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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再夺首

2025-03-28 05:23:15

烈萤泓的真元修为已过四境中品,他击杀皇虫的速度更快,杀死这些皇虫的画面看上去更加凶猛震撼,然而在她的眼睛里,和之前的丁宁相比,烈萤泓在这阵中的每一个动作却显得太过青涩,依旧不够效率,浪费许多不必要的气力和真元。

哪怕此时包围住他的皇虫数量减少一半,他都不可能冲杀得出去。

烈萤泓比起沈奕和谢长胜强出太多,且他手中的长剑名为鲸吞剑,也是一口名闻天下的名剑,别有些特殊功用。

谢长胜连烈萤泓的一剑都无法接下,然后凭借着这样的手段,他却偏偏令烈萤泓陷落在了此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尤其和胜负、生死相关的事情根本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谢长胜达到了所要的结果,让她的看法有所改观,然而在她身后上方的崖上,一些观战的修行地师长看着烈萤泓和这些皇虫战斗的画面,却是越来越为不安,有些人甚至终于无法忍受,一名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首先激愤的发出声音:此种异虫如此实力,简直每一头都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连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都要重伤败落在此处的话,这样的比试也太难,太过没有意义。

很多人都认同这名老者的话,然而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只在这名老者的声音刚刚消失之时,重重的冷哼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对剑会规则有异议,便可选择不参加剑会。

这些异虫也只不过是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又不是实力堪比五境的修行者,一个照面便可以灭杀这些选生。

更何况这又不是必须纯粹靠修为过关的比试,先前谢长胜便想出了办法摆脱了这些异虫的追踪,明明只是方式方法的问题,却归咎于比试本身没有意义,这便是真正的不会游泳却嫌裤衩大的说法。

这些话无论是话语本身还是语气都极不客气,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自然勃然大怒,他转过头去,就想与出声的那人好生辩驳几句,然而在看清出声的那人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时,他却是呼吸一顿,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是幽剑宗的陆青离,关中人士,关中许多出身清苦的优秀年轻人在未成为修行者或者未曾入伍之前,来长陵谋生,很多都得到过谢家的资助,所以出身关中的修行者大多对谢家敬重。

驳斥此时的战斗,就相当于驳斥谢长胜恐怕是用生命换回的胜利,这名老者的修为本身和陆青离相差无几,但陆青离比他年轻,气血旺盛得多,若是真正争执动手起来,他的输面居多,更何况他可能会引来很多出身关中的修行者的愤怒。

这名老者不再言语,然而陆青离却缓缓眯起了眼睛,冷冷的再吐出一句:方才丁宁面对这些异虫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提出异议,现在再提这些话,恐怕也太晚了些。

崖上四周蓦然陷入一片死寂,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并没有感到更加的气愤,反而是心中生出一丝冷意。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陆青离这句话并非是针对他,而是对烈萤泓那名背后的指使者公开的表明不满。

这场间有不少人出身胶东郡,有不少人承受着宫中的恩泽,他们最为在意的便是宫中那名女主人的想法,相对于场间一些同情白羊洞遭遇的修行者而言,这些人的数量和力量自然要大出许多,然而惜命的不敢和不惜命的争,这却和数量的多寡无关。

在一片死寂之中,陆青离眼睛却眯得更紧,将眼光眯成了一条薄薄的剑锋。

他看着谢长胜投身其中的那间青色的殿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无比冰冷的想着,那名指使烈萤泓做这件事的人最好祈祷谢长胜能够活着,否则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不管这是否出自谢长胜自己的选择,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超过限度。

令薛忘虚在岷山剑会开始时死去,令烈萤泓追杀丁宁身边的这些好友,在很多人的眼里,便超过了限度。

营帐的帘门剧烈的震颤起来,往外拂动。

容姓宫女虽然拥有超过许多官员的真实权势,然而她的身份只是宫中一名宫女,所以在此时她无法抛头露面,只能停留在休憩的营帐中听取回报。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回报,她此时的面容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阴云,身体周围的空气被她自然流淌的元气所压,不断往外鼓胀。

她只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人,争的不是自己的荣辱和面子,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不在意别人对她的侮辱,然而她却不能容许自己做事失败。

烈萤泓是她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然而谁会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直接折损在谢长胜这样一个原本似乎可以完全忽视的关中少年手中?想到这样的事情只会让那些骄傲的少年更为骄傲,起不到任何警示训诫的作用,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数分。

……皇虫的残肢身段和碎裂的冰棱洒落遍地,令烈萤泓踏足都十分困难。

只是短短的数十息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十数条伤口,其中还有一处是可怕的贯穿伤。

在所有观战的人眼中,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一声凄厉的喝声从他的口中响起,他的双瞳妖异的闪现出一些绿色的光焰,手中的鲸吞剑剑身上也骤然迸射出成百上千条绿色的剑光。

这些剑光就像一株柳树的枝条散开,拂动出去。

空气里响起许多令人牙齿发酸的爆裂声音。

这声音包括了甲壳碎裂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和血肉炸裂的声音。

以他为中心的数十头皇虫的身体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不规则的血肉碎块。

下一刻,他脚下的皮靴也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疯狂的冲出,朝着先前谢长胜坠倒的小溪掠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烈萤泓身体里爆燃起来的鲜血却是急剧的冰冷下来。

他妖异的绿瞳被一片黑幕遮住。

一条浑身和他一样鲜血淋漓,显得顽强至极的身影,带着这道如黑幕般吸收一切光亮的剑光横亘在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鲸吞剑被独特的缠缚之力卷吸过去,和黑幕中的长剑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随着他身体里的真元下意识的喷涌,一股气浪在两剑之间炸开,他的身体被迫得硬生生后退三步,而那道强行冲至他身前的身影,却是被他这一剑直接震飞出去。

这一瞬的阻挡已经足够断绝烈萤泓最后的希望。

在黑色在他前方空中消散时,他的身体周围已经再度响起了数十道凄厉的破空声。

他身外的天空如画布一样,被数十头高速冲来,跃起的皇虫割裂。

崖上许多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看着那道被震飞坠落在荆棘丛中的身影,情绪再次波动不已。

薛忘虚收得好徒弟。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轻声而感慨的叹息。

此时倒飞坠落在荆棘丛中,身上再次被割刺出无数伤口的身影自然就是沈奕。

这一剑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量,此时他连再度站起都已经做不到。

在崖上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视线里,张仪、丁宁、沈奕这三名可算是白羊洞薛忘虚真传弟子的选生,此时有人倒下,此时有人还在艰难求存,此时已有人过关,平静走向这关的出口,然而不管是此时倒下的身影,还是在继续前行的身影,都足够令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尊敬和感慨,甚至嫉妒。

