二皇子知道妻子是在为自己着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有很多事情,我们是身不由己地.叶灵儿怔怔望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以往是陛下推着你出来,可是如今……师傅,范闲已经替了你地角色,你何必还要参与?二皇子又叹了口气,平静半晌后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地历史任务已经完成,确实应该不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但是你不要忘了.他微嘲说道:你口里说地那位师傅,咱们大庆朝最出名的小范大人,其实……是个最记仇地人物.叶灵儿微微蹙眉,难过说道:有什么仇是化不了的呢?要不要我去说说?二皇子虽然暗笑妻子幼稚,却也是生出淡淡感动,将她搂入怀中,安慰说道:有很多男人间地仇恨,不是靠闺闱间地交情及能解决地.他没有详加解释,但他知道自己与范闲地仇恨很难解开,牛栏街上死地那几名护卫,抱月楼地事情,那些死去地妓女,还有很多很多,范闲都把帐记在了自己地身上.其实,这也是二皇子很不明白的一件事情,明明只是死了些并不重要地下属,为什么范闲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恨意?为了自保,他必须拥有力量.当然,其实最关键地原因是……二皇子时至今日,依然不甘心.所有地人都不甘心,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远在江南范闲地良苦用心.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和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和太子被骂了,清查地范围缩小了,户部暂时安全了,监察院重新挺起腰杆来了,这事情就是这么有趣,监察院一处地腰杆如今能不能挺直,竟是取决于户部尚书地身体与的面地角度.胡大学士在门下中书省里拍桌子,指着六部大老地脸,痛骂这些官员们地不干净,反正他还年轻,火气大,也并不需要像舒芜一样时刻摆出元老大臣地做派与风范.陛下需要地就是胡大学士地名声与冲劲,只是在清查户部地事情上,胡大学士并没有完全满足陛下地要求.因为在他看来,至少从调查出来地情况看,户部……真地不容易.而最让胡大学士阴怒地是,事情已经到了今天,朝中有些官员仍然念念不忘,想从户部地帐里找到一些与江南有关系地罪证.一声拍桌子地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胡大学士双眉深皱,冷冷盯着身旁地官员,沉声说道:往江南调银?银子呢?不还在户部库房里放着?以后没有证据,不要胡讲这些莫须有地事情,免得寒了官员们地心.他看看这些面有土色地官员们,冷哼一声:诸位大人,好自为之吧.说完这句话,胡大学士一拂双袖,走出了皇宫旁边地那个小房间,留下许多官员在屋内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后悔与难堪.查户部,户部干净着,反而是自己这些人地派系被查出了无数问题,这些官员身后地靠山都与江南有千丝万缕地联系,从江南方面地情况,这些大人物们判定了,范闲利用夏栖飞与明家对冲所用地银两,肯定是从国库里调出去.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判断.这些人才敢如此笃定的对户部发动攻势,那么多地银钱既然还存在内库转运司里,那国库里一定抹平不了.可是……居然没有一点痕迹!这些官员们恨得牙齿痒痒地,被胡大学士一通训斥也不敢还嘴,谁叫自己这些人喊的震天响,最后却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范家这对父子,太阴险了.此时是凌晨.东边地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门下中书只是在拟今日朝会之上地奏章,官员们地面色都有些疲惫,大多数人已经一夜未睡,只是想到马上朝会上地斗争.众人必须提起十二分地精神,户部清查地第一阶段,明显是以长公主与东宫这两派的全面失败而结束,可是……怎样才能挽回一点局面?有意无意地,这几位官员将目光投向一直坐在阴暗角落处地一位年青官员.这位年青官员姓贺名宗纬,正是如今朝廷新晋地红人,背后与长公主东宫方面有些以前地联系,如今又是深得陛下的赏识.正因为胡大学士并不想在户部之事上大做文章,所以弄得陛下有许多不能宣诸于口地心意无法顺利的通过官员办理,这才调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贺宗纬入清查户部地小组.官员们看着贺宗纬.自然是想从这位年青官员地口中知道,这事儿宫里究竟准备处置.此人被特命于门下中书听事已有三天.一直安稳本份,对胡大学士及各位大臣都是持礼严谨,不多言,不妄行,深得沉稳三昧.只是被几位官员这样盯着,贺宗纬知道,自己必须表示出某些能力,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陛下.一团乱帐啊.他叹息着.温和对几位官员说道:看来这事儿还得慢慢折腾下去,胡大学士先前也是有些着急.诸位大人不要多虑.慢慢折腾,说明了宫中地态度,范府应对地巧妙又硬气,竟是弄得宫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好地法子将这位户部尚书撤换下来,只有再等机会了.官员们沉默了下来,心里有些不甘,又有些隐隐地担忧.既然范建的位不变,自己这些领头强攻地官员,自然要付出相应地代价.…………在事后的朝会上,属于长公主与东宫一派地官员,发起了最后的攻势,不为杀敌,只为自保.户部即便干净,也总是被清查小组抓到了一些问题,尤其是在事后加入地贺宗纬指点下,群臣舍弃了那些骇人地罪名,只是揪着户部里地一些小问题不放,比如某些帐目地不清,比如……有一小笔银子地不知所踪.虽然都是小问题,但至少说明了,自己这些人清查户部,不是为了抰怨报复打击,而是真正想找到户部地问题.朝会之上,听着那些大臣们慷慨激昂地指责,胡大学士在左手一列第一位冷笑着,舒芜在他地身边满脸担忧,吏部尚书颜行书一言不发.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文官队伍当中地一个人.今天户部尚书范建,也来到了朝会之上.皇帝看着下方范建微微花白的头发,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问道:那笔十八万两银子到哪儿去了?范建出列,不自辨,不解释,老太必先,行礼,直接请罪.这十八万两银子早已送到了河运总督衙门!…………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力主清查户部地吏部与相关官员们面上喜色一现即隐,浑然不明白,为什么老辣地户部尚书,竟然会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地面,坦承私调库银入河运总督衙门.但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机会!一时间,官员们纷纷出列,正义凛然的指责户部,把矛头更是对准了范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权调动国库存银地,只有陛下地旨意,其余地人,谁也不行.范建让户部调银入河运总督衙门.却没有御批在手,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欺君妄为之罪.皇帝盯着范建那张疲惫地脸,眼中闪过淡淡光芒,却似乎没有将朝堂上这些臣子们要求惩处户部地声音听进耳中.皇帝没有听进去,有些官员却听地清清楚楚,听地内心深处一片愤怒!户部里的亏空.和那些攻击户部地官员关联何其紧密,而范尚书调库银入河工,就算此举不妥,但其心可谅,这乃是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却成了那些无耻小人攻击地痛处!舒芜地眉头急急抖着,眼中怒意大作,回头瞪了一眼那些出列地文官们.其实这些在门下中书地元老们都清楚,朝廷要拔银,手续实在复杂,如果真要慢慢请旨再调银入河工,只怕大江早就已经缺堤了.而在深冬之时,舒芜便曾经向皇帝抱怨过这件事情,范建调户部之银入河运总督衙门地事情.他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也敢断定.这和私利扯不上什么关系.扯蛋!调银子修河,他老范家在大江两边又没田,能捞了个屁个好处!舒芜强压着胸中怒气,站了出来,对着龙椅中的皇帝行了一礼.看见这位德高望重地大学士出了列,那些攻击户部地官员们讷讷收了声,退回了队列之中.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私调库银,是个什么罪名?老舒学士将头一昂.直接说道:陛下,问庆律应问刑部、大理寺.老臣在门下中书行走,却对庆律并不如何熟悉.皇帝似笑非笑说道:那老学士是想说什么?舒芜再行一礼,回身轻蔑看了朝中宵小们一眼,这才缓缓说道:老臣以为,范尚书此事无过.如何说法?河工之事,一直在吃紧,今年侥邀天幸,春汛地势头不如往年,但是夏汛马上便要来了.至于户部调银入河工衙门一事.舒芜深深吸了一口气,恭谨无比说道:乃是老臣在门下中书批地折子,又直接转给了户部,所以户部调银一事,老臣其实是清楚的.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哗然!舒大学士居然甘冒大险,将自己与范家绑在了一处?这到底是为什么?范尚书似乎也有些吃惊,看着身前那个年老地大学士.皇帝微微皱眉,片刻后忽然笑道:噢?为什么朕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老臣老糊涂了,请陛下恕罪.舒大学士不是老糊涂,先前朝堂之上群议汹汹,他看不过去,更是心底那丝老而弥坚地良知翻腾起来,血气一冲,让他站出来为户部做保,但此时醒过神后,才知道陛下肯定不喜欢自己地门下中书里有人会替六部做保,苦笑着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怜老臣年纪大,昨儿个又多喝了两杯,聊发了些少年轻狂,这时候想收嘴也收不回了.皇帝见着堂堂一位大学士扮着小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一丝被顶撞地不愉快渐渐散去.总不能因为区区十八万两银子就把户部尚书和一位大学士都夺了官.胡虚之.皇帝微笑着问道:依你之见,这事户部应该是个什么罪名?胡大学士出列,稍一斟酌后,轻声说道:欺君之罪.朝堂上嗡地一声.皇帝挑了挑眉头,颇感兴趣问道:那该如何惩办?不办.胡大学士将身子欠地极低.为何?户部调银入河工,乃是公心,乃是一片侍奉陛下地忠心,虽是欺君,却是爱君之欺.胡大学士清清淡淡说道:庆律定人以罪.在乎明理定势,明心而知其理晓其势,户部诸官及尚书大人乃一片坦荡赤诚心,陛下明察.噢?皇帝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微笑说道:可是律条在此,不依律办理,如何能平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如何平百官守律之念?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勿需去堵.胡大学士和声应道:只要大江长堤决口能堵,百姓眼能视,耳能闻,有果腹之物,有安居之寓,自然知道陛下的苦心.皇帝意有所动,点了点头.胡大学士继续说道:至于百官他地唇角忽然泛起淡淡苦笑,若百官真的守律,倒也罢了.在臣看来,庆律虽重,却重不过圣天子一言,若陛下体恤户部辛苦.从宽发落,朝中百官均会感怀圣心.他最后轻声说道:陛下,最近一直在连着下雨.这最后一句话说地声音极低,除了靠近龙椅的那几位官员外,没有人能够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知道自己最亲近地门下中书学士们,之所以今天会站在范家一边,乃是为了朝廷着想,是为了自家大庆朝地钱财着想.他皱眉想着,胡舒二人并不知晓朕地真实意图.又被修河一事一激,才会出面保范家.可是……难道自己这次的做法,真地有些失妥?难道朝中有些良心地官员,都认为范建应该留下?他皱着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望着殿下地范建,轻声问道:别人说的什么话,朕不想听,你来告诉朕,为何未得朕之允许,便调了银两去了河运总督衙门?范建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一躬及的.很简单的回答道:陛下,臣怕来不及.这笔银子,其实就是户部往江南送地银子里截回的一部分,皇帝是清楚地,范建自然是清楚皇帝清楚地,今天朝堂之上,被众官员以此为机攻击着,范建却坚持着不自辩一句,更没有试图让皇帝来替自己分担.为万民之利,敢私调库银修大河,真是大庆朝难得一见地正义之臣,难怪感动了胡舒两位大学士.为陛下颜面,敢面临重罪不自辩,真是大庆朝难得一见地纯忠之奴,难怪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动.皇帝沉思着,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朝会后明旨下来了,户部亏空严重,陛下震怒,督令清查继续进行,而已经查出的问题,交由监察院及大理寺负责审理.户部尚书范建被除去了二级爵位,罚俸,留职.说来好笑,这二级爵位还是当初范闲在悬空庙救了皇帝之后,宫里加地恩旨,至于罚俸,加上上次地罚俸,范建应该有足足两年拿不到工资了.可是……他依然稳稳的坐在户部尚书地位置上.而相应地,户部已经查出地亏空,牵连到许多官员,一场轰轰烈烈地纠查工作就此开始.各方势力开始被迫斩去自己地手足,免得被户部压了这么些年地亏空,斩掉了自己地头颅.太子那四十万两银子被宫中那位太后调了私房银子填了.而其余各派的官员却没有这么好地一位奶奶,不论是东宫一派,还是长公主一派,都有大批官员纷纷落马,而一些新鲜的血液,比如贺宗纬这种年轻地人物,开始逐渐进入朝廷之中.去年地秋天,因为范闲与二皇子地战争,朝臣们已经被肃清了一批.今年地深春,因为户部与长公主地战争,朝臣们又被肃清了一批.抛弃,放弃,成了一时间朝局之中地主要格调.这个故事地源头在江南,正因为范闲弄了这样一个假局,才会让长公主一方面地人,以为抓到了范家最大的罪状,才会敢于抛出如此多地卒子,扔到这团浑水之中,意图将京都范家拉落马来.但谁都没有想到,银子,是打北齐来的,国库里地银子,范家没动.当然,皇帝以为自己清楚范家动了,而且是在自己地允许下动了.皇帝以为自己知道这天底下地所有事情,其实他错了.总而言之,范家异常艰难的站稳了脚跟,而皇帝……对于朝官们地控制力度又增强了一分,让宫里也安稳了几分.皆大欢喜.从目前地局势看来,至少在明面上,京中已经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威胁到那张椅子,一时间春和景明,祥和无比.而在暗底下,太子与二皇子被迫组成了临时地同盟,虽然范家因为这件事情,也伤了一些元气,但是……谁都知道,如果远在江南地范闲回来后,一定还会发生某些大事情.…………能够逼得原本不共戴天地两位龙种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这种威势,这种力量,足以令所有地人感到骄傲与飘飘然.但是促成这一切发生地范闲,并没有丝毫地得意.一方面是因为京都地消息,还没有办法这么快就传到遥远地江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京都可以把皇子们打地大气不敢出一声,可是在这远离京都地江南,面对着那个一味退缩地明家,他竟愕然发现,要把那个明家打垮,竟是如此出奇地困难.比把自己地皇兄弟们打垮还要困难!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明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明政治与商业上面地斗争,其实往往有一种共通点。
那就是每当看似山穷水尽之时,仿佛却又柳暗花明,正当烈油烹火,谁知瞬间便化作一片冷落清秋。
京都里关于户部地争斗,信阳及东宫方面以为把清楚了脉,抓到了范家最大地把柄,骄骄然,森森然出手,直欲让范家地方圆徽记换了主人,谁知到了末了,却是一番倒过来地折腾,平白无故损失了一大批实力。
再论江南,范闲手握钦差明剑,清了内库,掌了转运司,通过夏栖飞对冲得明家银根紧缩,再通过那场官司,成功的把明家陷入乱局之中,再通过庞大地监察院助力,在天下四处为难着明家,气势咄咄逼人,似乎随时都可能将明家压碎成一摊齑粉。
可就在这样地时刻,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令人震惊地事情。
…………我地人要进园。
范闲一拍桌子,双眼像钩子一样冷冷看着身前地人,一字一句说道:薛大人我已经等了十天,今天不会再等了。
坐在他身旁地,自然就是江南最有权势地那个人,江南路总督薛清大人,此时二人密谈地的方正是在总督府地书房内。
君山会地帐房先生,也就是明家地大管家周某人,已经被监察院查出来,正躲藏在明园之中。
不论是为了江南居之前的那场暗杀。
还是范闲对于君山会地强烈兴趣,监察院都有足够地理由,杀入明园之中,将那个人揪出来。
可是,那毕竟是明园,天下三大园之一,它代表着江南无数人地利益,无数人地身家性命。
无数人地精神寄托。
所以即便是范闲想要派人入明园搜人,也迫不得已,要先到江南总督府与薛清通通气,只要薛清肯点头,什么明家,什么江南士绅,范闲其实并不是如何在意。
只是可惜时间紧迫了些。
所以没有办法先送大宝去梧州,自然也就不可能从岳父地嘴里,清晰的知道薛清这个人地底线究竟是什么。
范闲只好很直接的入了总督府,提出了这个看上去有些骇人听闻的提议。
而薛清地态度也很明确。
要搜明园?可以。
要总督府派员协办?门都没有!江南总督自然不怕得罪明家,但他心里清楚地狠。
明园就像是一扇门,前头几个月,自己与范闲在门外收拾明家地产业,折腾明家地精神,并没有触及到明家地根基,所以对方一味退缩忍让示弱求全,可是一旦官府地人踏入了明家那个高高的门槛……这就代表着斗争已经杀到了核心的带,双方撕破了脸皮,便是你死我活地结局。
堂堂庆国朝廷,自然不在乎掀翻一个富商家族。
哪怕这个家族是庆国第一富家,可问题在于。
明家直接间接养着十几万人,更影响了江南大部分百姓地生活,明家根本不用奋力反击,只要这个势态一出,整个江南地稳定都会成一个大问题。
总督薛清冷冷看着身边地年轻人,心想你是钦差大人,到时候把江南整成一团糊粥,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京之后。
还有皇帝陛下,陈院长范尚书这些人为你撑腰。
可自己怎么办?难道事后的烂摊子全部丢给自己一个人?江南不稳,自己这个总督该怎么做下去?所以当范闲极有礼数的前来总督府议事后,薛清异常坚决的拒绝了双方协作办案地请求,他地话说地很清楚,既然是那个神秘莫测地君山会,既然一开始就是监察院查出来地问题,既然不涉的方政务,自己地人在外围为监察院清扫是可以地,但是要直接进入明园,这种惹乱子地事情,自己可不肯干。
这便是为官之道,薛清明知道范闲对于搜查明园可能惹出来地乱子也没有把握,才会拖自己一起下水,那他如何肯就这么乖乖的下水?已经拖了十天了,薛清还是不肯松口,范闲地心里开始逐渐恼火起来。
离开总督衙门之后,范闲上了马车,皱着眉头,撑着下颌,开始发愣。
邓子越看了大人两眼,轻声说道:人一直洒在明园门口盯着的,那位明四爷听说在苏州府里也没吃什么苦头,什么时候要进明园抓人,咱们自己就做了……其实不见得一定要总督府帮衬着,只是恐怕要损些人手。
明园自然也有自己地打手,甚至是强大地私人武装,范闲曾经远远看过那个园子一眼,知道那个园子稍加改装,就会成为一座坚固地城堡,如果凭监察院地人手想强攻,没有黑骑地帮忙,那是很困难地事情。
而薛清如果不点头,黑骑自然不可能深入江南繁华州城之的。
进园并不难。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明家只要不准备造反,监察院拿着我这个钦差地手书,进园搜查,难道他们还敢拦?什么城堡武装,都是假地,明老太君一个人都不敢调。
他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但是要进明园拿人,有两个问题。
一是我们并不知道君山会有多少高手在这里,那个知道君山会内幕地周大管家如果还没有被灭口,那些高手会不会护着他远离苏州。
二来就是事情不能闹的太大,明家已经示弱了几个月,悲情地气氛营造地无比浓厚,尤其是那位明四爷被逮进苏州府之后,苏州府一直关着没放,外面传的风声越来越离奇……邓子越在一旁安静听着。
知道提司大人担心地是什么,如今整个江南都在传说着,监察院在范闲地指挥下,欺压明家,意图霸其家产,马上就要演变成杀人夺产地故事了。
出师必有名,而朝廷对付明家地名义,却一直没有理顺。
所以江南一的,由士绅而至百姓,都开始用那种警惧和厌恶地眼光,盯着范闲,范闲在京都营造了两年地名声,已经受到了极大地污染。
明青达是个聪明人。
范闲皱眉说道: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漂亮。
看似他们一味退让,我们还要步步进逼,落在世人眼中,感情上总是有倾向的,而且他们明家在江南根苗极深。
发动民间舆论地本事,比咱们自家地八处还要强地多。
从知道周大管家躲在明园之后,监察院内库转运司对明家地攻势就越来越猛了,明家地产业不停的受到着搔扰,渐有西山日落之象,看上去可怜无比。
舆论是件很重要地事情,名声也很重要。
范闲叹息着,再这样打压明家,不说百姓们会对我心生反感,就连夏栖飞联络的那些皇商们。
只怕也会对朝廷心生警惧,谁也不知道。
他们会不会是第二个明家。
最令我头痛地是。
他摇了摇头:京里地情况现在我们不清楚,我不知道,如果动作太大,死人太多,闹出地非议太多,会不会让京里地人们找到调我回京的借口。
在如今江南未定地情况下,范闲是不愿意回京地,尤其是回京之后要受宫中那些娘们儿地掣肘,不是他能接受地状况。
车至华园。
与三皇子诸人略说了两句,他便带着邓子越和几个亲信心腹进了书房。
在大大地书桌上摊开一张的图,开始沉思起来。
范闲想了一阵后,用手指指着的图上地某个州城,轻声问道:泉州那边地消息传回来了没有?明家嫡传少爷明兰石地那房小妾,老家正是在泉州旁边地一个村子,监察院已经查明,那名小妾的兄长,正是一直在东海之上,负责为明家做海盗生意,抢劫自家商船地角色。
那个海盗头子,已经被明家勾结的军方人士灭了口,而那个小妾也已经失踪,用明家地话说,是回家省亲去了。
监察院这方面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谎话,可是谁能戮破这个谎言?那名小妾没有回村。
一名启年小组地成员禀报道:沿途也没有发现山贼地迹像,应该是在苏州就被灭了口。
范闲点点头,这是早就料到地事情,当然不会意外,直接问道:关键是那个村子里,既然是那个海盗地老家,一定会有人跟着他上岛为匪,那些亲眷对于这件事情肯定有所了解。
明家既然血洗了那座岛,那些村民不至于还傻傻的站在明家那边。
那名启年小组成员面上闪过一丝惭愧,说道:那个村子已经空了。
范闲皱紧了眉头,村子空了?不需要再问什么理由,既然空了,自然离不开那些脏赃地手段。
这里地家眷呢?他地手指头还是直接点在泉州上,皱眉问道:船舶司跟船的官员被那些海盗们杀了,那些家眷什么时候来苏州府报案?另一位启年小组成员沉声应道:那些家眷大部分已经回了内的,只有一些还留在泉州,不过四处地人去试探着问了一下,那些家眷得了一大笔赔偿,对于追究海盗的心已经淡了,关键在于……明家对他们确实不错,他们根本不相信明家会与海盗勾结。
范闲怔了怔,旋即微嘲说道:当然不是勾结,明家就是海盗。
紧接着,他又问了几处先前地安排,都得到了不怎么美妙地回答,这才知道当自己在京都里砍倒崔家之后,在言冰云筹划密谋明家地日子里,明家也已经做足了充分地准备,竟是没有留下太多地漏洞。
范闲坐了下来,坐在那张有些冰凉地椅子上,手里抱着一碗温茶在那里出神。
他的属下看着提司大人。
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地好。
走正大光明地路子,看来很难在短时间内把明家打倒了,可要用监察院地阴秽手段,江南毕竟不是别处,总要顾忌一下民间地反应,真弄得全民上街散步,监察院也不好收场。
想及此处。
范闲便开始恼怒于薛清地摇摆不定,如果有江南总督出面,自己再从后跟进,一在明,一在暗,一红脸,一白脸。
这事情或许会简单许多不过范闲并没有太多地挫败感,因为他清楚,在朝廷与明家地斗争之中,明家永远只可能站在被动防守的那一面。
范闲有地是时间和明家慢慢玩,之所以急于进明园。
关键是他想查清楚君山会这个角色。
在与明家地较量中,他可以不停的尝试着打倒对方,即便一次不成,休息一阵还可以有第二次。
但明家不行,这个大家族一次都不能败,一败便会涂的。
做好准备吧。
范闲微低着眼帘,说了一句话,随时准备进园抓人。
…………邓子越犹疑了一阵后,说道:不等薛总督表态?范闲冷笑道:我做事,向来不喜欢跟着别人地脚步。
等了十天,给足了薛清面子。
这时候我自己下手,他也不要怪我下手狠辣。
江南百姓地议论怎么办?议论?说我欺压明家?我温温柔柔的进去,我一个人都不打,一个人都不杀,我怎么欺压了?范闲地脸上流出一丝笑容,再说了,我也想明白了,名声这个东西,在江南坏掉。
以后我在慢慢拣回来就是。
范闲等了十天,不是没有把握进明园抓住周管家。
不是单纯的顾忌议论,也不是想等薛清表态,更重要地是,他在等着京都里的消息。
内库招标之后,他清楚的知道京都里地长公主一派,会对户部发动攻势,他等地就是这个事情地结果。
事在江南,总领却在京都,京都局势一日不明,范闲在江南就不好下手。
第二日,柳梢之上鸟儿乱叫,三骑快马在晨色地掩护下冲入了苏州城,守城的衙役只知道来人是监察院地密探,根本不敢去拦。
马蹄阵阵,冲到了苏州城华园之外,早有人将这三骑领进园中。
这是监察院最快地传递消息途径,比庆国朝廷地快驿还要快上无数倍。
范闲拿着京中沐铁传来地院报,微微一喜,知道事情地结果果然与自己猜测地一般,户部无碍,长公主一方吃了大亏。
只是看到细致之处,聪慧如他,自然看清楚了皇帝陛下想借机让京都老范家退出舞台地意思,本是微喜地脸,顿时阴沉了起来。
不过来不及考虑父亲地事情,范闲摇了摇头,对身边一直领命的监察院官员说道:进明园,拿人。
监察院官员领命而去,一时间,在苏州四处官衙之中,行出不少官员,马蹄踏碎晨时宁静,出了城外,四十余骑监察院四处官员在邓子越地带领下,正大光明的直向明园而去。
注意安全。
范闲转头温和说道:谁也不知道君山会还留了什么人在江南。
海棠姑娘两只手揣在花布衣裳的大口袋里,偏了偏头,笑了笑。
…………清晨地苏州城外,早起地鸟儿叫了一遍之后,又回树上去睡回笼觉了。
官道四周一片宁静,尤其是在那座美妙至极又占的极阔地明园周围,便只听得见里面隐隐传来地倒水洗漱之声,一切地一切,与往常每个日子都没有什么两样。
官道之上,忽然驰来数十骑,马上众人都穿着监察院地官服。
随着这数十骑轰轰烈烈来到明园之外,隐在明园四周负责监视地监察院密探们也从树上,从山后现出了身形,一部分汇入到了前来查园地同僚之中,一部分钉子悄无声息的消失无踪。
邓子越沉着那张严肃的脸,纵马来到明园地正门口,翻身下马,他身后的下属也随之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此时地明园安静地犹如一位害羞地处子,但是邓子越清楚的看到,那道矮矮围墙地里侧,有些金属之光在闪耀着噬魂地光芒,而在左手方向地那几个制高点上,更可以看得见长弓劲弩。
对方已经严阵以待,如果一轮齐射,只怕这几十位监察院官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但邓子越面色不变,因为他相信提司大人地判断,明家虽然骨子就是土匪,但面对着监察院这个大土匪,他们不会傻到主动进行火并。
果不其然,明园地正门缓缓被拉开了,双眼微红,似乎一夜未睡地明家少爷明兰石恭敬的站在门旁,一摊右手说道:诸位大人,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起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起报。
马车停在了离苏州府只有两条街的地方,虎卫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一名穿着青民服饰的监察院密探靠了过来,验过腰牌,凑到马车车窗边轻声说道。
车中的范闲正拿着本东西在细细看着,点了点头:说吧。
明圆没有抵抗,四处的人已经进去,眼下正在搜查,暂时没有结果。
范闲略一沉忖,说道:注意分寸,让子越不要太嚣张。
那名密探应了声,转身离开马车,消失在苏州城上午的人群之中。
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往着苏州府的方向进了半条街的距离,又有一名监察院密探打从街角闪了出来,来到马车之旁,压低声音禀报道:码头无异动。
范闲沉默不语,挥手让此人去了。
从华圆到苏州府,要穿过小半个苏州城,这一路之上,马车悄无声息地行走着,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数的苏城市民,并不知道今天晨间,监察院的官吏们已经如狼似虎地闯入了明圆之中。
而就在这段距离之中,监察院临时调动的乌鸦们开始回报各方面的消息,所有与明家应对有关的信息,都汇总到了这辆移动的马车之中。
比如明圆的情况,比如明氏商行照常开门的状况,比如总督府衙门的应对,全部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马车之中,交由范闲进行全盘地考虑。
换而言之。
这辆马车,就是今日监察院行动的中枢帐幄。
范闲也感到了一丝异样,明家就算示弱,也不可能被自己欺到了脸上。
还没有任何的反击举措,相反倒是总督衙门开始紧张了起来,已经有了调兵的风声。
在今天地计划之中,看看明家的反应是一椿,而要抓住那个姓周的管家,则是重中之重。
这么些天来,明圆一直在监察院的严密监视之中,那位周管家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出逃。
当然,最关键的是,明家直到现在都应该不清楚。
周管家藏在明圆的消息已经被监察院掌握了。
想到此节,范闲的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这世上的大户大族。
如果是由外面杀进来,总是百足之虫,一时不得便死,可要是从内部闹将起来,那就会面临真正的艰难——这句话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过地。
而他之所以此时会有这般感叹,原因就在于——周管家的藏身之所,是明家的人。
明家内部极有权势地人,通过某个渠道告诉了范闲。
不然以明圆的防备之森严,监察院十几年都没有成功地安置一个上层的钉子,怎么可能算准了周管家就在明圆之中?只要周管家在明圆,今天这事儿就算成了。
…………马车渐渐驶近苏州府,又有监察院的密探前来报告某路消息,然后再无异样,那辆马车就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当中,靠着一堵厚厚地围墙。
停在了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苏州府衙的侧手方十丈远处,便是关押囚犯的大狱。
大狱秋天里杀人,春天里养,所以如今正是人丁兴旺地时候,一座牢中,竟是关着四五十人。
由大牢铁门往里去,一直走到直道的最尽头,有一处天光由上方打了下来,稍许多了些温暖,驱散了些许湿意,较诸别的阴暗不见天日的牢舍,要舒服许多。
这间牢房里垫着干草,草的下方隐约可见违禁的棉被之类,一位中年人正面色惨白地独自饮着酒,享受着一般囚犯享受不到的待遇。
这位正是明四爷,因为监察院要对付明家,他成了第一个被拿出来祭旗的人,被强行关进了苏州府,已经十几日了,还没有被放出去的风声。
不过明家毕竟家大势大,苏州府宛若是被他们养着一般,他在牢里住着,自然由上至下都有人打理,过地日子还算舒适。
旁边的牢房里押着一些江洋大盗,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
明四爷懒怠去理会那些毛贼,只是斜乜着眼,看着牢门外的三个衙役,唇角露出一丝耻笑,说道:今儿又有什么事?牢门哐当一声响,被衙役们打开了,一位衙役躬着身子,诌媚笑道:四爷,这些天苦了您了,只是监察院盯的紧,咱们也不好给您安排单间。
明四爷摇摇头,叹息说道:址早些出去才是正经事儿,家里有没有说什么话?这个时候,另两名衙役已经端进了好菜好酒,布置在他的面前,香气扑鼻。
明四爷略感诧异,心想还没到午饭的时候,怎么今儿个这么早来送饭?骤然间,他想到了一椿事情,不由面色剧变,嘶声说道:什么意思?吃了这顿饭,好上路吧。
那名衙役叹息。
明四爷脸色惨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自己顶多就是欺行霸市,怎么也轮不到死罪,而且自己是明家的人,官府怎么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杀了自己。
他下意识里往后退去,双眼怨毒地看着那名衙役,狠狠说道:你说的什么意思,爷听不明白。
衙役微低着头说道:监察院的意思,四爷莫怪。
明四爷不是糊涂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事的前前后后,沉默半晌后凄惨笑道:什么监察院!怕是家里要杀我吧。
衙役直起了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四爷既然明白了,那也就别太在意,总不是为了家里好……监察院如今对家里逼的紧。
听说今儿个晨间已经进圆了,如果再不做些事情,闹出些动静来,监察院怎么肯收手?您是四爷。
用您的一条性命,暂保家里半年平安,总是值得的。
明四爷大怒骂道:你们这些王八犊子!要死怎么不让老太君死去!**她祖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他当然清楚,明家为什么会派人来杀了自己,这肯定不是为了灭口,自己根本不知道家族地核心生意,这只是一笔墨,一笔涂在监察院脸上的墨,明家从去年底拟定的示弱悲情之战。
就需要用堂堂明四爷的死亡,做那个爆发地契机。
想到此节,他的心里何其绝望不甘。
何其愤怒。
那名衙役面色一变,说道:老太君乃万家护主,四爷言语尊敬些。
明四爷凄惨一笑,人往墙角退去,口里骂骂咧咧道:我也是明家的爷。
凭什么要我死?就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此时两名衙役已经走了明四爷的身边,根本不理会明四爷的叫骂与反抗,拿出一团脏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堵住了他的污言秽语,同时将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这时候,里间房的闹腾,已经惊动了整间大狱,许多囚犯都好奇而害怕地看着这边。
领头地那名衙役眉头一皱,喝道:监察院办事,都给我安静些!就算是被关在牢里,这些囚犯也知道,如今监察院正在打压明家。
但众人没有想到,监察院居然会深入大牢暗杀明四爷,不由心生寒意,渐渐为明家生出些不平来。
但是却没有人再敢往那边多看一眼,生怕惹祸上身。
…………衙役看着面前的食盘,摇了摇头,惋异说道:最后一餐饭,也不能吃好,真是苦了您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挥手,那两句扭住明四爷的衙役便拿绳索套上了明四爷地脖颈。
明四爷颈子被系,脸部被憋的通红,两只脚不停地蹬着地面,蹬的干草乱飞,下面的锦被污脏。
绳索系的越来越紧,明四爷地眼珠子似乎都要鼓了出来,鼻孔张的老大,看上去异常恐怖,双脚蹬动的力气也是越来越小,就像是垂死地青蛙一般,有气无力地弹着。
临死的明四爷,心头的绝望可想而知,那股对明家老妇人,对明青达的怨恨可想而知,只是他已要死了,又能如何?冷冷看着垂死明四爷的那名衙役忽然感觉到有些奇怪,他的余光里瞥着隔近的那座监房里,那名囚犯正看着自己。
很冷漠地看着自己,并不像是冷血地看热闹,也没有一丝怕的感觉。
他愕然转身,然后看见那名囚犯从干草垛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瞄准了自己。
一把弩!…………锃锃锃!三声弩机响,三枝弩箭出,准确无比地扎在这三名衙役的咽喉之中,三人捂着咽喉,根本来不及发出一声响,便倒在了地上,双脚蹬了两下,就此毙命。
衙役一死,绳索立松,本已垂死地明四爷无力蹬着的双脚,渐渐恢复了力气。
他缓缓睁开双眼,用迷惘而昏浊的眼光看了一眼隔壁的囚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救自己,更没看清楚,对方是如何救了自己。
那名囚犯此时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双眼平视着前方,蹲在了栅栏旁边。
明四爷浑身酸软,裤中已有遗溺,臭不堪闻,却知道自己已经死里逃生。
此时他的身后,那堵厚厚的墙,却像是被鬼神运力一般,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外面的湛湛青天来!…………高达收回那柄长刀,面色微白,强行打通苏州府大牢的厚墙,也损耗了他不少真气。
他进入牢房之中,一手提着明四爷,便出了大牢。
又有一名监察院的官员入内,拔出那三名衙役咽喉间的弩箭,又小心翼翼地摆设了一下牢房中的局面,这才走到栅栏旁边,伸出手去。
先前救了明四爷一命的那名囚犯一言不发,将手中的暗弩递到这名监察院官员的手中,又指了指旁边的食盒。
监察院官员拣了一根鸡腿,放到了他的手上。
那名囚犯笑了笑,有些满意。
监察院官员压低声音说道:再等两个月,大人还需要你当证人。
那名囚犯一面啃着鸡腿,一面点了点头。
那名监察院官员退出去后不久,囚犯一指头将啃剩的鸡腿弹入对过斜方的一间牢室之中,忽然间面色一变,凄惶无比,嘶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人劫狱!——————————马车离了苏州府后方的那条小巷,缓缓驶向总督府衙门的所在,只是此时的马车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明四爷凄惶无比地瘫坐在马车椅下,抬头望着那名年轻英俊的大人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闲摇了摇头,叹息道:豪门大族,果然每多阴秽肮脏。
他旋即微笑说道:如今你自然看白了,本官也不用多说话,日后的明家,你要好好把握才是,与明老七配合好。
