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十月,北京。
不要跑!站住!这一夜没有月光,静霆在寂静的街道上狂奔,晕黄的路灯将他跳动的身影拉得老长。
四个月来,这是他第二次遇到这样的情景。
上一次是他们营救被捕学生,没有成功,自己却差点被军阀逮捕。
这一次,他们的秘密集会走漏了风声,为了让其他战友们脱身,他率先跑了出来,意图引开着一队军警的注意。
终于冲出了平安大街,他机警地转进一条狭小的胡同。
站住,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他敏捷地跳上不高的扶墙,枪声响起的同时他已安全的坠落到墙的另一边。
在倒地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左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疼,下意识的抚摸,却掏出一块青绿的玉蝴蝶,在月色下散发幽幽光华。
这才愕然发现自从成亲那晚起,这块蝴蝶就一直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身旁。
静霆安全的回到大仓木胡同67号。
带着一身疲惫,他躺倒在大大的木板床上,盯着糊着报纸的天花板,心神恍惚起来。
这块玉蝴蝶还紧握在手中,是那样温热,因为它一直都呆在离他心房最近的地方,感受着他内心的火热。
半晌的沉寂过后,屋内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接着,他略带烦躁的去熄了油灯。
然后回到床上,点燃一支洋烟,背靠着墙静坐着。
满室的漆黑中偶尔投映清冷的月光。
他的手指优雅颀长,夹着烟的动作颓废到令人心疼。
他不是没有一个人品尝过孤独与寂寞,在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一次不同。
心里充溢的是来了又走,满了又空,得了又失的痛。
内心这巨大的空洞要怎么样才能填平?那时时浮现的清秀容颜要怎样才能忘却?难道只能夜夜在这烟雾缭绕之中麻醉自己的根根神经,抑或是一次次置身于生死关头让自己无暇去思索其他的问题。
又一夜,凤绮罗歌舞厅开始喧闹起来。
每到傍晚,这里便会开始它最繁忙的节奏。
香槟美酒,美人看客,一切淫秽肮脏都掩埋在繁华似锦的外表下。
光怪陆离的灯光很有节律的闪动,透射之处,便在昏暗中出现一点斑驳的光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西服,头发特意的梳整了一下,看起来气宇轩昂。
他一进入歌舞厅,浓妆艳抹的老鸹子立刻地堆起笑脸凑过来:贺先生,您今儿个又来啦?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是找嫣然吧?老女人看他东张西望的神色,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您稍等片刻,我立刻就把她给叫过来。
他点点头,随手捏了捏女人的肥腰,对她抛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看女人含笑微嗔的样子,不难想象出他的独特魅力。
等女人扭动腰肢走远,他的嘴角才掀起一丝冷笑,只是片刻,他又恢复玩世不恭的形象,坐到一个熟悉的角落里,看着周围的人,一副副可笑的嘴脸。
一双手勾上了他的颈项,闻着熟悉的味道,他知道她来了。
他伸手握住那白晰的手腕,轻轻一拉,她便落入他的怀中。
你来了?她甜美地微笑。
今天她画的是淡妆,轻描柳眉,暗施粉黛,一双唇却是刻意且仔细地勾勒过,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弧度。
他调整姿势,让她斜坐在他的双腿上,而她的纤纤玉手始终环绕他的脖子。
想我了吗?她伸手挑动他的头发,一面看着他的眼睛。
当然。
他嘴角轻扬,所以我来了。
别骗人,我不信。
她妖媚的笑笑,随意的扯扯他的褐色领带。
要怎样才能让你信?他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手握住她袒露的肩头。
你说呢?她长长的睫毛抬起,故意向别处望去,那一头卷发恰好档在他的眼前。
他抓住一缕秀发,放至鼻尖,然后在那上面印上亲吻:不如你教我。
她的手从领带尖向上游移,摸过他的喉结,然后抚上他的下巴,脸上妖媚的笑突然有些凝滞:胡须又长了许多。
他的笑也有点僵硬,凝视她透亮的眼,思维有片刻停滞,但那也只是片刻。
这样你信不信?他嘴角轻扬,然后猛地向她修长的颈项吻去。
那是她的敏感地带,由于这一阵酥痒,她下意识的想躲,身子在他怀里扭转,他却更加放肆,两人打闹的声音不由得大了。
旁边的人忍不住看看他们,不少人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试图拨开他的嘴,他伸手按住那只纤手,然后将它掌控在自己掌心。
一张小纸条传到了他的手里。
他们相视一笑。