…………深红的荆棘海中一片安静,因为笼罩此间的独特法阵的元气割裂,每百余丈区域的空气和光线就都被奇异的扭曲,造成的结果不只是声音和一些气流被导向特定的方位,而且元气的交融和撞击还产生奇妙的光线,使得这个山腹深处的广袤平原上空就像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太阳在洒落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只是对时间的流逝把握得极为精准的丁宁知道此时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

或许正是因为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的关系,所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青曜吟所指的青色殿宇之前时,启开的殿门中刮出的风流明显带着些微的寒意,吹得浑身都是汗水的他阵阵发冷。

殿门口出现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也穿着代表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份的青玉色袍服,只是手中却持着一卷竹简,面容也极为温和秀气,身上没有明显的佩剑,也没有锋锐的剑意,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强大的剑师,而像是一名持书待教的私塾先生。

他也感慨的看着走到殿口的丁宁,颔首为礼,祝贺丁宁通过此关,但却又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这样又是何苦?丁宁认识这名男子,他知道这名男子是和张仪一样的君子,同时他也明白这名男子的好意。

但是此时听着这名男子的声音,他却是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和长孙浅雪的一次对话,想到了长孙浅雪当时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不公平。

丁宁微抬起头,看着这名男子,平静的回答:所以我要这样做。

这名男子叹了口气,然而却不再说什么,让开了一边,让丁宁通过这殿的殿门。

除了净琉璃,没有其余人知道,这名殿口的男子其实也是一道关卡。

这名男子考校的是品格和性情。

所以当丁宁踏入这座青殿之时,其实相当于又连续在两场比试中,以首名通过。

第一百章 拘谨和大胆高崖上的一处,站着观看剑会的人里面,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

看着踏进那座青殿的丁宁,他身旁枯瘦的师爷显得十分欣喜,无法平静的轻声对着他说道:司空大人,只剩下最后的剑试了。

在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之中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且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已经退出这场剑会,再加上丁宁显露出来的对剑技的恐怖运用能力,即便是这名老谋深算的师爷,也认为丁宁在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试中胜出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名师爷看来,丁宁要拿首名只是意气之争,他的天赋恐怕早已获得了岷山剑宗许多人的青睐,只要进入前十,他必定能够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传奇人物的亲身指导。

届时这名五气过旺的少年就有可能能够获得长久一些,他们对于这名少年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是投入的本钱就有可能获得一些回报。

然而和他的欣喜相比,他身旁的中年美须官员,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却是显得更为的忧郁。

司空连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对她了解不够。

师爷一怔,旋即想明白司空连所说的她是指何人,身体顿时变得冷僵起来。

她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昔日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所主持的战斗,即便做过了数百遍的推演,蛇吞青蛙一样安全,她都会留有强大的后手。

她只是现在的身份不同,若是仔细考校,作为一个将领,她是真正百战百胜,主持的一场战役都没有失败的百胜将军。

司空连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缓声道:谁都可以猜得出烈萤泓是她的人,所以烈萤泓不会是她最仰仗的棋子,除开这个做事的习惯……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她的冷酷?替她做事的是容宫女,既然容宫女表达出了不想让丁宁通过这场剑会的意思,那阻拦丁宁获胜的就不只是容宫女事先安排的人手,也不只是她留下的后手。

顿了顿之后,司空连的声音微寒了起来:很多人自然会尊从她的意思,帮她完成这样的事情,她的冷酷,不只是让人觉得不反对她就没有问题,而会让很多人觉得不帮助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枯瘦师爷的心中越来越冰冷,这是个很简单的基数问题。

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越少,接下来单对单的剑试中,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更多。

甚至有些原本毫无希望晋级的选生,也会因为容宫女表达出来的意思,而拼命的和丁宁战斗。

站在丁宁身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尤其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站在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很难通过这一关。

……丁宁走进青色殿宇,青色殿宇内里没有任何陈设,殿中央只有一条盘旋往上,长满青苔的石道,有微凉的山风顺着石道不断的流淌下来。

丁宁顺着石道慢慢往上,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出口。

夜色正浓。

出口外面就是他们先前吃东西的山谷。

简陋的屋棚里,点着几盏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身影,显得他的影子很孤单。

丁宁拖着孤单的影迹,走入了屋棚,屋棚里的饭菜已经收拾一空,此时放在桌面上的只有一些最普通的白纱布,还有一些细小但尖利的钢针。

丁宁取了根钢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烤了片刻,然后擦去了针上的烟迹,开始耐心和仔细的挑掉身上到处都是的断木刺。

净琉璃的身影又在他看不到的上方某处崖上出现。

她长时间的凝视着丁宁,眼眸中的欣赏神色越来越浓。

木刺拔除得越是干净,身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负担就越是小,动作会越轻松,而且这些木刺在体内停留时间太长,必定会引起化脓等其它病兆。

只是挑除木刺的过程却并不轻松。

在油灯下一根根挑出细刺会很耗神,尤其身体在已经极度疲惫,这样的挑除木刺会让人更加疲惫,同时每一次落针其实都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体那处地方极为刺痛,不断的疼痛对于体力的消耗也极大。

然而此时的丁宁,却是看不到任何焦躁的感觉。

他挑得极为细致和耐心,净琉璃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却可以想象,他身前桌面上针尖上落下的木刺,已经堆积了起来。

耿刃也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丁宁。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丁宁的欣赏之意。

能够直入许多他们这种等级的岷山剑宗眼睛,得到他们的关注甚至欣赏,很多年的选生里都未必有一两个。

只是此时的耿刃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担心的同样是最后基数的问题。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实在太少,而且规矩就是规矩,剑会的规则既然已经制定,那即便是定下这剑会规则的净琉璃都不可能改变。

夜已深。

崖上观看剑会的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却都并未休憩,即便是那些自己修行地的选生已经被淘汰的师长,此刻依旧在密切的关注着深红色荆棘海中的每一个片段。

白羊洞真正意义上的三名真传弟子之中,沈奕已经退出,除了丁宁之外,此时便只剩下了张仪。

而在各修行地几乎所有师长的眼中,张仪此时的境况也极为不妙。

和绝大部分选生不同,张仪并没有选择在溪水之中或者沿着溪岸两侧行走,而是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

他没有烈萤泓那么快,那么好的编织软甲的手艺,但同样不想越来越多的木刺刺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伤势变得越来越沉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选择拔剑斩荆棘前行。