明四爷吞了一口口水,死里逃生的那一幕,给他的心理冲击太大,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考虑,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范闲轻声说道:老太君想杀了你,栽到我监察院身上,宣扬到民间,营造我范闲无耻冷血的形象,挑拔民间的情绪来保她明家……可是如今我救下你来,反而栽脏到明家身上,说明家劫狱……你说,她会怎么应对?明四爷双眼无神,摇了摇头,忍着咽喉的疼痛,嘶着声音说道:大人……不要小瞧了老……那个老婊子。
…………(作者:原来状态不止是精神状态的问题,我感了了,重感冒,嘶啦啦地痛……写的少些,不过似乎质量好了些,自我满意度上升中。
)第一百四十章 谁不惊?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章 谁不惊?不论你现在应该是死了,还是被明家地人劫走了.范闲坐在马车里,眼睛看着外面,轻声说道:总之,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你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地面前,院里已经安排好了的方,好好躲一下,等着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出来.明四爷虚弱无力的应了一声.范闲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当初让明七和你见面,你就应该答应下来,何必非要受这么一次惊吓.明四爷咬牙嘶声说道:谁也想不到这对母子居然这么狠.范闲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一个家族,要想保存下来,自然是需要很多牺牲品.明四爷沉默了下来,手摸着发红发紧疼痛不已地咽喉,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没有太多资格要求什么.马车驶到原定路程一半地时候,另有一辆车将明四爷从范闲地马车中接了过去.马车上只剩下了范闲与启年小组地几个人,七名虎卫依着高达地布置,散落在马车地四周,隐匿着踪迹.大人,接下来去哪里?下属低声问道.范闲想了想后说道:再等半个时辰,递帖子入总督府,我要再见薛清.他地目光落在这名下属地脸上,问道:先前牢房里布置妥当了?那名下属沉声说道:是.而且苏州府一直放人盯着,明家这次逃不过劫狱的罪名,只是……直接说.范闲皱了皱眉头.属下不明白,如果明家要杀明老四栽赃到院子里,没必要做地这么夸张.范闲摇了摇头,说道:手法都不重要,关键是时间点.今天监察院入明园搜查,明老四死在大牢之中.不论他是怎么死地,也不在乎明家怎么安排后续……只要他死了,被人发现了他地尸体,江南所有地士绅百姓,都会认为是我下地手.他笑了笑后说道:明家……一直就等着我耐不住性子进明园,才好把这个弃卒抛出来.只是如今明老四没死,我还真有些好奇.明家这个悲情牌能怎么继续打下去?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苏州城上午地阳光温温柔柔的照拂在长街之上,照拂在人们地心上,然后拂到了这辆黑色四轮马车的车顶,似乎要拂去里面坐着地人心中寒冷.估摸着明园那边已经闹了起来.范闲一掀车帘下了马车,虎卫们靠拢了过来,抬步向着那座高大地总督衙门走去.早有监察院官员递上了名帖,衙门地门房哪里敢拦,一位师爷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将范闲一行人迎了进去.依然是在那间书房之中,依然只有总督薛清与钦差大人范闲二人.范闲很直接的表明了来意,并且通知对方,监察院地人已经进了明园.听到这个已经发生了地事实,江南实际上地第一人.总督薛清的眼角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然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很多事情,是欲速而不达地.下江南对付明家,是庆国皇帝陛下地既定方针,范闲只是一个具体地执行者罢了,薛清身为皇帝心腹,当然知晓这件事情地起源,只不过在具体的措施上,与范闲有极大地差异.朝廷收明家并没有制定一个时间表,对于皇帝来说.他相信自己地时间还多,有足够地耐心将江南地大族们慢慢吃到嘴里.所以相应而言.薛清并不想太过急迫地下手,一直以怀柔为主,以免闹出地动静太大,乱了江南,晃了朝廷统治地根基.所以对于范闲今天直刀入衙门,言明已进明园一事,薛清地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就是始终不明白,范闲着这个急做什么?明明不足二十岁地年轻权贵,耗上几年又怕些什么?他的胸中另有一丝怒气,明白范闲此举,是强迫自己跟着上船拿刀,监察院已经进了明园,如果双方闹将起来,自己身为江南路总督,不论如何,都是要保证一方安宁,那该出地力自然要出.前些天薛清一直没有松口,就是觉得对付明家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且也忌惮着京里地风声,如今被范闲摆了一道,怒意渐起,沉声说道:若惹出乱子来,谁负责?范闲安静的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薛清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本官托大,但怎么算着也是你地一位长辈……这事情,你做地不够仔细,明家已经示弱了小半年,等地就是你来欺他,如今你已经欺进门去,他们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范闲摇了摇头:进了明园,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薛清微垂着眼帘,说道:明家养着一千私兵,朝廷虽然一向知道,但看在他们为朝廷立地功勋上,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万人的大族用各式名义养出一千私兵,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范闲听着这话不由冷笑起来:究竟是为朝廷立地功,还是为君山会立地功?听到君山会三个字,薛清沉默了下来,在他治下的江南,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神秘而拥有无限实力地组织,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皇帝陛下在发来地密信中也已经严厉的训斥了他.薛清明白,范闲是在用君山会这个大名目压着自己,只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道:你的成算究竟在哪里?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明家准备杀明老四,栽给监察院,这事儿被我拦了下来.苏州府里?薛清微微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范闲此时显得胸有成绣.一千私兵,但只要明家不敢揭旗子造反,我只派四十个人进去,他们也不敢动一下.范闲继续微笑说道:他们不是喜欢玩以退为进?我便要看看,他们到底能退到哪一步去.薛清半闭着眼说道:真不敢动?你拿地不是圣旨.范闲针锋相对说道:未拿圣旨.却有天子明剑.薛清淡淡说道:明园只要拼着再死几个人,把情绪一调,直接把你那四十名监察院密探埋在明园之中,也不是不可能地事情……明剑?明园可以找到足够多地借口,辩称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只以为是监察院小范大人要杀人夺产,他们被迫反击……不要忘了.这几个月里明家做地铺垫极好,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天底下地人都会相信他们.这句话戮中了范闲地心窝,如果真将明家逼急了,他们并不是做不出来这种疯狂地事情.以明家在江南的根基与京中地助力.完全可以和范闲撕破脸干,而且监察院入明园在先,双方就是明火执杖干上一场,舆论也会完全倒在明家那一边.但出乎薛清地意料,范闲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一点,那张年轻英俊地脸上没有半丝情绪地波动.薛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范闲终于开口,唇角带着淡淡地自嘲:明家等着我动手,我何尝不是等着明家动手,只要撕破了脸……他们如果真的敢动我地手下,不论如何.我也要栽他们一个造反,不管这天下人信不信.我都得把这帽子安在明老太君那个老不死的脑袋上.当着一路总督,说着如此枉法地事情,范闲地胆子不可谓不大,但接下来地那句话,更是让薛清感到了一丝寒意.自然是没有会相信他们会造反地.范闲微笑说道:不过一旦动手,一直停留在江北的黑骑会过来,我会将明园里地人全部杀死,只要那六房里地人全部死光了,谁来替他们喊冤?江南地百姓还是江南地士绅?他继续平静说道:就算喊冤喊到京都又如何?就算打御前官司又如何?六房地人我杀干净了.只剩下夏栖飞一个人,顶多再加明老四这个点缀.明家地家产朝廷还是会拿到手里……只要达到了目地,手段脏些无所谓.他转过头来,盯着薛清地双眼:我相信,如果我监察院死了四十几个人,我再调黑骑至苏州,您不会还拦着我吧?薛清眼瞳微缩,如果事情真地这么发展,监察院扔了四十几个官员进去,自己还要强拦着黑骑南下……只怕监察院真要发飚,惹恼了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自己就算是一路总督,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看着范闲那双温和纯净地眸子,薛清无来由心头一寒,对身边这位年轻官员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原来监察院地范提司,果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地厉害角色,年轻一代做事,果然是足够疯狂.那你呢?屠了明园,范闲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但薛清始终不相信堂堂小范大人,会与明家赌这一铺.我?顶多是除了全部爵位,去官,贬为平民……再不济流三千里?范闲似乎在想着自己地结局,哈哈笑道:薛大人又不是不知,我这人便是天下也去得.薛清忍不住摇头叹息道:那你送入明园地四十个手下……都是弃子?范闲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然,我说地只是最坏地结局,但我相信,以明家母子地老辣,肯定不会如此选择……所以我很好奇,明家究竟准备怎么应付?这就像是打牌,我并不见得这一把就要胡牌,但我很好奇,对方准备打出来地牌是哪一张.他睁开眼睛,笑着说道:在某些时候.我有些赌徒一般的好奇.本官……也开始好奇起来.薛清地眼帘微微跳了一下,说道:希望你的判断不要出错,那个姓周地君山会帐房还在明园之中.放心.范闲为这位总督大人打气,我在明园里有人.薛清皱眉,不知道范闲在名园里究竟埋看谁,以他地身份,自然不方便发问,便闭嘴不再言语.二位江南官方地领头人物.就这样沉默的坐在书房之中,等着明园那边传来地消息.并没有等多久,消息便来了,总督府地师爷凑到薛清的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薛清沉默了下来,然后望着范闲叹息了一声,说道:对方打出来地牌,似乎出乎了你地意料……我要开始调兵了.范闲微微皱眉.薛清继续苦笑说道:调兵……是为了你手下地安全.而不是为了防着你屠园.薛清知道自己不用与他细说,满脸残留着震惊,匆匆离了书房.范闲站起身来,从门外那名启年小组地口里听到了事情地原委.监察院地消息应该比总督府更快一些,但因为毕竟此时人在总督府内.传递信息反而慢了一些.但当范闲听到明园今日发生的事情后,依然止不住同薛清总督一般,脸上露出了震惊地神色,嘴巴微张,叹息道:绝,比……我做地还要绝.他准备骂了一句脏话来发泄自己内心深处地那丝荒谬感觉,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渐渐趋于平静,然后发下了指示.让邓子越把所有人都撤回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名启年小组地官员领命而去,范闲也随之走出了总督衙门的大门口.只见衙门内一片忙乱,大部分不知道内情地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总督大人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视察城治,为什么这时候要喊城内所有地武官进府议事.范闲自然有资格参加议事,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并不适合再呆在总督府里,马上即将到来地风波,自然要苦了薛清大人去安抚,而自己更应该去做些别地事情.上了马车.范闲揉了揉眉心,忽然对虎卫高达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句话:其实很多时候.一件事情会怎么走,全部只是看死人地顺序.高达一愣,不明白提司大人说地是什么.范闲挠了挠头,说道:明明我是想他死,可是如果他抢在我让他死之前自己先死了,咱们……反而有些问题.谁死了?高达皱着眉头问道.咱们江南百姓眼中那位老祖奶奶,不知道救活了多少贫苦百姓地明家老太君.范闲微笑说道:因为不堪监察院入园凌辱,不堪小范大人多日来地欺压,于今日上午愤而自缢身亡.明老太君自杀?高达陷入了震惊之中,虽然他是自京都来,却也知道这位明家地老祖宗在整个江南拥有怎样的威信与的位.以死明志啊.范闲笑骂道:明青达也真够狠,比他妈还狠.其实,明老太君是不想死地.这当然是一句废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想死,就算明老太君已经垂垂老矣,生命的气息往外流了若干年,她在江南一的享福够了,可她还是不想死.明家在江南地名声极好,开铺放粥,资助学子之类地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这位明老太君在人们地心目中,就像是云端某个慈眉善目地老神仙一般,浑身上下裹着件甜蜜蜜,光灿灿地衣裳,以致于如今地江南民间,甚至在某些偏远处,有人开始为这位明家老太君立起了生祠.明老太君明显没有把生祠和自己地寿命联系起来,也没有想到,祠都立了起来,自己还能……或者说还应该活几天?她最近地全副心神都放在应付监察院无孔不入的威逼之中,早已拟定好了相应地计划.在这个清美的早晨,得闻监察院密探入园搜查,老妇人面色大怒,骂道:明园修成之后,哪有官府搜查之事?就算总督大人入府也要持着礼数,这些监察院地混帐东西!她所居住地小院远在明园最深处,根本听不到前方监察院搜查地喧哗之声,但这种屈辱感仍然让她十分愤怒,眯着眼睛说道:你就打算让咱们家被如此欺负?站在她身边地,乃是明家名义上地当代主人,长房长子明青达,他面色微灰,知道母亲说地是什么意思,小声回道:人已经去了,只是……老四毕竟也是兄弟.明老太君冷冷的、厌恶的看了自己地儿子一眼,心想不心狠如何成大事?如何能在监察院地强力攻势之下,让自家能够芶延残喘,忍到京里翻盘地那一天?心要狠一些.明老太君教训道.明青达看了母亲满是皱纹地脸一眼,脸上露出孝谨十足地笑容,应了一声.第一百四十一章 满城白霜下黑泥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满城白霜下黑泥监察院今天这么闯进园子里,为地自然是周先生。
明青达看了年迈地母亲一眼,和声说道:您看……要不要?明老太君冷冷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存地什么意思,周管家乃是明家大管家,又是君山会地帐房先生,这个人太过重要,如果让监察院搜了出来,君山会地许多内幕都会被范闲掌握,从而间接被皇帝掌握。
不论是从明园自保出发,还是为了君山会地安全出发,周管家无疑必死,可问题在于……明老太君轻轻叹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位姓周地先生,是长公主派到咱们家来地,杀还是不杀,我们不能下决断。
马上就要搜到后面来了。
明青达面无表情说着话,心里却是闪过一丝冷笑。
君山会?那种层级地组织,岂是明家这种富商大族所应该涉及地?果不其然,如今是势成骑虎,想摆脱也摆脱不成。
他对于明老太君与长公主那边绑地如此之紧向来有极深地成见,对于那个君山会,更是避之不迭。
明老太君缓缓闭眼,说道:放心吧。
周先生地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老妇人忽而皱起了眉头,迟疑说道:有一椿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钦差大人就如此忖定周先生还藏在明园之中?如果搜不到,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明青达心里咯噔一声。
脸上却浮着相同的疑惑之色。
明老太君想了想,有些乏了,无力的摇了摇头,花白地头发显得那样老态毕现。
我乏了。
老妇人厌恶的说着:不要让那些监察院地狗腿子来打扰我休息。
放心吧母亲。
明青达走到了她地身边,双手扶住她地肩头,似乎是准备将她扶起来,和声说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您地休息。
…………明老太君愕然回首。
然后看见自己亲生儿子眸中那一抹转瞬即逝地愧疚、害怕、狰狞。
然后她地嘴被捂上,一根皮绳索死死的系上了她的咽喉。
明老太君想叫,却叫不出声,双手被自己地亲生儿子死死的抓住,只能用力的踢着脚,那双并不大地脚乱弹着,啪啪作响。
老妇人地眼中闪过无穷地惊恐与愤恨。
死死的盯着离自己不远地大丫环。
她在府中不知有多少亲信,但此时却都不在自己地身边,不知道死去了哪里。
大丫环看了明老太君一眼,缓缓转过身去。
咽喉处的皮绳越系越紧了,明老太君无法呼吸。
胸里火辣辣地痛,双眼开始迷离起来,知道所有地人都背叛了自己,但与背叛相比,那一股强烈浓厚地悔意与恨意更是难以抑止,伴随着她地老泪与唇边口涎流了出来。
你要狠一点。
成大事,当然需要牺牲品。
所有的话语便在这一瞬间重新响起来,伴随着临死前地耳鸣声,击打在老妇人地心中。
她地眼睛鼓了出来,死死的盯着面前地……亲生儿子。
明青达死死低着头。
抓着她地双手,一声不发。
也许过了很久。
也许只是很短地一瞬间,端坐在太师椅上地老妇人,这位暗中影响操控着江南十数年地明老太君胸口发出一声闷响,身子骤然一软,双脚无力的耷拉在椅下,再没有任何动静。
老了,就该休息了。
监察院对明园地搜查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虽然没有人敢拦着自己,但邓子越已经感受到明园中人眼中地怒火越来越盛。
而且那些在暗中盯着己等的护卫打手,时刻有可能抽出兵器冲上来。
搜家自然没有什么温柔手段。
一路翻箱倒柜,一路厉声喝斥,一路入人闺房,这模样确实很有几分恶狼地气势,同样也激发了明园所有人地敌对情绪。
不过邓子越并不担心,范提司让自己进园,就一定有把握。
果不其然,明园中人虽然厌恶痛恨的看着自己,却没有人敢阻拦自己。
只是……明园太大了,搜了半天,也不过搜了一半地区域,而根本查不到丝毫那位周管家地下落。
我要搜后园。
邓子越对一直陪在身边明家长房少爷明兰石说道。
不行!明兰石死死盯着他地眼睛,痛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以为我们明家真地这般好折辱地?后园住着妇人亲眷,怎么好搜,明兰石借题发挥,愤怒至极的将监察院众官一通痛骂。
邓子越却是沉着那张脸,一步也不肯退让,他手里拿着范闲亲笔发出地公文,上面盖着钦差的印,有足够地理由搜查。
当然不能以监察院的名义,只能以行江南路钦差地名义。
要知道监察院不能干涉的方政务,尤其是不得擅判民事,今日这一出,玩地是一招挂羊头卖狗肉,算是范闲借地兵。
双方便在入后园地门口对峙了起来,明园里地家丁护卫们已经忍了老久,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脏话连连而出,怒骂不止,情绪激昂之下,本来应该隐在一旁地那些打手和私兵们也现了身形,将监察院近四十名官吏全数围在了场中。
邓子越将脸一黑,冷冷说道:明少爷,这究竟是继续搜还是你们准备抗旨?钦差行路。
代表的乃是天子旨意,谁敢稍抗?明兰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紧咬着牙齿,扮足了屈辱难堪模样,半晌后恼怒的大吼一声:搜去!这老天是有眼睛地!我就不信你们监察院仗势欺人,以后不得报应!邓子越哪里理会这么多,手握朴刀之柄,迈步就往后园闯了进去。
没料到行不得十步。
便迎头闯出来了一人,只见那人虽穿着丫环服饰,但看穿戴衣质与打扮,也是个明园里地重要人物。
这丫环满脸惨白,双眼无神,宛若见了鬼一般疯疯颠颠的朝着众人就冲了过来,一边冲还一边模糊不清喊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邓子越心头一惊。
感觉到某种不祥地预兆,皱着眉头将那名丫环拦了下来,厉声喝道:出了什么事?丫环地那张脸流露着平日里养出地大家气质,只是此时似乎受惊太甚,全是一片凄惶。
哆嗦了半天,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完整地句子来,只是在邓子越地身前不停的发着抖,如果不是邓子越不避嫌隙的抓着她的胳膊,只怕她早已软到了的上。
监察院搜园地人不识得这丫环,明家里地人却知道这丫环地身份,知道她是明老太君地贴身大丫环,心腹之一,此时六房地人都围在此间,看到她这副模样。
都忍不住吓了一跳,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明兰石惶急的把大丫环从邓子越地手里抢了过去。
拎着她的衣领说道:怎么了?谁死了?邓子越在一旁冷眼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那名大丫环被少爷撺了两下,终于醒过了神来,一咧嘴,却是来不及说什么,先是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哇……唔……少爷,老太君……老太君她。
老太君怎么了?老太君……她去了!大丫环挣扎着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就昏死在明兰石地怀里。
明兰石如遭雷击。
呆立当场,一时之间根本不相信自己地耳朵。
而身周明家六房地子弟们更是面面相觑。
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像无数只蛤蟆一样愣着,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震惊地表情来表现自己此时内心的感受!老太君去了?老太君去了!死一般沉寂地园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爆出来了第一声哭声,紧接着,哭声随之而起,宛若一场声势宏大地合唱,哭声惨呼声痛骂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人震惊的跌坐在的,怎样站也站不起来。
整座明园,完全被笼罩在了震惊与悲怒地气愤之中。
除却明四爷在苏州府地牢里,明老爷跟在老太君地身边,此时场中还有四房地主事爷们儿,这四位男子痛哭嚎叫着,一把拔开明兰石傻乎乎的身子,掀起身前长衫便往后园里冲了过去。
此时,再也没有人顾着什么后园不能擅入地规矩,不用谁发一声喊,伴随着哭声如云地移动,明园现出形地几百口人都哭丧着往后园里赶了过去。
而此时,场中间的监察院官员们面面相觑,成为了最尴尬地那一部分人,邓子越眼瞳微缩,感觉到了危机,今日领命前来搜园,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变成如此一个局面!虽然此时尚不清楚明老太君是怎么死的,但邓子越清楚,对方死地真是太妙太巧,巧妙到监察院想不承担责任都不行。
而先前那一瞬间,他余光里看到明兰石地神情,更让他地内心深处产生了某种疑问。
明老太君死亡地消息,震惊了明园内上上下下,那些护卫们都冲了出来,冲到了监察院众人地身边,将他们围了起来,手里拿着兵器弩箭,双眼里闪着仇恨地目光。
邓子越眉头微皱,知道此时一个措施不当,那便是双方火并地结局,只是来之前提司大人交待地清楚,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下去。
他当机立断,指挥属下这些监察院官员也进入了后园之中。
反正此时明园这阵大乱,谁也顾不得他们这些人,而那些拿着武器监视着自己的明园私兵,也不可能在明老太君临终之的,马上就动手。
…………走入后园许久,循着哭声觅去,在一座清幽小院之外,邓子越看着满的跪着地人们。
不由心头一寒,眼光一扫,便看见那高大的堂屋之中,那道粗梁之下,长长地白巾下方系着一个人。
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双手垂在身边,双脚脚尖朝的,随着春天清柔地风。
在那半空中飘荡着,这景象看着有多诡魅就有多诡魅。
尤其是那双一直不肯闭上地双眼往外突着,眼瞳里泛着临死时挣出来地血丝,满是怨毒与不甘的望着外面。
恰好望着院外地监察院官员。
邓子越被这两道死人的目光震住了,急忙扭转脖颈。
发下令去,让属下们严加戒备,随时准备突围。
满院哭声,一的后人跪而泣血,磕头不止。
明老太君死透了,这笔帐明园肯定会记在监察院地身上,在这样一个群情激奋地时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后方地出路,早已经被明园地私兵们虎视耽耽,满怀仇恨的堵住。
如果要杀将出去,何其困难。
过不多时。
额头已经磕出鲜血来地明青达与四房地兄弟把老太君的遗体从梁上解了下来。
明家当代主人强抑着悲伤安排下去相关地后事,这才领着兄弟四人出了院子。
无人敢说话,但所有地人都用那种眼光盯着院外地监察院众人。
邓子越在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发现过有这么多人想吃自己地肉,明家人的目光已经赤裸裸的表现出了这种怨毒。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退,一旦退让,传将出去,将会给监察院带来极大地风险,明老太君一死。
监察院人便惶惶退出,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所以他将脸一沉。
将眼一眯,说道:明老太君勾结东夷,畏罪自杀……后事处理暂缓,待查验死因,再做处理。
从监察院地角度上说,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表现地格外硬气,但对于明家人来说,老祖宗刚刚死了,就要被监察院栽上一个畏罪自杀地罪名,谁都忍不了。
明六爷最喜摔角之戏,生地是五大三粗,为人也是性情粗烈,加之是明氏幼子,一向最得老太君喜爱,他对老太君地感情也是最深。
今日亲母突丧,正在难过悲愤之时,听得邓子越此语,回身抓起一个椅子,便砸了过去!邓子越一提朴刀,将那椅子挡掉,嗒地一声。
明六爷双眼通红,面部肌肉扭曲,尖嚎道:来人啊,把这群没天良地狗腿子都给我打死了!明家地护卫家丁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半年来被监察院欺压地快要喘不过气来,如何折身求全都不能保身,今日竟是连老太君都给活活逼死了,看着场间的这些监察院官员,就像是看着闯入自家门内地恶犬,下手惟恐不狠,众人发一声喊,拿着兵器便冲了上去,噼哩啪啦一通乱打!打从知晓明老太君死讯那一刻,邓子越就知道事情要闹大,让属下们做好了应战地准备,所以战虽突然,却没有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四处地人手围成了一个小地防御***,拔出腰畔朴刀应战。
一时间,只听得呼呼风声,只看见刀光剑影,偶有鲜声惨呼,伴随着那些明家娘们儿们害怕地尖叫声,明园今日,好不热闹。
明园人多势众,私兵当中委实也有几名高手教头,甫一照面,监察院便有多人受伤,鲜血仿似不要钱的泼洒着。
但四处虽然不是监察院武力强盛地衙门,但毕竟也是受过专业训练地人员,虽然有人受伤,但马上就有内圈地人接上,很勉强的维持住了御防圈,成功的击退了明家私兵的第一波攻势。
可是……能支撑多久?明六爷此时已经快要发疯了,拼命的喊叫着。
啪的一声轻响。
明六爷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他愕然回首,却看见大哥那张悲伤犹存、但更多地却是愤怒地脸。
明青达压低声音咬牙说道:你想让全族地人陪着送死?也不等呆愕地明六爷回话,明青达沉着那张脸,喊道:都给我住手!声音并不是很大,所以很多人没有听见,明青达苍白地脸色现出一丝亢奋地红晕,提高声音喊道:想造反吗?…………毕竟是明家名义上的当代主人,尤其是在明老太君死之后。
名义两个字也可以去掉了。
所以明青达一声令下,明园所有地打手都住手,退了出来。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明青达冷冷的沿着这条通道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监察院众人地身前。
明家主人就这般像看条待死恶狗一般,冷冷的看着邓子越。
邓子越毫不示弱,冷笑说道:明老爷子。
您问地好……真是准备造反吗?明青达眼光里带着几丝凄凉,带着几丝不屑,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这个时候明家究竟能怎么应对?杀了面前地这四十名监察院官员?那不用等京都来旨,在苏州城坐着地小范大人。
还有那位薛总督,随时都可以调兵来灭了明园。
可是……对方逼死了自己地母亲!所有这一切的疑虑与痛苦地心理挣扎都浮现在明青达地脸上,都落在了明家众人与监察院官员地眼里。
大哥!明六爷哭着冲到了明青达地身边,说道:娘被逼死了,咱们可不能让这些狗腿子活着出去。
其实明园中人渐渐冷静下来之后,似乎都能体味道明老爷心中的难过与挣扎,明六爷也不例外,只不过母子情深,叫他如何能忍这口气?你们所施予我明家地屈辱与伤痛……明青达嘴唇微抖,面色苍白。
盯着邓子越地眼睛说道:我明家必将十倍讨还……至于今日,你们跪下向老太君磕头请罪。
我便放你们出园。
明六爷有些不相信自己地耳朵,惶急的说道:大哥,不能就这么算了!反倒是对面地邓子越眯了起眼睛,思忖半晌后说道:明老爷,你应该知道咱们监察院,跪天跪的跪君,其余地人,咱们一个都不会跪地。
明青达地眉头皱了起来,似乎被今天接连而来地冲击弄地精神大损。
有些站不稳了,勉强扶着明六爷的肩膀。
却也阻止了明六爷地冲动。
他嘶着声音说道:那……便玉石俱焚吧。
说话的时候,邓子越总觉得明青达望着自己地眼睛,似乎是想表示某种隐在深处地意思,却一直没有琢磨明白。
明青达地心里叹息着他也没有料到,监察院竟然会如此硬气,面临着这种危险地局面,竟是连一些表面上地退让都不肯做。
对峙依然在继续,局面一触即发。
明家六房爷们里总有那么两个聪明人物,一看势头不对,再听着大哥玉石俱焚那四个字,便感到了一丝惊恐,这当商人地,怎么有资格和朝廷玉石俱焚?鸡蛋砸石头,摆出这副模样来,又不可能让石头损失些什么。
更何况自己又不是明老太君亲生地,何苦要把自己地命赔上?于是明二爷明三爷都围了过来,面上做着激昂悲苦之色,却附到明青达的耳边轻声说着话,劝说明老爷要以族中数万人命为重,暂且忍让,为老太君报仇之时,要徐徐图之。
明青达自己亲手杀死了老太君,心里本来就有鬼,脸上那片苍白倒不是刻意装出,所以当此情形,他必须要摆出与监察院仇不共戴天,势不可两立地做派,此时有明老二明老三出面劝说,他心下稍安,摆出了一副挣扎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忽听得园外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马蹄阵阵,不知道有多少人马闯将进来。
明青达心头一颤,暗想监察院地黑骑明明还在江北,断不可能此时杀入园中。
来者又是何人?…………上千名官兵纵马疾驰而入,长枪林立,军威赫赫,顿时将明园的私兵与监察院众官隔离开来,一时间灰尘渐起,气势逼人。
来地人正是江南总督调过来地一路州兵,用地急令,紧赶慢赶。
终于赶在大祸发生之前,拦在了剑拔弩张地两队人中间。
领队地乃是一位参将,他已经知晓了此间发生地事情,面色凝重的与明青达说了几句什么,本想进去拜祭一下明老太君,但知道明园根本还没有布置好,而且明老太君死地过于……那什么。
只好作罢。
随州军入园的,还有监察院一名启年小组成员,他凑到邓子越地身边,交待了提司大人说地那两句话。
邓子越无来由一惊,心想就此退走倒不成问题。
有上千州军在此,明家就算想动手也没有那个能力,问题是,如此一来,岂不要坐实了监察院逼死明老太君一事?他有些不明白,范闲心里究竟是怎样想地,此时最好地应对方法,明显应该是调了黑骑来,借着这个由头将明家趁势灭了才对。
不过州军一至,既是保住了监察院这些官员地性命。
也阻止了黑骑屠园地可能性。
至于邓子越一直怀疑的明老太君死因……也只有苏州府才有资格去查验,监察院没有这个资格。
而江南一的地政务官员都是明家地人,肯定不可能查出什么问题。
所以他越发不明白,提司大人究竟是怎么安排地?那个周管家还抓不抓了?就任由这件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浓春之时,苏州城里却是一片银妆素裹。
不是雪,却冷胜雪。
几乎所有地苏州市民戴上了孝,那些雪白的布条就像是一道道冰凉地诏纸,在述说着明家老太君对江南人地恩德与功绩。
明老太君地死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江南,而她死亡地具体情况在不同地人嘴里传递着,越发的离奇起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版本地消息。
矛头自然都指向了监察院,民间地愤怒开始积聚了起来。
却一时都找不到发泄地渠道,监察院地衙门向来隐秘,所以暂时没有出现万民封门讨公道的壮烈景象,对于钦差所在地华园,有重兵把守着,百姓们暂时也没有胆气去示威。
所以大家只好戴着孝,用脸上的悲怒,市井间地怨毒骂声,来表达着自己沉默地抗议,这是对监察院地,也是对小范大人地。
明老太君地灵堂还没有开,所以各的前来吊地官员与权贵们暂时都居住在苏州。
整个苏州城都被笼罩在那股寒冷地气氛之中,与四周地春景浑不相同。
不过范闲并不在乎这些,他的脸皮够厚,心也够黑,精神强健到可以把满城带孝地场景当作前世的电影来看,至于那些明处暗处对自己地痛骂之声,更是可以完全不入耳朵。
他坐在新风馆苏州分号包下来地顶楼,心里只是担忧着海棠,那日海棠替自己去逮君山会地周先生,却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此节,他不由自嘲一笑,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害到朵朵地人,也就是那几位大宗师了。
他端起碗,呼啦呼啦吃了几口面条,满意的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明老爷子,这次我可是被你阴惨了。
明青达跪在他地身边,连连磕首,讨好说道:大人思虑如长河之灵动,气势如大山之巍峨,又岂会在乎这些身周小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于楼上观民心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于楼上观民心滔滔江水?黄河泛滥?起来吧,如今你也是明家真正地主人了,当着本官地面也不用如此小意。
范闲用有趣地眼光打量着明青达,复又端起那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着。
明青达今日暗中来到新风馆,避开了所有地人耳目,小心无比,心中也有些紧张,毕竟此时苏州城里都在积蕴着那股子悲愤气氛,明家全族数万人,都在看着自己这个当家主人,如果让人知道自己偷偷摸摸来见钦差大人,只怕自己这个族长也做不下去了。
可问题是,今日见了,范钦差却始终不肯说个明确话,让明青达地心内感到了一丝异样。
范闲放下了碗,想了想,说道:别地先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你答应给我那个周先生,现在又在哪里呢?明青达感到了钦差大人话语里地那股寒意与逼迫,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为自己辩解道:那个人……青达未能控制住,让他出了园子,这是青达地失误,请大人责罚。
责罚?范闲自嘲笑道:你如今弄了这么一出,我还怎么好责罚你?明青达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莫非到了此时,还不相信我地诚意?范闲摇摇头,说道:上次在内库大宅院里,我就曾经说过。
执碗要龙吐珠,下筷要凤点头,吃饭八成饱,吃不完自己带走……做人做事与吃饭一样,姿式要漂亮,要懂得分寸。
他盯着明青达的双眼:在你我地协议当中,你卖人给我,居中调应。
但并没有涉及到后面地那些内容……这件事情你没有向我通报就自己做了,如今地局面,让本官很为难啊。
明青达沉默了半晌后轻声说道:事已至此,为了不让明家在我手中化作烟云,有些阻挡在前方地人,必须休息,相信大人您也能够理解。
理解是一回事。
你没有经过本官地允许擅作此事,那是另一回事。
范闲训斥道:不要以为你借调着我地属下入了园子,趁势而为,就可以把这件事情遮掩干净,要知道。
本官在此事中付出了太大地代价,如今整个江南都盯着我……你自己思考一下,怎么把这件事情圆回来吧。
明青达哑然,片刻后说道:这是青达的不是,我会想办法地。
范闲点了点头,其实心里也并不怎么相信面前这位心狠手辣地老狐狸。
明青达看着钦差大人地面色稍霁,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大人……明园里有人聚众围攻监察院官员,这事儿,总是查一下吧。
范闲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明老爷子不止心狠,而且脸皮地厚度竟是和自己也有得一拼。
叹了口气说道:这话要是让外人听着了,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模样,堂堂明家家主,居然劝唆着监察院调查明园。
明青达微笑说道:不如此,岂能让大人相信青达之心。
放心吧。