她还是依偎在他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前些天你又被人追捕了?嗯。
他任她在他怀里依偎,一手轻轻波动她的发丝。
你的胡须该剪了。
她终于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你难道不喜欢么?他还是没正经的说。
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语气仍然轻佻,但话却虚实难分。
他也不能去分。
我要走了。
他最后再理理她的秀发。
嗯。
她神色有些黯淡,下定很大决心似的,才离开他的怀抱。
他站起来,细细整理衣摆。
那老鸹子见他要走,立刻端着酒摇摆着过来:哟,贺先生这么快就走么?怎么,舍不得?您这是开哪门子玩笑?她讪笑道,舍不得您的是我们家嫣然,您每次说要来,她都推了别的客人专心等您啊,您要是不来,她可是天天盼着呢。
嫣然像是娇羞似的,扯了扯她的衣摆,她却愈加来劲:贺先生您一定要常常光顾才行,这满堂客人就数您最知情识趣。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洋票,插在她怀里:不用找了。
一张粉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哎哟……啊,您要走……嫣然,快送送贺先生。
嫣然拾起座椅上的披肩,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贴近身子,一同向外面走去。
突然间,她发现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的脚步也忽地停住。
顺着他炽热的目光看去,发现舞厅入口处,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很小心的贴在门的一侧,人来来往往的人把那黑色门帘开了有关,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而目光始终停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出现嫣然从未见过的表情,向来以冷酷理智出名的他,此刻却将所有情绪写在脸上:激动,思念,爱恋,狐疑……种种种种,交织成一束火热的目光。
他推开了嫣然的手,直直的向门口走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她,在前方等待的她。
两人良久对视,像要以目光交流一切情愫。
恍如梦中。
静霆真的怀疑这是个梦,就像这几个月来的每个夜晚,她的一颦一笑是那么真真切切,但却在每个清晨消失不见。
你来了?他走到她面前,不能预料自己还可以有这样平静的声音。
嗯。
宜萱却低下了头,遮住自己的表情。
他们找不到话说。
忽然有人莽撞的掀开门口的黑色帘幕,一个不小心,宜萱站立不稳向前扑去。
他立刻扶住她,用双手有力的握住她柔弱的胳膊。
待她站稳之后又立刻放开,只是呼吸变得有些局促。
走吧。
他许久方道。
嗯。
她顺从的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就如过去的每一日一样,顺从。
他们走出晦暗嘈杂的舞厅,两人就在北京的街头慢走,任晕黄的路灯将身影拉得老长。
谁可料想,此情此景在他们回北京省亲时也曾出现过,但距此时,已有两年的时间。
静霆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宜萱也没有解释。
这种沉默谁也不敢率先打破。
黄包车的铃声响起,他下意识的将她拉近身边,待车从身边走远,他把她让到街道的内侧。
爹娘很担心你。
从杭州记来的信他们每天都会拿出来读上几遍。
她终于开口,声音还如往日那般温柔,却多了几丝成熟坚定。
爹娘担心?她不远千里而来难道还是为了做个穆家的好儿媳?宜萱皱眉,发现自己选了一个很差的开头,不过这暂时能让他们之间不那么尴尬。
静之已经毕了业,枕云的病还是没有痊愈,静之打算带她去广州医治,他说那边教会医院很多,洋人对这种病很有研究,不过二叔很生气,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我离开的时候,精莹快过生日了,她很乖巧,现在七叔也顾家许多,很少出去会以前那帮票友,七婶现在比以前宽心不少,只是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些。
她忍不住把家里的事都拿来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想和他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她想对着他说。
静霆并没有回话,但神情很是关注。
大哥答应送雨桐进学堂,我有空的时候带她去慰书斋看看,她一见到那里的书就爱不释手,浩天常常教导她一些道理,她向来是领悟得很快……她一直说一直说,直到拐进大仓木胡同才停了下来。
他们静静地走,静静地走。