他此刻手持的剑是赵剑炉最灼热的一柄剑,自然散发出的强大热力使得他前方的荆棘木变得干燥枯脆,可以说在此地是最适合用来辟路前进的一柄剑。

然而他的动作始终很快。

他始终用很快的速度在这片荆棘的海洋中穿行。

保持着很快速率的不断出剑,哪怕对手只是草木,根本不需要动用真元,任何一名剑师都会很累。

此时的张仪便是浑身酸痛不堪,一阵阵强烈的倦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实在有些难以负荷,手中的剑也沉重如山,且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为关键的是,张仪感觉到了四周旷野之中传来的一些异动。

无论是一些地面的颤动,从远处吹拂到身上的风流中些微的寒意以及异常的湍动,都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深红色荆棘海中已经有了很多他不想见到但很快就要面对的改变。

他平时守礼拘谨,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异常婆婆妈妈,做事犹豫之人,然而白羊洞任何熟悉他的师长都十分清楚他也是和丁宁一样极为聪慧之徒。

他也从一开始就看出溪水太过死寂,蕴含着太多危险,所以才选择直接在荆棘丛中辟路前行,同时他又从这关并没有加以时间限制,推断出即便再过谨慎,即便再隐匿踪迹小心翼翼的通过此间,都绝对会有可能的东西找上来,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极快的速度穿行在这片荆棘海中。

只是这片荆棘海实在太大,且有法阵笼罩,让他极难准确的掌握笔直前行的线路,到这时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直接遭遇什么危险,但是他眼中的那些青色殿宇还很遥远,而周围四周的旷野里,已经到处有可怕的异变在生成。

他直觉应该有选生已经被淘汰。

同时他直觉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开始捕猎一般搜寻像他这样的选生。

感知着四周旷野里传来的那些可怕的动静,张仪看着自己即便是不用力也在和非常年迈的老年人一样不断发抖的双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第一个让崖上各修行地的大多数师长都根本不曾想到的举动。

他用手中的长剑清理出了一个足够人躺倒的空间,用手中长剑将地面拍实,将水汽蒸干,将地面变成很坚硬的干土地,然后躺了下来,揉捏了自己最为酸痛的右臂片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算真累得不成,在这种境地,怎么能睡得下去?难道他对这些异虫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一些修行地的师长起先不明他在做什么,最终确定他已经很快陷入了熟睡之后,有数人忍不住发出了难以理解的惊呼声。

很大胆。

在崖顶一侧,有一声非常温和,听起人便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很舒服的声音响起。

发出这声音之人,身穿淡黄色朝服的黄真卫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真的很大胆。

他在长陵的身份极为尊贵,能够站在他附近的人自然极少。

只是所有听到他这声音的人都听得出他的这句话是夸奖而不是责骂。

澹台观剑此时凝立在荆棘海中一座青色殿宇的顶端,他看着张仪这样的举动,也是不由得有些感慨。

白羊洞的这几个弟子,的确都很有意思。

即便是传闻中最为拘谨,最为犹豫的张仪,其实也很不寻常。

张仪睡得极为香甜,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他甚至发出了一些鼾声……他只是沉睡着,什么事都不做,然而在他沉睡着的时候,他却也牢牢吸引了崖上很多人的目光。

有一支已经吞食过玄霜虫的皇虫族群,就像一支真正的游骑军一样在距离他不远的荆棘丛中游曳。

甚至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只有隔了不到半里的距离。

只要发现张仪的存在,张仪便会直接在睡梦中遭受重创而退出这场剑会。

然而张仪却赌赢了。

这支皇虫族群和他擦肩而过。

在足足沉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张仪睁开眼睛,醒来。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很幸运,但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的胜果。

张仪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

想到已经逝去的薛忘虚,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经通过这关的丁宁,想到丁宁的处境,他再度悲伤起来。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坚强。

因为他明白站在丁宁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师兄,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是丁宁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张仪继续开始前行。

他出剑的速度和步伐依旧很快,成片的荆棘丛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旷野里依旧有不少让他心悸的异动,但是他既然可以在这种地方大胆沉睡,他此时自然不会再去分心想各种可怕的可能。

他这样做其实很聪明,是用最笨的办法来破除阵法的限制,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

看着醒来继续前行的张仪,已经回到净琉璃身侧的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地说道。

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就让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彻底改观。

净琉璃冷淡的转过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她知道澹台观剑也开始欣赏张仪,否则此时他绝对不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澹台观剑此时却没有应声。

他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落向张仪的前方。

……张仪连续挥剑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的手顿在身前,手中静止不动的剑炉长剑上散发的热气却是在呼呼作响,吹得他的发丝不断的往后拂动。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身前的一些荆棘丛上,有一些异样的鲜红,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以肯定这是修行者的鲜血,而且刚刚染在这些荆棘丛的荆条上不久,甚至没有彻底凝固下来。

这个时候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心之间有些刺痛,放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这是一道危险的剑意。

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可以确认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动间,就将出剑的剑意。

而且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感知,这名修行者一定很强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一定距离他极近。

他吸了一口气,热气鼓荡的长剑平稳的收回,横于胸前,然后他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名修行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轻易的就找到了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顺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些踩踏的痕迹,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数丈之外的一侧荆棘丛里,颓然的跌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黑发散乱,脸色异常苍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为底,领口却是红色,此时这件袍服已经千疮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却都抹着黄黑色的污泥。

这名少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是依靠着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剑,才能勉强坐住。

当张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名少年勉强的抬头。

张仪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愕然:徐怜花?徐怜花颓然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张仪到此时还会如此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明显的伤势。

怎么了?张仪震惊的用剑拨开一条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却开始嗅到一种恶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开始反应过来徐怜花身上糊着的很多黄黑色的污迹并非是淤泥,而应该是某些动物的粪便。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徐怜花,是因为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六,且若非这次有才俊册,出现了烈萤泓和顾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长陵年轻人的心目中,徐怜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为踏入了四境,徐怜花对于许多剑经都有着独到的理解,张仪实在难以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之前在参加剑会的选生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秀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着张仪因为震惊而睁到极大的眼睛,徐怜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他微微的咬着牙,任凭自己的头颅无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出手对付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仪更加惊愕,我为什么要对付你?因为我排名远在你前面……徐怜花的声音此时有些犹豫,但想着都已经处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变得冷硬,咬牙冷声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为也远在你之前,这个时候对付我,至少可以断绝我通过此关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比试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强劲的对手。

