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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救吗

2025-03-22 07:19:55

一颗石子啪嗒打在树干上。

那只傻愣愣站在枝头上的金丝雀受惊,啾鸣一声,扑棱飞去。

黑蛇扑了个空,吐信缩回花丛,藏匿了踪迹。

宁殷的好戏没了,这才侧首望向虞灵犀,黑冰似的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花树下的少女眉目如画,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灰道:我不喜欢蛇。

被人焐暖了还得反咬人一口,凉薄冷血,忘恩负义皆是它。

宁殷笑了,很轻的一声。

可是小姐,蛇本就是要咬人的啊。

可他眼里没有丁点笑意,带着淡淡的嘲,它生而冷血,活在阴暗之中,已然适应不了人的温度,怎能怪它反咬?邪门歪理,和前世一样让人无从辩驳。

得找个侍卫,把它赶走。

虞灵犀想到这种冰冷的东西,还是瘆得慌。

你应该把它杀了。

宁殷望着树上盘绕的黑蛇,突然说。

虞灵犀望着宁殷的侧颜,一时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

前世她猜不透宁殷的心思时,便会适时服软。

所以,她垂眸抬起瘀伤结痂的左手,朝他摊开掌心,似是无意地轻叹:我手还疼着。

宁殷果然眼尾微挑。

她自己发狠抽的,到头来还要在他面前卖可怜。

小姐为何袒护我?他薄唇翕合,没有再继续蛇的话题。

虞灵犀瞥他:你说呢?宁殷摇头:小姐太聪明了,我猜不明白。

被真正聪明的人夸聪明,虞灵犀真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自惭。

让你欠我一份情,总比让你多一分恨好。

虞灵犀直言,何况,此事我也有责任。

宁殷便不再说话了。

一朵白玉兰花从枝头坠落,落在虞灵犀脚下,发出柔软的声响。

她蹲身拾起那朵花瓣完好的玉兰,便听宁殷淡漠的嗓音自身边响起:那小姐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什么表现?虞灵犀尚捧着那朵花,石榴裙逶迤垂地。

我没有砍下青霄的右臂。

宁殷嘴角勾了勾,语气凉飕飕的,小姐觉得青霄的臂膀,比我的好用些吗?他说的是探望薛岑的那日,虞灵犀没理他,而选择搭着青霄的手臂上马车的事。

三天了!他压根没有反思冷静,就在阴恻恻琢磨这件事!虞灵犀脑仁疼,什么脾气都没了,起身叹道:卫七,你难道对这世间,没有过丁点的慈悲情爱吗?爱?宁殷忽的笑了起来。

重生相逢这么久来,虞灵犀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恣意又凉薄的笑容,春风化雪,却又嘲弄众生。

我是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啊。

他虽笑着,眸子像是冻结的潭,毫无波澜地望着虞灵犀,没有人教过我这种东西。

虞灵犀握着那朵白玉兰,心绪起伏,又归于平静。

她终于笃定了,光靠物质上的小恩小惠,根本不可能扭转宁殷的心性。

他生活在残酷的黑暗中,缺乏正常人的感情。

而教会他礼义廉耻的前提,是先让他成为一个知情识爱的正常人。

他们静静站了很久,直至花瓣铺了一地。

虞灵犀走后,宁殷站在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朵馨香的白玉兰。

懒得伪装的野兽索性露出了尖牙,话里的戾气都懒得隐藏。

他以为虞灵犀会生气,但少女沉吟许久,只是将手中的玉兰花递了过来,告诉他:卫七,我们不是仇人。

虞府,也不会是斗兽场。

宁殷垂眸望着掌心娇弱的话,片刻,缓缓攥拢修长的五指。

轻嗤一声,不知该说她是傻还是聪明。

若说她傻,倒也大胆通透,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化去他横生的戾气;若说她聪明……头顶花枝传来细微的咝咝声,宁殷眸色一寒,抬手准确地掐住了那条试图偷袭的毒蛇。

指间用力,于七寸处一掐,黑蛇的身躯剧烈痉挛缠绕,而后软绵绵垂下,没了声息。

宁殷将死蛇打了个结,掷在地上,颇为嫌恶地看着自己染了腥味的手指。

若说她聪明,却不知做事要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东宫。

你说什么?太子宁檀站起身,母后不同意虞灵犀为太子妃,为何?赭衣玉带太监崔暗立侍一旁,慢吞吞道:听闻虞二姑娘与薛府二郎有婚约,殿下为未来储君,天下标榜,自然不能做强夺臣妻的事。