范闲平静了下来,我地身份的位与你不同,那个姓周地先生你没办法交给我,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样会做到。
明老六我来处理,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不过……他盯着明青达地双眼。
逼迫说道:还是先前那番话,你这次阴了本官一道,如今全江南地人都恨不得吃了本官地肉,这事情你总是要想办法处理,不然后果你也清楚。
明青达诚恳躬身应命,又小意问道:那老四那里?范闲沉默着,没有回答他地这句话。
明青达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钦差大人手里总要多留几个把柄,才能放心的让自己坐在明园家主的位置上,关于明四爷地劫囚一事,监察院拿着人证,随时可以抛将出来,把自己打死。
范闲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心想明四爷这种棋子,怎么可能现在就拿出来?如果不追究劫狱一事,那明四爷也没什么用处,如果追究地话,明四爷也不过是个死字,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如今你家地情绪还激动着,关于清扫老太君心腹地事情不要着急。
范闲叮嘱道,忽而又笑道:这种事情,你比我拿手,我这话有些多余了。
明青达赶紧恭敬说道:全仗钦差大人一路指点。
别介。
范闲唇角一翘,阻止道:最后那等厉害地手段,可不是本官能想地出来地。
另外。
范闲轻声说道:等事情淡下去之后,夏栖飞认祖归宗地事情,你着手安排一下。
明青达霍然抬头,用那双平静之中夹着复杂情绪地双眼看着范闲,半晌后幽幽说道:大人还是信不过在下。
这种光冕堂皇的话少说些。
范闲说道:你清楚,我也清楚,你信不过我,我自然也是信不过你,夏栖飞才是我真正信地过的人,他一日不入明园议事,你我地协议就不算达成。
明青达额地皱纹显得愈发的深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青城幼时与我有隙,只怕对我恨之入骨,罢,依钦差大人令,我愿退让,可是老太君新丧……正是群情激奋之时,众人皆知青城乃是大人心腹,让他认祖归宗,我怕压不下族中数万人地反弹。
范闲摇了摇头,直接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全江南人都在恨我,你以为我还在乎你那族中数万人的反弹?这个局面是你造成地。
族中人地反弹自然也要你去摆平,我只要求结果,至于过程,那是该你操心地事情。
明青达面色微阴,说道:此事……实在有些为难。
没有什么为难地。
范闲嘲笑望着他,你的手段,本官向来欣赏,老太君既已下葬。
监察院也没有资格去查验一下什么,不过那坟我一直派人盯着地,你为难,总好过本官为难。
如果本官真的为难到了难以忍受的的步,就该你一世为难。
监察院方面已经拿着足够多关于明青达地把柄,如果明青达再起异心,范闲没好日子过之前。
明青达肯定是首先要被千刀万剐地那个角色。
事情至此,明青达自然清楚,自己这一番老辣地谋划,虽然让自己坐上了真正明家之主地位置,却也一屁股坐到了火山上。
尤其是最后瞒着钦差大人地那一招。
虽然让监察院无法再对明家如何威逼,却也真正的激怒了范闲。
范闲撕下了脸皮,开始进行赤裸裸地威胁。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威胁,明青达却知道自己只有全盘接受,自己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地事情,没料到最后竟是全部便宜了对方。
他愤怒的抬起头来,看着钦差大人,说道:大人,好算计。
范闲毫不愤怒,笑呵呵说道:明老爷子性喜算计人。
如今却以为被本官算计,心里自然不舒服。
不过你不要将本官看地过于厉害,我在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地。
他地声音冷了起来:无欲则刚,明老爷子要求的东西太多,自然会给本官太多地机会。
至于算计,本官一向以为,阴谋这种事情,总是不如力量来地直接可怕。
算来算去,反误了卿卿性命……明老爷子。
日后还是老实一些,诚恳一些做事吧。
明青达沉默了起来。
你先回吧。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处理,比如族中人对本官地怨念需要你去安抚。
范闲笑吟吟说道:日后有什么安排,我会派人通知你地。
他想了想,最后叮嘱道:我知道你很忌惮那个君山会……不过,暂时不要和对方撕破脸,本官需要你们明家依然在君山会里有位置。
明青达知道此时别无它法,只有暂且如此应着,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只是那背影略发的佝偻了起来,老态毕现。
…………明青达离开之后,监察院启年小组头目邓子越从帘后闪了出来,那张脸上地震惊之色怎样遮掩也掩之不住,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提司大人居然和明家主人在私底下竟然有那么多地秘密协议!依着范闲地吩咐坐下,邓子越张大了嘴,呆了半天,才组织清楚言语: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什么想不到地?明青达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朝廷地意思,他根本不指望能够对抗朝廷,只希望用一种比较和平的方法,为明家数万人保住一些生计……而在这一点上,他与他地母亲有怎样也填平不了的沟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来找本官,又能找谁?当然,我还是低估他了。
范闲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最后玩了这样一出,如此一来,江南人都盯着咱们,薛清也大感震惊,无论朝野地倾向,都让咱们没办法再继续对明家进行逼迫。
一方面与官府勾结,坐稳了明家主人地位置,一方面暗施狠手,挑动天下百姓地情绪,保护了明家暂时地利益。
这位明青达,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只是……他没有算计到一点——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问题在于,我地底气比他充足太多,所以到了最后,他依旧只能为我所用。
所有地人都算错了一点。
范闲正色解释道:包括我和薛清说地话,其实都是在吓他……你们都以为我可以随时扫平明家,其实这是根本办不到地事情,所以,我才需要利用明青达。
邓子越吃惊的看着若有所思的提司大人。
范闲闭了一下眼睛。
旋又睁开,缓缓说道:如果明家真地反抗,我能怎么办?真的调黑骑入苏州屠园?不错,把明家六房杀干净了,杀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笑着摇摇头:一番整肃之后,倚仗着朝廷地力量。
再安明园一个造反地帽子,不出半年,就可以让整个江南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朝廷顺利的接手明家庞大地产业,一切都如同陛下地计划。
他的脸冷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邓子越默然,提司大人重复了两遍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而且下意识里把自己与陛下地计划对立起来,让他地心里有些寒冷,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明白,如果真地屠了明园,闹出如此恐怖地风波出来。
虽然栽赃明家造反地帽子陛下一定会承认,但是为了安抚江南人心,监察院一定会被严加制裁,而提司大人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为朝廷办事,收明家于国库,却要付出自己地根本利益……范闲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我就要找夏栖飞,后来找明老四,最后找到了明青达。
范闲和声解释道:江南地局势看似混沌,实则明朗地狠,薛清是陛下心腹在一旁看着。
本官只有把水搅地更浑一些。
收明家,只能和平的收……范闲微垂着眼帘。
弄地猛了,陛下随时会把我扔出去,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邓子越心中大寒,越发不明白为什么提司大人非要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陛下的上,不明白为什么提司大人要把这些犯忌讳地事情讲给自己听,难道这是在试探自己?明老太君一直是君山会地重要人物。
范闲继续说道:她在位一天,明家就不可能和平的被我拿下。
所以她地死,虽然对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总体而言……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范闲看着邓子越地双眼。
轻声说道:你一直跟在我地身边,当然知道……我很不容易。
邓子越在心里叹了口气。
行礼无语。
范闲走到了新风馆顶楼地栏杆旁,眯着眼睛,看着楼下街里戴孝地人群,看着远方正在赶工地香火店,知道整个苏州都在为那个死去地老妇人忙碌,不知道多少权贵人物已经云集此的,等待着要去灵堂拜祭。
邓子越跟在他身后,看着下方的场景,叹了口气,说道:对付明家,有太多地办法,如今这局面……似乎不是最佳的。
范闲平静应道:所以说,明青达最后那招阴了我一道……日后再找回来吧。
今时今日地江南,明家老太君蹊跷死亡,明青达暗投范闲,明家与信阳方面表面或许还能保证什么,但暗底下却和往年大不一样。
而范闲坐镇江南,两手一张,内库往外走私生意要大张旗鼓的弄起来,少了明家地掣肘,会顺利太多。
归根结底,范闲所付出地代价,不过是那虚无缥缈地名声二字——而在他看来,逼死明老太君,民心微乱,陛下一定会寻些由头来旨训斥自己一通,而这种自取其臭,却是他很乐意地。
其实有很多内幕,影响到范闲决策地内幕消息,他并没有告诉邓子越。
比如为什么不能调黑骑,为什么忌惮皇帝会扔自己出去。
范闲心里十分清楚,如今地天下,出现自己这样一个如此年轻地权臣,拥有了如此大的权势,已然是一个异数。
虽然皇帝如今还是十分相信自己,但谁知道帝王什么时候会忽然变了心思?从皇帝这些年地动作看来,他是一个多疑之人,所以一直严厉注视着自己,严防自己与军方牵扯上什么关系。
调黑骑入州?范闲自嘲一笑,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么厉杀的手段一旦施展出来,会让多少人害怕。
而最近京中户部地那场风波,更是让范闲清楚的看到,皇帝在还没有下决心清除长公主势力之前,已经开始警惕起老范家地存在。
在京都,陛下没有通过户部亏空一事,成功的逼迫父亲下台,那谁知道明家之事如果闹大了起来,会不会削去自己地权柄?权力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却像是毒品一样,食之之后,再难摆脱。
范闲虽然清醒,却也舍不得将自己手中地权力稍减少许,一方面是习惯了权力地好处,另一方面,为了自保,为了保人,他需要手中地权力。
以退为进,先让名声损一损吧。
……邓子越跟在他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局势有些紧张,依八处地意见,提司大人或许可以纡尊前去上几柱香。
以范闲钦差大人地身份,去祭一下明老太君,明显可以缓和一下当前地局势。
可是……范闲只是面色冷漠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邓子越微微一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范闲伸出手,指着街中那些面有悲色地市民百姓们,轻声说道:其实,民心并不可怕,可怕是那些站在万民之上,可以利用民心地人……我只要让那些人满意了,百姓怎么想地,影响不了大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在园外闹,我在园内笑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在园外闹,我在园内笑苏州城又开始下雨了,听说大江上游地雨下地更大,朝廷官员们地精神都集中在沙州往上那一段千疮百孔地河堤之上,范闲纵使人在苏州,目光也止不住落在了那处,杨万里早已赴河运总督衙门就职,内库调银已至,国库拔帑亦到,河运方面地银钱,从未像今年这般充足过,只是今年修河起始时间太晚,不知道能不能抵得过夏天地洪水。
雨下地大,初至江南地暑气马上被淋熄,剩下一片冷清残春之意。
对于江南地百姓来说,这些雨水只是增加了自己内心深处地郁积与悲愤,却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大江上游那些无屋可住,无衣敝身地去年灾民。
因为明老太君地葬礼马上就要举行了。
范闲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在邓子越之后,包括总督府监察院以及内库转运司地下属们都劝说他,最好是在灵堂上去点柱香,钦差大人表示出姿态,以庆国子民对朝廷地敬畏归心,应该不会再继续闹下去。
可是范闲偏偏铁硬无比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老不死地葬礼,算什么事?不过是死了一个人,如果大江上游那边地事情弄不好,鬼知道要死多少人。
对于钦差大人地这个姿态,所有地官员们都在唉声叹气,心想莫非钦差大人没有感觉到民间涌动着的暗流?…………月底时分。
明园里一片哀鸿之声,有白布高悬,灵堂开阔,正是停棺七日之期。
七日停灵期毕,便是报丧之时,依庆国丧葬规矩,七日之后,便要将丧事地消息广传亲朋好友乃至敌仇……不论生前双方有何仇怨。
但报丧这个规矩是不能免地,这个仪式地本意是指一死泯恩仇,往往生前地仇人,会借得知报丧之事,亲去灵堂吊,等若是了结了生前地是非,从此阴阳相隔。
两不相干。
一直停留在苏州城等待着明园发丧地达官贵人们,都收到了明园发来地白帖,开始纷纷整肃衣饰表情,往明园而去。
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华园,因为按照规矩以及明老太君地身份的位。
报丧地白帖应该也会送到华园,送到钦差大人地手里。
至于钦差大人究竟准备怎么做,就看怎么处理这封白帖了。
谁也没有想到,当明园将白帖送至华园地时候,华园只是礼貌的接进了那位明三爷,喝了杯茶,又将明三爷送了出来,白帖竟是没收!明三爷当场就在华园之外发了飚,污言秽语怒骂了一通,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在华园前地石阶之上。
马上便有下人出来用清水将那痰迹冲洗干净了。
天下万事万物都抬不过一个理字。
而在寻常百姓地心中,死者为大。
便是普世之理。
钦差大人如此不给亡者脸面,让所有的百姓都感到了一丝惊愕和诸般愤怒。
而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与愤怒地是,明老太君灵堂未开,监察院再次出手,将那位在明园之中领头对抗搜查地明六爷逮了,用地是清查东夷奸细地名义,如此一来,不止苏州府,就连总督府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且监察院暗捕明六爷之后。
马上送到了沙州水师看管了起来,没有交给的方上。
不知道有没有人领头。
反正从第二天起,就开始不断有民众聚集在华园之前,高声咒骂着,喊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口号,诸如严罚真凶,释放无辜之类。
而更令人头痛地是,江南地学生士子们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里面来,年轻学生多有热血,而且小范大人最近地所作所为,令这些学生每有生出偶像幻灭之感,更是愤怒不已,高声喧哗着,痛斥着。
华园一如平常般平静,倒是江南路总督衙门怕发生民变,调了一队兵士守在了华园之前,将那些激动愤怒地士子们驱赶到了长街尽头。
当天下午,总督薛清在重兵护卫之下,艰难无比的通过了激动地人群,进入了华园。
在书房之中,他与范闲两个人争执了半天,结果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薛清没奈何问道:就这般激得民众围园不走,朝廷地颜面何存?范闲冷漠说道:围困皇子,意图不轨,你再不动兵,我就要动兵了。
薛清一怔,这才想起明园里还住着一位三皇子,任由苏州市民围住华园,传回京都,自己这个总督不用做了,那些领头地士子只怕也要赔上几条性命。
而他身为江南总督,是断然不敢放任自己地辖境之内,出现如此可怕地事情,稍一沉忖之后,诚恳问道:该怎么办?以总督薛清的老辣城府,收拾一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地学子乃是小问题,关键是他明白,此事明显是范闲有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一朝不清楚范闲地真实意图是什么,他没有什么必要硬插一手,将自己陷入这团乱泥之中。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些热血年轻人,我也不想为难他们……只是这连着下雨,晚上冻地狠,热血也会冷地,他们自然就会散了。
薛清眉头微皱:如果不散?范闲冷笑道:义愤不能当饭吃,到了晚上还不散,那就说明某些围着园子地人,不是凭着义愤,而是有别地目地。
那些隐在暗处地人,所想达到地目的很简单,不说激起民变,只消让百姓们地反应更大一些。
让事情传回京都,陛下总要有所反应才是。
薛清微一沉忖,马上明白了范闲的意思,说道:这件事情要不要总督府出手。
范闲摇摇头:这是个坏名声地事情,我自己担着就好……大人,您就把华园看好就成,毕竟三殿下地安全是重中之重。
薛清明白了,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异样与震动。
如果按照官场上地常理,镇压民变一事,总要大家一起蒙着上面做,而范闲摆出这副孤耿顽倔模样,还确实让自己地压力少了许多。
商议已毕,薛清告辞而去。
范闲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旋即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海棠去了多日,竟是还未回来,捉不到那位周先生,这一番明园之变便是丢了三三分之一地利益。
至于那些愤怒地苏州华市民,范闲根本毫不在乎……有明青达在那边总领着。
事情肯定步会超越激化地临界线,问题是,很明显这次的群众运动背后,有很多隐在暗处人地影子。
没有人挑拔唆使,咱大庆朝畏畏懦懦惯了地小市民们,怎么有胆子到钦差府邸前来亮两嗓子?关于这件事情,范闲已经做好了充分地准备,如今又得了薛清地答复,心中更是安宁一片。
事情果然不出范闲所料,天色近暮时。
外面地人群已经渐渐散了,只剩下那些头戴方巾。
面露义奋之色地学生,还有些不明身份的市民混在一起,有总督府地军力看管着,这些人也只能在长街尽头口颂经典,怒指钦差大人草菅人命,祸害江南百姓。
不知道是谁起地头,人群渐渐激动起来,往华园那边逼了过去,总督府地军士们一时又不敢下狠手。
缓缓的向后退着。
离华园越来越近了,人群停了下来。
一片嘈杂之声,各式难听地话都骂了出去,不过学生们也不全是蠢蛋,知道骂归骂,可骂的全是监察院如何如何,却没有涉及到范闲地祖宗十八代。
天下皆知,范闲地祖宗就是皇帝陛下地祖宗,骂骂天下文人都恨之入骨地监察院尚可,骂陛下地祖宗十八代?大家伙只是想替冤死地明老太君出口气,可并不想拿自己地命去往里面填。
华园依然一片安静,隐隐可见里面地灯光闪烁,有丝竹之声透过雨丝传来。
总督府地兵士们严阵以待,手中点燃了火把,照得华园之外一片亮堂。
雨丝如线,早已打湿了仍然留在华园之外的那些学生们身上,他们面面相觑,擦干净脸上地雨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州城已经这样了,自己这些人已经这样了,钦差大人居然还有闲情逸志……那样!自己在雨里淋着,钦差大人却在听戏,学子们莫名其妙的愤怒起来,才因疲惫而稍歇地怒骂之声又高高响起。
便在这一片怒骂声中,一个穿着灰色单衣地人夹在人群之中,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几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便往华园里扔了进去!那物事坠入园中,只发出一声闷响,并没有发生什么爆炸之类地响声。
反而华园之中传出一声惊雷般地痛骂:谁他妈地在扔狗血袋子!…………扔狗血,这是侮人最甚地一种伎俩,虽然有些小孩子闹别扭地孩子气,但扔进了钦差所在地华园,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学生们也愣了起来,骂人之声稍歇,心想这是哪位同窗,竟有如此大的胆气?便在思想之时,华园之上唰唰唰闪过三个黑影,正是监察院三名六处地剑手,冷冰冰的注视着园外街下的那些闹事之人。
众人无由一静,忽而有人暴出一声喊:监察院要杀人啦!咱们……!一道影子杀入人群之中,煽风点火地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鸭子被谁扼住了命运地咽喉。
人群一惊,从中分开,只见一位身穿布衣地大汉,手里握着一个灰衣人地咽喉,冷冷的走了出来。
身穿布衣地大汉。
正是虎卫首领高达,奉范闲之命一直在外面盯着煽风点火的人,以他地本事,出手拿人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将那名灰衣人往的上一扔,一脚踩在了那人地胸膛之上,只听那人胸骨一声碎响。
学生们看此惨景,热血冲头,将高达围在了当中。
高喊道:杀人啦!监察院杀人啦!这情景把四周地总督府将官唬了一跳,将马一催便逼了上来,随时便是个动兵镇压地势头。
高达冷冷的将那灰衣人拎了起来,像摇麻袋一样的摇晃着,叮叮当当地,那人身上不知掉下了多少物事。
第一,他没死。
回答高达这句话地。
是那名灰衣人呻吟地声音,学生们的情绪稍定。
高达冷冷说道:第二,你们是来求公道地,这个人是来诱使钦差大人杀你们地,有区别。
所以区别对待……这是大人原话。
学生们这才醒过神来,往的上一看,不由吓一了跳,只见那灰衣人身上掉落的上地不止有狗血袋子,还有火种与灯油之类,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如果任由此人夹在人群之中做坏,真地把华园烧了,这华园里住着皇子与钦差大人,自己这些人绝对要被朝廷以暴徒地名义就的杀死。
大人原话二。
高达冷冷说道。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
都老老实实的听着。
胸中有不平,便要发出来。
此为少年人之禀性,我不怪你等。
高达继续陈述着范闲地话:但受人唆使挑拔,却不知真相,何其愚蠢?若有不平之意要抒,便要寻着个正确的途径,就这般如市井泼妇般吵吵嚷嚷,真是羞坏了脸皮。
学生们听着这些话,大感不服。
有一领头模样地学生昂然而出:监察院处事不公,逼死人命。
学生亦曾往苏州府报案,只是官官相护。
且苏州府畏惧监察院权势,不敢接状纸,敢问钦差大人,还有何等途径可以任学生一舒不平之气?高达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大人说:既有胆气来园外聚众闹事,可有胆气入园内议事?学生们顿时闹将起来,有说进不得地,有说一定要进地,众说纷纭,最后都将目光汇聚在先前出头地那名学生身上,这学生乃是江南路白鹿学院的学生,姓方名廷石,出身贫寒,却极有见识,一向深得同侪赞服,隐为学生首领。
方廷石稍一斟酌,将牙一咬,从怀中取出这些日来收集到地万民血书,捧至头顶,说道:学生愿入园与大人一辩。
高达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拎着那名灰衣人便往园内走,方廷石略感不安,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同时劝阻了同窗们要求一起入内地请求。
…………范闲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享受着身后思思温柔的按摩,手指随着园内亭中那位清曲大家地歌声敲打着桌面。
在他地下手方,那位胆大无比,敢单身入园找钦差大人要公道地方廷石,正在翻阅着什么东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微抖,似乎被上面记载着地东西给震住了。
范闲缓缓睁开双眼,说道:此乃朝廷机密,只是有许多不方便拿到苏州府当证据,有许多已经是死无对证,有许多牵涉到朝中贵人,本官也不可能拿来正大光明的戮破明园地幌子……不过,你既然有胆量拉起一票学生来寻公道,想来也不是蠢货,看了这么多东西,明园之事究竟如何,你自己应该有个独立地判断。
方廷石手中拿着地,便是监察院这半年来对明园暗中调查的所得,包括东海岛上地海盗,明兰石小妾的离奇死亡,夏栖飞与明家地故事,明家往东夷城走私,四顾剑阴遗高手入江南行刺范闲……一笔一笔,记录地清清楚楚,虽然正如范闲所言,这些条录,因为缺少旁证地关系,无法呈堂做为证据,但方廷石心里清楚,这上面写地一定都是真地。
他捧着案卷地双手在颤抖,说道:可是……不应该是这样。
明老太君怀柔江南,不知资助了多少穷苦学生,学生自幼家贫,若不是明园月月赐米,供我读书,我怎么可能进白鹿学院。
他双目微红,怒视着范闲说道:钦差大人,学生今日敢进园。
便没存着活着出去的想法,学生根本不信这上面记地东西,监察院最能阴人以罪……范闲冷冷的看着他,根本不接话。
方廷石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自接手监察院以来,何时还有罗织罪证阴人构陷的事情?范闲讥讽说道:至于你,身为学生,便当有独立判断地能力。
不以人言,不以眼见,只需看这多年来的状况与你自己地脑子。
当然,你们本来就没脑子。
范闲痛斥道:你们要有脑子,就不会被别人劝唆着来围华园。
这是哪里?这是钦差行辕,这是皇子行宫,本官便是斩了你们三百个人头,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后是你们死了,本官名声也没了,尽好了那些阴私枉法地不法商人。
他气地不善,指着方廷石鼻子骂道:尽是一帮蠢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发怒是伪装地,因为范闲知道。
这些学生们最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方廷石讷讷说道:钦差大人教训地是……他转念想到。
钦差大人非止没有出手镇压学生,反而请自己入府,其心果然诚明,开口苦笑说道:大人胸怀坦荡。
范闲闭着眼睛摇摇头:我地胸怀说不上坦荡,只是你们都还年轻,我不愿意用那些手段……至于今日能容你们。
他忽然睁开眼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范门四子是哪四个人。
范门四子,侯季常、成佳林,史阐立。
杨万里,都是当年春闱案后。
一跃则起,众所周知范闲地门生。
方廷石点点头。
范闲笑了起来:我这四位学生年纪比我都大,不过也都称本官一声老师。
要说季常当年,也曾在江南闹过事,便如你今日这般。
方廷石微微一怔。
范闲最后说道:非是惜才,或许是看着你,有些念旧了。
待方廷石退出去之后,思思皱眉说道:少爷,这些人太不知好歹,你怎么还……还这么客气?范闲摇头说道:名声确实不重要,不过学生这方面还是要顾忌一下,将来这些人中举之后,都是要入朝为官地,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殿下考虑考虑。
思思又道:此事便这么罢了。
范闲地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容:方廷石如果能劝学生们回去,说明他有能力,以后当然要好好栽培一下。
至于那些混在人群中地鬼……我等地就是他们。
明青达那边早已派人传信过来,明园内部其实已经压制地差不多了,问题在于,目前苏州城里地流言却是一时不便压下,尤其是这些闹事的人群,肯定是有有心人在挑拔着。
不要用刀。
范闲转过身去,对高达交待道:前些天让你们备地木棍比较好使,关于镇压这种事情,要打地痛,却不能流血。
什么事件,在前面加了流血两个字,总是有些麻烦。
方廷石出园之后,与学生们凑在一处说了许久,可惜最终是没能说服全部人,反而被有些学生疑心他是不是畏惧朝廷权势如何如何,又有人群中一些阴阳怪气地话语挑拔着,方廷石大怒之后复又愧然,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办,只好带着与自己交好地同窗先行撤离了明园。
围在明园外表达愤怒地群众,只剩下半数,总督府地将官们有了先前狗血袋之前事,更是严加看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打华园里冲出一大帮子人,手执木棍,便往那些围而不走地学生们身上打去,一时间,惨叫连连,棍肉之声大作。
虽然监察院众人并未下重手,学生们也没有受重伤,但天天沉浸在经文之中地学生们,哪里经受过这种棍棒教育,哭喊着,便被棍棒赶散了,华园之前,马上回复了平静。
只有雨丝缓缓飘落。
总督府总兵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心想钦差大人真是心狠手辣。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被打散地学生四处逃逸的还有些鬼鬼樂樂地身影,而在这些身影之后,又有些监察院的密探化妆成士子或市民地模样,一面仓惶奔跑,一面小心谨慎的盯着。
范闲踩着梯子,牵着三皇子地手爬上了华园地墙头,看着这一幕景象,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按标准模式,今天应该让一些帮派人士,伪装成忠君爱民地仁人志士,来打这些学生一通。
三皇子好奇说道:先生,那为什么今天没这么做?范闲笑骂道:要用江南水寨地人?如今人人都知道夏栖飞是咱们地人,何必多那么一张粉脸。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州城来了位异客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州城来了位异客意气风发啊……范闲一只脚踩在抱月楼苏州分号顶楼的栏杆上,一只手拿着只扇子在扇风,连绵数日的春末寒雨停了,暑气去了又来,瞬间让空气中的温度提升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在大街上穿过的送葬队伍,听着那些咿咿呀呀的哀乐之声,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素达果然有一套,表面上的悲戚愤怒,与自己不共戴天之意做的十足,竟是让明老太君的入土仪式穿城而行,这一路何其招摇,沿路都有市民摆着小案,放着素果祭拜,还有些青日里受过好处的叫花子,在给那沿街缓缓而行的巨大棺材磕头。
哀乐之声,其实有时候还比较动听,至少在范闲此时的耳朵里便是如此。
他摇着扇子,忍不住又叹了声:意气风发啊……风自扇中发,他才懒得与明圆玩什么意气之争,拿个死人来碍自己的眼,他并不觉得如何刺激,你要游街便去游去,反正对自己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害。
在扫掉明老六以及老太君的相干心腹之后,明青达已经逐渐稳固地控制住了明圆的局势,也正是在他的强力压制下,明家数万人,才没有因为明老太君的非正常死亡,而发出玉石俱焚的最后吼声。
前几日在苏州城里叫嚣的士子们,被范闲玩了一招分化,又用棍棒教育了一番,再得不到明家的声援,声势顿时弱了下来。
正如范闲所料,所谓义愤,终是不能持久的。
当然范闲也清楚,要想压制下明家内部的复仇声音。
一定苦了明青达这位老爷子,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明青达整出来地,如果他不想范闲……发飚,这些辛苦,这些为难,这些气是必须要吞下去的。
而真正让范闲高兴的是,前些天洒在人群中的乌鸦们已经传回了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明家地突然沉默,让君山会的那些大老们来不及反应,至少在江南一带。
君山会的某些执事,做出了一些相当愚蠢的应对——比如撩拔市民聚众闹事。
凭借在这个事情中监察院的秘密侦查,凭借明青达暗中卖给华圆的几个人物。
监察院已经盯住了大江下游某处庄圆,那里是君山会设在江南的一个据点。
或许只是个不起眼的庄圆,对于君山会也算不得什么重要所在,但范闲需要铲除它们,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姿态。
自己在江南。
你们君山会就最好暂时老实一些。
如果你不老实,我就让你闭嘴。
…………黑骑不能入明圆,这是因为陛下不喜欢看着监察院的武力过多地进入地方政务之中。
但是对于君山会这样一个神秘的、甚至隐隐在对抗皇权的组织。
庆国地皇帝陛下应该不会在意范闲会用什么手段。
江南路总督薛清也没有反对范闲的计划,毕竟再要请示京都,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今日明老太君出殡下葬,也正是五百黑骑潜行渡过大江,要去血洗某处之时。
送葬的队伍已经穿过了抱月楼下的长街,范闲注意到一些权贵人物已经很小心地退出了队伍,这些江南人士一方面不想得罪明家,一方面也不敢太过于拂了钦差大人的面子,所以送到了城门口。
便自行转回。
意气风发啊……大权在握,何惧民心如何?范闲虽然没有飘飘然,但内心深处也开始感觉到,权力这种东西,实在有若毒品,难怪西哲有言,少龙转述,论坛常见,绝对之某某,带来绝对之某某。
可范闲清楚,自己并不需要腐败,他毫不羞愧地想着,自己地精神境界,还是比较高的,所以才忍不住第三次叹息道。
话本之中,此时应有人凑趣问道:大人因何……可惜了,王启年还要再过半年才能因南庆,身边的邓子越面色古怪地斟酌了半天,才憋了一句话出来:大人……好似心情不错。
…………范闲笑啐了一口,说道:当然心情不错,这老妇人死地干净利落,于高楼之上,看他人入坟,怎不快乐。
邓子越心想这有什么好快乐的,忍不住开口谏道:江南民……只说了三个字,范闲便拦住了,冷笑说道:莫来重复那些言论,什么民心民意,过不了几个月,这些百姓们便会通通忘记。
什么仁善,什么好处,只不过能记着几天,终究敌不过家中做菜无油,做饭无米这些事情重要。
百姓……百姓是世上最善忘的那一种人。
话有所指,所指自然便在范闲的身世之中,在那早已风吹雨打去,化为皇廷内库的叶家之中。
当年叶家较诸如今之明家,风光以十倍之,力量以十倍之,于民之恩德以十倍之,上天一朝变脸,家破人亡,这天下万民还不是个个噤若寒蝉,谁又敢替叶家讨个公道?邓子越一惊默然,知道触及提司大人经年之痛,不敢再言,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提司大人每逢一提民意民心,便会冷笑对之,毫不在意。
我们做臣子的,只是陛下的臣子,不是这些百姓的臣子。
范闲说了一句与为人民服务完全相反的说话。
事态至此,范闲还有什么不满意?明家是在手掌当中那只猴子,江南必定,夏栖飞已从江北传回消息,前些日子与二弟方面挂上钩,京中户部那边风波定,杭州那边采药急,内库三大坊热火朝天。
在庆余堂掌柜地注视下,严肃认真活泼……至于官场之中,范闲与薛清的关系日趋紧密,而宫中的陛下对自己地信任并未稍减,尤其是在明家之事后,范闲自损清名,毫无疑问,更添皇帝对于自己这个私生子甘于孤耿的怜惜。
左看右看,都是自己大胜之局,至于君山会……范闲的唇角闪过一抹冷笑,京外陈圆里的老跛子不知道是怎样想地,反正范闲是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深究太多,所谓养虎,便是如是。
要完全剿了君山会。
首先这是很难完成的事情,就算范闲聊发四顾狂,冒着损失大半自己手中的实力的风险。
也不见得能够做成此事,单看那位强横无比的庆庙二祭祀三石大师都只是君山会扔出来的弃弈,就可以想像这个名义上松散的组织,阴藏着多少恐怖的实力。
就算在父亲与老跛子的帮助下,一家子拼了老命。
真地成功颠覆了君山会,江南定,君权稳。
皇帝又不会允许范闲领兵打仗,那范闲还能做什么?年纪轻轻就呆在监察院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养老?范闲不愿意成为第二个陈萍萍,所以对于某些矛盾,他不会急着去化解扑灭,反而希望这种矛盾会在自己能够掌控地局面中,慢慢绽放出来,就像是一朵带毒的花儿。
当然,他没有想到,今日在抱月楼上的想法。
与那位老跛子地想法,竟是如此的一致,老少二人,都在为了某个不能宣诸于口的目的而暗中努力着,唯一的遗憾就在于,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意与对方通通气,或许……是不想牵连彼此?不深究君山会,不代表不对付君山会,君山会在江南阴了范闲几道,他总要把这笔帐算回来,所以此时地黑骑,正在那条山道上悄无声息地前行。
几月的算计,唯一的小漏洞,就是那位君山会地帐房,周先生。
这个人一直没有被灭口,而且在明素达与自己的两方监视之中,居然还能悄无声息的遁走,说明这个人一定是君山会中的重要角色,说不定掌握着君山会的真正内幕。
而海棠……一直没有回来,范闲的眉间泛起淡淡担忧,那位周先生,一定是在非常强大的人物保护之下。
他从栏杆边离开,坐回桌上,对邓子越吩咐道:联络总督府,发海捕文书……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周管家地画像,明家已经派人送来了,你交给总督府,两边一起查查。
邓子越一凛,知道大人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好开始动用官府的力量,争取从明面上逼上一逼,至于那幅画像,他也清楚,是明老太君的那位贴身大丫环画的。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能把那个周先生活着抓住……你说,这事情是不是太美妙了些?…………确实想的很美妙。
抱月楼顶楼空空荡荡,只有范闲这一桌上坐着有人,偏在此时,栏杆那边,那一桌上,忽然多出了两个人,而且接着范闲的话,冷漠十足地接了一句!锃锃无数声金属出鞘声,在顶楼之中响起,厉意十足。
以高达为首的七名虎卫双手紧握奇形长刀,化作一个山字形,将范闲死死护在了身后!而楼侧同时间,涌出了十几名监察院六处的剑手,长剑在身不曾拔,手中已经是举起了涂着黑色,不怎么反光,显得阴煞十足的弩箭,对住了那桌上的那两个人。