张仪怔了怔,旋即微愠道:落井下石,这岂是君子所为?徐怜花艰难的抬头,看了张仪一眼,没有回话。

张仪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怜花的眼眸里除了烦闷之外,还有无数的不信任。

张仪的面容微僵,颔首为礼,然后转头再看向那座青殿,继续挥剑斩荆棘离开。

然而他却马上听到了身后一声异样的响动。

他转身,看到连那柄斜插在地的剑都制成不住徐怜花的身体,徐怜花往后摔倒在地。

虽然徐怜花并未像他所担心的一样因为过分虚弱而摔倒,还在坚持着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怜花碎裂的衣袍间有东西流淌出来。

徐怜花面色大变,双手拢向那东西流淌出来处。

张仪也脸色大变。

他看出那是鲜血混杂了不知名的动物粪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伤?他惊呼出声,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着徐怜花的动作,他又猜测出来某个可能,呼吸顿时顿住:这四周旷野里的异动是一些异兽?血腥味会将它们引来?张仪,你想要做什么!徐怜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吼。

疾风拂面,张仪已至他身前。

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真元即将尽数汇聚右手,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嗤啦一声裂响,徐怜花的身体却骤然僵住。

张仪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来,以一种很快,但有些手忙脚乱的姿势开始包扎他那处很深的伤口。

以往剑会都没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我们身上也都没有带止血治伤的药物。

我会尽可能的绑得紧一些,但到了外面,却是要尽快松开上药,否则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边急切的包扎伤口,张仪一边有些歉然和紧张的轻声说道。

你想帮我?徐怜花冷僵了数息的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光焰,艰难抬起头看着张仪,说道。

张仪此时忙着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余伤处,在张仪看来,光是他胸口这一道已经伤及肺部的伤口便已经极为糟糕,所以此时只是下意识地说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这两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徐怜花可能会觉得虚伪,甚至因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觉得对方是有所图,从而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

然而此时,想着那名酒铺少年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的所为,想着他们相争的对象,想着在剑会开始时,这些人显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马之外的孤单身影,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尤其当看到张仪明明因为恶臭而不自觉的抽紧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检查他身体伤势的过程中,脸上和眼中却没有半分嫌恶的神色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君子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快走!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可能再次牵动自己的伤势,双手决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蛮横的推开张仪的双手。

张仪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这里面有不少异虫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数量都至少在数百,且每一头异虫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对张仪说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看有没有可能止血,会不会恢复一些体力,原本就没有多少希望。

若是再引来一支这样的异虫族群,你不可能带着我对付得了。

异虫族群?张仪吃了一惊。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被徐怜花粗暴的打断:不要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可能来不及!岷山剑宗既然有这等布置,只要我认输退出,生命自然不会有问题,我也只是仗着这点而想强撑一下而已。

你再不走,难道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退出?张仪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弯下腰来,将徐怜花直接背了起来。

徐怜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这样的伤都不肯放弃……这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

张仪一手托着他,一手持剑,微侧头轻声道:谁都不想放弃就此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能帮我自然要帮一帮。

徐怜花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张仪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诀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来:张仪你也太妇人之仁了!张仪的脑袋有什么问题?看着张仪负起徐怜花前行,崖上许多观战的师长都无法理解,就连之前明确出声支持谢长胜的出身关中的修行者陆青离都是变了脸色,愤怒的发出了声音。

即便是在他看来,张仪这都是太过妇人之仁的表现。

这个表现,甚至又扭转了他和许多人对张仪的看法。

自己便已经体力很成问题,再背负一人,体力消耗更为剧烈。

最为关键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极为清楚,有一支皇虫族群始终在这一带游走,便是因为之前嗅到了徐怜花身上的血迹味道。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利用徐怜花吸引掉这支皇虫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

第一百零二章 渴求快放我下来!徐怜花愤怒的看着张仪的侧脸,道:这哪里是能帮就帮一帮的事情,我只是心怀侥幸,以我这样的伤势,即便能够通过这关,在下一环节的比试也不可能战胜很多人,最终进入前十。

张仪一直最为温文有礼,他认为打断别人的说话都是很无礼的行为,所以一直等到徐怜花说完,他才出声辩解道:这真的是互相帮忙的问题,我现在背负你同行,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下这片荆棘海中到底有什么异物,至于下一个环节,你也不是毫无希望,可能岷山剑宗会给我们一定的治疗伤势的时间……又或许能够通过此关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若是不足十个,只要能通过此关,就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徐怜花愣了愣,旋即大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张仪手中挥剑不停,微转头看着他道:连你这样强的人都陷入如此境地,别人要通过此关岂不是更加困难,你不要忘记你在才俊册上都是稳列前十,如果我记得不错,才俊册上一共只有十六人的真元修为在四境之上,你就是其中之一。

徐怜花寒声道:你拿我做例子,但你也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真元修为比我差许多,但你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

张仪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只关乎运气。

不等徐怜花出声,张仪又接着说道:既然只关乎运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徐怜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再和张仪争辩,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张仪也沉默了下来,他仔细的倾听了片刻,停止了挥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怜花,道:这和你也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正好在我这前行线路上,而这些异虫恐怕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在搜寻你,所以我就算抛下你走,也应该会遇到你说的这些异虫。

徐怜花咬了咬牙,心想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光是从周围的空气里传来的冰冷气息判断,那支皇虫族群现在想必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想必只是这支皇虫族群在完成分散包围的过程而已。

他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废话,然而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张仪却还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还有一次让我选择的机会,我更会毫不犹豫的要设法帮你。

因为你一直在赶我走……像你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并不多,我觉得你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张仪转头看着他,认真而轻声地说道:其实你和我两个师弟是同一类人。

对不起,我将你和我两个师弟相比,并不是自抬身份,或是有意贬低你。

大约觉得自己的比方有些不妥,张仪又歉然的补充了一句。

张仪,到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些,你实在是太过婆婆妈妈了。

徐怜花已经觉得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恼怒了起来,你的脑袋到底有什么问题?张仪听到他的怒骂,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歉意,你或许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说说有关这些异虫的更多细节。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寒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一支异虫族群的数量至少数百,而且每一头的力量都相当于一名三境修行者,如果说细节,它们的身体力量比起三境修行者还要更强一些,最为关键的是,你现在也应该已经感觉出来,它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张仪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脸色有些苍白起来,那它们是如何战斗的?徐怜花寒声道:这些异虫长得和普通的蝗虫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却比我们还大一些,相应身上的外壳也像铠甲一样极为坚硬厚重,应该是身体过分沉重的关系,它们并不会飞翔,然而它们的后肢弹跳力极为惊人,所以在短距离之内它们和飞刺也没有什么区别。