何况,薛右相的暗中相助有多重要,殿下心中明白。

提起这事,宁檀就一阵郁卒。

废物!宁檀挥袖扫落了一桌的纸墨,一片噼里哐当的响,指着地上跪拜的两个暗卫,都是废物!若是薛岑死了,自然就没有这层阻碍了。

可偏偏属下办事不力,薛岑没死成,还惊动了薛家。

今天一早,薛右相便拄着拐杖来了趟东宫,明着是请太子做主彻查薛岑落水一事,但暗地里是不是敲点警告,谁又知道呢?太监崔暗眼也不抬,照旧是慢吞吞的语气:薛二郎殿下万万不可再动。

即便没有薛二郎,殿下也娶不成虞二姑娘。

怎么说?近来京中流言正盛,说虞二姑娘曾在春搜狩猎中遇险,和一个奴子单独处了一天一夜,有失贞洁。

凭着这个污点,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崔暗道,娘娘说了,会另为殿下择虞大姑娘为妃。

殿下先前送去虞府的重礼,就当是赏虞大姑娘的,莫落人口实。

宁檀的心思根本不在虞辛夷身上,只问:你说,虞灵犀已然失贞?崔暗道:传闻如此,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到底是怎样勾魂夺魄的美人,才能让朗风霁月的薛二郎忍下这等奇耻大辱,执意娶她。

宁檀愣愣坐了回去,摩挲着玉扳指,心里倒是越发好奇饥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既然已经失贞,那多失一次也没关系吧?崔暗抬眼,便知太子不把那女子睡到手,是绝不会罢休了。

宁檀极度好色,若放任下去,他只怕会做出更离谱无脑的事来,到那时,给他擦屁股的还得是皇后娘娘。

殿下若只想尝一次滋味,倒也并非不可。

崔暗压住眼中的讥笑,悠悠道,后日是德阳长公主的寿宴。

宁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拍拍崔暗的肩道:还是你聪明,快下去安排吧!是。

崔暗躬身退下。

走出东宫正殿,赭衣玉带的年轻太监方敛笑顿足,抬手掸了掸被太子拍过的肩膀。

虞府。

德阳长公主是今上的同胞亲姐,今上尚是皇子时,全靠这位手段非常的长公主照拂才有今日。

因此长公主的地位非同一般,她的寿宴,京中权贵俱是要派女眷前去赴宴祝寿的,虞家也不例外。

虞夫人原本准备如往常那般,携长女虞辛夷赴宴,但昨日长公主府里派了宫侍前来送帖,特地邀虞灵犀出席。

虞灵犀想了想,自己年少时常年养病,极少外出露面,与德阳长公主更是毫无交集。

但德阳长公主早年丧夫,膝下无子,一直将侄儿宁檀视若亲子。

宁檀能顺利入主东宫,这位长公主功不可没。

前世宁殷杀兄弑父后,这位长公主还试图联合残党宦官诛杀宁殷报仇,结果被宁殷点一场人皮天灯,将宫殿烧成了人间炼狱……前世今生记忆归拢,虞灵犀猜测:此番长公主点名邀她赴宴,多半是为太子的婚事而来。

难不成是好奇,想看看她长什么样?直到出发赴宴之前,虞灵犀还在想这个问题。

德阳长公主喜欢温婉素净女子,她便特意挑了身鲜妍的海棠色衣裳,描了红妆,打扮得珠光宝气。

看得一旁的胡桃直噘嘴。

小姐怎么一天一个喜好,上次春宴打扮得得道仙子般素净,这回又妆扮得神妃般艳丽。

小姐,该出发了。

虞夫人派来的侍婢在门外请示。

就来。

虞灵犀对着铜镜前后审视良久,犹不放心。

但凡涉及东宫皇族的事,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长公主府和皇宫一样,有禁军严加看守,赴宴之人不能带刀剑利刃,也不能带奴仆侍从。