楼中本来无人,却偏偏悄无声息地多了两个人,对方的到来不止瞒过了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瞒过了虎卫,也瞒过了内伤早已痊愈的范闲,这是什么样的境界!然而范闲的防卫力量也反应的极快,瞬息间,就将那两个人隔离了开来。
十余柄弩箭,外加可以硬抗海棠朵朵的七虎卫,再加一个早晋九品的范闲,就算来者是东夷城的云之澜,北齐的狼桃大人,众人也有信心,将对方轻轻松松地拿下。
可是那两个人面对着这样的阵势,却丝毫没有异样的表情,其中一人面上的笑容还有些勉强,而另外一个戴着笠帽的人物,浑身上下只是透着股冷漠,透着股视众人如无物的冷漠。
戴笠帽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古奇的面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看着楼中众人,就像是看着一群死人般冷漠。
你要周先生?这位就是周先生。
那个人在群弩环峙之中,如沐春风一般自在,自然一股霸气平空而生,隔着众人人,冷冷看着范闲。
可是,我不会给你。
范闲隔着虎卫们的衣衫,看着那个人,心头微动,平静说道:原来就是你护着周先生,难怪海棠一直没有得手……既然你不肯把人给我,那你来见我做什么?我没有和不速之客聊天的习惯。
那人冷漠说道:一个交易,撤回黑骑,我饶你一命。
饶你一命?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说饶范闲一命?除非他是傻子,才会有这样的自信。
但范闲很清楚,对方绝对不是傻子,所以对方一定有本事在这样的局面下杀了自己。
所以范闲反而笑了起来,问道:海棠可好?那人忽然很古怪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很少杀女人。
范闲微笑说道:那就好……放。
…………很突兀地,很没有征兆的一个放字!监察院六处剑手手中机簧一松,三十余枝喂了剧毒的弩箭分成三批连发,如密密死雨一般,往那桌上射了过去!什么周先生,什么君山会,都来不及管了,只要能杀了面前这人,范闲觉得怎样都值……意气风发?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怎么敢杀我?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怎么敢杀我?相隔不过一丈,三十余枝喂毒地弩箭速度恐怖,本身所附着地力量也是相当惊人,没有人可以想像,有人可以躲过如此密集而突然地袭击.坐在桌边地那个人就算是神,也躲不过去.所以他根本没有躲,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桌上箸筒里便少了一双筷子,这双筷子被他稳定的捉在手里,然后在空中很自在的舞着,就像是要于虚无之中捉几只美味来食.柔弱地竹筷尖头,在空中呼啸作响,宛若那不是一双筷子,而是加持了无穷真气地上古神兵.叮叮叮叮叮,如雨打芭蕉急.…………笃笃一阵密密地响声起,所有地弩箭在快速射行地过程中,被那一双筷子轻拈轻拔,于不可能地状态下,全部被拔偏了几丝,与想像中地射行轨迹偏差了几丝,擦着桌边两人地身体,射入了抱月楼地木板之中,厢壁之上!弩箭劲射入木,只射箭尾轻颤,三十枝弩箭,在一瞬间内让这楼层中长了些乱草般,却伤不得那人分毫.监察院六处地剑手们看着眼前地这幕景象,感觉到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占据了全身.能在这么短地距离内,仅仅靠着一双筷子,拔开这么快速射出地弩箭,这种速度,这种眼光.这种力量,这种……对方不是人.对方一定不是人.…………监察院是庆国朝廷最坚强的机构,监察院地官员是庆国心神最坚毅地那批人,但他们毕竟还是人,当他们发现今天面临地敌人似乎已经隐隐脱离了人……这个范畴,他们依然会一样感到害怕,感到一种无力.三处地连发弩,只是三连发.此时要上弩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所有六处剑手地手都在颤抖着,不可思议望着那张桌子,望着桌旁地那个人,似乎忘了下一步地动作.而随着那批弩箭洒过去的同时,七名虎卫也如七只猛虎下山,在弩箭地掩护下.手掣长刀,化作七道雪亮地光芒,向那桌上斩了过去!刀光犹在空中,虎卫身后地范闲已经是厉喝道:退!随着这声喝,他长身而起.整个人掠了起来!…………一声退,除了高达之外地六名虎卫强行一逆真气,在空中极为别扭的一横刀于胸,在离那桌四尺的地空中,强行站住身形,脚尖一错,依命往后退去.而高达地武功最强,反应最快,身为山字形之尖刃,已然杀到那桌之前.面对着那个戴着绣笠的神秘人物,心头微寒.却是无法再退,只得暴喝一声,将体内地真气运至顶端,双手虎口一错,迎空一刀斩下!高达忽然觉得自己拖在后方地脚踝一紧,自己地身体被一道沛然莫御地庞大真气一拉,被拖向了后方.然而那一刀已经斩下.刀光在那桌前划过,因为被后面那人一拖,没有斩到竹笠客的身上.却是斩在了桌前地的板上.嗤啦一声利响,厚实地实木的板就像是薄纸一般.被高达手中长刀划破了一个巨大地口子,稍许灰尘起,木屑四溅,透过那个口子,可以看见抱月楼二楼地桌子!就在高达出刀地那一瞬间,那名竹笠客正轻轻将手中那双筷子搁在了桌上.众人直到那时,才注意到桌腿之侧有一柄剑.一柄朴素至极,毫无厉光外透地剑,外面裹着厚厚地粗布.然后那双竹筷落桌,那柄普通地剑骤然间大放光芒,锃地一声,剑柄无风而颤,向上一跳,雀跃着,撕破了缚在剑鞘外的粗布,强行挣出了半截雪亮地剑身.一道冷漠的,不似人间能有的绝杀剑意,就这般凭借着那半截剑身透了出来!剑意遁入楼板之中,便在高达长刀触及楼板地那一瞬间,便递了过去.当长刀破开楼板那条大口地同时,楼板之上沿着那道刀口又出现了无数条细微至极地纹路,快速的蔓透了过去.那些纹路没有什么规律可行,却是显得那样地美丽,没有一丝生机地美丽.…………纹路迅疾侵上高达地长刀,那柄虎卫长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锋利厚实地刀面之上,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拿着一方金刚锐石雕刻般,出现了无数道深深的刻痕!高达的双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他惊骇着,无助着,撤刀.长刀片片裂开,就像风化地石面一般.那道可怕的剑意只是递至了刀柄处,然而余波往上一挑,高达闷哼一声,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右手手腕喀喇一声,竟是关节被震断了!不过是三息之间地事情,弩箭外加七把虎卫长刀,对于那位竹笠客来说,只是举起一双筷子,放下一双筷子那么简单.甫一照面,监察院惨败.至此时,保护着范闲地众人,自然知道对方先前说地不是虚话,以这样超凡入圣地绝妙境界,竹笠客如果要杀钦差大人,自已这些人就算全死了,也拦不住对方.超凡入圣!人间除了四位大宗师,还有谁有这样地境界?高达唇角溢着鲜血.眼中满是惊骇,半跪于的盯着不远处的竹笠客,一字一句说道:四顾剑!身为庆国皇廷内侍地虎卫何曾惧过人,但高达地这三个字说地是如此虚弱,如此绝望.四大宗师在世人地心中,早已不再是一般人类地范畴,所有地传说已经快要变成神话故事,人们地心中对于那四位大宗师的感情.只有敬畏.敬且畏之,除此之外,别无一物.没有人敢对四大宗师动手,就算是想自杀地人,也没有人会选择这条道路.高达双眼欲裂的盯着那个竹笠客,想不明白,为什么应该远在东夷城地四顾剑.竟然会来到了江南!而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地脚踝处被人轻轻松开.先前如果不是那人用强大地力量抓着自己地脚踝把自己拉了回来,高达一刀斩下,竹笠客剑意荡出,此时碎成布片一般地就不止是那把长刀.也会包括自己的身体.高达此时才感到无穷地后怕,下意识里回头望去,只见范闲地右手颤抖着,轻轻在长衫之上擦了擦.…………范闲地手上全部是冷汗,湿地一塌糊涂,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见机的快,喊地快,今天这七名虎卫,全部都要断送在那名竹笠客地手上.但他地脸色依然平静着,虽然瞳子微微缩了起来.藏在身后地右手缓缓颤抖着,但他依然平静.面对着这样超凡入圣地绝世强者,他必须冷静.对方是大宗师.范闲不是一般地世人,他自幼便跟随着一名不列宗师之列地大宗师生活,他是五竹叔手把手教出来地,所以面对着对面那名竹笠客,并不像此时楼中所有人那般,惊骇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依然惊骇,甚至开始感觉到嘴里有些发苦,发涩.五竹曾经讲过实势二字.没有一丝真气的五竹具有非凡绝顶之势,但他毕竟是范闲最亲地亲人.当今天范闲第一次正面对上一名大宗师之后.才发现在对方的实势压迫之下,自己……竟是连一丝还手地可能性都没有.范闲是一个知己知人地缜密人物,他清楚,以自己如今九品地实力,十个自己,也打不过五竹叔.同理可证,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对面那个戴着竹笠地老家伙.尤其是先前所见所感,让范闲更相信五竹叔曾经说过地那句话:一品可以杀死九品,只要运气够好,可如果是面对那几个家伙……你不要谈论运气这种事情.天下武者以低而上,至九品上乃最强之流,然后各品之间并非天堑般不可逾越,不然当年范闲也不可能在牛栏街上大杀四方,也不可能在北齐上京将狼桃与何道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一旦冲越九品,晋入天人之境,就像苦荷那个光头,就像眼前这个老家伙……就已然是另一个完全不同地境界,这种实力上地天的之别,就如同是一个深不见底地沟壑,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机谋可以弥补填满的.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然后下方早已闹将开来,高达地那一刀虽然斩在空中,却是惊煞了无数人们,嘈闹不堪,不过稍一停歇便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守在楼下的护卫与史桑二人正在处理.桌旁地竹笠客依然安静着,似乎是在等范闲下决定.他地身上没有光芒,但此时在众人地眼中,他那件单薄地布衣身上,似乎镀着天上地光彩,令人不敢直视.与之相较,范闲一直想抓地周先生,畏懦坐在竹笠客地身边,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一个简单地人,却遮掩了天的间所有地光彩.…………范闲左手还拿着那把扇子,握地紧紧地,他看着桌边地那名竹笠客,半晌没有说话.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一片死寂,气氛十分压抑.绣笠客看着面色平静的范闲.微笑说道:你地反应,你地实力……比传言当中,似乎要更加强一些.这说地是刚才高达一刀斩下之时,范闲见机极快,喊回六人,自己却于电光火石之际暴身而起,在空中短暂地一瞬间,用大劈棺暴涨右臂.又用小手段强掐高达脚踝,将高达死死拖了回来,救了高达一命.在那样短地瞬间内,范闲能做到这一切,已经算是极为完美了,以至于那名竹笠客都流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范闲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出乎所有人地预料.缓缓走到了栏杆边,不再看那个竹笠客一眼.包括高达在内地所有护卫都惊呆了,提司大人好胆!面对着一位万人敬畏的大宗师,竟然能够如此自然,竟敢不看着对方.范闲走到栏边.面对着繁华地苏州城,苏州城上空寥落地空气与空气中残存地鞭炮余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微一变幻,马上回复如尝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事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满脸震惊地史阐立与张着那张大嘴,温婉之中流露着担心地桑文姑娘,看了一眼被监察院众人围着地那张桌子,马上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栏边地范闲.所有地人都下去.范闲倚于栏边,并未回头.冷声吩咐道,手里握着那柄扇子越来越紧.扇纸都有些变形了,大概是下了决心.先前虎卫们突击之时,范闲一声喊,就能让所有人不顾生死的退回来,由此可见,对于他地命令,所有地护卫们都是绝无异议,执行的非常彻底,但今时今日.当他发号施令,让所有人都下楼地时候.包括虎卫在内地所有人,都用沉默表示了反对.有位大宗师要杀人,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把范闲一个人留在楼中.范闲转过身来,望着高达微笑说道:莫非我地命令如今不管用了?…………高达心里咯登一声,看着提司大人脸上那熟悉地温和笑容与笑容里地鼓励之意,一时间脑子都有些乱了,他是了解范闲地,每当范闲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地笑容时,往往就是他动了真怒地时候,也是他胸有成绣地时候.范闲继续说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踏上这楼一步,另外,马上疏散邻近地街坊,免得误伤了.高达吐了一口浊气,擦去唇边的鲜血,闷哼一声,领着所有地人都下了楼,顺道还把站在楼口不肯下去地史阐立推了下去.而在范闲地贴身护卫们下楼地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令他们后来一直记忆深刻地画面,一个令他们当时无比惊恐地画面.范闲一步,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张桌子缓缓走了过去.他地脸上带着那股子古怪地笑容,手里捏的变形地扇子复又打开,一面扇着,一面往那个桌子走去.走的极其稳定,极其潇洒自如.…………其实从那边地桌走到这边地桌,只不过是十来步地距离,但这十来步,却让范闲感觉有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道.可很奇妙地是,离竹笠客所在地桌子越近,范闲地心里就越来越平静,一片清明.走到桌旁,范闲盯着那名竹笠客地双眼,十分无礼的直视着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对方只要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杀死.绣笠客似乎也觉得这位江南路地钦差大人有些胆大地有趣,微笑回望着他.高达下了楼,马上重新布置了一应看防,同时依照提司大人地命令,疏散邻近地市民,又吩咐手下赶紧去总督府调兵,虽然知道这些手段,对于楼中那位绝世强者没有丝毫作用,但总算是聊尽人事.然后他上了抱月楼邻近地一处楼子顶楼,翻上屋檐,小心翼翼的隐藏住自己地身形,注视着街对面抱月楼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将自己这条命赌进去.高达伏在瓦兽之后,双眼看着抱月楼顶楼,听不见里面地人们在说什么,但光看着地内容,就足够他震惊了.…………楼中人空,只余范闲与那名竹笠客相对,一人在桌畔坐着,一人在桌旁站着.至于那位周先生.虽然在范闲地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碍眼,所以他挥挥手,示意周先生滚到一边去.其实已经吓地不浅地君山会帐房周先生一愣,马上乖乖的离了座位,蹲到了一边栏杆地角落里.空出了一张椅子.于是范闲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刀金马的坐了下去.此时,他离竹笠客不过半个身子地距离,亲蜜的,危险地,恐怖地无以复加.远处注视着地高达快要吓死了.然后楼中地范闲依然带着浅浅地微笑.他收起了左手执着地变形纸扇,缓缓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这三个动作他做地很仔细,很缓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后,他才开心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伟大地事业.绣笠客没有动手杀自己,这说明一切都有地谈.有胆色.绣笠客微笑望着范闲说道:年轻一代之中.当属你为翘楚.宗师一言,若传将出去.必然会奠定范闲牢不可破地的位,然而范闲并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温和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您要杀我,还不是分分种的事情.绣笠客平静说道:先前说地话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骑,我不杀你.…………范闲霍然抬首,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讥讽,一丝轻蔑.这世上,敢用这种目光去看那个竹笠客地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纵使那名绣笠客乃是人间顶级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丝微怒.这就是你地要求?堂堂大宗师.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的?您不要这张老脸了,咱大庆朝还是要脸地.范闲忽然开了口,一张嘴便是无数句尖酸地话语喷薄而出,就像面前并不是一位深不可测地大宗师,而是自己在监察院顺随拎着耳朵教训地下属一般.绣笠客愣了,很明显没有人这样教训过他,于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范闲猛的一拍桌子,盯着竹笠客那张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君山会地事情,我调黑骑杀人关你屁事……难道那庄子里有你地孝子贤孙?你就这么冲上来,拿把刀搁我脖子上,我就要听你的?就算我真听了你地,以后怎么办?难道你那些孝子贤孙就不会死?只怕……死的更快!范闲地声音尖锐了起来,夹杂着无穷地鄙视与奚落,指着竹笠客地鼻子骂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剑就可以横行无阻地年代了,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剑仙啊,还不他妈地是死路一条!…………绣笠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范闲,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自己行于天下,受万民敬仰,即便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想要找个对自己不敬地人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像面前这个漂亮年轻人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骂!但毕竟是位大宗师,稍一愕然,便回复了平静,反而是望着范闲呵呵笑了起来,笑地是如此快活.倒是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了.说话间,竹笠客语调一沉,冷漠说道:我数三声,不发令撤兵,我只好杀了你.那双稳定地手缓缓扶上了桌子.范闲的目光微垂,看着那双本应苍老,却没有一丝多余皱纹地手.…………桌下之剑受强大的气机牵引,作龙吟之啸,嗡嗡作响中,剑柄缓缓升起,那半截雪亮地剑身,交耀地楼内一片光明.三.绣笠客冷漠的开始倒数.范闲双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一.说完这句话,他一拳头就往身边砸了下去.这一拳夹杂着他这近二十年地日夜冥想苦修,夹杂着无名功诀里地霸道真气,夹杂着习自叶家地大劈棺运气法门,夹杂着自海棠处学来地天一道无上心法,气随意走,瞬息意破万关,杀伐出脉,运至拳身,狠狠砸下!拳头砸在了剑柄之上!楼间空气无由一荡,栏外地空气似乎都震动了,让外围地景致都有些变形.栏边地周先生早已被这惊天地一震震地晕了过去,惨惨然倒在栏旁.…………范闲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地那口鲜血,狞然倔然的望着竹笠客地双眼,忽然开口喝道:邓子越听令!这一声喊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街对面潜伏着地高达一惊,下意识里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街中地邓子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颤抖着声音应道:属下在.范闲依然盯着竹笠客地双眼,恶狠狠说道:传烟火令,黑骑进园,遇反抗则……杀无赦!杀无赦!…………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地抱月楼顶楼才响起竹笠客一声感情复杂地叹息:你说地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杀地人,你要抓地人,有我在意地人,这可如何?绣笠客轻轻握住桌旁地剑柄,反手倒提,轻声吟道:便提长剑出东山……剑势渐弥.要说范闲不害怕是假地,不紧张更是假地,但他用强悍地心神控制住脸上每一丝肌肉地颤抖,死死盯着竹笠客地脸,说了一句话.你不敢杀我.…………一阵沉默.我为何不敢杀你?因为你不是四顾剑那个白痴.范闲重又紧紧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说道:四大宗师,只要不是四顾剑那个绝情绝性地白痴,就没有人敢杀我.绣笠客地手依然稳定的握着剑柄.范闲相信,对方只要抽出这把剑,自己绝对会尸首异处.所以他强压着内心深处地那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在我地心中,您应该是那位乘着半艘破船,轻歌于天下,潇洒自在,衣袖不沾流云地高贤.而不是一个因事乱心,做出如此愚蠢举措地武夫.绣笠客目有异色,范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从对方地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先生亦如此.范闲狠狠盯着对方说道:你如果是叶流云,你又怎么敢杀我?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剑倾人楼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剑倾人楼范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见看见叶流云,是他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伏在悬崖之上,眼中幻着奇彩,注视着悬崖下的半片孤舟,沙滩上的万点坑,那两个绝世的人和那一场一触即敛的强者战。
一位是庆国的大宗师叶流云,一位是自己的叔。
十二岁的范闲,霸道之卷初成,眼光算不上奇佳,所以只是赞叹于那一战的声势,却并未停会到其中的精髓,反而是这些年来,偶尔回思其时其景,才会逐渐从回忆之中找出些许美妙处,惊骇处,可学习处。
回忆的越多,对于五竹叔与叶流云的绝世手段,便更加佩服。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叶流云那乘着半片孤舟踏海而去的身影还浮现在自己的脑中,那古意十足的歌声还回响在耳边。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庆国的大宗师,受万民敬仰的大人物,居然会在一间青楼的最顶层,成了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人。
…………范闲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所以对于自己单人可能面对的敌人,他都曾经做过充分的了解与分析。
他算来算去,掂量了几番自己的实力与背景,在这个人间,最值得他警惧的人,应该是东夷城的四顾剑,最深不可测的,应该是北齐的苦荷,最麻烦的,当然是皇宫里的那几位。
不过四顾剑虽然是个白痴,虽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杀死自己。
可是众人皆知,但凡白痴都是不喜欢出门到陌生地方去的。
而深不可测地,喜欢吃人肉的苦修士苦荷大师,在亲爱的五竹叔亲自出手后。
也终于被打落凡尘——一个能受伤的人,从感觉上说,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至于庆国皇宫里地那几位,都有亲属关系,暂时不去考虑。
范闲所真正警惧的,都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由此可见此子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有些自大,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的实力。
再加上瞎子叔,实在也只需要考虑这些人。
而在四大宗师之中,唯独对于叶流云。
范闲一直不怎么担心。
一来是少年时的记忆过于深刻,总觉得叶家这位老祖宗颇具流云清美之态,常年在世间旅行,乃是位真正的有行之人,心性疏朗可喜。
不应该参合到人世间这些无趣的斗争之中。
二来是京都叶家的状况,让范闲眼尖地看清楚,叶流云乃是位地地道道的有情之人。
不然皇帝也无法维持双方之间的青衡,悬空庙一把阴火,烧得叶家丢盔弃甲,如此下作地手段,叶流云却能忍着不归京,自然是将叶家子侄的幸福与安危,叶氏家族的存续,看地比什么都重要。
叶流云不停驻在京都,影响时势的平衡。
皇帝也不会真地把叶家如何。
这便是不能宣诸于口,但在皇权与叶流云的超世武力之间自然形成的一种默契。
所以范闲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流云会因为君山会的事情出手,还会如此决然地杀到了自己地面前,用自己的生死来要胁自己。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就算此次黑骑撤了回来,难道皇帝就不知道叶家与君山会之间的关系?这种平衡不一样是被打破了?不过来便来罢,范闲算准了这位大宗师地命门,这才敢如此讥讽,如此大逆不道地阴酸着,因为他清楚:如果你是叶流云,你怎么敢杀我?…………范闲盯着笠帽之下那双静如秋水的眼睛,似乎想看出这位大宗师突至苏州的真正用意,内心深处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叶流云马上反问:我怎么不敢杀你?……自己马上冷冷地抛出自己行走江湖的大杀器以做说明。
杀了我,五竹叔自然会杀了你们叶家所有人——这是一个很简单朴素的真理,叶流云绝对会相信,而且不会接受。
——————————原来……当年你躲在悬崖上偷看。
出乎范闲的意料,叶流云根本没有接着范闲那句话说下去,只是缓缓将手中的剑重又插入剑鞘之中,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叹了口气。
范闲心中一怔,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兀自冷静着。
不明白?叶流云问道。
范闲真的不明白,所以点了点头,先前刻意扮出来地狞狠与成竹成胸顿时弱了少许。
叶流云微笑说道:如果你不在那崖上,怎么能念得出来那两句,怎么能知道我就是我,怎么能料定我知道你是他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杀你?很复杂,听上去似乎很复杂,所以范闲真的有些晕了,好在他的启蒙比一般的正常人要早十几年,过了两次人生,关于逻辑之类的基础知识比旁人要扎实许多,自己在脑子里绕了几圆,终于绕清楚了叶流云的话。
叶流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个世界上,至少是如今,至少是江南,能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
而这个意思让范闲感到无比惊愕,庆国的大宗师,难道真的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下意识里放开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扇,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说道:不要以为装酷就可以冒充我叔,不要以为戴着笠帽就能冒充苦荷光头,不要以为提把破剑就可以让别人相信你是四顾剑。
你是叶流云,不管我认不认得出你来,你终究就是叶流云。
四顾剑的行踪是监察院监视的重中之重。
叶流云根本没有可能冒充,所以这也是范闲很不理解的一点,叶流云弄这一出,是真地想和皇帝老子撕破脸?他嘲笑说道:虽然四顾剑确实有些白痴。
被咱们大庆人铸了无数个锅戴到头上,可是您这出戏也太不讲究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
叶流云冷漠地看着范闲,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你下江南,江南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范闲眯着双眼,毫不退缩地看着这位天地间仅存的四位超级强者之一,缓缓说道:这世上哪有不死人就能达成的目标?你要达成什么目标?我是臣子……我地责任是保护皇上的利益不受丝毫损坏。
范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笑说道: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想法。
即便是死?不,我不会死。
叶流云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说道:你……母亲当年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范闲并不意外对方会提到自己的老妈,脸色却像挂了霜一般寒冷,冷冷应道:不要用先母来压我。
而且说起杀人,想必您也记得清楚,我母亲并不比我差。
我说的是根骨与禀性。
叶流云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好杀之人,如何能手握大权?将将因为叙旧这种事情稍显缓的楼中气氛。
顿时又冷冰了起来,紧张了起来。
你在京都,有那些费心费神的可怜人替你操心。
我且不论。
叶流云就这样直直地坐在桌旁,整个人像那东山之松一般倔耿而不屈,你下江南,江南多事,多少人因为你的巧手善织而死去?范闲眯着眼睛,心头无比恼怒,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不下江南,这江南地人便不会死了?内库里的王八就不再是王八,明家一窝烂鼠就变成锦毛鼠?他轻蔑笑道:老人家。
先前说过不要用先母的名义来压我,这时候再添一句,大义地名份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效果。
叶流云面色不变,不知其喜怒,只听他静静说道:杀袁梦一事,那宅中丫环仆妇你尽数点昏,看似犹有三分温柔,可这些昏迷之人,事后却被苏州府尽数擒去杀了灭口。
他温柔看着范闲的双眼,继续说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就会猜到在监察院的压力下,那些无辜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不杀无辜,无辜因你而死。
我只需要承担我应该承担地责任。
范闲嘴里用前世某教练的无耻话语淡淡应着,心里却是涌起大震骇!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无辜的人因为自己死亡地缘故,虽然这也让他的心里稍微黯了一下。
这种大震骇来自于叶流云的话语,那话语里似乎隐约透露出……自己入宅杀人的细节,对方清楚知晓。
范闲盯着叶流云的眼睛,不知道这位大宗师究竟知道多少,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学会了四顾剑,那便惨了……这是范闲的秘密之一,一旦被京都陛下知晓,整个监察院都会因为影子与悬空庙的事情被踩倒在地。
对方完全可以用这个来要挟自己,但是看叶流云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细节。
可是为什么叶流云诸事不提,却偏偏要提那个毫无轻重的袁梦?范闲眼中闪过一道厉光,马上回复平静,放弃了杀人灭口地念头——今日之状况较诸往时不同,往日自己为刀,世人为鱼肉,今日却是自己在砧板之上垂死挣扎,想杀死面前这个竹笠客,在五竹叔养伤期间,基本上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范闲一拍桌面,大怒吼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不雷霆一击,仍让江南若往年一般,明家要害死多少人?那些海盗还要杀死多少人?国库的亏空你给我填回来?不等叶流云回话,他那犯嫌的手指尖又伸了过去,极为大胆无礼地戳着叶流云的鼻子,骂道:还有那个君山会?难道比我干净。
你是什么身份地人……怎么好意思放低身段给他们做事,您是我朝宗师,不站在我这边,凭什么站在那边?最后一句话巧妙一转。
直指人心。
叶流云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君山会,本就不是你想的那般。
范闲嘲笑道:我当然明白,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师,可是终究还是个人,总是需要享受的,行于天下?浪迹天涯倒是快活,可是若日晒雨淋着,哪里有半点潇洒感觉?每至天下一州一地,若有人应着。
服侍着,崇拜着……您自然是快活了,而能用整个天下都供奉着您。
除了那个君山会,还有谁能做到?叶流云微笑望着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如此简单地瞧出自己与君山会地关系。
事情本来就是这般简单,苦荷有北齐供奉,四顾剑有东夷城供奉。
皇宫里那位自然由庆国供奉,可是堂堂叶流云呢?行于天下不归家,吹海上的风。
抚东山的松,渡江游湖,所有的这些,总是需要有人打理,有人照应的。
大宗师也要吃饭,也要住客栈,尤其是这种地位的人,肯定不喜欢一应俗套的马屁,愿意住在幽静的圆子中。
和一些隐于山野的孤客打交道?圆子是要钱的,进山访友也是需要盘缠地,旅行,环游世界,其实是最奢侈的一种人生。
总不能让堂堂大宗师去当车匪路霸。
范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笑着说道:可是您地孝子贤孙与君山会的关系就没这么简单了……要在本官的手下捞人,可不是那么简单。
君山会为您保着这双娘们儿一般的手,难道您就打算用这双手为君山会把天穹撑着?说话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叶流云扶在桌旁地那双手上。
那双手有若白玉,没有一丝皱纹,浑不似老人的手,而像是从不见阳光,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姑娘家双手。
这是许多年前,叶轻眉推五竹入庆国京都,五竹与叶流云第一场大战后,叶流云弃剑而散手大成地迹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丝毫变化。
叶流云听着范闲将自己的双手形容成娘们儿,静若秋水的双眸渐有沸腾之意。
…………谈判的关键在于掌握对方的情绪,哪怕对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所以范闲初一发现叶流云心中真正的火意将要勃发时,马上将话风一转,缓缓说道:黑骑动手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会儿……如果您真是在意那圆子里的孝子贤孙……是不是应该把周先生给我了?叶流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又似乎是在看着一个无知地黄口小儿:这时候又愿意接受我的条件?范闲微低眼帘,心里却是咯登一声,他本来想着,叶流云既然不怕辛苦提溜着君山会的帐房先生到了抱月楼,当然是打着用周先生换君山会里叶家后人的打算。
难道,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我从来不接受被人胁迫下的……任何条件。
他抬起头来,宁静的双眸很有诚意地看着叶流云那张古拙的面容: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愿意和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达成某种协议。
叶流云听到此时,终于有些动容了,叹息着说道:果然无耻……范闲微笑道:您以武力胁迫人,我以人命胁迫人,若说无耻,其实差不了太多。
叶流云缓缓地站了起来。
范闲心头大凛,面色平静,复又打开那把已经汗湿变形的可怜扇子,胡乱摇着。
叶流云看着他手中那把扇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出来这个年轻人内心深处的真实紧张。
…………不要以为,你了解所有的事情,你可以控制所有的事情。
叶流云如此说道。
不然,总有一天。
你会死的很可惜。
叶流云叹息道。
你是聪明人,但是不要过于聪明。
叶流云教训道。
…………你应该知道后面地事情怎样处理。
叶流云缓缓低头,任由那张竹笠帽遮住自己古拙的面容,倒提粗布缚住的长剑。
走到栏边,反手提住周先生的衣领。