它们的体内积蓄怪异的冰寒元气,跳跃起来用后肢攻击,后肢凝成冰刺,完全就像是一名名手持一双冰剑的修行者不断的跳跃而来刺击。

张仪有些失声:这是什么异虫,怎么闻所未闻?徐怜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仪忍不住接着问道:那这些异虫和狼群一样,里面有首领么?徐怜花毫不留情的嘲讽冷笑道:如果和你所想一样,有明显的首领,且对付掉首领就会陷入混乱的话,那我还会伤得如此重么?与此同时,崖上陆青离已经恼怒难言的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张仪。

行军打仗之时,又如何能够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在很多人看来,即便张仪之前曾表现过一赌的勇气和决断,但这种过于妇人之仁的性情,依旧会让他将来不堪大用。

从崖上往下看去,张仪和徐怜花已经彻底被先前那一支在周围游荡的皇虫族群彻底包围。

一头头幽蓝色身影散发着真正森冷的气息,慢慢的以张仪和徐怜花为中心逼近,就像一个幽蓝色的钢环在缓缓收缩。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一直凝立在黄真卫的身侧不远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但此刻她却微转过头,似乎发现异状般,看了黄真卫一眼。

……张仪和徐怜花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周围深红色的荆棘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白意,然后这些白色越来越浓,悄然缠满荆棘枝头,结为重霜。

白色的霜花在深红色的荆棘上如潮水一般蔓延而至,两人身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为寒冷,甚至渐渐产生了寒雾。

咔嚓一声裂响。

白色的寒雾里突然透出了一颗鬼怪般的幽蓝色头颅,接着便是很多颗。

看着这些从雾气中透出的鬼怪般的头颅,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惧意,然而身上的伤口之中都似乎开始荡漾起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徐怜花的口中都莫名的干涩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张仪此时却反而彻底镇定了下来。

你尽可能的抱紧我,不要从我的背上掉落下去。

就像是在回应他此时的揣测一样,张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我不习惯一只手托着东西战斗,所以我不能分出一只手托着你。

战斗瞬间开始。

嗤嗤嗤的一阵连响,四周的雾气彻底被激碎,张仪的眼瞳被数十头高高跃起的皇虫身影充斥。

这些异虫的战斗方式很单调,都是这样跃起,冲刺。

徐怜花已经来不及和张仪再争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这点,咬牙说了出来。

张仪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

只能用七分力,否则便会毒发。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而他开始动步,双脚发力,脚底涌出强烈的气流。

在身体开始急剧的加速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热气涌动的赵剑炉长剑上。

他的目光平静,且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徐怜花此时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和镇定,然而他自己当然知道来源于何处。

他在墨园所得的剑意,正是可以覆盖很大一片区域的杀伐之术,对数量很多的敌人,有着一些天然的优势。

当然仅凭此点并不够。

他和这片荆棘海中的所有选生一样,并不能放手去战斗,更何况即便是不考虑体内的毒素,全力去战斗,他体内的真元也未必能支持这样的消耗。

他渴望手中的剑能够帮他。

因为他确定自己的小师弟丁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他想要帮丁宁。

帮帮我!他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喊了一声,然后出剑。

第一百零三章 死之雨虔诚便往往代表着专心,无二念。

专心无二念的出剑,剑意便精纯。

一股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从张仪的剑尖上冲出,宁静却坚韧的气息直冲高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接着在下一刹那,张仪毫不犹豫的挥剑朝着他身体疾进的前方斩落。

无数锋锐之意从高空急剧的镇落。

感知着那精纯至极的剑意和此时的锋锐之意,张仪背上的徐怜花眼中瞬间闪现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他知道张仪曾经是白羊洞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张仪在剑术上竟然有如此造诣。

只是张仪给他的震惊并未就此停止。

当张仪近乎虔诚的专心挥剑,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剑炉长剑时,一股股澎湃的热气如巨浪一样往外拍出,赤红色剑身越来越亮,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刚刚从炉中取出。

从通红的剑身上涌出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嗤嗤嗤的数阵连响,最终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张仪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浓厚的震惊神色,他感知里那些剑气在高空划出的符线燃烧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就真的出现了无数条燃烧的火线。

无数红到极点的火线在空中蔓延,映得周围皇虫身上幽蓝色的硬甲都是一片赤红,然而这些火线却又极有规律,不断吸聚着周围天地聚集过来的湿润水汽。

看着剑身上射出的和在高空中形成的无数道红到极点的火线,看着晶莹的水汽朝着火线聚集,张仪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忍不住震撼的轻声说道。

徐怜花没有亲眼见到过墨园的这种剑式,他的反应比张仪要慢一些。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晶莹雨线的最中心,却是一条同样红到晶莹的火线。

水与火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然而这两种元气却天然不能相容,所以这样的奇景只在他的眼瞳中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

在下一瞬间,火与水相接的边缘,开始剧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意的雨线坠落在他和张仪前方那些皇虫的身上,在坠落的同时,这些原本晶莹的雨线节节的爆炸,变成一团团往外迸发,带着惊人热力的白色蒸汽。

嘭嘭嘭……晶莹的水线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蒸汽柱,坠落冲击在一头头皇虫坚硬的甲壳上,自身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散,然而却依旧发出了如重锤砸击般的沉闷响声。

崖上所有修行的师长都不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耳廓中密集的响起的瞬间,许多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下来,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到极点,双瞳却是在剧烈的收缩。

张仪前方数十丈的区域里,所有的皇虫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白色的蒸汽彻底笼罩,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些白色蒸汽更加剧烈的翻腾起来。

不只是那些之前跃起的皇虫,所有被这些白色蒸汽覆盖的皇虫全部不顾一切的往外疯狂的跳跃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算外面都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

因为太过急迫,且发力太猛,所以这些皇虫的身姿都显得极为古怪,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坠落的雨线和白色蒸汽柱并没有能够洞穿这些皇虫身上坚硬的甲壳,这些皇虫的身上甚至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然而这些皇虫原本如幽蓝宝石一般的两个眼瞳已经变成秽浊的灰黑色,第一眼让人联想到腌制久了的松花蛋。

徐怜花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无数更为沉闷,就像一辆辆疾驰的马车相撞般的声音传入耳廓,让他的心脏和头皮都阵阵发麻。

至少有数十头凝立着的皇虫被从白色蒸汽中疯狂冲出的皇虫撞倒,而在撞到了同伴之后,这些从蒸汽之中冲出的皇虫也已经混乱而不明方向,再次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发疯般的往外乱跳乱撞。