我和她没什么的。
快要到家门时,他突然张口解释。
哦。
她半晌才回答,心里却有种释然的轻松。
黄黎夫妇已在院子里等他。
因为人多,这小小院落终于显得不那样冷清。
静霆注意到他们带了许多行李,不仅是有黄黎夫妇的,还有她的——满满两箱。
晚上,宜萱和黄黎的夫人到小屋早早休息了。
而静霆和黄黎就在两年前相聚过的小屋里把酒畅谈。
没想到你现在酒量这么好,以前从来不见你这么能喝。
黄黎道,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兄弟,发现那冷峻的轮廓比以前更加深邃,他知道革命的工作是个熔炉,可以将人百炼成钢。
静霆,比当年又成熟干练几分。
他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会这么好,但来到北京之后的几个月,他迷上这个东西,常常一人独饮,直到天明。
没想到你会带她来。
静霆却避开了他的话,低声道。
黄黎忽然变了神色:静霆,你知不知道你娶了一个多好的妻子。
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虽然咱们的工作有保密性质,可是,我觉得你不该这么瞒着她,这几个月,她实在为你操了太多的心。
你从几时起对她评价这么高?他看似无意的问。
你走之后她每日到书斋来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我和浩天却不敢透露丝毫。
你可以瞒住你父母,可以让浩天从杭州帮你寄信,可你没有为她着想过,开始,她还以为你在北京出了事。
浩天开始还听你话,什么也不说,后来实在不忍心看她那副模样,才告诉她你一切平安。
你也够狠心,不曾问候过她半句话。
我写过,他突然插了一句,家信里。
黄黎气不打一处来:哪句话?‘愿妻勿念,家中事务竭力分担。
’?就因你这句话,她确实愿意把一切事情都帮你担待。
我刚到南京差点被军警抓住,她帮助我逃跑,你知道一个女人的肩能承担多少重量吗?我现在知道了,因为那一天我就是踩着她的肩才能翻墙出去的。
她能这么做那完全都是为了你。
他心里一惊,早就知道,她又会干那些傻事。
承接香炉还不够,她还要承担一人的重量。
心又开始闷痛,不忍想象那副场景。
如果这些还不够让你良心发现,你好好看看这里的信吧。
黄黎突然从提箱里翻出一叠信来,扔在她面前你五个月一共寄了两封信,发了一个电报。
而这里,每半个月一封,你自己慢慢去数吧。
信?她寄的信?……浩天去杭州时发现的,他无意中用的那个地址,却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明知道你不在那里,却……唉,你自己慢慢看吧。
黄黎拿起酒瓶走向床铺,倒头睡去。
他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信,许久才下了决心打开,打开那些试图尘封的旧事。
终章宜萱醒来之时天已大亮,屋内很静。
打量四周,初时竟很惶惑,不知身在何地,再一思量,方才意识到此刻已是在初冬的北京。
正起身梳理之时,静霆抱着新絮的被褥进屋,看看素装的她,竟给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太累了吧?从来没见你睡这么沉。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得很近,宜萱把鬓变散落的一绺秀发拢至耳后,问道:你昨夜,在外面睡?静霆知她又是误会,解释道:昨夜和老黄有些事情商谈,随即铺上崭新的被褥,昨夜只那一床被褥,冷吧?宜萱摇头:怎么会,你向来一床被褥将就着,也不嫌冷,我又怎么会觉得冷?你是女子,体质不同。
我是将就惯了的,但这北京的天气实在不比南京。
见宜萱笑了,他方才想到北京原是她的故乡,不由也笑了,笑容里是些甜意。
嗯,黄大哥他们……哦,他们到了北京,自然忙着赶回乡下看望高堂和两个孩子。
原来黄大嫂,已有两个孩子了。
宜萱应着,神情有点恍惚。
他们结婚已经多年。
静霆打开橱柜,将她昨日的行李箱放进去,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天气十分严寒,街上行人衣装都包得严实,天空里下了雾,寒风肆意来去。
静霆伸出手去握住了宜萱的,将她半拥在怀里,一切如此自然。
两人眼神交汇,便知所有误会所有罅隙都已成为过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在一座小茶楼坐下,静霆点了些豆浆油条和几样特色点心。
看着他跟小二熟稔的样子,宜萱不难想见他已是这里的常客,以前每天早晨,他应该也是到这里来用餐,但那时只有他独身一人,该是多么孤独。
从此,她不想再见他孤独的模样。
想回庆亲王府看看吗?宜萱凝眉,摇头道:不了。
眼下去,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心。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等这里的事务告一段落,在回南京之前,我们再回家看望。