想了想,她唤来廊下候着的青霄,低声吩咐道:今日赴宴,你多带两个侍卫候在门外。

外人进不去长公主府,若我午正三刻还未散席出来,便让阿姐去找南阳小郡王,她会知道怎么做。

青霄领命:属下明白。

德阳长公主府,各府马车已经停了十来丈远的距离,门庭若市。

虞灵犀随着母亲躬身下车,对面,赵玉茗亦是和赵夫人一同下来。

两家人碰面,赵家母女脸上明显划过一丝尴尬和不自在。

赵夫人与虞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从闺房时起她便处处要和温婉美丽的妹妹争,争衣服争首饰,争到最后妹妹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主母,她却嫁了一个不起眼的兵部主事。

赵家不景气,赵夫人觉得脸上无光,越发与虞家断了往来。

此番撞上,竟发现赵玉茗和虞灵犀穿了同样的海棠色裙裳。

乍一看两人背影十分相似,但一瞧正脸,高下立分。

赵玉茗虽美,但长相略微小家子气,撑不起这样鲜妍的衣裳。

反倒是虞灵犀,秾丽精致,光彩烨人。

赵夫人撑着假笑和虞夫人寒暄问好。

待虞家母女一走,她立刻沉下脸,朝赵玉茗叱道:让你别穿这身衣裳,你非要穿!这下好了,撞了衣裳还不如人家好看,真是老脸都被你丢尽了!赵玉茗脸色微白,绞着袖子不吭声。

赵须一瘸一拐走过来,横在赵玉茗面前道:义母,玉茗为了这场宴会精心打扮了许久。

何况,儿子觉得玉茗比虞二姑娘好看。

你觉得?赵夫人冷嗤,扫了一眼这个坠马摔断了腿的跛子,你觉得有何用?赵玉茗跟在赵夫人身后,迈上台阶时,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赵须一眼。

赵须隐在阴影中,眸中翻涌着阴暗恨意,朝赵玉茗点点头。

长公主府气势恢宏,花苑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德阳长公主还未现身露面,女眷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聊天。

将军府位高权重,向来是各家讨好笼络的对象,虞夫人身边围满了各府夫人,一时脱不开身。

这等宴会,少不了人际往来,虞灵犀便朝虞夫人道:阿娘先忙,我去找清平乡君。

唐不离没有找到,倒是见着了薛岑。

他气色好多了,一袭白衣胜雪,正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微笑着同赵玉茗说些什么。

眼角瞥见虞灵犀,薛岑眼睛微亮,婉拒辞别赵玉茗,朝虞灵犀走来。

二妹妹。

他清朗唤道。

岑哥哥。

虞灵犀颔首见礼,关切道,身体可大好了?不碍事,已经痊愈。

薛岑引她在位置上坐下,亲手沏了一壶茶道,这是今年最新的茶种,二妹妹尝尝?虞灵犀端起一杯嗅了嗅,很香。

她问:是今年才有的茶种么?薛岑倾茶的姿势风雅至极,颔首道:不错。

虞灵犀咦了声,又嗅了嗅,这茶香怎么有点熟悉呢?与此同时。

太子宁檀一身常服站在高处轩楼之上,望着来往的女客,焦躁不耐地摇着纸扇问:虞二姑娘在哪儿呢?云翳笼罩一大片阴影,阴影顺着长公主府的方向逐渐西移。

将军府后街,无人的僻静拐角。

羽翼破空的风响,一只灰隼张开翅膀,停在了少年抬起的臂上。

取下鸟足上绑着的竹筒密信,展开一瞧,宁殷的眸色幽幽冷沉下来。

宁檀悄悄去了德阳长公主府,既然不是光明正大,便定有龌龊勾当。

想起今日盛妆赴宴的虞灵犀,他眸色又冷了几分,淬着慑人的寒。

小姐,我早说过的啊。

他呵笑一声,极低的嗓音带着些许玩味,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

她那点仁善的小聪明,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救吗?他靠着墙,淡淡地想。

还是算了。

若无端出现在那,她说不定又要嫌弃他满腹心机,布局虐杀之类。

反正她准备了什么青霄、什么南阳郡王,根本不需要他,不是么?他冷笑一声,转身往回走,可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顿在原地。

五指猛地一攥,灰隼惊飞,密信化作齑粉从他指缝洒落。

可是……野性难驯的少年抬首,眯眼看着被云翳遮挡的太阳。

薄唇翕合:心情不佳,宜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