徐怜花知道这些皇虫已经不只是变成了瞎子,而且那些沿着甲壳的缝隙侵入的白色蒸汽所蕴含的热量,已经给这些皇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现在这些皇虫和被丢进油锅之后再爬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区别。

张仪的身体在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团边缘硬生生的站定。

这些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依旧蕴含着惊人的热量,让他也不敢轻易接触。

前方路阻,后方那些皇虫却是未受影响。

嗤嗤的破空声中,张仪不需转头去看,也知道有十余头皇虫在朝着自己和徐怜花落下,而这些皇虫之后,还有密集的皇虫在涌来。

然而此时的张仪却是已经异常镇定,眼神里带着说出的欣喜意味。

他稳定的挥剑,往后斩出一剑。

高空里再次出现许多条红到极点的火线。

这些火线为符线,又组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死亡之雨再次坠落,化为恐怖的蒸汽白雾。

张仪迅速的往前弯腰,一头发疯的扭曲着身体从白色蒸汽团中冲出的皇虫从他和徐怜花的头顶掠过,带着一股蒸熟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徐怜花几乎被他像甩一个背包一样甩落在地,然而徐怜花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愤怒。

他看到了希望。

赵剑炉这柄剑本身的力量,再配合着张仪的剑势,让张仪从一名并不可怕的剑师一跃成为一名可怕的剑师。

不只是对付眼前的这些皇虫,徐怜花可以肯定,张仪凭借这柄剑和这道剑势,将会直接拥有越境而战,和许多真元修为远超他的修行者一战的实力。

……变成瞎子的皇虫疯狂乱撞,将这支原本进退有序如同一支军队的皇虫族群弄得溃不成军。

张仪左手挥动,拍出一股掌风,拂散前方已经彻底变得稀薄的白雾,然后他再次加速,穿过这片区域。

温热的白气吹拂在身上,化为水意却十分的舒服。

你是否能够确定,你先前对敌的是不是就是这一群,是否一直在这周围活动,想要把你找出来的就是这一群?就在此时,张仪却是转头认真的看着徐怜花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徐怜花不能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地问道:你现在的真元依旧充沛,就算不能全部将这一支异虫族群全部杀死,你也至少可以将它们全部变成瞎子和半煮熟的螃蟹,这支异虫族群是否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有什么关系?借着这柄剑,我可以对付得了这批皇虫。

张仪点了点头,他依旧不停的往前掠出,同时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接连再遭遇一两支这样的皇虫族群,我的真元一耗尽,我们却还是无法通过这关。

既然岷山剑宗做出了这样的布置,我想这片荆棘海之中绝对有很多支这样的异虫族群,或许多到我们每个来参加剑会的选生都会至少遭遇到一两支。

但是这么多支异虫族群却并没有直接并成惊人数量的一股,这就说明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像草原上的一些狼群一样,还是有着自然的界限。

如果你能确定这支异虫族群就是一直追着你的这支,我便怀疑这些族群之间为了避免争端,会自然回避。

或许这支族群捕获猎物行进的区域中,其余族群会自觉的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想彻底消灭这支异虫族群,我想留下一部分,让它们依旧有追踪我们的能力。

这样让这样一支残掉的族群跟着,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威胁,也可以避免我们再接连不断的遭遇新的异虫族群。

张仪有条不紊的一句接着一句解释,而徐怜花却越听越是沉默。

当张仪甚至以为他陷入昏迷,转头过来看他之时,他才艰难的抬头,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张仪一愣。

徐怜花却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只是剑术修为,你的推断和分析能力,也真的很厉害。

张仪又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的想到小师弟丁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刚刚我以为我们已经绝对安全,已经注定可以通过这关,然而听完你方才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我们现在是真的安全。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转头看着狂奔的皇虫群,道:这支皇虫群中有些受伤的便是出自我手,所以的确就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

张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徐怜花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以你体现出来的能力,我可以肯定即便再有些变数,你也能够将我带出去。

张仪再度愣了愣。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确很有信心。

虽然信心的来源大多来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就像是虔诚的祈祷真的得到了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真的是很有信心。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就在此时,徐怜花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又响了起来:我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柄剑配合着你的剑招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之前也不知道。

张仪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柄剑是丁宁让自己挑选的说给徐怜花听。

如果说了,他觉得又会很难解释。

然而徐怜花却似乎只是要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

我知道了。

徐怜花的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所以你并不是很有把握,也只是想拼一拼,尽力想将我带出去。

张仪有些明白徐怜花这两个问题的意思了,他有些慌张的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事先就已经极有把握,所以才故意这么做来博得你的感激和好感。

徐怜花再次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谎比做什么事情都难,我难道看不出,还需要你急着解释?张仪顿时有些讪讪:不误会就好。

徐怜花白了他一眼,疲惫的垂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轻声道:不言谢。

在长陵,大恩才不言谢。

张仪明白徐怜花的意思,顿时有些惶恐,张开想要说话。

但是徐怜花却是一声虚弱的低语:不要废话了,好好施你的剑。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名过关者崖上的许多修行地师长都是震惊难言,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赵剑炉的剑和墨园残卷上的剑式配合竟然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突变,尤其很多人发觉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境界远超现在的张仪,他们都无法接得住张仪这样的一剑。

张仪的表现,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黄真卫的眼中,他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有着很大的变数,而这次的岷山剑会丁宁关关夺魁,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未至最后的剑试就已遭淘汰,再加上现在的张仪,这次岷山剑会的变数已经远超以往。

为什么张仪不杀光这些异虫?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清冷的传入他的耳廓,这样始终被这些异虫追着,自然更耗力气。

黄真卫转头过去看着她,温和的解释道:应是张仪推测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各有界限,别的异虫族群嗅到这支异虫族群的气息,便不会再过来。

按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推测是对的。

所以他是故意让一些残余的异虫跟着,这样他通过这关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潘若叶看了在荆棘海中身形显得很细小的张仪一眼,又直视着黄真卫的眼睛,说道:在此之前,你都一直很欣赏张仪,而在他和徐怜花被这些异虫围住时,你却并没有丝毫忧虑之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能够轻易的通过此关?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潘宫主慧眼如电,只是我在他选择带着徐怜花一起走之时,我便已有放松之意,和后事却是无关。