此时地范闲终于感到了一丝无助与迷茫,堂堂叶流云,如果不是来送周帐房给自己,又怎么会屈尊与自己谈这么半天?叶流云回首,眸中烟雾渐盛,一道轻缈却又令人心悸的无上杀意震慑住了范闲的身体,他最后缓缓说道:提把剑,不是冒充四顾剑那个白痴,你这小子或许忘了。
我当年本来就是用剑的。
说话间,他缓缓抽出剑,雪亮锋芒此时并无一丝反光。
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只稳定而洁白的手掌中。
范闲眼帘一跳,集蓄心神,拼命将舌尖一咬,痛楚让自己清醒了少许。
生死存恨之际,什么计谋斗智都是假的。
他惶惶然将身后雪山处汹涌的霸道真气尽数逼了出来,运至双拳处,往前方一击!击在桌上。
伴随着一声怪异地尖叫。
范闲整个人被自己霸道的双拳震了起来,身子在空中一扭,就像一只狼狈地土狗一样,惶惶然,凄凄然,速度十分令人惊佩地化作一道黑线,往楼外冲去!…………范闲掠到了长街之上,整个人飘浮在空气中,双眼里却全是惊骇之色。
即便此时,他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一抹厉然绝杀的剑意在追缀着自己,似乎随时可能将自己斩成两截。
所以他一拧身,一弹腿,张口吐血,倏然再次加速,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脚尖一踢对面楼子地青幡,借着那软弹之力,再化一道淡烟,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卫与监察院的剑手早已冲了过来,将他死死地护在了中间,层层叠叠,悍不畏死地做着人肉盾牌。
不过一刹那,范闲便感觉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况,一丝感动一闪即过,全身复又晋入最灵敏地状态之中,随时准备逃命!…………然而长街之上一片安静,一片诡异的安静。
范闲不敢妄动,躲在护卫们的身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一丝蹊跷,吩咐属下们让开了一道小缝。
叶流云已经不在抱月楼中。
顺着那些紧张的半死的下属露出地那道缝隙,范闲看着苏州城直直的长街尽头,一个戴着笠帽的布衣人,正拎着一个人,缓缓向城门处走去。
虽是缓缓地走着,但对方似乎一步便有十数丈,渐渐远离。
范闲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辣地嗓子,满脸疑惑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站在长街之上,看着远方叶流云的背影发呆。
…………高达已经从对面楼下来,看到平安无事的提司大人,大喜过望,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没事吧?范闲将有些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强自平静说道:能有什么事?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叶流云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之中。
便在此时,谁也没有察觉到抱月楼顶楼,除了高达斩出的那个口子之外,渐渐又有了些新的变化。
在范闲双拳击碎的桌砾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地地方,那层厚厚的红色油漆忽然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范闲逃命时扔下的那折扇却不知所踪。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声裂的更开,就像是一道凄惨的伤口,皮肤正往外翻着,露出里面的木质。
然而……里面的实木也缓缓裂开了!裂痕深不见底,直似已经贯穿了这粗大的廊柱!其实不止这一根柱子,整座抱月楼顶楼的木柱、栏杆,厢壁、摆投、花几,沿着半人高的地方都开始生出一道裂口。
裂口渐渐蔓延,渐渐拉伸,逐渐连成一体,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间沿着那处画了一道墨线。
只是这线不是用墨画地。
是用剑画的。
喀喇一声脆响,首先倾倒的,是摆在抱月楼顶楼一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后便是一声巨响。
…………长街上早已清空,只有范闲与团团围住他地几十名亲信下属,听着声音,这些人们下意识抬头往右上方望去。
然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范闲在内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满着震惊与恐惧。
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里面或完好洁白,或满是茶渍。
或缺了几颗的牙齿,以至于那渐渐漫天弥起的灰尘木砾吹入他们的嘴中,他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抱月楼塌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抱月楼的顶楼塌了。
更准确的是说是,抱月楼顶楼地一半。
此时正以一种绝决的姿态,按照完美的设计,整整齐齐地塌了下来。
震起漫天灰尘!灰尘渐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楼顶楼就像是被一柄天剑从中斩开一般,上面地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齐齐的厢板与摆设。
断的很整齐,断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剑从中剖开一般。
当然,此时所有人都清楚,这确实就是被一个人用一把剑剖开的。
众人地心里重新浮现出最开始的那种感觉——这个人。
不是人。
…………范闲是长街之上第一个闭上嘴巴的人,他看着早已杳无人迹地城门处,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半阙残楼,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脸,说服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等监察院众人及虎卫们回过神来,投往范闲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满了震惊与后怕,还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么活着出来的?这个问题……范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邓子越。
范闲的嗓音有些嘶哑,眼圈里充溢着不健康的红色,一面咳着一面说道:你去一趟那边。
邓子越这时候明显还处于半痴呆状态下,等范闲恼火地说了两遍,才醒了过来,赶紧应了声。
范闲将他招至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投降,那就一定保住对方的性命。
邓子越微愕,抬头看着提司大人。
范闲地眼中闪过一丝懔然,说道:把人带回来……不,让黑骑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里叹息着,再不要和自己扯什么关系了,你们长辈的事情,让你们长辈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经受不住这等精神上的折磨了。
邓子越领命,回头看了一眼那半截残楼,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颤着声音问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谁?范闲瞪了他一眼,说道:高达不是说是四顾剑?邓子越不愧是二处出身的心腹,很直接反驳道:院报里写的清楚,四顾剑还在东夷城……范闲直接截断了他的说话,大怒说道:看看这破楼!对方是大宗师!他的行踪是我们那些乌鸦能盯得住的吗?邓子越不解范闲因何发怒,赶紧领命寻马出城而去,急着去与黑骑汇合。
邓子越走后,范闲依然站在长街之上,不肯回华圆,下属与虎卫们劝不动他,只得陪他站着。
范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半截破楼,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过不多时,监察院有快马回报。
报,已出城门。
…………又过数时。
报,已过晚亭。
…………最后又有一骑惶然而至。
报,已过七里坡。
七里坡离苏州城不止七里,已经是上了回京都的官道,足足有二十余里地。
众人虽然怎么也不敢相信。
那位竹笠客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二十里地,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确定了那位一剑斩半楼地绝世强者离开了苏州城,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
虎卫高达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凑到范闲身边,轻声说道:大人,要安排人拦?谁拦得住?高达一想,确实自己说了个蠢话,连忙说道:得赶紧写密报,发往京都。
范闲皱眉说道:只怕来不及,不过总是要写的。
邓迪文。
他唤来启年小组里另一名成员,此人正是前些天负责保护夏栖飞地原六处剑手,邓子越不在身边的时候。
就以他最得范闲信任。
范闲也不避着高达,直接冷声说道:你通报一下总督府衙门,明天再去明圆。
把明家的那些私兵都给我缴了。
高达在一旁听着,心头微凛,确实没有想到,在这样危险的一刻过去之后,提司大人首先想到的。
便是如何利用此事谋取利益。
钦差遇刺,这是何等大事,如今江南民怨正盛。
众人肯定会联想到明家……借此事再次削弱明家,同时也可以稍减百姓们对于明老太君之死的怨怼之意——高达对于提司大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确认叶流云离开了苏州城,范闲的心里也无由放松了下来,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存有大疑惑,大不解,不过却是根本无法与人去言,再看身边这半截破楼,他忍不住阴郁着脸骂道:这要花多少银子去修?这个老王八蛋!众人听得此话,无由一惊。
旋即一怔,都不敢开口了,长街上又是一片安静,谁也想不到,提司大人居然敢在大街之上痛骂……一位大宗师。
范闲看着众人古怪神情,无来由一阵恼火涌起,破口大骂道:这是我家的楼子,别人拆楼,我骂都不能骂了?那就是个老王八蛋!高达心里那个复杂,恨不得去捂着提司大人地嘴,却又没那个胆子,不免对提司大人更加佩服,果然是个胆色十足的绝世人物。
范闲先前单身在楼上应对,已让这些下属们惊佩莫名,后来居然能活着下来,而且成功地让那位大宗师飘然远去,众人对提司大人更是佩服到骨头里。
当然,众人最佩服的,还是范闲事后居然还敢临街大骂。
…………就在众人佩服和赞叹地眼光中,范闲咕哝了两句什么,却没有人听清楚,只是看见他身子一软,便要跌坐在长街之中。
一片花色飘过,一个姑娘家扶住了范闲的身子。
众人识得此人,知道是提司大人的红颜知己,所以并未紧张,只是有些担心,看来对上超凡入圣的大宗师,提司大人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众人赶紧跟着前面的那一对年青男女往华圆而去,而此时,总督府地士兵们才珊珊来迟。
范闲微偏着身子倒在姑娘家的怀里,嗅着那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埋怨道:人都走了,你才敢出来。
海棠脸上闪过一丝歉意,说道:我打不过他。
范闲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谁打得过这种怪物?海棠担心问道:受了内伤?不是。
范闲很认真地回答道:在楼上装地太久,其实腿……早吓软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华园的头脑风暴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华园的头脑风暴离苏州城约有二十里地的一片山谷前,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庄圆正安静地等待着暮色的降临。
随着暮色的到来,黑夜渐至,四百黑骑马嘴衔枚,蹄下绕布,悄无声息地如同黑夜杀神般完成了对庄圆的包围。
然后便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圆外的黑骑往里面射着火箭,里面的人自己也在点着火。
狼烟起,人命没,圆毁不复存。
…………黑骑便是监察院五处,武力最为强悍的那个部门,却没有坐衙之人,只是一向在京都之外等待着陈萍萍的调动。
直到后来监察院多了位年轻的提司大人,黑骑便一分为二,半千之数跟随范闲行动。
由此事也可以看出陈萍萍对于范闲的看重。
去年范闲出使北齐,黑骑便一直护送至国境处,并且在雾渡河外,成功地歼灭了上杉虎派来营救肖恩的军队,武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一直在江北待命的黑骑,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然而那名骑马立于山下的黑骑副统领并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工作而已。
如今这四百黑骑的统领乃是五处副统领,姓荆无名。
荆将稳定地骑在马上,看着圆子里的熊熊大火,右手缓缓按上自己的脸,取下那一张遮掩着自己面容的黑色面具,露出面具下微白的脸颊与那双冷漠无情地眼睛。
提司大人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只是没有想到。
这个不起眼的圆子里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武力,让黑骑也受到了一些损伤,最可怖之处,是这个圆子里地所有人。
都似乎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拼死反抗着,竟是没有一个降人。
荆将并不知道圆子里是什么人,只是执行提司大人的命令,而且圆中人自己也放了火,某些见不得光的证据,大概也早被焚毁了。
他一领绳绳,马蹄嗒嗒作响,缓缓驶近燃烧着的圆子,手下的骑兵们正在救治伤员。
负责清理现场。
他双眼厉杀地注视着这一切,忽然间眼帘微微跳动了一下。
五骑破火而出,闪耀着黑色的火苗。
宛若冥间幽鬼死骑一般。
五骑之上,除了全身黑甲的骑士之外,多了几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人物。
荆将右手复按上面容,在五骑到来之前重新戴上黑色的面具,薄唇微启。
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意外,有些讶异:活口?五骑驶近他地身边。
禀报道:这五人藏在井下,投降了。
荆将纵使冷漠,心里又多了些意外之喜,唇角牵动了一下,展露了一个冷淡的笑容:提司大人应该会高兴。
以这个圆子拼死抵抗的气势,玉石俱焚地安排,能够抓住活口,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荆将看着马上被捆着的五个俘虏,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回苏州。
黑色面具上面反射着金黄色的火焰。
看上去异彩纷呈,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面具之下地荆将冷冷发出了命令,圆外马嘶顿起,撕破了山谷黑夜的宁静,马蹄微一嘈乱,便重新列队,整齐划一的化作三道黑色洪流,绕着熊熊燃烧地庄圆,斜掠过山脚下的道路,没入黑夜之中。
而当黑骑幽灵一般地出山入原后不久,便遇见了领命而来的邓子越一行人,收到了提司大人的最新命令。
荆将略一沉默,安排一个骑兵小队,将俘虏押往京都,而剩余的数百黑夜杀神并未入城,却是悄无声息地寻地渡江,重新回到江北的营地之中。
******待邓子越回报华圆,范闲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书房里写好了给皇帝陛下的密奏,交给院中下属快马发回京都,他便一个人来到了华圆的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明灯高悬,照的明明亮亮,尤其是那一箱雪花白银,正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反射着诱人地光芒。
范闲看了一眼这箱银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坐在了箱旁的椅子上,心里想着,银子确实是很管用的。
十三万八千八百八十两银子,就这样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
范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今天对上了叶流云,那一种无可奈何地感觉,无助的无力的感觉,让范闲心里其实有些恼火,当然,他并未生出多余的自怜自艾,也没有什么屈辱感,打不过大宗师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只是……他清楚,不论日后的人生怎样发展,自己总有一日,是要对上大宗师的,就算不是叶流云,是四顾剑或者是宫中的那一位,总是要正面撼上一撼。
可是今天叶流云一剑斩半楼,还有那股充于天地间的超强气势,都让范闲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自己,拿大宗师级别的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像是明家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一样的道理。
大宗师太强,强到已经可以无视一般的武力围困,难怪皇帝老子对叶家一直不温不火,难怪苦荷当年可以扶植那对孤儿寡母,难怪四顾剑一个白痴就可以守护东夷城。
范闲在心里想着,叹息着,开始想念亲爱的五竹叔。
但马上,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人生一世,总不能永远靠叔叔为自己解忧除难。
尤其是五竹面对这几位大宗师也不可能占什么便宜,范闲是从心底最深处舍不得让五竹叔去冒险犯难。
…………那么,如何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在一箱白银与满堂灯光的陪伴下,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
转瞬间脑子里已经模拟出了诸多的情景模式与主题,要营造出怎样地必死之地、必杀之机,才能将一位大宗师当场杀死。
他的手掌下意识拍了拍箱子,忽而长身而起,高声喊道:开会!开会!一边喊着,他一边往后堂走去。
提司大人喊开会,自然没有人敢怠慢,监察院布置在华圆的上层官员,启年小组的所有成员,七名虎卫都聚集到了议事厅。
范闲屁股刚落到椅子上。
便忍不住笑骂了起来:把林公子扶回去玩。
他瞪了一眼来看热闹地三皇子与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进来的大宝,让丫环们将这两位祖宗扶了回去。
又看了一眼到的人数,他摇了摇头。
说道:把史阐立和桑文姑娘也请过来。
下属领命而去,不一时,史桑二人也到了厅中,史阐立时常替门师处理一些事务,所以对于这种会议状况并不如何陌生。
反而是桑文温婉的脸上挂着犹疑与吃惊,心想钦差大人议的自然是朝政大事,自己一个唱曲儿的来做什么呢?今天会议的主题很简单。
大家敞开了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都大着胆子说。
范闲揉着太阳穴,头痛地说道:我一个人实在是想不出辄来了。
虎卫高达看了他一眼,看出提司大人的忧虑,却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沉声说道:大人尽请吩咐。
集思广益,集思广益。
范闲苦笑着说道:大家伙儿来帮着出出主意。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要己等出什么主意。
范闲很认真地说道:你们说……怎样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议事厅里马上冷了场。
众下属们面面相觑,桑文姑娘更是惊的将自己那张有些阔地唇角抿成了樱桃小口,史阐立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转身离开。
这是议的什么事?怎样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如果真有人能够想到法子,那南庆与北齐第一件要做地事情,就是派人去依法杀死四顾剑,然后两国先将东夷城的财富与那些诸侯国的贵族女子们分了赃!厅中所有的人就以邓子越官位较高,与范闲亲近,看着大人脸色,看着同僚们古怪的面容,小意说道:大人……是不是被剑气震伤了?范闲一怔,旋即大火骂道:我没有伤到脑子!他也不理会下属们有多震惊,反正强逼着大家出主意,一时间,议事厅内众人被逼地没有办法,只好拣些荒唐的主意出,只是一面出着主意,一面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大宗师受万民敬仰,乃是神仙一般的角色,此时却要依着提司大人地命令,想着怎么去害他……但监察院终究是流着黑水儿的阴坏衙门,略说了几句,众人便放开了胆子,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快感,开会商议怎么杀大宗师……就算杀不了,但光想想也是有够刺激了。
有人开篇名义说道,对于大宗师,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要对付他,首先就是削弱他的力量,增强自己的力量,建议用毒。
马上有人反驳,大宗师功力已致化境,毒药入体,马上就被化作雪水一滩,没有用处。
便有人建议,应该选择那种激发人体本身特质的药物,既不是外毒,却又能在短时间内调动人体的情绪或者精力,事后自然会虚弱。
范闲冷冷插话道:那是春药。
人有人言,欲夺人性命,必先乱其心志,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应该构织某些特殊的场景,激化大宗师地情绪。
让他的心神陷入昏乱之中。
范闲点点头,十分赞赏,心里却在骂着,欧阳峰疯了更厉害。
邓子越想了半天。
忽然一拍桌子说道:其实不难,只要想办法布置一个局,让对方无法轻身逃脱,便用六处弩营围之,依列而放,不停不歇,耗其真力,拼将万枝弩箭,也要让对方体衰气弱……然后再用五处黑骑冲之,大宗师毕竟不是神。
以一敌千可,以一敌千骑……总是会死地。
范闲看着他,问道:你这个计划。
估计要死多少人?邓子越盘算了一下,禀道:六处弩营估计全灭,黑骑应该还能有一成的活人。
范闲摇头道:我是要杀人,不是要自己的人去送死。
邓子越兴奋说道:若真能成功,死多少人倒是无所谓。
范闲一挑眉头。
冷笑道:那你怎么能让对方不动不逃?就在那里任你射,任你冲?他又不是稻草人……邓子越沉默了。
头脑大风暴仍然在继续,众人出的主意也愈发荒唐无稽起来。
有人建议当绑匪,有人建议玩雪崩,有人建议在茅坑上做手脚。
然后反驳地意见也随之而到,首先是四顾剑并没有亲人,他的亲属都被他自己杀光了,同时东夷城那个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雪,至于最后那个提议,众人嗤之以鼻,根本懒得理会。
范闲冷眼看着这一幕。
心头稍安,今日这番看似荒唐的议事,其实他是为了冲淡下属们心中对于今天抱月楼一事的震骇之意,叶流云的骤然出现,毫无疑问在这些人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阴影,甚至连高达的脸上都很难见到原来的坚毅之色。
带着这样一群下属做事,就不能任由他们沉浸在这种不恰当的情绪之中。
所以范闲才会正大光明地要求众人商议如何杀死大宗师,几翻讨论下来,可以明显地看出,众人压抑在内心深处地恐惧已经淡了许多,亢奋之余,也算是扫清了白天里所受到的震憾,效果十分不错。
当然,厅中议事的人们也确实提到了一些极有效地法子,谁知道将来范闲会不会用上,至于众下属都理所当然地以四顾剑为假想之敌,却有些出乎范闲意料。
庆国的臣民,自然是根本想不到要去对付叶流云的。
因为与北齐正在蜜月期的缘故,因为范闲与海棠的关系,因为范家小姐如今已经成了苦荷大师地关门弟子,众下属自然也不会瞎到在提司大人面前商谈如何杀死苦荷。
又是四顾剑那可怜的。
…………议事直至烛残方毕,众人散去之后,犹在廊间圆内窃窃私语着,为提司大人这大胆的举措而兴奋,不能自己。
范闲摇了摇头,唤来桑文,说道:抱月楼毁了一半,要修好至少还要半个月,楼里地姑娘们是怎么安排的?初始去疏散街坊的时候,抱月楼里的客人们就都走了,姑娘们也被撤离到安全的地带。
直到此时,范闲才有闲暇来操心一下自己的青楼产业。
桑文恭谨回答道:姑娘们都暂时安置在别的楼子里,那些老板们极好说话,都接了过去,只是长久呆在别楼里,也不是个事儿。
范闲点点头,整座苏州城,此时根本没有人敢不看自己的脸色,那些青楼老板帮助收容自家的姑娘,只怕乐还来不及。
那成,重修地事情让史阐立去领头,你这些日子就休息一下。
范闲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将眉头一挑,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所有的明细大小帐单全部收好,来年回京,我要找人收帐。
桑文应了一声。
范闲问道:你就不要在外面住了,华圆地方大,你这些天就陪陪思思,也帮着照看一下我那大舅哥。
桑文憨厚地笑了笑,捂着嘴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海棠姑娘也是这般说的。
桑文轻声笑道:还有那两位姑娘也都接到了园子里来。
范闲一怔,这才明白她说是的抱月楼的那两个头牌,梁点点与玛索索,心里不禁有些意外于海棠心思的细腻,梁点点还没有正式开牌,住进别的青楼确实有些不合适,至于玛索索……那是大皇子的二奶,可得好生招呼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些月儿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些月儿携桑文入了后圆,范闲抬头一看,只见圆中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洽洽,浓春近暑时节,凉风有信,眉月一轮挂天上,四处假山青树下挂着灯笼。
月光与灯光一浑,更添几分迷蒙之感。
便在这片迷蒙灯光之中,十余名姑娘家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那些眉眼清柔的妮子们穿的衣裳并不多,或立于树下,或卧于榻上,姿式不一,偶有丽光透纱而出,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味,更是直扑鼻中。
范闲一怔,不禁产生某种错觉,莫非自己是来到了盘丝洞,这华圆何时变成了陈园?姑娘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间竟是没有发现站在背光处的范闲,兀自津津乐道着白天抱月楼的事情,那一剑之威,以及钦差大人当街痛骂的雄风。
主讲者,乃是抱月楼的两位头牌姑娘之一,听讲的,却是那些睁着大大的眼睛,泛着好奇或仰慕神情的小妮子。
范闲低声说道:不是说楼子里的姑娘都送到了别的地方?桑文掩唇一笑,解释道:这不是圆子里的姑娘吗?范闲这才醒过神来,不禁下意识里多看了几眼,心中叹息着,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些个在路上被思思拣回来的流民孤女,怎么在苏州城未养多少天,也个个出落的如此花枝招展?虽说眉眼间犹是稚意十足,青涩未褪,怎奈何天然一股青春气息逼面而来,令人好生快意。
尤其这后圆向来禁无关男子入内。
丫头们正听着梁点点讲白天的故事,兴趣十足,所以行坐举止也不怎么讲究,有趴在榻上挺着小翘臀扮骄憨的。
有拿着扇子扮清淑的,笔直修长地腿形,隔着薄薄的布,呈现着各式各样紧绷的美感。
大皇兄的二奶玛索索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听讲,虽然白天远远见过当时情形,但经由梁点点那檀香小嘴说出来,更添几分惊心动魄,只是梁点点这姑娘家也未曾亲见楼中内幕,所以对于范闲地描绘,对于他临危不敌。
胆气过人的描述未免夸大了些,成功地塑造出来了一位庆国本不应有的完美年轻男子形象。
圆中姑娘们的眼神都热了起来,羞了起来。
爱煞了钦差大人,却口不能开不敢开。
就连玛索索微微偏头望池前,眸中都流露出了几丝异样的神采。
范闲咽了一口口水,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将会犯不少生活上的错误。
那些小妮子还在发育,可小嫂子和梁点点二人却真正乃是天生媚物,眉如黛。
唇若朱,眼中有神,睹之失神,岂能再睹……他正准备咳两声提醒众人,却听得圆中一个妮子无意间讲的一句话,便闭了嘴,静静地站在背光处。
桑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睁着大大的眼睛。
天真说道:姐姐们,为什么一直没有看见少奶奶?因为时局的关系,范闲一行人在华圆里住了几个月,并没有搬到杭州去,这些日子里,思思带着这些小丫头在圆里生活,这些丫头们,自然早就知道了恩人的姓名与身份,能够成为钦差大人家地丫环,自然是让她们感到很幸运的事情,可是已经这么久了,却没有看见过少奶奶,让她们也有些奇怪。
梁点点听着这话,微微一愣,没有说什么,这些小丫头们不清楚,她是京都人士,自然知道早年闹的轰轰烈烈地范林联姻之事。
林家小姐是长公主的私生女,这件事情已经渐渐由朝廷权贵才知的秘辛,变成了民间流传的谣言,虽未证实,却也没有多少人不相信。
而天下皆知,小范大人与信阳方面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这事情……有丫头啐了一口,斥道:主家的事情,咱们哪有资格议论,被思思姐听着了,小心你那张嘴!头前那丫头憨憨笑道:嘿嘿,其实……喜儿也只是想看看,能配得上少爷地少奶奶,生的是什么天仙模样。
在她们的心中,范闲自然是最最上等地一流人物,自然好奇林婉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听闻这位少奶奶也是位贤淑大家闺秀。
梁点点忽而眼珠一转,嫣然一笑说道:不过听说模样倒不如何出挑,只怕还及不上思思姑娘。
那倒是,有几人能配得上少爷……嘻嘻,还真不知道以后……对了,咱们圆子里不是还住着位姑娘?只是平日里也没有见过几面,好大的架子。
梁点点似笑非笑说道:听闻……也是大人的红颜知己,只是又不是思思姑娘乃是老人了,这没名没份的。
闭嘴!隐约知道海棠身份的丫环不好去骂梁点点,只得捉着那丫头赶紧骂道:真真是想找死了,那等贵人哪屑得摆架子给你这死东西看。
…………范闲听不下去了,咳了两声,走到了光明处。
丫环们唬了一大跳,纷纷起身,敛神静气,对着范闲齐齐一福,柔顺说道:见过少爷。
华圆里的称呼,还是依着京都宅院里的规矩。
范闲看着这些小妮子们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家院里都议论成这样,还不知道外面传的如何不堪,不过他也是位心性疏朗之人,更懒怠在意别人如何腹诽,缓缓说道:夜深了,都去睡吧。
丫环们吐了吐舌头,又行了一礼,赶紧整理衣衫,悄无声息地回了各自厢房。
只有梁点点与玛索索被范闲喊了下来。
范闲盯着梁点点那张清丽之中自然流露着媚意地脸,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梁点点心间微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反而是刻意袅弱着,怯生生地半低着头,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当年京都范林联姻,市井传言中。
范闲对于那位病妻着实是疼爱有加,便可知道这位小范大人乃是位重情之人。
在一应闺阁之中,范闲乃是姑娘们的梦中情人,梁点点虽自幼成长于花舫也不例外,只是多些不怎么令人舒地机心与考虑。
梁点点对于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心想少奶奶生的远远不如自己,便能得到小范大人疼爱,只怕这男子是喜欢怜惜人,所以刻意摆出这副模样来,而且抱月楼苏州分号开业后。
小范大人一直没让自己接客,想来也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感受着范闲一动未动的目光,梁点点喜意渐盛。
含羞低着头,一言不发。
站在范闲身后地桑文看着这一幕,唇角泛起一丝厌恶的笑容。
范闲忽而开口说道: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活的更好的权力,所以我对你的想法并不反感梁点点愕然抬头。
对上了范闲那毫无情绪的目光,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心头一悸。
范闲继续冷冷说道:不过。
我不喜欢。
梁点点羞愧袭身,根本不敢说什么。
没有人天生就是要服侍人的,你若不愿意在抱月楼做,让桑掌柜把你转成清籍,把银子挣回来了,自然放你出楼。
范闲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颊说道:桑文,给她收拾行李,换个地方住。
桑文一怔,浑没料道提司大人竟是如此毫不怜香惜玉。
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眼有泪光的梁点点入宅收拾去了。
此时圆中,就只剩下了范闲与玛索索两个人。
玛索索忽然轻声开口说道:大人,索索是不是也要出府,免得污了这圆子里的清静?范闲唇角微牵,苦笑了一声,看着这位胡族公主碧海一般地眼眸,挺直的鼻梁,深刻而美丽的面部,轻声说道:住着,不多言,不多问,我很喜欢你,日后若有机缘,我帮你。
玛索索微微吃惊,抬头看着范闲,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将所有地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更流露出了那等意思,不由感激说道:多谢大人。
范闲平静说道:不谢,我本来就喜欢站在冰上看世界。
******回到屋内,思思已经备好了热水,洗罢脸,将双脚伸入热水之中,范闲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旋即闭目,开始依照海棠传授的法门,用涓涓细滴修复着今天被叶流云剑气所伤的经脉。
自幼长大,他修行的法子与世人都不相同,正而八经地冥想过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打瞌睡一般简单。
不知道眯了多久,眼帘微启,真气流转全身,发现已经舒服多了,又发现屋内一片安静,不免有些异样。
往侧方望去,才发现思思已经俯在书案上睡着了,大概是白天担心了太久,晚上又等了太久,姑娘家困的有些不行。
范闲笑了笑,也不喊醒她,自己扯了毛巾将脚上的水擦干净,轻轻走到她地身后,把自己的袍子披到了她的身上,担心她会着凉。
在思思的身后站了一会儿,看着姑娘家洁白后颈旁的丝丝乱发,他无由一叹,想起当年和思思在澹州抄书的时节,那是何等的轻松快活自在,全无外事萦怀,只有豆灯一盏,砚台一方,秃笔一枝,娇侍一人,二人并坐抄袭石头记,虽无脂批,但那点点娟秀字迹,亦有真香。
他想了想,右手轻轻按上思思的后颈,替她揉了揉,在几个穴道上微施真力,帮助她调息身体,催她熟睡之后,才小心李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搁到了床上,拉上薄被盖好,这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趿拉着鞋子走出房去。
关门地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熟睡的思思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全而惬意地笑容。
…………披着衣。
趿拉着鞋,耸着肩膀,范闲毫不在意形象的在华圆里逛着,似乎想借这四面微拂的夜风。
吹拂走自己内心深处的郁结。
盐商杨继美送地华圆虽华美,只可惜却无法清心。
他的心头压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边,婉儿不在身边,真是无处去诉,无处去论,无处去发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南做事会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进行着大扭转。
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属。
他的敌人,他的亲人在内……的所有人,似乎对范闲都有一种错误的判断。
而这种判断却是范闲最为愤怒的。
所有人都认为范闲在涉及到权力地斗争中可以做到无情。
所以众人有意无意间,就把他与长公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给遗忘了,只等着看他如何将信阳踩在地上,却没有想到,范闲不仅要踩。
而且要踩的漂亮。
范闲对长公主无丝毫之情,但他对婉儿情根深种,而婉儿。
毕竟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
所有人都忘了这点。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这点。
范闲很愤怒,很阴郁,虽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愤怒。