见她抬眼,眼神楚楚,他忍不住又握了他的手,相信我,我答应你,会让你安安心心回娘家探望。
宜萱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他的手背:我自然相信你。
我并没有多么心急,只是不知家里的情况怎样。
不用担心,他们一切安好。
见她露出怀疑的神色,他有些腼腆,呃,来北京之后,我也常过去看看的,只是不曾进入府中。
宜萱不语,心里却掠过淡淡欣喜。
又一日,宜萱起身,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一面梳理那一头长发,一面兀自痴笑。
回头看那洁白床单上的几点落红,脸上又泛起红晕。
她,终于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不管往后会怎样,不管有没有天荒地老,她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
因为她相信他是真心爱她,不然他不会那样炽烈如火又温柔以待。
从初到南京的那一天到回到北京的此刻,纵然伤过痛过煎熬过,也抵不过此刻温暖充实的心情,那是一种灵魂找到皈依的安宁。
吃过早饭,宜萱开始忙碌的家务活。
她穿着普通的棉衣棉裤,俨然是个平常小巷里的普通妇人。
清洗衣物,整理房间,本不擅长的繁重事务,却都甘之如饴。
偶尔,出神一阵子,也会想:如果永远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过着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会不会才是最大的幸福?随即又连连摇头:他们都还有家人,还有责任,哪能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正将洗衣水倒入门前的水沟,黄大嫂从门外匆匆赶进来:宜萱——宜萱在围裙上抹抹沾满水迹的手,应道:什么事?黄大嫂摇头,神色却很凝重:静霆这几日回不来,你把行李打理一下,随时可能要离开北京。
为什么这样匆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黄大嫂道:没事。
只是他们最近会有大的行动,静霆只叫我吩咐你这些,说是行动结束就会马上离京。
那一定是危险的工作了。
她定在原地,暗自发愣,连黄大嫂走远也全然感觉不到。
手上的水也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
为什么连相聚的甜蜜也都如此短暂?连片刻的宁静也这么快就消逝?接下来的几天又是夜不成寐,每晚都和衣而睡,而且总是睡不安稳。
总是担心着他又有了什么危险,也总是觉得他会忽然来敲门,或是忽然会有关于他的消息。
终于在第四日凌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了门,黄大嫂仍只有简单几个字:行李收拾好了吗?马上跟我走。
宜萱点头,两箱行李早已收拾妥贴,屋里几乎不剩多少摆设,只要需要,她可以马上就走。
黄大嫂看了看屋里的情形,连糊在墙上的几张发黄的报纸都扯了下来,整个屋子空空旷旷,显得废弃已久。
我们马上走!她果决地对宜萱说。
宜萱却拉住了她的衣袖,问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亦不是他们要去哪里,只是问:他还好吗?黄大嫂回过头,眼神亦只有忧虑的色彩:行动走漏了消息。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脱难……连老黄的安危,我也不确定……宜萱不再追问,只跟着她快步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座教堂门外,开门的是位白发白须的英国神父,只听黄大嫂叫他约翰神父。
他们交谈一阵子,黄大嫂向他介绍了宜萱。
……他就是静霆的妻子……回头又向宜萱说道:静霆曾经说过,如果行动败露,就领你到这里来。
如果他能逃脱,就和你一起走,这是中午十二点的船票。
如果他中午还没有来,你就跟着神父一起坐船离开北京。
宜萱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两张船票,却不能动弹言语。
我再去打探消息,先走了!神父走到她身后,温和地道:孩子,跟我进来吧。
宜萱听从他的话,跟他走进那座小小的教堂。
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白烛的灯火随微风摇曳。
四下里气氛肃穆,让人心境一下子澄明。
宜萱蓦然抬头,正看到一座雕像,她知道那是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她的表情那样圣洁、祥和,仿佛给众生以慈爱、包容与呵护。
宜萱问道:凡人的祈祷,圣母真的能够听见吗?她真的会给人庇佑吗?约翰神父将行李放至一旁:众生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要你潜心祈祷,圣母会给你力量。