潘若叶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黄真卫的意思。

张仪有真正君子之风,落在人眼中,好坏各有不同,有许多人会认为他优柔寡断,行事不分轻重,然而潘宫主应该清楚,自然也会有一些人真正喜欢这种性情。

黄真卫温和的缓缓说道:此山不开他山开,并非是个个修行者都需要做冲锋陷阵的将领,有些人用人,也希望能用到张仪这样真正的君子,善而忠良,没有危险。

所以我之轻松,只是因为我可以肯定,即便张仪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自然也会被人慧眼相中,今后自然也会有不错的际遇。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轻声补充道:岷山剑会的结果自然重要,然而长陵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剑会,若将选生比宝石,那在这场剑会里展现自己真正宝石光芒的过程,同样重要。

……澹台观剑的目光并没有像崖上这些修行者一样,始终停留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身上。

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最及时的出现在荆棘海的任何一处,所以他比崖上所有人更早的发现了某个意外。

此时距离丁宁第一个走出这片荆棘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然而因为这关太难,其余人谁都没有像丁宁一样可以逼得青曜吟现身,并指明最简短的出路方位,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出现第二名过关者。

所有在荆棘海中前行的选生距离出口都并不近,然而此时,在澹台观剑的眼睛里,第二名过关者已经出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绸袍,身材瘦小的少年。

此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这名少年更为接近出口,其中有数名更是只有近一半距离。

然而澹台观剑却肯定这名黑袍少年就是第二名过关者。

因为这名黑袍少年也和张仪一样,都几乎没有受多少伤。

他也是和谢长胜一样走的水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溪道前行,所以绕了些路,然而他却并没有遭遇到那些黑色异鼠的袭击。

此刻在澹台观剑的眼中,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这片荆棘海中的一切异兽异虫,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这关对于这名黑袍少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只需要安静的走路通过,唯一对他造成的困扰只是这片荆棘海中的法阵。

澹台观剑的眉头缓缓蹙起。

他有些难以理解。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从崖上消失,落在了荆棘海中一处。

他落足的前方有几间用荆棘随意交错搭建而成的简陋低矮居所,因为这些荆棘都还活着,所以这些居所非但显得分外粗犷,而且也似乎和整片深红色荆棘海彻底融为一体。

青师弟。

当落足的瞬间,澹台观剑便对着这片居所中的一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这片荆棘海的主人青曜吟。

许多年未曾见,这片禁地对于澹台观剑放开,师兄弟重见,自有许多感怀的地方。

然而回应澹台观剑这一声问候的却是一声暴烈的低吼。

澹台观剑眼瞳微缩。

他察觉到青曜吟的破旧青袍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小兽。

那头白色的小兽很像一头雪白的小狮子,但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小狮子有这头小兽可怕。

因为就在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发出之前,这头原本慵懒温顺,甚至就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趴着的小兽陡然站起,数十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元气从它的雪白毛发中急剧的流淌出来,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声就是为了喝止它的下一步动作,它也的确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滴溜溜一双青色的眼珠子不善的看了澹台观剑一眼,便重新趴了下来,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迅速的消失。

然而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喀喀喀的裂响连成了一片,简陋的低矮居所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由内向外斩了无数剑,一根根荆棘碎裂成段,飞洒出来,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冻为冰坨。

青曜吟的须发皆白,身上的青袍也布满了白霜。

扩散而出的寒气自然无法对澹台观剑造成威胁,澹台观剑身上自然流淌出的无数丝剑意将这些冰寒的天地元气全部排斥在外,然而在这一瞬间,便也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一个晶莹至极的薄冰光罩在澹台观剑的身外形成,然后在下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往外飞洒出去。

这是什么?澹台观剑震惊的看着青曜吟身侧那头如雪白小狮般的小兽,问道。

看着屋内一应碎裂掉的物事,青曜吟的脸上尽是痛惜和不愉悦的表情,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为礼,道:雪麒麟幼兽,或者说将来会变成雪麒麟的幼兽。

澹台观剑的身体微微一震,呼吸微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青曜吟为什么要让这片荆棘海中生成那么多凝聚冰寒元气的皇虫族群,他震惊且敬佩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弟,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毁了师弟的居所。

难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的废话?青曜吟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耐着性子问道:师兄急着见我,是发现了什么异状?有名少年行走在你这片荆棘海,你蓄养的那些异虫,却是自然回避,我可以肯定并非是那名少年的修为高到自然令那些异虫感到恐惧。

澹台观剑看着他问道:怎么会如此?青曜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都不想便随口道:药人。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药人?青曜吟看了他一眼,体内蕴含可怕的药物,是为药人。

澹台观剑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些困惑,不解道:只是服用一些药物,便能应付你这些异虫,那这关对于一些善于用药者,是否太过简单?青曜吟摇了摇头,有些忍不住微嘲道:若是如此,净琉璃就不会这样的布置。

要蓄养成这些异兽,不只要用多少种暴烈的药物。

若是一般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药物,这些异兽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澹台观剑目光剧烈的一闪,但青曜吟却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很直接的接着说道:药人自身为药,他只是药物的运送者,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带着丹药的死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在世人看来,岷山剑宗最会用药的自然是有着人厨外号的耿刃,然而他十分清楚,用毒杀人是耿刃厉害,然而对于药理方面的研究,整个大秦王朝,却恐怕再没有人比青曜吟更强。

所以青曜吟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死士?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青曜吟问道。

青曜吟没有回答,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澹台观剑再度陷入沉默。

他并不认识这名黑袍少年。

这至少说明这名黑袍少年并不出名,并非是才俊册上最前列的人。

只是不管这名黑袍少年是隶属于何方的死士,能够通过前面数关考验进入这里,都足够说明这名黑袍少年拥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所以他很自然的觉得惋惜。

第一百零五章 谁家死士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道有多少拥有很高修行天赋的优秀修行者早早的陨落,更何况剑会自有剑会的规矩,即便再怎么惋惜,且知道这名黑袍少年经过这关之后必定会带来一些意外,澹台观剑也无法插手。

这是何人?随着这名黑袍少年涉水而行,越来越接近出口的青殿,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终于发现他就将是继丁宁之后的第二个过关者。

那少年是谁?营帐里,容姓宫女双眉微挑的看着前来回报的黄袍中年男子,有些厌烦的问道。

黄袍中年男子恭谨道:叶帧楠,拿的是檀心观的名额。

檀心观?容姓宫女看着在她的示意下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属于巴山边地的修行道观,虽然拥有参加岷山剑宗的资格,但早已没落,这些年都未曾有人来长陵,她不相信这样的修行地会突然冒出一名天才而不被外界提前注意到。

现在唯一值得她在意的,就是这名叫叶帧楠黑袍少年到底是谁的人。

黑袍少年的身影距离出口青殿越来越近,崖上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心情也极为复杂。