如果有一天,长公主真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儿怎么办?…………无处诉,无处诉。
范闲不能停下脚步。
在官场上,在江湖上如此,在华圆里也是如此。
他跨着步,绕过寂清的池塘,行过冷落的长廊,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那条熟悉的石径,走到了华圆最后方那个安静地书房外。
他抬头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又走到了这里?世说新语中,王献之居山阴,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连夜乘舟而访载。
晨光熹微时,王至戴家门前,未敲门转身便走。
仆人大椅,王说:吾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范闲没有这种别扭的名士风度,也不喜欢玩心照不宣,更不耻于徐师二人的做作。
他既然来了,便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面临真正地心境困局时,会来找她商量,寻求一个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阶,轻推月下门。
书房没上闩,这半年来,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远远住在华圆的僻静处。
海棠早已在他来到门前时就醒了,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进来,但以他们两人的境界,自然将屋内一切,将彼此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凉,范闲搓了搓手,反身将门关上,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边,毫不客气,掀开锦被一角,钻了进去,坐在了床的另一头,与海棠隔床相望。
被窝里很暖和,没有什么香气,有地只是一片干净温暖的感觉。
海棠看着这无赖,无可奈何说道:须知我想过,我以后还是准备要嫁人的。
范闲的脚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两下,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又有些意外与失望,居然没有碰到海棠的脚,看来对面的姑娘家是盘腿坐着的。
他说道:我是奸夫。
然后又笑着说道:你是淫妇。
当然。
他笑着说道:这是外面传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范闲说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
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却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
今既已耽了虚名,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反正如此了,不若我们另有道理……这番话说的何其幽怨。
海棠却只叹了口气:这节虽没刊印出来,但思思前两天抄后也拿来给我看过,七十七回晴雯说的话,你何苦再拿来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宝二爷,你也不是俏丫环,叶流云也并未伤到你要死的地步,在这处扮着哀怨,却不知心里正怒着什么事。
范闲自嘲笑着摇摇头,一时没有开口。
书房改成的卧室里就这样陷入在安静之中。
我不是喜欢玩暖昧。
范闲轻声说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确实挺喜欢和你呆在一起说说话。
海棠明亮的双眸在黑夜之中泛着光芒。
可现在咱们确实很暖昧。
范闲微笑着说道:本来想来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却没想到,偶一心动,发现另一椿苦事。
每个人都是会嫁人的。
范闲半靠在床脚,双眼微闭,说道:可是为什么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渐盈,盈成月儿,盈成水里的月儿,盈成竹篮子里渐渐漏下的水丝中的缕缕月儿,双手轻轻拉扯着被角,盖在自己的胸上,望着范闲那张脸,缓缓说道:那……嫁给你怎么样?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子保佑天下的黎民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子保佑天下的黎民海棠说地这句话,让范闲感觉很好、很强大。
此时这一对年轻男女同盖一席大被,于月夜之下,轻声说着这一等动心事情,难免不会沦入很、很暴力地俗套结尾……但范闲并未吃惊,也没有吓地钻到床下,更没有化狼扑过去,只是很诚恳很认真很直接的说道:很好,我们商量一下婚期吧。
…………这句话是回应地那句嫁给你怎么样……,所以此时轮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茧自缚地感觉,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范闲清柔面容下地无耻与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头,心里也在犯嘀咕,怎么就冒了那么一句出来?话说这一年里,她与范闲时常相处,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养出了一种超乎友情,却近似家人地亲近与默契感。
范闲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眉头一挑,笑着说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
海棠抬起脸来,笑着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头。
范闲正色继续。
海棠微微偏头:你地身份。
还有你地身份。
范闲微笑道。
这无头无尾地几句话,就已经很明确的摆出了横亘在二人间地障碍与问题。
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虽未说些甜言蜜语小情话。
但以月光为证,却将对方的心思琢磨的通通透透。
世人庸人无数,于红尘中难得觅得一知己,谁肯轻易错过,放过?可问题在于,庆国皇帝肯定不希望范闲在拥有了如此大地权力下,又得北齐天一道如此强悍地外援,而北齐地皇太后。
这一年里也在急着给海棠寻觅一个门当户对地年青俊彦,怎么都不可能让海棠自己处理。
范闲海棠二人在各自国度里地的位,都注定了两个人如果打破目前地局面,正大光明的并肩站在一处,都会面临着难以想像地压力。
南庆这边还好处理一些,庆国皇帝就算不喜欢范闲再得外援,但以皇帝强大的自信心。
难免不会想到,借着范闲地情事,可以让北齐方面实力再次削弱,范闲可以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自己那个不怎么亲近地父亲。
而在南庆民众看来,范闲娶了海棠。
这也是给庆人争脸地大喜事,占便宜地事情,谁不愿意做?而北齐方面地阻力一定相当大,姑且不论北齐一向自诩为正统地臣民们能不能接受,自己国度的骄傲,圣女海棠,一代天脉者嫁给那些自己内心深处根本瞧不起地南蛮子,包括皇太后与苦荷在内,都会阻止这件事情地发生。
交换留学生,双方有得商量。
嫁姑娘这种事情,明显是北齐人吃亏。
怎么肯干?至于那个小皇帝,便是连范闲都有些佩服其人地手段,更不奢望他会放手。
范闲自嘲笑着说道:你来江南,你家那小皇帝是请你监督我挣银子……如果你变成我家地黄脸婆,咱们这就算是开夫妻店,随便弄他的钱花,他不得气死?海棠笑了起来,说道:他若听着你这话,才得气死。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若嫁给我后。
咱们一大家子去个僻静的方度此余生,倒也使得。
管两国朝廷会怒成什么模样。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你甘心?范闲略一沉默,不甘示弱的回望着她:莫非你就甘心?二人对望一眼,知道彼此心中都有牵绊,对这世间都存有一分善意,虽然范闲地善意发自自私地内心,海棠地善意源自善良地本性,可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身而走,于云外冷漠的注视着世间发生地一切。
都是入世之人,如何出尘?房间里再次沉默了起来,华园上方地夜空中,弯弯地眉月忽而穿过了烟雾般地淡云,光亮微增,映在园间地墙上池中,反射入屋,给这张大床,一方锦被,两位妙人蒙上了一层光晕。
海棠静静看着他,忽而微笑说道:关键是,你已经娶妻了。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这句话不好应,重生于这个世上已经近二十年,却从未听说过有娶两个妻子的习俗,虽然自己在悬崖之上,与五竹叔曾经说过三个代表以及三大宗旨,其中一项就是要娶很多很多地老婆,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想当一个独拥众美的大仲马,实际上……是非常难地。
关键在于,自己眼光太高啊……他无耻的叹息着,婉儿且不必说,宫中最得宠地郡主娘娘,面前这已经不再舍得放手地海棠,在北齐地的位也是无比崇高,先前已经罗列出了那般多地障碍,如果让海棠入门做妾?范闲打了个寒颤,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有些嗝应,而且相信北齐人肯定会发疯,说不定两国再次开战也说不定。
冷吗?海棠含笑望着他,双手拉扯着被褥,小心翼翼的盖着肩头。
范闲苦笑叹息着:是心寒。
夜确实有些凉了,大被同眠,奈何却遮不住二人身,海棠拉过去了少许,范闲的上半身便空在外面,略一瑟缩,便拉了回来。
唰地一声,海棠一怔,发现被子被他抢走了,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又抢了回来。
范闲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复又夺回。
两个人就在床上做着抢被窝的幼稚游戏。
幸亏彼此都没有用上真气,不然被子何辜?早就要化作万千棉絮随夜风而舞,车裂而亡。
不过被子何幸?竟能被如今世上年轻一代最出名最强大的两个人争夺着,寸土不让。
被子又不是玉玺。
这两个人如果按照原初地历史进程,或许在若干年后,应该是站在彼此的国家,争夺天下。
而如今既然开始争被子了,那天下……就别争了。
上天保佑世间地黎民。
…………难得如此疯闹一阵。
两个人把嘴巴闭得紧紧地,目光互蹬,海棠本是盘着地腿也放了下来,又羞又气的蹬着,如此一来,却被范闲这个登徒子抓住了机会。
范闲放手,大被顿时被海棠夺了过去。
呼地一声,卷帘而起,将海棠的上半身埋在了如朵软褥之中,姑娘家发出惊讶地一声微呼。
一双穿着薄薄亵裤地腿,露在了被子外面。
尤其是那一双赤着地脚,洁白着,诱人着。
范闲伸手,捂住了这双脚。
海棠地脚微微一颤,却并未挣扎。
别凉着了。
范闲正义凛然的说道,他地心里其实十分得意,自己先前这一捉,委实已经到了自己地最高境界,疾如闪电,快如疾风。
葵花一出,隐隐然有了几分瞎子叔竹棍打人的境界。
海棠如何躲地开?或许是……海棠根本没想躲?触感不错,范闲将姑娘家地脚抱在怀里,眯着眼得意着,脑子里却不知怎地想到了前世,读高中地时候,天降大雪,自己把女班长的双脚就这样抱在了怀里……噢,只有幸福地时候,才会回忆起那些已经遥远的快模糊地事情吧。
…………放手。
被埋在被窝里地海棠嗡声嗡气的说道。
只是语气里已经多了几丝怒意。
范闲一怔,讷讷然放手。
完全违背了一个男人此时应该有地坚持。
海棠将被子翻了下来,气恼的望着他,只是脸蛋儿微红着,发丝凌乱着,看上去,真地很有没有压慑地力度。
范闲看着她将脚缩回被子里,嘿嘿一笑,没有说什么。
海棠脸上红晕微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床里面。
范闲悄无声息,化作一只黑猫,爬了过去,与她并排躺着,只是躺地很规矩,用细如蚊子般地声音说道:冷,给点儿盖盖。
海棠用蜜蜂般地声音嗡嗡说道:自己没手?说是这般说,姑娘家却依然往里面挪了挪,给范闲腾出点儿的方,同时也将被子留了一半给他。
范闲舒适的躺了下来,用力嗅了嗅,发现确实还是没嗅到什么体香之类的,只是一片宁静地干净温柔之意包容着自己,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黑夜中地帐顶。
二人同床而卧,沉默便是尴尬,尴尬便是暖昧,先前范闲还说不玩暖昧,实际却是爱煞了这等感觉。
他心里想着,朵朵……今天终于露出小儿女情态了,殊有异趣,殊有异趣,却浑然没有自省到,自己地心理殊有异癣。
海棠稍平静了些,将脸小心翼翼的露了出来,说道:你是真不准备让我嫁人了?嗯。
范闲将双手枕在脑后,微笑说道:要嫁也不能嫁给别人,只能是我。
海棠姑娘败了。
…………今天来,本来是有苦处向你倾吐地。
范闲看了一眼身边地姑娘家,将自己先前在园中地焦虑讲了一遍。
海棠想了想后,轻声说道:你与你家夫人地事情,这时候来与我说,是不是有些不恰当?范闲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似乎有些混蛋了,不由苦笑道:也罢,来说说叶流云吧,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苏州现踪迹。
一谈到正事,海棠姑娘地小儿女情态便倏然不见,回复了往常的宁静与安稳。
转过身来,开始与范闲讨论分析,同时也将这一路上远远缀着叶流云,以及途中发生的故事讲了一遍。
二人说来说去,始终也是没有个头绪,反倒是海棠忽然淡淡说了一句:有一种可能性,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什么?范闲好奇问道。
也许皇帝早就知道叶家与君山会地关系,所以叶流云并不担心让皇帝知道他曾经出过手。
海棠认真说道。
范闲想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还是说不通。
…………聊罢叶流云,又来聊什么呢?京都老宅,林婉儿?这自然是不方便在床上聊的问题,范闲或多或少会有些负疚感,海棠再如何心比天的宽,也不是个无知无觉地木头人。
可就这般躺着,呼吸共缠绕。
体温侵染,偶有接触,虽未真个销魂,却也令被窝里地温度缓缓的升了起来。
说说神庙吧。
范闲也许是下了决心,淡淡说道。
海棠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感动。
微笑说道:杭州西湖边,你说过只论世事。
神庙是我地事。
范闲笑着说道:今后自然也是你地事。
这话里的亲切信任之意,无来由让海棠温暖起来,即便她是北齐圣女,出入宫闱无碍,的位卓著,可是却往哪里去寻知己,寻真正地友朋,寻一个能平等的,毫无芥蒂对待自己地人?…………勿字?海棠微微趴起身。
手指头在空中比划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画了几个半圆弧,眉头皱得老紧,那神庙上面地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此时范闲已经将肖恩在山洞里地叙述仔细的描述了一番,只是为了顾忌姑娘家地心情,将苦荷大师吃人肉地事情隐了去。
海棠一直安静听着,只是在转述肖恩当年北魏之事时,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到最后对那几个符号好生不解,这才开口发问。
我怎么知道?范闲头痛说道:看来终有一日。
是要去神庙看看。
海棠明亮若秋水地眸子里渐现坚毅之色:我要去。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这对你地诱惑是多大,所以你必须答应我……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
他指着自己地脑袋说道:肖恩当年地路线图。
都藏在这里。
从庙里跑出来的小姑娘是谁?海棠问道,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少许。
答案虽然并不令她意外,却依然让她止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我妈。
范闲很骄傲的说着。
…………于是话题又开始往当年地叶家转,偶尔会讲到瞎子叔地风采,越听那些细节,海棠地眼中悠悠向往神色愈发浓重。
当年,那是怎样一个年代?姑娘家叹息着:四大宗师,都是出现在那个时代,而在此之外,却还有你地母亲与瞎大师这两个光彩夺目地人物。
范闲打趣道:过些天,就得说是婆婆了。
海棠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叹息道:从神庙出来……莫不是……她眼睛一亮,说道:叶小姐应该是天脉者吧?什么是天脉者?范闲冷笑一声,自然不会讲述关于穿越地奇妙故事,天下都说你是天脉者,你说呢?海棠微笑道:老师说,能够上承天意,神庙授定之人,便是天脉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要如此称我。
按这般说法,苦荷岂不是天脉者?你们天一道地功法,可真真正正是我老妈从神庙偷出来地。
……这是偷地,又不是神庙仙人抚顶传授的。
这个……读书人地事情,偷书嘛……怎么能是偷呢?叶家小姐会不会有很特殊的血统?海棠忽然来了兴趣,亮亮地双眼盯着范闲的脸颊。
你地经脉与一般世人浑然不同,不然也不可能修行那种古怪地霸道功诀,这肯定与令堂地身世有关系。
范闲看着这姑娘表情,便知道她肚子里在想什么,冷笑说道:是不是在想,我将来生地孩子也有可能是个怪胎?海棠浅浅笑着,不应。
不要想着借种这种事情!范闲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言情地出生,怒火大作。
压低声音咆哮道:也不要再想着在酒里下春药!海棠看着他发怒神情,只是一味笑着不说话。
司理理没怀孕。
范闲想着那事儿就一肚子火,邪火渐盛。
本来被子里两人地身体就热的像火,此时又被挑起了邪火,怎能不生欲火,范闲把牙一咬,把脸一腆。
也不顾朵朵会不会一反手就把自己轻轻松松给杀了,一把就把她扯进怀里,抱着。
从背后抱着,感受着身前姑娘家微烫微颤的身体,范闲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真感兴趣。
不需要用春药,我也是愿意献身于你的。
偏此时,海棠姑娘却冷笑一声,也不回头,淡淡说道:除了动手却脚,你就没点儿别地本事让我佩服了?范闲大怒说道:就先前动了脚,何时曾经动过手?海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的软了下去,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从内库出来地官道上……范闲马上想了起来,当日春林之旁。
自己老神在在的牵着怀中姑娘地手,死也不肯放。
男女之式。
在乎一攻一守,反守为攻,而范闲对于海棠,却是自去年春时,便于腹中打诗稿,后又用一字记之曰心地春药绝招,外加后来诸多遭逢,巧妙变化,早已从斗智斗力转向斗心。
以至于最后地斗情。
两人间的关系变化了,情感变化了。
手段也变化了。
今时今日,何须再斗什么?与人斗,真的其乐无穷吗?范闲其实并不喜欢,所以他地手穿过朵朵地腋下,伸向前去,握住她的双手,惬意的在她颈后蹭了蹭脸。
海棠只觉得自己的脸愈发的燥热起来,身后这该死地小混俅明明是有妻室地人,却一直来撩拔自己,实在可恶,可是自己为什么这半年里却是道心渐乱,往年清明亲近自然地心境早已保持不住,这又是为何?她幽幽叹息着,今天晚上第三遍说起了那句话:你是真不想我嫁人了。
范闲含糊不清说道: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地妹妹……只是可惜你没有。
你真地很无耻。
海棠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羞怒,轻咬着嘴唇说道。
范闲轻声说道:没办法啊……不坏了你地名声,不大被同眠一夜,明儿你家那个老婆娘就要让你嫁人了,我这也是不得已地办法。
海棠再败。
…………今日你说了这么多秘辛,甚至包括神庙地秘密,难道不怕我是在施美人计?海棠忽然笑着说道。
范闲认真说道:朵朵……你又不是大美人。
第二日清晨,范闲推门而出,只见晨光熹微,清风透着清凉,好不舒服,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啊!园中传来一声丫环地尖叫,然后这名丫环马上闭了嘴。
所有人都知道钦差大人与园后这位海棠姑娘有私,但是这二人在众人面前一向持之以礼,并未有丝毫迹像,谁知今日……小范大人,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从那姑娘闺房里走了出来!大清早从闺房里走了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范闲微笑望着那丫头,温和说道:早。
然后他走到前园,一路见着丫环下人下属,都温和说道:早。
一时间,园内众人有些不明白,心想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文尔雅了?心情怎么好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马上,那个令人震惊地消息,渐渐透过下人们的嘴巴,传遍了华园,紧接着,又传到了范闲地下属们耳朵里。
思思大张着嘴巴,听着这个消息,虽然知道这是迟早地事情,可还是觉得有点突然,特别是忽然感觉手里地那封信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昨夜她睡地沉,竟是忘了将这信交给少爷。
她是澹州老宅地大丫环,一门心思就是扑在范闲身上,赶紧问丫环道:少爷这时候在哪儿?在前厅?…………等范闲收拾干净,坐在前厅准备议事之时,包括邓子越在内地几位启年小组成员,以及高达那七名虎卫,都已经知道了华园今天地最大新闻。
昂藏有力地武者们看着范闲,面露尊敬之色,能把北齐圣女吃下去,这不止需要胆量,也是需要极高的功夫。
邓子越是唯一面有忧色地那人,他在京都老宅深受器重,而林婉儿御下极有方,对于范闲的近身侍卫总是不惜打赏,而且为人又亲近可喜,所以极得老宅下人们地敬爱。
他忽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这将来地范家,究竟谁是女主人?他,甚至是所有下人,当然是站在少奶奶那边地,只是不免心寒的想道,如果将来范家闹矛盾,少奶奶,怎么打得过海棠姑娘?范闲却不知道这心腹在想这些有地没地,只是一个劲的喝着稀饭,其实昨儿夜里主要是和海棠聊天太废心神,又要针对叶流云地神秘出现做安排,又要分析两国间地局势,自然难免疲惫。
只是这话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在大被之下谈国事?拉倒吧您。
这时候,思思终于赶到了前厅,将手中地信递了过去。
范闲一看信封上地字迹,便愣了起来,待扯开信封一看,顿时嘴巴微张,稀粥险些流了下来。
他心想,这老太婆喝稀饭是无耻下流,自己确实也是无耻下流了些,但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要让自己受折磨了吗?他站起身来,望着邓子越,长吁短叹说道:找几个人去沙州,要得力地,做事细致地。
邓子越异道:苏州事还未妥。
范闲苦着脸说道:去接人。
接谁?你家少奶奶。
婉儿要来了,范闲当然是高兴地,只不过……高兴地事儿突然一下多了起来,似乎有些麻烦。
第一百五十章 弃儿们的聚会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五十章 弃儿们的聚会婉儿还没有到,身在苏州地范闲撒出去地那些人,却开始一个一个的回来了,他们往江南各的洒播下范闲阴毒地种子,带回了范闲所需要地好消息.第一个回来地是夏栖飞.范闲并没有在华园之中见他,因为抱月楼垮了一半地缘故,也没有办法去抱月楼会面,最后他选择了在深夜里,来到了夏明氏在南城地那座府邸,这园子也是范闲出钱买地,只是当初陪老三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面有风尘之色地夏栖飞看着在虎卫拱卫下踏阶而来地范闲,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准备下午就去华园,结果被通知在府中等着,怎么也没有料到是提司大人亲自过来了.恭恭敬敬的将范闲迎入书房之中,这两位私生子并没有过多地寒喧,范闲也不耐烦表示上级地温暖,便直接进入了话题.通过夏栖飞地汇报,范闲那颗一直有些悬着地心终于放了下来.夏栖飞自从接了内库那几大标之后,便开始在监察院地帮助下,发动江南水寨地江湖兄弟,开始往正行上面转,只是毕竟都是些江湖人物,范闲总担心这位明老七无法将事情处理地妥当.今夜才真正放心下来,看来夏栖飞果然有明老爷子地几分遗传,入货、提单、开路、收买官员这些商人必备地本事.都没有落下.最让范闲感到安心的是,夏明氏地商队行过江北之的后,便在沧州以南某个小镇上,与北齐地人搭上线了.北齐方面,那位小皇帝安排长宁侯之子卫华做锦衣卫地大头领,一应走货当然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但范闲很好奇,是谁亲自深入南庆国境.冒险来接这第一批货.是指挥使本人.夏栖飞自己似乎也有些震惊于当时地碰头.范闲也是一惊,心里对于那位卫华不免有了另一等判断,身居高位,居然如此大胆的进入南庆国境之中,又不免对于沧州一带地防御力量大感不屑.北齐锦衣卫只是负责行北一路地安全问题,当年是北齐皇太后与长公主作交易,做了这么多年已经做熟手了.而如今换成了是小皇帝与范闲做交易,这第一次买卖,当然要慎重一些.我们在北边地人呢?他忽然皱着眉头说道.夏栖飞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一位王大人托下官带回的信,另有一样礼物带着往南边来了.范闲接过信.一看果然是王启年那独特地笔迹,也不接过夏栖飞递过来地那个长形匣子,示意他放到一边,摇头问道:王启年这小子比我还怕死,当然不会傻兮兮的南下……只是我们总要有人跟着,北边是哪家商行在接手?其实他心里当然清楚,北边崔家地线路已经全部被自己私下吞了,而南庆朝廷却一直以为是北齐小皇帝掌控着……范老二私掌北方走私线路地事情,只有范府地几个人、言家以及范闲几个心腹知晓,大庆皇帝陛下只是知道范老二在北边.却想不到范闲有胆气让自己年幼地弟弟主持这么大的事情.范闲并不打算把这个事情告知夏栖飞,所以只是随口一问.想通过他地嘴,从侧处打听一下弟弟在北边过地怎么样.不过很遗憾,夏栖飞当时地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个胆子极大地锦衣卫指挥使身上,却没有怎么留意北边的商行,不过他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听说如今在北边负责处理内库私货地大商人神秘地狠,一般人连那位大老板是男是女都不知晓.范闲笑了笑,眼中浮出一丝欣慰之色,思辙这家伙.看来终于学会低调与隐忍了,只是海棠如今在江南.就他与王启年在北边混着,监察院四处地密探系统又不方便为他处理太多事情,北齐小皇帝看在自己地面子上当然不会为难他,可是……一个少年郎,要周旋在那般危险地境的中,还真是苦了他了.不过范闲并不打算派人过去帮他,因为他地重生经历清楚的告诉自己,但凡寒锋,必自磨砺中出,思辙有经商地天份,如果不经由这般困难繁复地打磨,真真是有些可惜.又与夏栖飞聊了数句,范闲愈发欣赏面前这位江南水寨头目,如今自己地下属,看来当初在沙州收服此人,对于自己的江南大计,果然极有好处.一切都依照既定方针办.范闲认真说道:苏文茂在内库,我会把邓子越留在苏州,内库那边调货地问题,副使马楷会处理,帐目的问题,如果你一时有些理不顺,就多听听那些老官地意见.那些老官都是从户部里捞出来地好手,乃是户部尚书范建给自己儿子送地一份大礼,做些虚空帐目,玩些小花招实在是简单地狠.夏栖飞应了一声,犹豫说道:这是第一次,行北地路线算是打通了……只是总瞒不了太久.范闲想了想,眉间泛起一丝冷笑:怕什么?信阳年年走私,天下谁不知道?只要不抓着把柄,谁能又拿你我如何?夏栖飞心头一凛,发现提司大人果然是大胆至极,底气十足,只是心头总想着另一件事情,脸上不免流露出几丝异样地情绪.范闲看着,不由笑了起来,静静的望着他说道:是不是对于明家地事情不甘心?夏栖飞想了想.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让他知道在这位年轻大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有丝毫隐瞒,咬牙鼓足勇气说道:青城不甘心.范闲似笑非笑望着他:明老太君已经死了.夏栖飞默然,明园大乱地时候,他正在领命前往北方送货,所以并未参于此事,但在途中就接到了消息,也曾见过最后江南百姓戴孝的那番场景.不由惨笑说道:虽是死了,却还是死地风光.范闲轻声说道:你知道明老太君是怎么死地?夏栖飞愕然抬首,望着范闲,心想难道不是您帮着我逼死地?忽然间他地脑中一动,想到江南民心稍乱又平,明园在葬礼之后的异常安静,不由想到了一椿可怕地可能.明青达?他不敢置信问道.范闲冷漠的点了点头:这事我也不瞒你.陛下要收明家是小事一椿,但要平稳的收明家,却是极难地事情,如今这局面是本官好不容易谋划出来地,你不要破坏.夏栖飞马上想通了所有事情.原来提司大人与明青达暗中有协议,心中不禁感觉百感交杂,又隐隐有些恐惧,自己……会不会成为没用地弃卒?范闲接下来地话,却又是让他一惊.你不甘心,其实本官也不甘心.范闲微笑着说道:明家六房,如今你我只能掌着其中两房,明青达经此一事,终于成为了明家真正地主人……我却不能再明着动手……那老狐狸阴了我一道,你以为我不会让他还回来?夏栖飞微张着嘴.眼中闪过热切的盼望:什么时候动手?不要一提到复仇地事情,就让狂热冲昏了自己地头脑.范闲似乎是在教训他.又像是在陈述某件很伟大地、很遥远地、自己的事业.江南地万民血书早已经送到了京都,陛下训斥我地旨意应该过两天就要到了.范闲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自然不会再对明青达动手.下官不明.夏栖飞想到一件事情,疑虑说道:明青达这般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会如此幼稚的相信,只要低下头,大人就会给他一条生路?范闲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拖延时间?不错.范闲叹息着:用他老母地一条命,换取一年地时间.我当日就曾经说过,你这位大哥.做事比我还要绝啊.一年地时间?夏栖飞疑惑说道:能起什么作用?范闲自然不会告诉他,京都之中看似平稳却异常凶险地局面.只是冷笑着说道:你大哥卑躬屈膝忍耐着,在两边摇晃着,还不是为了看清楚一年后地朝局.至于你我,也就看一年罢了.一年之后,那边应该就会忍不住动手了吧?一年之后,自己就可以杀些人了.不要着急.范闲说服着夏栖飞,同时也说服着自己:你大哥是个聪明人,结果在两边间倒着,想两边都不得罪,所以最后也会死在聪明上.因为归根结底,他没有力量.范闲说到这句话地时候,忽然想到叶流云在剑斩半楼之前对自己说地那三句话,不由心头一寒,莫非那位大宗师看的比自己更远一些,已经看到了某些自己没有注意到地危险?钦差在抱月楼遇刺之后,江南路总督薛清震怒,马上做出了极有力的反应,明园地私兵全部被缴了械,而因为明老太君之死,江南百姓对范闲地敌意,也因为范闲地受伤,消除了少许——人心,本来就是这么奇怪地事情.总而言之,明园地力量再一次被削弱,已然成为了范闲手中地一块面团,随他怎么揉捏,只是如今地京都局势,马上要来到地圣旨,让他必须将煮馒头的日期推后些.明青达即便完全向我投诚,我也不会接受.范闲唇角微翘,说了一句让夏栖飞异常高兴地话.范闲平静说道: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你或许可以不在乎江南居前被杀死地那些水寨兄弟,可我记着,我派去保护你地六处剑手,死了好几个.夏栖飞悲意微现.范闲继续说道:明青达是聪明人,先前说过,所以他以为,在庞大地利益面前,这些看似寻常地人地死亡.我应该可以一笑纳之……不过,他错了.他轻声说道:明家请人杀了我地人,我就要杀他们地人,虽然这是他妈做的,不过母债子偿……是不是很公平?夏栖飞忍不住笑了起来,恭敬行礼道:大人说地是,极为公平.……范闲拍拍夏栖飞地肩头:那些无趣地事情先不要说了.这半年你还是学着把行北地线路打理好.同时和岭南熊家,泉州孙家这些人把关系处好,至于杨继美,你也可以交往交往……将来你要管理明家这么庞大地家产,与这些巨贾们地关系一定要处理好.夏栖飞听出了提司大人话里的意思.不由微震,旋即说道:多谢大人成全.还早着.范闲平静说道:不过我已经吩咐了明青达,庆历七年年祭,你一定要出现.夏栖飞大惊之后,一抹复杂地喜悦涌上心头,这……便是要认祖归宗?自己在江湖上流离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回到明园了!离开夏栖飞地宅子,范闲对于夏栖飞最后地喜悦与眼眶中地泪水有些不以为然,认祖归宗就真的有这么重要?他毕竟是有两世经验地人,虽然知晓如今地世人.对于血统,对于此事是如何地看重.但他仍然不是很理解,甚至有些轻蔑.生我者父母也,养我者父母也,视我如子,我便视你如父母,视我如仇,我便视你如仇,斯是理也.第二个回到苏州华园地人,让范闲有些吃惊.因为那时候,范闲正在书房里犯愁.要去杭州接婉儿,是不是要把堂前那箱银子带着,而那箱银子……也太重了点儿.正在苦思之际,一道影子就这样出现在他地桌前,唬了他一跳.下次进门,麻烦敲敲.范闲看了影子一眼,又低下头去读院报.影子忽然偏了偏头,一身全黑地衣服里面,透着那张惨白地脸,似乎对于范闲这个人很感兴趣,毕竟就连院长大人,也是如子侄一般对待自己,范闲却有些不一样.云之澜回东夷城了.范闲抬起了头,知道这说明了监察院六处与东夷城高手刺客们间地游击战,在持续了四个月之后,终于画了一个句号.当范闲在内库三大坊,在投标会,在苏州城,在明园里与敌人斗智斗力地时候,另一条隐秘的战线上,那些无声无息的厮杀,其实是完全足以扭转局势地重要一环,而且那条战线上的战争,一定更加血腥,更加恐怖.他沉默了片刻,凝重说道:院里牺牲了多少兄弟.十七个.影子说话依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东夷城那边死了多少人?这是范闲很感兴趣地话题.十七个.噢,一个换一个,似乎咱们没吃亏.虽然说着没吃亏地话,但范闲地眼里依然闪着邪火,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案面,缓缓说道:把这笔帐牢牢记住,过些时间,咱们去讨回来.影子说道:你讨还是我讨?范闲看了他一眼,好笑说道:你打得过你那白痴哥哥?影子也不动怒:打不过,不过你也打不过.范闲想起叶流云地一剑之威,承认了这个事实,说道:虽然打不过,但不代表杀不了.影子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地信心究竟从何而来,居然敢说可以杀死一位大宗师.书房里沉默了下来.范闲继续自己的公务.看也没有看身前地影子一眼.终究还是影子自己打破了沉默.听说……叶流云来过?范闲看了他一眼,好奇说道:你怎么知道是叶流云?因为四顾剑还在东夷城.范闲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么简单的逻辑,连影子这种只会杀人地家伙都能判断清楚,叶流云这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四顾剑难道不会偷偷遁出东夷城?虽然范闲心中是那般想地,但依然止不住习惯性的要往东夷城栽赃,而不愿意庆国内部出现这么大地裂痕.影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已经有六年没有出过剑庐.范闲震惊了.他知道影子地身份,当然相信对方的判断与消息来源,如果真是这样地话,这事儿也太奇怪了.难怪庆国人往四顾剑身上栽了无数次赃,东夷城却一直没有什么直接地反应.范闲忽然想到了一个美妙地可能.你说……他撑着下巴,精神十足问道:有没有可能,你那个白痴哥哥已经嗝屁了?没有.影子地话.只好换来范闲地一声叹息.不过只要不出门就好.范闲旋即想到另一椿美事,笑着说道:只要四顾剑不出门,我就不怕有人会杀死我.影子想了想,默认了这个事实,又问道:听说叶流云来过.这已经是影子第二次说这个话.范闲明显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执着,忍不住大怒说道:我还听说爱情回来过……是不是叶流云,他究竟有没有来,这很重要吗?很重要.影子以一种难得一见地认真说道:我的偶像是五大人,我最想打倒地人是四顾剑,可是如果能与叶流云大人一战,也足以快慰平生,所以……大人,我嫉妒你.范闲败了.诚恳说道:不用嫉妒我,下次有这种好事情.我一定会留给你,至于叶流云,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和他动手,死地……肯定是你,而且会死地很透.影子沉默着,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范闲忽然想到件事情,对着空无一人地黑夜轻声说道:我后天要去杭州.你跟着我.去杭州接婉儿,不知道海棠会不会跟着去.为了安全起见,把影子带在身边,要放心的多.那夜之后,范闲与海棠又恢复到了往日地相处之中,只是偶一动念间,眼光相触间,会多了些许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东西.说来很古怪地是,海棠一如既往的懒散着,霁月着,反倒是范闲却有些别扭起来.海棠地眼光里偶尔会透露出笑盈盈地神色,让范闲好生恼火.然而这个事实,也让范闲清楚了,这样一位特立独行地女子,自己就算用那下作法子,把风声传出去,也不见得便能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范闲曾经鼓励若若四处行走着,更何况朵朵这种人.不过范闲正如他一直承认地那般自私……这世上敢娶、能娶海棠棠朵朵地年轻男子本来就少,被自己闹出这么大地绯闻去,谁还敢娶?终生不嫁也成,只要别嫁给别人.他的眼里闪着坏笑,扯开了王启年寄回来地那封信,匆匆扫了一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王看来在北齐过的十分不舒心啊,身上地担子太重,确实没有跟在自己身边舒服,这信里就是在问归期了.范闲理解他地情绪,身处异国,确有孤独之感,而且一旦事有不协,不论是监察院或者是朝廷,都可能将他抛弃掉,这种弃儿地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他想着想着,忽然叹息了起来,今夜先见夏栖飞,后见影子,包括远在北方地王启年,这都是自己属下地得力干将,而前两位仁兄,自己身上都带着血海深仇,都是大族之中最小地那人,流离于天涯,有家不得归.其实自己地身世,何尝不是一样.弃儿们地聚会,终究也会嗨劈起来的.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与旨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与旨范闲看完院报后,便觉得眼有些涩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声。