宜萱点头:谢谢。
接着便坐在一栏棕红色的长椅上,双手合十,为静霆和他们二人不可知的未来而祈祷。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突然在眼前重现,心情忽然就平寂了下来。
过去的苦难已经不值得计较,她只求一个未来,一个明朗开阔的未来。
再开眼时,已近正午,宜萱看看一旁的西洋钟,一秒一秒竟是那样马不停蹄的前行。
多想把时间留住,多想将时光定在这一刻,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赶来。
孩子,我们去码头吧。
不知何时,神父出现在她身后。
不,没有他,我是不会独行的。
孩子,不要太过执着。
他将你托付给我,我一定要让你安全的离开。
跟我走吧。
不,我不能。
也许他正赶来,也许只要多等这一秒……神父摇头:何苦执着……争执时,教堂大门忽然推开,宜萱转头,眼里期待的欣喜的光却在见到来人时熄灭。
还是黄大嫂:静霆他们被捕了。
宜萱,你先离开北京。
宜萱睁大双眼,神情悲凉:不,我决不离开。
继而推开两人往外奔去,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救他。
当宜萱推开庆亲王府木门时,载涣与荷哲都万分惊讶,更惊讶的是下一秒宜萱已扑跪在地面:阿玛,女儿不孝,但只有您能够救我了。
深牢里,灯火幽暗。
几个看守来回踱步,手中黑色警棍如眦牙的蛇,虎视眈眈着每个不安分的囚徒。
哐当……金属的声音发出回响,十分震耳。
有人进来了。
果然,看守牢门的狱卒领着一人进来。
对看守耳语几句,那人便打开了一扇牢门:抓紧些,没多少时间。
躺在牢房一角的人拼命摇摇头,试图恢复清醒的神志。
他已被饱受牢狱之苦,脸上身上落满鞭痕,那些暗褐色的血迹遮盖了他俊朗的容颜,只有一双眼睛,炯炯闪亮,还透露着坚定的光芒。
他抬起眼打量探视之人,只见此人着黑色长衫,但长衫显然不符合他的尺寸,套在身上显得松垮,他头顶着黑色圆边礼帽,帽子比头大一些,盖下来,遮住了眼睛。
他背光而立,脸被黑色的光阴遮住。
静霆仔细辨认,却认不清楚。
他就站在他的面前,许久,许久。
静霆的眼睛忽然闪过不可置信的光,扑上去拉住了他:是你!来人摘掉帽子,静霆方才看清那张依然素丽的脸。
是你,竟然是你!是我。
是我。
宜萱的脸颊滑落两行清泪,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只字片语。
静霆的心感到一阵闷痛,忍不住攫住她的两片樱唇,在那炽热的吻中释放一切爱恋与牵挂,仿佛一吻过后便是永诀。
分离了唇,两人都有些微喘。
静霆突然推开她,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不走?我让他们送你走的,为什么不走!宜萱静静摇头:你让我走到哪里去?为什么你还是不懂,我只愿呆在有你的地方。
不管是南还是北,我都只愿跟随你。
难道你不懂吗?静霆无奈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及他说完,宜萱投入他怀中:不要再说了,你知我决不离开。
静霆用下巴枕住她的头,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反复摩挲,仿佛眷恋那里的芬芳和温暖。
你终于肯相信了吧,嫁给我,是个错误。
原本,当初就不该娶你。
即使错,也是我最美丽的错误。
你要相信,你给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不后悔?他轻声问。
不。
宜萱大力摇头。
即使将来会成为寡妇?即使作寡妇,我也只愿做你的寡妇。
静霆终于长叹一声:你为什么这样傻?宜萱不语,只把头靠在他胸口,感受那强烈有力的心跳。
她忽然感到头下好像有硬物,便隔着单薄的衬衣摸索一阵:这是什么?静霆微笑,慢慢掏出那半只青玉蝴蝶,蝴蝶散发的光泽清亮柔和,显得栩栩如生。
宜萱也不由微笑,从自己怀里也掏出另外半只蝴蝶。
静霆惊讶的看着她把两半玉石拼到一起,那立刻成为一只完整的蝴蝶,它已吸附千年的灵气,此刻如振翅欲飞一般,完美无瑕。
两人一起注视着那只蝴蝶,好像时间停滞,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和那只奇异的蝴蝶。
只可惜,我们这辈子注定无法相守到老了。
静霆悠悠叹息。
那就等下辈子。
宜萱回答,不以为意。
你父亲安排你进来的?嗯。
如果……可以成功……静霆突然停住,似乎不敢留给自己太多侥幸的希望。
哪有什么要紧?不论生或死,我们都在一起,那已经足够。
宜萱的声音渐渐变低,好像要在他怀里安睡了。
天窗外的一小块天色渐渐变浅,新的一天又要拉开序幕了。
五日后,北京东街牢房失火。
据说那场火异常猛烈,天地化为熔炉,火光漫天,将整个东城照亮如白昼。
牢房里一片混乱,有人说亲眼看见有人逃离了天牢,也有人说所有囚徒都被活活烧死,还有人说在火光中看到一双蝴蝶翩然飞舞,幻化成烟。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