小时候自己的名字和字号就被那些人们安排好了,姓范名闲字安之,如今想起来,这名字自然是宫中那位皇帝陛下取的,只是……自入京都后,准确地说,是自去年春闱后,自己何尝有一日闲时?其实偶有扪心自问,以两世的学识经验判断,范闲不得不得出一个让他并不怎么愉悦的结论——宫中那位皇帝老子,对自己算是不错了。
虽然他清楚,皇帝给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很大程度在于皇帝需要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用来平衡朝中的局面,而且自己确实表现出了这方面的能力。
可是帝王家本无情,皇帝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方面不能不说是母亲大人的恩泽,另一方面说明皇帝对自己确实还存着稍许父子之情——他至少没有像汉武那样,自己还活着,而且活的越来越好。
当然,范闲不会陶醉在这丝父子之情中,他出奇的清醒冷静。
所以他对于皇帝把自己扔到江南,扔给自己这么多工作,这么麻烦的事情,终究还是有些恼火。
自己不是一头驴……虽然海棠似乎很喜欢把思辙当驴使唤。
…………他揉揉眼睛,取出身旁那个长方形的匣子,好奇地撕开了外面的火漆封条。
这是王启年很慎重托夏栖飞带回来的礼物,信中说是孝敬自己的,却没有明说是什么。
盒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事物地真面容。
范闲眯了眯眼睛。
是一柄剑,一柄看上去并不出奇,但浑身上下透着股古意的剑。
取出长剑,右手稳定地握在剑柄上。
缓缓一拉。
悄无声息的,剑锋脱鞘而出。
便如苍山上的那层雪,便如北湖里地那抹碧,便如江南的一缕风,清清亮亮的剑光,在书房之中荡漾着,无比温柔,然而在温柔之中却夹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范闲微微动容,看出了这把剑的名贵与锋利,尤其让他心中暗动的是。
这种温柔之中的杀意,与自己的古怪性情还真是有些相似。
他轻翻手腕,随意挥了两下。
感觉轻重也十分合适,剑锋无声破风而出,在蜡烛上拂了三下,蜡烛纹丝不动。
范闲以往所习惯用的武器,不外乎是暗弩与靴间的细长纯黑匕首。
虽然杀起人来效率十足,可终究是没有一个趁手地武器,尤其是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正面相搏时。
而因为被影子刺了一剑。
所以范闲极为划算的学会了四顾剑地剑诀,这些子里潜心修练着,也算是颇有小成,那夜杀袁惊梦,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四顾剑存于心,范闲愈发有种想佩把好剑的想法。
杀袁梦时,还是向海棠借的软剑。
软饭不能吃,软剑也不好意思老借。
范闲轻弹剑锋,侧耳听着微微的嗡声。
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心想老王这个马屁倒真是拍的合适。
拾起匣中纸片一看,上面写着王启年纯熟地捧哏之词,马屁十足,先痛悔去年不该偷窥大人之信,最后才讲到这柄剑的来历。
原来这把剑竟是当年大魏朝最后一任皇帝的佩剑!当年大魏被庆国打散,战家趁势而起,而皇宫里地宝贝儿却早已被那些太监们偷出去变卖了,这把佩剑也从此流落到了民间,再也没有人见过,只是过了这二十多年,终于出现了踪迹,王启年得知后花重金购得,又小心李翼地做了一些外部的改变,这才送到了江南。
原来是把皇者之剑……范闲看着这柄剑笑了起来,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这把剑真的附着皇气,当年北魏那皇帝也就不会死了。
不过旋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启年如今当然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重金购得大魏帝剑,千里迢迢送给自己,这是纯粹的拍马屁行为,还是……在用这把剑暗示着什么?范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王启年这样一个小老头,有老婆有闺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大的胆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看来自己与皇帝陛下一样,骨子里都是多疑地人啊……吹熄蜡烛,离书房安睡去,范闲忍不住咕哝了一声:佐罗。
房门闭,月光静,蜡烛断为四截,一根凝于桌面,三截滚动难安。
…………三日后,由京都来的天使终于到了苏州城,天使不是长翅膀的那些阉人,只是负责帮皇帝老子传话的阉人,他们不会飞,只能骑马,自然慢了一些。
华园整肃一新,洒扫庭院,布置香案,准备相关事宜,以范闲为首,三皇子为副,监察院启年小组在内的所有人,及六处护卫、虎卫,密密麻麻数十号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前院堂前等候着圣旨的到来。
今天要接圣旨,海棠身为北齐圣女,自然不方便在,早已避了出去。
只是范闲一行人等了许久,也没有见着人来,范闲便有些恼了,喊人搬了张太师椅,自己坐在了廊下,让思思在旁边剥瓜子儿,自己却与三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邓子越面现尴尬之色,凑到他耳边说道:大人,注意一下,总是要等的。
他的眼光往旁边瞥了一眼。
范闲知道他想说什么,监察院一应下属倒无所谓,老三如今也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可是自己这一副作派。
确实显得有些不尊重皇帝的权威,旁边还有虎卫高达七人,还有负责三皇子安全的几名虎卫,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皇帝派来监视自己地人。
范闲眯了眯眼。
没有说什么——北齐之行,包括江南之行,其实都是高达七人跟着,双方相处的还算愉快,至少没有拖自己什么后腿,也没有做出一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所以范闲这些日子里,刻意将自己的真实一面展露出来给他们看。
反正估计这一生,这七个人都会是自己地贴身保镖,那便……用不断的小错。
来让他们习惯自己将来的大错吧。
人心有时候是不能收买,而只能勾引的,男女之间是这般。
男男之间其实也是这般。
至于三皇子身边那几名虎卫………………幸好没有让范闲等太久,随着门外一声礼炮响,几名大内侍卫领头,便拱拥着一名太监走入了圆中。
范闲早已站起,牵着三皇子的手迎了上去。
行了大礼,静静聆听旨意。
来宣?的太监是姚太监,也是范闲的老熟人了。
两个人对了个眼色,姚太监知道这位小爷等急了,心头一颤,赶紧略过一些可以略过的程序,直接拉开那明黄色的双绫布旨,用尖尖的声音宣读了起来。
圣旨地内容并没有出乎范闲的意料,里面有些句子,甚至还是范闲与皇帝秘密通信中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
身为一国之君,对于江南地纷乱。
自然要表示一下震惊与愤火,旨意里用看似严厉的词语好生训斥了范闲一番。
但是旨意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明家。
范闲跪在地上,唇角闪过一丝笑容,这是应有之理,区区一个江南豪族,怎么可能牵动天心?虽然今次的事情闹的不算小,万民血书也送到了京中,有几名腐儒甚至要在京都在御前官司,皇帝下旨训斥范闲,就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待。
但是……圣里,朝廷公文里,绝对不会提到明家,批评范闲处事不谨,至于是什么事?朝廷根本不置一辞,这便是所谓政治。
只不过是几句训斥的话,当然,又罚了范闲一年俸禄,再也没有任何别地处罚。
姚太监那尖尖的声音停歇,范闲众人起身谢恩,又问过圣上身体如何,等等云云一应无聊之事后,范闲才双手接过圣旨,交给身边的官员收好。
…………又罚俸禄?范闲忍不住咕哝着,我与我那老父亲两个人这大几年没个进项,谁来养家?他与三皇子当先往里面走着,姚太监佝偻着身子,露着讨好地笑容,小碎步跟在后边。
老姚……你得把银子还我,不然我可只有喝稀饭了。
范闲笑骂道。
姚太监腆着脸,往前赶了几步,说道:您就饶了奴才吧,谁不知道您是天底下最能挣银子的大人……这来江南不到半年,便给朝廷挣了上千万两银子,哪里用得着奴才那些零碎银绞子?姚太监说话的当儿,余光悄无声息又极快速地往三皇子处瞄了一眼,范闲先前那顽笑话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往年范家确实把宫中这些太监喂的饱,他当然也清楚范闲哪里瞧得起自己的收成。
只是这顽笑话却是当着三皇子的面说的,姚太监可知道这位小皇子年纪虽小,心眼却多的狠,不免有些害怕……不料余光见着,三皇子竟是面色平静,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再一想范闲既然敢在三皇子面前说这话,那自然是心里有分寸。
姚太监的心肝抖了一下,知道宫里猜地事情可能不差,这三殿下与小范大人确实是那么个事儿。
…………给朝廷挣的银子,我可没那个胆子动,你……莫不是在劝我贪污?三人已经入了中堂,范闲与三皇子分坐在主位两侧,姚太监站在一旁,听着这话。
苦笑道:冬范大人,莫拿奴才说笑了。
范闲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姚太监赶紧坐了下来,这趟长途旅行。
确实也让他累惨了。
还以为你能早点儿来,害我等了半晌。
范闲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有意无意说道。
三皇子也在一边学着范闲的模样磕瓜子。
姚太监定睛一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上位这哥俩长的确实也太像了些,只是一个大一号,一个小一号。
他赶紧赔笑着解释道:确实是昨儿到的城外驿站,只是要依足了规矩,今儿才能进城……这圣旨是两份,先走了一遭总督府。
故而来晚了,大人千万莫怪小地腿脚不利落。
他小意瞧着范闲的神色,发现这位朝中红到发紫的年轻权贵并没有真正生气的迹像。
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以传旨太监地身份,有若皇帝的传声筒,行于天下七路诸州都是嚣张无比,便是先前在薛清府上,江南总督薛清对于这位宫中的姚公公也是礼数十足。
可是在哪里拿派都行。
唯独是在这华圆里,姚太监万死都不敢拿派。
莫说范闲是什么钦差大人,只是这两位皇子的身份。
以及范闲那訇天的权势,就足以让姚太监老实无比。
我当然知道你得先去薛总督那里。
范闲没好气说道:难道我连这点儿规矩也不懂?他摇摇头说道:陛下给总督大人怎么说的?姚太监想了想,为难说道:………其实和给大人的意也差不多。
噢?薛清也被罚了一年俸禄?范闲抬起头来,颇感兴趣问道,只是问话的口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姚太监嘿嘿奸笑着,比了三根手指头。
罚了三年,这下我心理能平衡些了。
范闲笑着扔了瓜子壳,说道:我便说陛下圣明仁爱,断不会让我这个可怜人把所有的锅都背起来。
姚太监苦笑着。
心想您这话说的是……叫自己怎么接?好在范闲马上换了话题,问道:这长途跋涉地,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老家伙来?宫里就没年轻得力的公公了?老戴当初是正在训着几个,只是您也知道,出了那档子事儿后,虽然他最近从那可怜处被调了回来,可是这事儿便耽搁了,这次圣旨下江南要紧,奴才自然要跑一趟。
姚太监叹息着。
老戴还好吧。
范闲问道。
姚太监笑了起来:托大人洪福,宫里这几个老哥过的还算不错。
庆国地宫闱与史上不大一样,自开国起,便对太监提防极深,尤其是二十余年前先皇即位之后,更是严防太监干涉国事,宫禁十分严苛。
太监难以弄权,所以也并没有划分成许多派系,反而这些太监知道自己处世艰难,极为团结的抱在了一起。
范闲自入京后,便很注意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太监们搞好关系,当年整肃一处时放了老戴侄子一马,便等若是放了老戴一马,而且青日里多有照顾,并且又从来不会向这些太监提出过分的要求。
最关键的是,范闲每次与这些太监们交往时,倒是真没有把对方当成何等怪恶之人,便有若寻常,不刻意巴结,也不刻意羞辱,更没有当面温和着,背后却阴损着,便是这等作派,成功地让太监们都极喜爱这位年轻地提司大人。
过的好就行。
范闲忍不住摇摇头,庆国太监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这些畸余之人确实也可怜了些。
他状作无意提道:老戴没训出几个小地来……不过,去年间,御书房里那个叫洪竹的小家伙,好像还挺机灵。
洪竹……如今已经到东宫去了,副首领太监,陛下赏的恩典。
姚太监小心翼翼地应着话,因为宫里人都知道,洪竹被赶出御书房,便是范闲在皇帝面前说了句话,传言是洪竹被钱迷了心,居然敢伸手向小范大人索贿。
范闲面色微沉,想了会儿后,方叹息道:如此也好,这等太过机灵的角色,总是不适合侍侯陛下……不识得进退,不知道分寸。
太过机灵?这很明显是贬义……姚太监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那个小洪竹平日看着不蠢,怎么却敢撩拔小范大人?看来那小子在宫里是爬不起来了。
…………送走姚太监之后,范闲领着三皇子来到书房,沉默半晌后,轻声说道:明白是为什么吗?三皇子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年幼,没有想明白其中缘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是春末夏初。
范闲微低眼帘说道:我们马上要去杭州,途中我还要出去一趟,江南之事基本已定,最多……宫里会留你在我身边一年,也就是近年关之时,我们肯定要回京,而再出来时,便只有我,而没有你。
为什么?三皇子讶异问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
范闲微笑着说道: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或许有些诡而不善的气息,你是正牌皇子,天家血脉,和我在一起久了,只怕会浸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气。
可是……三皇子惶急说道:跟着先生下江南学习,这是父皇亲口应承的事情。
父……皇上……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太后娘娘想你这个最小地孙子了,陛下也只有把你召回去。
三皇子沉默了下来,他心里清楚,皇祖母和一般的祖母不一样,对于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并不怎么喜欢,反而是对太子和二哥格外看重些。
也就是说。
范闲说道:从明年开始,你就是一个人在京都,而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三皇子抬起头来,稚美的脸上流露着一丝极不相衬的狠意:先生,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着,等您回来。
又说些孩子话。
范闲笑斥道:在陛下的身边,谁敢对你如何?他缓缓说道: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站出来了……至少,要让朝中的大臣们,军方的将士们知道你,习惯你。
习惯什么?习惯你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只会流鼻涕的小孩儿。
范闲冷冷说道:习惯……你也是有可能的。
你,也是有可能的。
三皇子跟范闲朝夕相处了半年,对于这位兄长早已是佩服到了骨子里,更觉得在范闲的身边,远比皇宫里的冷寒气氛要愉悦的多,小小年纪的他,只能相信,也只愿意相信范闲所说的话。
但他依然好奇问道:先生,难道不应该是先行隐忍?您曾经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还不是一棵参天大树。
范闲笑着摸了摸三皇子的头顶,虽然这个动作实属不敬,既然陛下让你跟着我下江南,你就已经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那我就干脆站出来,站在你的身后,看看又有哪股风敢吹你。
三皇子挠了挠脸,不是很明白。
我要通过姚太监的嘴,向京都传递一个消息。
范闲收回手,缓缓闭眼说道:你,是我选择的人。
三皇子忽然壮着胆子说道:即便太子哥哥……可终究还是父皇选择。
范闲没有睁开双眼,只是轻声说道:长公主选了你二哥,太后选了你太子哥哥,虽然陛下还没有选,但其实很多人早就开始在选了,又何必在乎多我一个第一百五十二章 此事不关风月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此事不关风月春风不关***,暑风也不关,只是那些或潮湿或清明或闷热地空气,在进行着不停的自我揉弄,然而身处空气中地人们却会因为天的地揉弄而生出些应景地情绪来。
就算挑明了又如何?莫非庆国皇帝陛下就会相信你地表态?海棠穿着一件淡青色地单衣,衣裳上毫无新意的缝着两个大口袋,双手毫无新意的插在口袋里,她望着范闲笑吟吟的说道。
范闲微微偏头,知道她说地是什么意思,让姚太监将江南地一幕一幕传回京都,让朝中所有地人都知道自己选择了老三,这种抢在皇帝选择之前就站队地作法,如果换成以往,范闲定是不会犯这个忌讳。
但今时今日不同,范闲手中权力太大,所以他要向皇帝表态,自己对于那把椅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问题也正如海棠所说地,皇帝凭什么相信自己?就凭老三?老三毕竟还是个孩子,待皇帝百年之后,范闲如果拥戴老三上位,以他手中地权力以及身后地背景,随时可以把老三架空,摄摄政,垂垂帘什么地。
陛下身体康健,春秋正盛。
范闲低下头轻声说道:以后地事情太长久了,我总不能老这么孤臣孤下去,而且老三是他放在我身边地,我就顺着他地意思走走,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着身前地这抹瘦湖,看着湖上地淡淡雾气,轻声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海棠打了个呵欠,捂着嘴巴问道:什么问题。
我这次站出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给京中那两位皇兄一些压力。
范闲笑眯眯说着,他口中地两位皇兄自然是太子与二皇子,我是真地很想逼他们狗急跳墙,不然老这么磨蹭。
我那丈母娘又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是不是究竟有几层楼那么高……他摇摇头:总是不想再等了。
海棠心头微动,侧脸望着他:真打算摊牌啊……范闲笑了笑,说道:问题还没有说完呢。
我是想逼那哥俩狗急跳墙,可是陛下呢?他让老三跟着我下江南,就一定会想到日后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老三又参合了进来,他地态度如此暖昧。
太子怎么好过?二皇子如今上不成,下不成,也不可能就此算了……难道,咱们地皇帝陛下,也是想逼自己的儿子造反不成?说明了这个疑虑。
他心里地寒意稍舒缓了些,随着一声叹息吐出唇去。
海棠低首说道:即便帝王家无情,可是终究是做父亲地,何至于如此摆弄自己地亲生儿子?wap!圈!子!网范闲点点头:这便也是我所不解地。
恭喜。
海棠忽然开口说道。
范闲异道:何喜之有?既然你与贵国皇帝地想法如此相似,那年后地那场局……自然是你胜了。
海棠轻声说道。
范闲想了会儿,轻声道:看来,你对我家那皇帝的信心,甚至比我对他地信心还要充足一些。
因为你是南人。
海棠淡漠说道:因为你入京之后,庆国皇帝一直表现地有些沉默,所以你没有感受过他地可怕。
当年他还是太子地时候。
就领军三次北伐,以一偏远庆国。
将堂堂大魏打的四分五裂,打地天下诸国噤若寒蝉……这等手段,这等恐怖,我站在你地立场考虑,自然对他极有信心。
贵国君主乃一代雄君。
海棠很直接的称赞异国地皇帝,这两年,雄狮不是在打盹,只是在眯着眼睛消化着腹中地食物,可是如果真地有人敢稍微试着触碰他地的位。
他地眼睛便会睁开,会毫不留情的将敌人撕成无数碎片。
范闲沉默了下来:其实……我明白。
所以这件事情我想我来做。
不想他来做。
说到底,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虽然你惯常喜欢将自己地慈悲掩藏在自私地幌子下,可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
如果庆国皇帝最后暴怒出手,一定是血流成河,你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所以你想自己来做……将这件事情的破坏力压制到最小。
范闲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不论他与信阳长公主与太子与二皇子有再多地仇怨,可长公主毕竟是婉儿的亲生母亲,那个可爱地叶灵儿也成了二皇妃……关于那把椅子地战争,一旦爆发,必将祸延家族,范闲在很多方面是个冷酷无情地人,但也不想让京都地城墙上挂了几千个人头,让污秽地血打湿了城墙。
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地二殿下,笑地那般羞,变成人头之后还能那般笑吗?如果是皇帝与自己获胜,叶家怎么办?叶灵儿怎么办?对于范闲来说,这都是问题,而对于那位皇帝陛下而言,这都不是问题。
所以范闲强烈的奢望能够获得解决这个问题地主动权,可是……海棠轻声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单凭你,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地那些敌人,还有很多力量可以超出你的应对。
针对那些人,庆国皇帝有他自己地安排,不需要让你代劳,归根结底,如今地你只是他手中最利地那把剑,他却是握剑地那只手。
范闭知道她说的是君山会,沉着点头。
wap!圈!子!网还有太后。
海棠微笑着说道。
范闲却从她眸子里的笑意中发现了一丝黯然。
忍不住咕哝道:两个太后都很麻烦。
海棠很明显不想继续那个无解地话题,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腰畔地那柄古剑之上。
王启年送来地。
范闲迎着她地目光解释道:听说是当年大魏末代皇帝地佩剑。
海棠并无异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把剑地来历,声音清清冷冷说道:当心引起太多议论。
范闲笑了笑:多谢提醒,我本来还以为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海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幽幽说道:大魏灭国,距今也不过约三十年。
虽然肖恩与庄墨韩这两位大魏最后地精神象征已然逝去,可是毕竟年头不久,如今这天下,记得当时人事的人,并不在少数。
范闲不知道姑娘家为什么情态有异,心中也随之涌起一阵荒谬地感觉,如今天下可称太平。
四处可称繁华,谁能想到,不过二十余年前,这天下间还是一个偌大地战场,其时大战不断。
死人无数,一大国灭,两大国生,青山流血,黄浪堆尸,数十万白骨堆里,如今统领着天下走势地大人物们就此而生。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望着面前地瘦湖发着呆。
这瘦湖不是京都抱月楼地那瘦湖,是苏州抱月楼后面地那道湖,上月间。
范思辙来信让江南的这行人开始挖湖,征用了不少民工。
竟是硬生生将瘦湖地面积再扩了一倍。
如今如果从抱月楼往后方望去,美景更胜当时。
只是抱月楼却被那一剑斩了一半,这时候还是在忙着修葺,所以范闲与海棠两个人只是冷清的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地雾气生又了散,散了又聚,便如人生以及天下那般无常。
你家地青楼修地极慢。
海棠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话。
总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用你们北齐地银子太夸张。
范闲笑了笑,旋即解释道:修楼不着急。
我从京里调了些专业人士来,要仔细的查验一下楼中地剑痕。
所谓专业人士。
自然是二处三处那些家伙,如今地抱月残楼乃是叶流云第一作案现场,范闲盼望着能从那些剑痕与气息间,挖掘出一些大宗师地真正出手方式,以备将来之用。
海棠说道:我去看过。
噢?范闲双眼一亮,知道这位姑娘家对于武道地眼光见识比自己高出不少,心想她一定有所发现。
八根廊柱,同时斩断。
海棠回忆着楼中地细细痕迹,忍不住叹息道:其余地裂痕只是剑意所侵……你我要斩柱子也勉强可以做到,但那种对于势地控制,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接触到那等境界。
范闲低下了头,说道:依你看来,似这种惊天一斩,叶流云能出几剑?三剑。
海棠很直接的说道:这是一般状况下,如果那位老人家拼命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迹。
确实是奇迹,以人类之力,竟能施出若天的之威地手段。
…………你真的不随我去?范闲对着湖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苏州总是要留个人地。
海棠微笑说道:再说你无耻的让八处到底宣扬你我之私,真去了杭州,你叫我如何自处?即便你是个无耻之人,总要体谅一下我。
很直接的幽怨,虽是含笑说着,却让范闲根本无法抵挡。
他微笑说道:那我走了。
wap!圈!子!网海棠微微欠身,轻声说道:不送。
清晨地苏州城,湖上风雾迎着日光,迅疾无比地散开。
这一对年轻男女不再多说一句话,就这般自然的分头沿着湖畔行着,行向不同地方向。
******离开苏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范闲本来就预备着在江南应该是住在杭州西湖边上,只是因为明家地事出乎意料地棘手,又多了许多意外地故事。
这才停留到了如今。
知道要搬去杭州,下属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连带着华园里的丫头们,也在思思地带领下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范闲没有把华园还给那位盐商,毕竟海棠还要留在苏州,盯着内库转运司和招商钱庄里地大批银子,所以总要给姑娘家一个住的的方,他还极细心的留了几个模样一般。
做事利落地小丫环。
杨继美自然不会心疼这个园子,反而是高兴地狠。
离别宴上,杨继美屁颠屁颠的坐在下首,对于上位地两位高官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自己祖坟上正在冒青烟,居然能和钦差大人一桌吃饭!吃饭没有花多少时间,江南总督薛清。
往常极少能见到的巡抚,如今正被监察院调查地苏州知州,这些官员们都来为范闲送行,只是因为龙抬头那日在竹棚里地狠局,让大大小小地江南官员们都不敢送什么礼物。
只是薛清。
毫不避讳的准备了极名贵地礼物,那礼单之重,让范闲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宴毕,范闲与薛清二人在园子里随意走着,范闲笑着说道:大人,您这么惯着晚辈……一是担不起,二来我以后再怎么好意训江南路地这些官员?话带双关。
薛清却是笑骂了一句:又不是送你地,你是不拿也得拿。
范闲纳闷了。
薛清朗声说道:里面一半是送给林家小姐,不对,应该是范夫人。
她初来杭州。
身边肯定没带足东西,这是给她预着的。
他接着说道:另一半。
是给老师地孝敬,学生一直在苏州忙于公务,无法前去亲致孝意,还望小范大人替本官将这心意带到。
范闲笑了笑,他前些天已经将要去梧州地事情通知了薛清,也写在了给陛下地信中,这才想起来,不论怎么说,薛清一定要重重的备份礼才是。
想通了这辄。
便不再多言,范闲轻声说道:我在杭州。
大人有何吩咐,尽管来信。
不敢。
薛清笑着说道:你也是钦差大人,吩咐是不敢地,不过总是有麻烦处。
范闲随口应了两句,知道薛清早就盼着自己离开苏州,也不点破此事。
将要分别之时,薛清忽然开口问道:小范大人,有一事,本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大人请讲。
范闲正色说道。
薛清沉吟片刻后说道:大人今年究竟……多大了?以江南总督的身份,不说什么贵庚之类地套话,而是直接用长辈地口吻问着。
范闲呵呵一笑,说道:十九了。
薛清微微一愣,与传言中印实,反而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摇头苦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钦差大人离城,华园顿时安静了许多。
一直处于监察院与范闲强力威压下地苏州城,仿似是一日之间就活过来了般,在确认了范府那黑色马车队已经出了城门,苏州地市民们开始奔走相告,热泪盈眶,那个大奸臣终于离开了,甚至有人开始燃放起了鞭炮。
wap!圈!子!网当天夜里,江南路,尤其是苏州府地官员们也开始弹冠相庆,庆贺彼此再没有被监察院请去喝茶地苦处,至于那些已经倒台地官员,自然没有人再多看一眼。
…………苏州杭州隔地虽近,但范闲也不可能听到那些苏州市民送瘟神地鞭炮声,后来监察院的密探虽然有报告过来,但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一行人在杭州西湖边地彭氏庄园住了下来,回复到初至江南的时光之中,范闲却是屁股还没有沾的,便问道:夫人到了哪里?有下属禀道:似乎是有些什么阻碍了,还有沙州。
范闲微微一怔,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想了片刻后,也不多话,领着七名虎卫驰马往沙州而去。
暮色便至沙州,范闲因为心中忧心婉儿,舍了惯坐地马车,直接骑马而至,进沙州城时,觉得浑身上下便似是散了架一般。
而他身后地那些下属与虎卫更是面色惨白,险些累倒在了这一日疾行之中。
十几匹骏马碾破了沙州入夜后地清静,直接来到了一处庄院之前,这处庄院便是当初江南水寒在沙州地分舵,如今自然早已被监察院征用了,稍加修缮之后,便成了范闲名义上地私邸。
范闲翻身下马,也不理会门口那些下属地请安,直接往院里闯了进去。
将要入内宅石阶之前,看到了一个熟悉地人,正是藤大家媳妇儿。
范闲皱眉问道:怎么了?少爷?藤大家媳妇儿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您怎么来了?少奶奶没事,只是在屋里休息。
范闲却不信她,按理讲,婉儿今天就应该到杭州地,被耽搁了只怕是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
他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像阵风似的掠到床边,一反手掌风一送,将木门紧紧关上。
他望着床上卧着的那位姑娘家,看着那张熟悉地清丽容颜上的那丝疲惫,忍不住心疼说道:身子不好,就慢些走。
林婉儿笑盈盈的望着他,说道:走慢些……你就多些时间快活?范闲一怔,笑道:哪儿来地这么多俏皮话?说话间,他地手指已经轻轻搭在了妻子洁白如玉地手腕上,开始为她诊脉。
范闲最担心地,便是婉儿地身体,毕竟当年染肺疾数年,虽说这两年里自己一直细心调理着,而且又有费介老师亲配地药物,可是毕竟婉儿地身子骨弱,怕禁不起路上地风寒。
手指轻轻搁在婉儿地手腕上,范闲地脸色渐渐慎重起来,尤其是触手处地感觉,让他心头微惊——婉儿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停了药?感觉到脉象有异,范闲像触电般收回手指,吃惊的望着妻子,眼中满是关怀与不解。
林婉儿缓缓将手缩回来,轻轻咳了两声,望着范闲静静说着,带着一丝坚毅与喜悦:是啊,我停了药……若若走之前带苦荷大师到府上坐了会儿。
苦荷大师说,费先生地药太霸道,婉儿如果想生孩子,就必须把这药停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孩子气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孩子气听到婉儿地话,范闲地脸立马沉了下来,但马上想到妻子地身子不大好,赶紧复又堆出温和地笑容,微笑说道:想什么有地没地?费先生是我老师,自小见我长大地,那药是咱们婚时,老师千辛万苦从东夷城捞来地好药,怎么可能不懂王霸相辅之道?这一年多里,你吃着那药,身子骨明显见好了,可不能停……你这个小糊涂蛋.林婉儿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轻声说道:费老地药自然是好地,可是……苦荷大师说地……不等妻子说完,范闲已经斩钉截铁说道:苦荷大师打架论道当然是世上最顶尖地人物,可要说起看病吃药,他连我与老师地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听他地?不如听母猪地好了.虽然他克制着自己,可婉儿依然听出了他话语深处地愤怒,轻轻拉着他地手,安慰说道:不要生气,虽是停了药,但太医正来看过,说旧疾已经好了,只是最近可能有些体内气冲,所以身子弱了些.范闲摇摇头,半坐在床上,将婉儿揽在怀内,轻轻拍着她地臂膀,说道:你地身体是最重要地,不要听旁人说什么.婉儿靠在他地怀里,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可是……我真地很想要一个孩子.范闲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说道:我不要对你生气……但我很想你知道,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你身体好.有没有孩子,算什么?在如今的世上,无后亦算是一椿大罪过.而婉儿与范闲成婚已有一年半.肚子里却始终没动静,这姑娘家平日里总是记着此事,好生难过,此时却听着范闲如此掷的有声地话语,一时间不由怔了起来.婉儿地情绪很复杂,似乎应该是喜悦,却又有淡淡悲哀,还夹杂着些许欠意.范闲看着怀中妻子难过神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头轻轻揉了揉她的眉间,轻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蠢货地……以为生不出孩子就是女子地问题,其实啊,我告诉你吧,能不能生,这是夫妻两口子的事……我看,极有可能是我得了精液稀什么症,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安慰婉儿的顽笑话.林婉儿却听傻了,心想相公真是个厚脸皮.那两个字也说得出口,却是根本不解范闲说地什么症,只隐约听明白了范闲想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地意图,忍不住白了一眼道:瞎说什么呢?能不能生孩子,和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关系.范闲哈哈大笑道:谁说没关系?不然你试着让宫里地老姚老戴他们生两个看看?林婉儿再怔.范闲继续笑道:就算是高深无比地洪公公,你让他生个孩子出来,他也不成啊……所以这生孩子,当然是男女双方地问题.林婉儿马上会过神来,双颊红晕一现,啐了一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范闲收住了笑声,正色说道:那说正经话吧,药一定要坚持吃.林婉儿听着头,嗯了一声,但眼中却闪烁了一下.范闲低头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无法说服她,婉儿这丫头,惯常都是憨喜可人,内则冰雪聪明,但遇着一些涉及自身以及范闲地大事时,却是格外执着.范闲所说地科学道理,只怕特立独行如海棠也无法相信,婉儿自然也是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范闲怜惜的拥着妻子,轻声说道:看看你幼时在宫里地生活,想想我自幼被放逐在澹州,你就知道,生了孩子总还是要养的,如果养不好,还不如一开始不要.林婉儿低着头,抿着唇,很镇静与自信的反对道:我们不是他们,我们能把孩子养地很好.范闲略感一丝无奈:可是……如果真因为我地缘故生不出来,那就不生好了,总不及你地身体重要.林婉儿虽感温暖,却依然固执的摇着头:我就要个孩子.范闲头痛说道:总是这么固执.林婉儿抬头看着他,长长地眼睫毛轻轻眨动着:我想和你生个孩子……这一年里,你不是在北齐,就是在江南,我很寂寞……虽只是一部分地原因,却依然听得范闲心生浓浓欠疚,不知如何言语.二人安静拥着,许是被体温激着了,婉儿又轻轻的咳嗽起来,她又不想范闲担心,所以用力压抑着,小脸涨地通红,看上去煞是可怜,范闲心头一酸,轻轻揉着她地胸口,安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到杭州后燈火書城獨家首發,我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至于费先生那药,我再仔细分析一下,不过无论如何,是不能停地.林婉儿抬着头,像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望着他.范闲将脸一沉,装出凶神恶煞模样:这事儿没得商量.林婉儿撅着饱满的嘴唇儿,不依的用头在他怀里蹭着.范闲叹了口气,开始为她按摩放松心神,手指周游处,递入丝丝天一道地纯正真气,婉儿只觉身体一片温热,心思渐趋清明,长途跋涉之后身体的疲惫却愈发浓郁起来,就这般安心无比的靠着他地身体睡了过去.范闲走出卧房,伸了个懒腰.舒缓了一下僵直的四肢.藤大家媳妇儿迎了上来.与他说了说途中的事情.范闲一面听一面点着头,看来自从离了京都之后,不在父亲大人地看管下.婉儿就开始停药了,这举动可以说是勇敢,自然也可以说是莽撞.不过范闲生不出半点愤怒地感觉.虽然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以为.婉儿应该最爱己身这才应该,可是终究是为了孩子的事,怎忍心再让婉儿难过.吩咐藤大家媳妇儿去备往常用地药,藤大家媳妇儿为难说道:少奶奶不肯吃,可怎么办?范闲低头想了会儿:备好后告诉我,我去喂她.藤大家媳妇儿面上涌起喜色,颂了几句老天,欢天喜的去了.来到前厅,被他派到沙州西去接婉儿地邓子越行礼问安.也将路上的事情讲了一遭,如今江南水寨老实着,沙州这里又驻着江南水师,所以婉儿一行人顺江而下,并没有遇着什么事情.范闲点点头,坐在椅上,忽然叹了口气,面上泛起淡淡忧色.邓子越微微一愣,心想自己这位上司大人.哪怕是在京都对着二皇子,在江南夜中杀人时.也未曾露出如此严峻的神色,这是怎么了?他心里猜着,难道是范府地正妻之争已然上演?不由吓地低头静声,不发一语.范闲根本不知道他地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只是在回忆着婉儿先前说地话,费先生地药……真地有如此严重地副作用?从澹州至京都成婚之前,在庆庙遇着婉儿之前,范闲就知道自己地妻子一直染着肺痨,这病症在如今的世上,基本上算是绝症了,只是少年男女一遭相逢,总是有无比地勇气去迎接未来地病厄,所以当时只是强行压抑着那抹隐隐地恐惧.好在有费先生,大婚之夜,费先生千辛万苦从东夷城赶了回来,拿回了专治肺痨地奇药.药名一烟冰,这药足足花了费先生四年地时间.因为在大婚之前四年,宫里就已经有了范林两家联姻地风声.用了这么大精力,这么多时间弄来地奇药果然有效,婚后婉儿一直坚持服着,每次只是从那药丸上刮下少许,用汤药送服,身子便渐渐好了,不再咳嗽了,宫里地太医们也都认为郡主娘娘的肺痨已经奇迹般地痊愈.可是……副作用?醋制龟甲.范闲回忆着那丸子里的成分,的黄,阿胶,蜂腊……这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但是他马上想到了大婚之夜,费介说话时地神情.……服用药后,要禁一月房事.这自然是顽笑话,但此时范闲回忆起来,才发现老师似乎真的隐藏了一些什么重要信息.而后来……范闲也一直觉着奇怪,为什么费先生很少与自己见面,似乎对方在躲着什么.难道……这一烟冰地真正副作用,就是会损伤病人地生育机能?范闲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要婉儿地病能治好,只要肺涝不再复发,只要她健健康康地,能不能生孩子,有什么重要地?话说前世,范闲觉得那个世界上最莫名其妙地场景,便是偶尔会在电视或小说上看到,产房地医生满脸慎重,出了产房告诉产妇地家人,产妇难产,只能救一个,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儿?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儿?这用得着问吗?范闲一直以为是这是最傻逼地一个问题,绝对地傻逼,傻逼到了极点.范闲不是傻逼.但.老秃驴!范闲冷冷的盯着前方地石板的,眼睛里邪火大盛,阴森森说道:你个大傻逼!邓子越愣了,没听懂傻逼这个词儿,但明显可以看出,提司大人已经愤怒到了暴走地临界点,赶紧安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范闲破口大骂道:息个屁的怒!他一掌拍下.直接把身边的桌子拍成了碎片.阴狠骂道:那个天杀地老秃驴,到底什么居心!不理费先生地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可是对婉儿的身体是实实在在有极大地益处.而婉儿停药之后.身子明显的弱了下来,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婉儿停药,就是因为苦荷点破了此事……而苦荷为什么要这么做?范闲可不认为苦荷是一个纯粹悲天悯人地家伙.自己的老婆能不能生孩子.相信不会让他如此用心……一想到婉儿险些因为苦荷的这句话,便旧疾复发,范闲地手指便开始颤抖起来,愤怒起来,难以自抑的有种要杀人地冲动.他站起身来,双眸里冒着阴火,盯着邓子越说道:传令给苏文茂和夏栖飞,今年往北地货物,给我降一个品级!邓子越啊了一声……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北齐地交易双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闹这么一出,似乎有伤大局,忍不住劝解道:大人,虽然子越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级,等若是让北齐亏了几十万两银子……这事儿太大了.范闲知道邓子越是劝自己不要因为私怨而伤了公议,他冷笑说道:我是个有怨报怨地人,别人想让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让他地国度不快活.几十万两银子,换我夫人十几天地咳嗽.算便宜他们了.邓子越听出了大人语气中地阴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范闲不应.大人,您说的秃驴……是什么驴?范闲冷笑说道:是北齐苦荷这头没毛地老驴.邓子越默然,心头震惊却不敢说什么,暗想提司大人敢当街大骂四顾剑(也许不是四顾剑?),这时候在自己家里骂苦荷为老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地.范闲接着冷冷说道:传信给王启年,让他做好发布消息地准备.是.邓子越领命,请示道:什么规格,大概何时?规格?范闲眯着眼睛,三天之内,让北齐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故事,而且还要让人相信这个故事……至于何时,听我指示.是.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着苦荷门下学习,范闲恨不得今日便将苦荷吃人肉地消息放出去——虽然他知道,这种传言对于苦荷那崇高地声望造成什么损害,也不会获取何等真正地利益,换句话说,如今根本不是放出这个消息地最好时机.但是范闲忍不住,他如今杀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报复一下——在很多时候,范闲看上去是个沉稳阴险地家伙,但涉及到他最关心的那些人时,他会愤怒的像头狮子,明知道吃不到几块肉,还有些亏本,却依然要吼一声,维护一下自己地领的.不论苦荷怎么想的,婉儿确实因为他地话停了药,所以范闲就一定要让北齐和苦荷自身吃些亏.也许有些孩子气.但范闲还能称其为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孩子气.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样的星空Google 谷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样的星空沙州别院的大树倒了霉,被范闲拿着那把天子之剑大放王者之气,削去了无数树皮。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咱们年轻的钦差大人委实气的不浅,偏生又不可能在妻子面前摆出臭脸,又不可能马上就冲到北齐上京去骂自己亲妹妹的老师,所以他总要寻个出气的法子。
范闲不是那等喜欢打骂下属来解压的无趣BOSS,偏巧前世他躺床上看读者,曾经读了个酸不拉几的故事,读的他眼泪花花的,所以今世便学习了一下那个故事的男主人公。
那位爱倒洗脚水的男主人公在老婆那儿受了气,一直忍了日年,总是半夜偷溜出去,在河边砸树,以谋求可怜的心理平衡。
范闲不砸树,他用堂堂四顾剑诀削树,一边削着一边恨恨咬牙着。
当院子里的树在一夜之间白头,而且衣衫尽碎,露出卑微赤裸的身躯后,范闲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回到了西湖边的彭氏庄圆。
————————————在西湖畔候着钦差大人与郡主娘娘的人着实不少,苏州城里那两位总督巡抚不方便亲自来,可范闲心中暗自欣赏的杭州知州可是不会客气,将西湖边的那道长堤都封了三分之一,方便范府的马车进入,又领着一干下属四处侍候着,生怕这二位大人物心里有些不满意。
对于这个马屁,范闲很舒服地接受了下来,毕竟婉儿的身体不好,确实需要清静。
在府中众人会合后。
思思与藤大家的媳妇儿自然服侍着婉儿去休息,范闲抽空见了那位杭州知州一面,温言劝勉了几句,但第二日。
他却是让虎卫高达将这些达官们的夫人全数挡在了后圆之外。
范少奶奶不见客。
…………婉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范闲,一双眉儿早已蹙成了风中柔弱柳叶儿,眼中如泣如诉:好相公,你就饶了我吧。
范闲笑道:乖,药喝下去就好,不然可是要打屁股地。
婉儿无辄,只好苦不堪言地饮下药去,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把原因都告诉了范闲,以他的性情。
当然是不会允许自己这般做的,早知如此,自己干脆不下江南。
偷偷在京都里停药就好了。
忽然间她微羞想到,如果不下江南,就算停了药,去了体内的异素,可是……没有他。
又怎么生孩子?范闲正拿着手娟替她拭去唇角地药渍,忽看着妻子颊上红晕忽现,心头微怔。
不知那个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好奇调笑道:娘子,怎生羞成这样?婉儿白了他一眼,哼哼说道:不告诉你。
她赶紧转了话头,此次下江南,一来是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另有一椿却是有些要紧事需要与范闲商量,这些事情她是断不放心让下人们传递消息的。
范闲见她认真,眉头微皱了皱。
附耳上去,听着妻子在耳边轻声说着,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动,依然是一片安静。
他安慰开解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让你如此匆忙就下了江南……宫里那些长辈们惯爱论人是非,理会不了太多。
在京都的日子里,这对年轻夫妻之间有极好的默契,而且也曾经挑明过——婉儿如今为人妻、为人女,这样一个复杂的关系之中,范闲怜惜她,不愿意她过多的参合到这些阴秽事中,哪怕是婉儿实际上可以帮助他太多。
比如大皇子访范府那日,两口子的夜话。
可是话虽如此,婉儿却不能假装身边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更不可能蒙着自己的双眼,就假装看不到自己地夫婿正与自己那位并不如何亲近的母亲剑拨弩张。
姑娘家的心思是很难猜地,但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她总是想寻求一个保护范闲,又不至于让双方陷入不可挽回局面的法子。
只是,很难。
范闲很难想明白,婉儿也同样如此。
所以她只好在京都小心打听着四处的消息,替范闲分析着那些妇人政治里的玄妙,凭借着她超然的身份,出入宫禁无碍地特权,帮助远在江南的范闲联络宫中的诸人,消除一些可以消除地阻力。
这些事情范闲是知道的,也知道阻不了她,便只好随她去。
而且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婉儿在中间当润滑剂,就像是春闱事发后的宫中之行。
…………因为范闲的反对,婉儿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她在政治与宫事中的天然感觉更是被压抑着,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这些事情,所以当知道宫中那个故事之后,她便毅然决然地来了江南。
与所有人的想像不一样,范府少奶奶下江南,不是为了要看看那个叫朵朵的北齐圣女,只是要当面提醒范闲某些事情。
宫里地长辈……可以影响很多。
婉儿忧心忡忡地看着范闲,轻声说道:太后乃是皇后的亲姑母,这两位的关系是如何也撕脱不开的……皇后安排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讲石头记的故事,这其中隐藏着的凶险,你不可太过大意。
范闲沉默了下来,心里涌起来丝恼怒,当初在澹州抄石头记时,只是为了给自己和思思找些游戏,为若若谋些娱乐,同时满足一下自己文青的心思,并没太当一回事。
因为他虽然清楚,老曹当年的文字确实有些犯禁,但一想这全然是不同地两个国度,两个世界。
怎么也不会犯禁,便有些大意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遭逢在后来会发生这么大地变化。
红楼梦里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抒发着自己的不甘与幽怨。
尤其是那首关于巧姐的辞令。
谁来写这本书都可以,就不能是自己……可偏偏如今地天下,所有人都相信,这本书是自己写的。
书中的怨恨之意,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对当年老叶家之事的不服不忿……皇后安排人进宫给老太后讲书,以太后娘娘那个敏感且多疑的脑袋,难道不会认为自己有异心?皇族中事,讲的就是个心字,心可疑,人便可疑。
心可诛,人便可诛。
范闲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这确实是自己即将面对的一个问题。
如果太后真的认为自己心有不甘,想为当年之事平反,那如今老妇人暂时地沉默,或许便会不复存在了。
如今的庆国以孝治天下,太后说些什么。
自己那位皇帝老子总要表示表示。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范闲下江南日久,实力也到了某一个层级上。
这些小风浪并不会让他如何警惧。
他轻轻拍着妻子的手,温和说道:别担心,就算那个老太婆疑我……又如何?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她也不可能就要求陛下削了我地官。
婉儿苦笑一声,忍不住摇了摇头,拿手指头轻轻戳戳他的眉心,啐道:那是我外祖母,也是你的祖母……怎么就老太婆老太婆地喊着。
范闲嘻嘻一笑说道:说来也是,当年在庆庙见着你的时候。
怎么也猜不到,你居然会是我的表妹。
哼……也不知道是谁瞒了我那么久。
林婉儿嘟着唇儿咕哝道。
还未等范闲安慰,婉儿又继续正色说道:就算这事暂时没有什么坏处,可是明家的事呢?你在江南弈的这场官司,风波早已传入京都。
如今地宋世仁可算是真真出了大名,居然说嫡长子没有天然的继承权……这就触着了很多人的底线。
虽说官司是宋世仁在帮夏栖飞打,可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他们地后台,由不得会在心中多问一句……咱们的小范大人,究竟在想什么?范闲眉头一挑说道:我能想什么?林婉儿望着他说道:至于从表面上看来,你是想帮夏栖飞拿回明家的产业……太后难道不会疑你?更何况还有先前石头记那椿坏处……两厢一合,谁都会以为,你心里想拿回内库。
可内库是谁的?咱们宫里的嫡长子是谁?林婉儿叹了口气:你下江南做的这些事情,是真正将自己摆在了太子哥哥的对立面,甚至是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范闲沉默少许后,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错……但实际上,我是刻意营造出这种氛围,从而让宫里地人觉得我有异心。
林婉儿惊讶地微张着唇,觉得如此冒进似乎并不是他的性格。
你来的晚了几天,所以不知道陛下派太监来宣过旨。
范闲微笑道:再过几日京里就会知道我的态度,我是站在老三这边的。
林婉儿有些疑惑与紧张,轻声说道:你准备让老三去打擂台……可他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简单。
范闲微低着头,轻笑说道:他的能力不差,而且我对自己的识人能力极有信心,对自己当老师的水平也有信心,我教出来的家伙,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营造出如今这种氛围。
林婉儿皱着眉头,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两边便会渐渐失去任何和解的机会,也会逼着……她霍然抬首,吃惊地看着范闲,微惊说道:你……准备逼他们动手?…………卧房里安静许久,范闲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很多人都忽视了皇后与太子,但我与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有一方能够生存下来……如今趁着皇帝陛下还在乎看重我,我就要逼着隐藏的祸患提前暴发出来。
林婉儿的表情渐渐无措了起来。
黯淡了下来,虽然她清楚,天子家的争斗向来是不留半点情份,可是一想到自己最亲地相公与宫中的太子哥哥总有一个人要死去。
依然止不住感到了一丝寒冷。
范闲的眼眸比妻子的心思更加寒冷,缓慢而冷漠说道:我不想杀人。
可是他们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杀过人,如今也不可能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就来完成这件事吧。
林婉儿沉默许久,开口说道:那……她怎么办?这话中地她,自然是横亘在范闲夫妻之间最大的问题,那位一直不肯安份下来的长公主。
范闲眼帘微垂,轻轻将婉儿搂入怀中,温和说道:陛下的想法太深。
我不去理会,你母亲的想法也太大,轮不到我去理会……这是她与陛下之间的战争。
我只需要打打边鼓……别的不敢保证,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亲自对她如何。
这个保证可信吗?皇帝舅舅一向很疼我的……林婉儿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伏在范闲的怀中,柔弱无力说着。
眼中却渐现水濛之色,如果长公主真地有胆量做那件事情,那么事后。
就算凭借着范闲的力量与身份,林婉儿不会受到任何牵连,可是……她在皇族之中的身份也会变得尴尬与凶险起来。
范闲沉默着,知道婉儿地感叹是实话,成婚之后,在宫中行走,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确实很疼爱婉儿,婉儿在宫中的地位确实也比一般的郡主要高许多……想到此节。
他不由感叹了起来,皇帝把自己最疼的外甥女嫁给自己这个私生子,也算是对自己的补偿?没事儿,都是长辈们地事情。
他微笑着说道:让他们闹腾去。
话语虽轻松,内容却并不轻松,后一年中,如果不是大庆朝的龙椅换了主人,就是皇族之中会有一场血洗,而范闲与婉儿这一对年轻男女,又会如何?如果是前一种,范闲相信自己全家都会为皇帝陛下理葬,如果是后一种……婉儿又该怎么面对?便在这么一瞬间,范闲忽然觉得自己逼着对方提前动手,似乎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与身周地人,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老跛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希望他能有什么好些的法子。
范闲轻轻拍着婉儿的后背,看着窗外那片静湖,那座青山,那只渔舟,那枝柳枝,思绪便飘到了遥远的京都之中。
——————————在京都那座凉沁沁的皇宫中,宫女与太监们敛声静气地行走着,偶尔有些年幼的宫女会发出几声嘻笑,旋即被老嬷嬷们狠狠地训斥一顿。
浓春已尽,初暑已至,宫中树木正是茂然之时,奈何宫中的人儿们却依然不得一丝宽松的自由。
广信宫乃是当年长公主地寝宫,当年长公主暗通北齐,出卖监察院高级官员的事情被五竹叔满城言纸揭破后,那位庆国传说中最美丽的妇人便黯然退出了京都的政治场面,去了冷清的离宫。
虽然她在信阳离宫,也可以隐隐影响着宫中的局势,可是毕竟不如在京都内部来的方便。
所以庆历六年,她终于说动了太后,搬回了京都。
而在这个时候,当年那场轰动的言纸事件,也早已经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只是回到京都没有太久,君山会在江南的实力便令她很恼火地展露在了皇帝哥哥的面前,于是皇帝命她再次搬进皇宫,名为团圆,实为就近监视。
不过长公主毕竟在宫中经营日久,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姑娘,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也向来紧密,所以她出入皇宫还是没有谁也阻得住,她暗中做的那些手脚,也成功地瞒过了许多人。
当然,为了让皇帝哥放心,她并不方便出宫太多,与下面的大臣们联系过密,所以如今她最常做的活动。
便是在宫中陪太后聊天,与皇后娘娘凑在一处研究些花鸟虫水之类的绣布。
绣地只怕不是布。
…………江南的局势已经定了下来,不管长公主李云睿服不服气,承不承认。
难不难过,总之,她经营了十余年的江南……已经被她那位成器的女婿全盘接收了过去!明老太君死了,三石大师死了,明家噤若寒蝉,江南官场在范闲与薛清地合力压制下,也没有太多的反弹,她安插在内库转运司三大坊的那些亲信,也全部被范闲拔了出来,那些官员们虽然来信依然恭谨。
但在范闲的淫威之下,却也没什么法子动弹。
好不容易弄成的民怨激愤之势,却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散掉。
如此一来,千里迢迢送来京都的万民血书与打御前官司的老儒也成了无根之木,根本对朝廷形不成一丝威胁。
罚俸?长公主李云睿微眯着双眼,美丽的凤眼之中闪着一丝戏谑的神色,您说。
他们老范家还差这点儿银子吗?坐在她身边的,乃是那位面容端庄华贵地皇后。
皇后微笑说道:陛下疼着他们范家哩,前些日子清查户部的事情。
不也同样草草收了场?长公主微笑着,长长的睫毛以远不符合她年龄地青嫩眨着,轻笑说道:范尚书于国有功,哪里是咱们这些妇人能比得上的?她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其实妹妹我也没个子息,生个女儿又不怎么亲,理这些子事做什么呢?我看入秋的时候,我还是向母亲请求。
回信阳去住好了。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这个狐媚子装嫩,又听出来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只是如今的局面,如果李云睿真的甩手不干,自己与太子这方面,怎么也抵不住范闲和老三那边地声势。
当然,皇后也不是傻子,知道长公主是断然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势,就此离开的。
对方说这个话,不外乎是要在场面上占个上风。
皇后微笑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绝不应该有地谨意:妹妹说的是哪里话?虽然我是个不知国事的庸钝妇人,可也知道妹妹乃国之栋梁,为咱大庆朝谋了不知道多少好处……你若真去了信阳,皇帝陛下便是第一个不会答应的。
今日这两位妇人的对话,其实依然离不开那张椅子,只是这种事情,在没有发动之前,谁也没有胆子说的过于直露。
长公主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母亲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受人蒙敝。
皇后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慢慢来吧。
二人沉默着,举茶杯啜着,皇后忽然试探着问道:听说……范闲在江南做的不错,就是最近忽然来了一位高手,在苏州城里斩了半片楼?应该站的位置,便会有个更清楚的认识,当然,这对于皇后和太子的决心,也是一个极大的加强。
见长公主不肯明言,皇后在心里暗骂了两句,便告辞而去。
看着那位一国之母略有些落寞的背影,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与鄙夷,心想这样的角色,居然也想分杯羹吃,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信阳首席谋士黄毅与袁宏道都不可能入宫,所以此时长公主身边的亲信乃是位太监,那位太监站在一边轻声说出了长公主心中的疑问: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
长公主将亲信不方便说出的四字说了出来,冷笑说道:本宫便是老虎,她也只得站在我这边,不然如果老三真的上位,到时范闲要报叶轻眉的仇……谁来帮她挡?她缓缓闭上双眼,说道:我与她暂时搁置到底是承乾还是老二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如果事成。
她是争不过我地,只求一个活路罢了。
江南那边?不用再管了。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我那女婿,下江南之前便做好了准备。
江南的那些土人,哪里能是他的对子。
她摇了摇头,出了会儿神后幽幽说道:如今想起来,当初还真是犯了大错,如果没有牛栏街的事情,我与范闲之间,何至于会闹成这样……如果他站在我地身边,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对抗我们?不等那名太监回话,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异想天开,如果我与范闲没有这种深仇不可解。
我那位皇帝哥哥又怎么敢如此重用他?那名太监在一旁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长公主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漠与决然,范闲再厉害。
也要被宫中的线提着他的四肢,我何需要去理这个傀儡,我要理的,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提着线的人。
…………离广信宫不远的含光殿里,皇太后正半眯着眼发困。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精神早已不如当年,心中的杀伐决断也不如当年。
停了停了。
老妇人厌恶地止住了宫中那位说书的宫女。
看了一眼那宫女手上拿着的书,半晌没有言语。
尽是些荒唐言语,也不知道市井间怎么有这么多人爱看。
身旁一位老嬷嬷讨好说着。
太后摇摇头,半晌之后轻声说道:小孩子嘛……有些不服气总是正常地。
老嬷嬷不敢再说什么。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其实皇后让自己看石头记的意思,她何尝不知道,虽然她心里对于范闲地怨怼之意确实十分愤怒,但却更愤怒于皇后的所作所为。
范闲那位母亲再有千般不是,可范闲毕竟是皇族的子孙。
这是老太后最看重的一点。
晨儿走了多久了?老太后忽然想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外孙女,问着身旁地人。
郡主如今应该已经在杭州了。
嗯……江南我也是去过的,那地方景致不错,就是那些女人太放肆。
太后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范家就算准备的再用心,终是不及宫里地东西,你让人去准备些物事送到江南去。
老妇人想了想,又说道:去信问问晨丫头,在西湖边住的惯不惯,如果不喜欢,让她搬到山上的行宫去。
老嬷嬷赶紧应了声。
…………御书房内,刚刚结束御前会议的庆国皇帝陛下疲惫地揉揉眉心,喝了一口暖和的参茶,看着窗外似乎永远没什么变化的景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洪竹啊……皇帝下意识喊道,喊出口来,才想起洪竹已经被自己调到东宫半年了,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皇上,有什么吩咐?身旁的太监头子恭谨问道。
皇帝摇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回声在御书房里回荡着,他不由怔了怔,心想自己或许真是老了,听着咳嗽的回声,竟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去小楼看看。
他一拂龙袍,挺直胸膛往门外走去,身后地太监赶紧跟上,只来及听到皇帝陛下隐隐的一声叹息: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澹州看看?…………这一年的庆国,与往常的年份并没有两样,宫里依然在寂寞着、肮脏着,宫外依然在热闹着,朝廷里依然在争执着,六部依然在打架,监察院依然在沉默且狰狞,陈老院长依然在陈圆里欣赏歌舞,范尚书依然在户部里忙碌。
民间的百姓在挣扎着存活,在存活之余寻着些快乐的事情以安慰自己快要麻木的心神。
比如东家嫁了位姑娘,西家死了位老人,南方今年没有发大水,西边似乎又在打仗。
小范大人没写诗了,那位北齐圣女究竟和范家的少奶奶对上面没有?由京都一路往下,将将汇入大江之处的吉州,河堤两边正是一片热闹繁忙景象。
修葺河堤的人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地搬运着沙石,今年庆国运气不错,春汛比想像中要小了不少,而国库地充裕也给河运总督衙门带来了不少底气,虽然层层苛扣着,但终究还是发了不少工钱下去,所以民夫们干活的动力也强了不少。
杨万里满脸黝黑,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眉头深锁站在竹棚之中,如今的局势虽然不错。
但秋汛才是最恐怖的事情,而他身负门师重任,要监督着暗中运过来地银子走向。
所以精神压力无比巨大。
而要抢修河堤,分水,这些事情他虽然不懂,却也是放下了身段,亲力执行着。
连日的太阳暴晒,终于洗去了这位范氏门生身上最后一丝书生气,让他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官员。
河堤上。
远远行来数人,看模样应该是赴异地为官的官员。
那一行人隔着老远,便开始对着竹棚内呼喊了起来。
杨万里扯起下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疑惑地望着那边,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惊喜着迎出棚外。
季常兄?佳林兄?你们怎么来了?杨万里感动地迎上前去,一把握住来人的双手。
来人正是范门四子当中的侯季常与成佳林,这二人春闱之后便一直放在外郡做事。
由于有范闲的照应,加上他们自身也争气,所以提升的颇快,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竟是完成了几级跳,迈过了七品地第一道大坎。
只是这二人任官的所在,离吉州之地甚远,所以杨万里在惊喜之余,也不免有些意外。
侯季常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那双满是老茧地手,望着杨万里那张黝黑的脸,感动说道:大人来信,只是说你到了河运总督衙门,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苦。
一旁的成佳林已是有些唏嘘了起来。
杨万里呵呵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色说道:往常万里只会清谈政事,却是直到接触了这些民生之事,才知晓我大庆朝的百姓过的是如何不易……老师让万里来修河,实在是对万里地信任与栽培……也只有亲历此事,才知道老师那看似漫不在乎的容颜之下,委实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还是侯季常打破了安静,悠悠说道:据传言讲,大人之所以能够震服那位北齐圣女,全是因为大人在北齐皇宫之中说的那句话。
说到北齐圣女海棠,纵使这三位都是范闲地学生,却也依然是止不住偷笑了起来。
杨万里忍笑问道:什么话?侯季常转过身去,望着脚下大堤上的劳工,望着不远处那条咆哮着的大江,喟然叹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在想,当初咱们似乎还是低看了大人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三人在各自心中咀嚼着这句话,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老师……面虽惫赖,实则有颗赤子心。
杨万里想着这几月里的所见所闻,想着范闲对于河运的重视,想着江南因为范闲到来而发生的变化,忍不住赞叹着说道。
大堤竹棚之旁,还有河运衙门的其他官员,侯季常注意到杨万里一直用的是老师二字,忍不住低咳两声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大人吧,免得朝廷说咱们结党。
君子朋而不党,但若真要结党,万里甘为老师走犬。
杨万里微笑着,用一种异于他当年的沉说道:天下皆知我们范门四子,只要咱们是在为天下人谋利益,又何必在意他人言语?侯季常微微一怔,旋即朗声笑道:此话确实,还是为兄有些刻意了。
万里看来这半年果然进益不少,跟在老师身边,确实对修身养性大有好处。
成佳林也是羡慕说道:我们在外做官,你在江南,谁知道老师会去了江南。
杨万里笑道:我可没有陪老师几天,倒是史阐立那小子……你们若去苏州看看。
才知道他被老师改变了多少。
说到此时,杨万里才想起问道:你们这是去何处?成佳林微笑应道:这半年老师在江南整顿吏治,出了不少空缺,所以吏部调我去苏州。
杨万里高兴地点点头。
知道成佳林去了苏州,对于范闲也一定会有所帮助。
那你呢?侯季常笑了笑,说道:我去胶州,任典吏。
杨万里一惊,心想这种调动算是贬谪,不明白范闲为什么会有这种安排。
侯季常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知道小范大人让自己去胶州,一定有他地深意,而且据老师信中所讲,那等阴刻的后事。
自己这四人中,确实也只有自己能勉强做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江南的水乡之中,一艘大船之上。
范闲躺在船板地竹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忍不住叹息道:我来这个世上,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忧国忧民的。
在这样地一个夜里。
大船行于河道之上,早已离开了杭州。
在西湖边度暑一月,范闲对于费介留下来的药进行极小心的研究。
有些恼火地发现,苦荷所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只是费介似乎心有歉疚,对于范闲来信邀请一字不吭,也不知道那个老变态躲到了哪里。
只是婉儿的药坚持在喝,所以身体渐渐回复如初,范闲的心情好了许多,对于北齐苦荷的恨意也减了不少,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他本来就不急。
自己二十不到,急个俅啊。
等江南的所有事情搞定之后,他便带着身旁的所有人,坐上了水师提供地大舟,开始沿着江南的水道进行着旅游。
旅游的目地地,无非便是梧州,胶州,澹州。
此时夜深,婉儿与三皇子那些人早已睡了,寂静的般板上只有并排躺着的范闲与林大宝二人,就连一惯隐在暗处的六处剑手与虎卫都被范闲唤了下去。
范闲是睡不着,大宝是白天在船上睡的太多,所以可以熬一熬,二人并排躺着,一边吃着江南地美味糕点,一边胡乱说着话。
世人向来不明,为何范闲会与那个白痴大舅哥感情会如此之好,其实就连范闲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与大宝说话,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忌讳。
而且不用讲政治,讲天下,讲是非,讲黑白,讲善恶,讲他人的死亡或是自己地死亡,讲白玉坊,讲臭水沟。
只需要讲讲吃食之类简单而愉快的东西。
比如此时大船顶上那夜穹中点缀着的繁星。
江风徐来,水波不兴,大船停于一无名大湖之中,四周芦苇尚远,无水鸟夜鸣烦心,一片寂静,头顶星空寂寞而遥远,范闲看着头顶的星空,对身边的大宝说道:你说,这天上的星星是什么呢?是芝麻。
大宝用阔大肥胖的手掌比划着,月亮……是烧饼,星星……是芝麻……小宝说过的。
小宝便是死在五竹叔手上的林二公子,范闲心头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指着天上地星星与眉月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烧饼,我只知道,这庆国的星空原来也有一个月亮,也有那些星星,而且……很奇怪的是,白天也有一个太阳。
白天出太阳,晚上出星星月亮,这绝对称不上奇怪,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
可是大宝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冬闲闲,我也觉得很奇怪。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太奇怪了,小时候我就发现了,介地儿……还是地球啊。
…………一剑斩半楼的事情,总不可能遮掩太久,还是传回了京都,传入了宫中。
长公主知道皇后想问什么,却偏偏不给对方说个实话,略带一丝傲意笑着说道:江湖之事,我是不怎么清楚的。
如果一位大宗师站在长公主地身后,那么皇后对于二人合作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