檀心观甚至都没有陪同的师长来到长陵。

若是知道这名少年的实力,对这名少年有些期望,必定会有人随同。

尤其此时这叶帧楠连过数关,通过这关的速度又远在长陵其余成名才俊之上,这对于那些小修行地已经属于莫大的荣耀。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离奇的味道。

所有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都并不太精通药理,无法得知为什么这名黑袍少年能够安然无恙的第二个通过此关,然而他们知道这名黑袍少年必定和烈萤泓一样,背负着某种使命。

在他们的视线里,黑袍少年叶帧楠就像一片未知的阴影,飘向青殿出口。

守在这殿口的依旧是那名不像是剑师,反而像私塾先生一般的青袍文雅男子。

在叶帧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一直在认真看着手中的竹简,神容平静安详,且带着一丝莫名的喜悦。

然而在看到叶帧楠的瞬间,这名青袍文雅男子却是面色大变,他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尽可能快的让开一边,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台阶,道:那便是出口。

叶帧楠躬身致谢,也不多言,从他身侧行过,踏上微风徐徐而来的台阶。

山谷中已是清晨。

丁宁刚刚才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他实在已经倦极,就想寻找一处可以躺下的位置休憩片刻,然而他却很快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异样的气息,接着隐匿在他体内深处的无数小蚕自然的开始暴动!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在他的身体血肉深处开始疯狂颤动,涌动而出,令丁宁的身体都不可遏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这些开始暴动,想要冲出他身体之外的小蚕随着他的呼吸而被硬生生镇压下去,迅速在他体内销声匿迹。

他面容依旧平静的斜靠在屋棚里的一根柱子上,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向青殿石阶出口处,而是落在了身畔地下。

那里躺着一条丑陋的,很不好看的深红色长虫,便是青曜吟当做礼物赠给他的玄霜头虫。

这条玄霜头虫在荆棘海中连受他重击,又遭受了巨大惊吓,且从未看过深沉的夜色,到了此处竟然昏死了过去,然而此时,当丁宁体内的无数无形的小蚕暴动的瞬间,这条玄霜头虫却是惊醒了过来。

它的身体在地下索索发抖,接着就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逃离丁宁的身边。

丁宁的目光便在此时落在它的身上。

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丁宁只是目光微动,缓释出体内深处的一些无形小蚕。

当那些无形小蚕在丁宁的身体里再度活动,玄霜虫的身体发抖得更加厉害,连逃亡的意志都被彻底的瓦解,身体迅速的蜷缩成一团。

丁宁收敛了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不再去管蜷缩在他脚边的这条深红色的丑陋长虫。

并非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条丑虫。

这条丑虫至少也有近乎三境修行者的实力,能够让它听话,至少也相当于多了一名不错的近侍,更何况方才从它的表现来看,它的一些感知能力甚至远超强大的修行者。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都是最顶峰的人物之一,而岷山剑宗在整个世间又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他送出的礼物自然还存在着无限的可能,不会如此简单,而且丁宁也绝非普通的修行者,他隐约觉得这条丑虫落在他的手中恐怕会比青曜吟想象的还要用处更大。

此时他这样不在意的姿态,只是因为他清楚异兽驯化的过程。

驯化异兽,最难的便是让异兽由心恐惧。

这是最难的一步,但他现在已经轻易的做到,这条玄霜虫和世间任何自然生成的异兽不同,但却有着不弱的灵智,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不需要刻意的去做什么,只需要将这条丑虫带在身边,只要时间一长,它应该会慢慢领悟他的意图。

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亦是一场豪赌。

现在这条丑虫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接下来在这场盛会里,又会有什么更多意外的收获?亦或是失败,死去?一条黑色的影迹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叶帧楠行走在晨光里,和他不断接近。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这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袍少年。

他看到黑袍少年的身上在滴水,所以少年的身体后方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水痕。

水痕里荡漾着一些不是细致的人看不到的淡淡黑色油线。

这些黑线是从叶帧楠的衣袍间渗出,很像是他身上的黑袍浸水久了之后自然褪色。

只是丁宁却看得十分清楚,这些黑色是从他的身体肌肤中沁出。

叶帧楠的每一个肌肤毛孔里,都在沁出丝丝的黑色油水。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连眼波都没有明显的波动,然而他的思绪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掠动着。

他缓慢的抽动着鼻翼,仔细的嗅着水痕中的气味,然后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复杂的气味。

那些飘荡在水痕里的黑线初始的气味有些像淡淡的蔷薇花香味,然而很快却是又散发出一股甜甜的冰凉奶香,紧接着却是又迅速的化为暴烈的辛辣味。

他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他判断不出这是何种药力,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见过这种药物。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种药物的药力,以这名黑袍少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澹台观剑一时都无法理解叶帧楠为何安然无恙的轻易通过荆棘海,但是他却和青曜吟一样,瞬间就判断出,这名黑袍少年是个药人。

你是个死士。

对于自己不明的东西,自然会心生警惕,所以丁宁看着已经走到檐下的叶帧楠毫不犹豫的出声,平静而冷的直接道:你是谁家的死士?叶帧楠抬起头。

他的面容很普通,但是脸孔不大,所以也显得很清秀。

此刻他的神情很宁静,只是明显带着一丝意外。

谢谢你。

他没有先行回答丁宁的问话,而是认真的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眉头微挑,道:为什么要谢我?因为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通过身后那片荆棘海的选生,我是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你,或者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出来,如果真的等不到你出来,那我的死就会变得没有价值。

叶帧楠看着丁宁,诚恳地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在这里……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太多。

丁宁凝视着他的双目,沉吟道:你不是来杀我的?这是岷山剑宗,就算我是来杀你的,在这里动手也会死得比你快得很多。

叶帧楠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当然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谢谢。

丁宁颔首回礼,然后轻声道:那么又回到了方才的老问题,你到底是谁家的死士?第一百零六章 还药叶帧楠看着丁宁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丁宁眉头微蹙,反而致歉道:对不起,可能太过疲惫,连思索事情都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叶帧楠自嘲般的笑笑,看着丁宁说道:在长陵,谁不害怕皇后的打击报复。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话语,丁宁的脑海原本的确有些混沌,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过来。

你姓叶。

丁宁看着叶帧楠的眉眼,有些震惊地问道:你和叶踪是什么关系?叶帧楠怔了怔,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丁宁,缓声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他是我小叔。

你是……丁宁看着他,呼吸微顿。

叶帧楠却已经恢复了平和,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不少长陵旧闻,知道一些我叶家的事情。

丁宁抬起了头,用力的按压了几下眼眉之间,让自己变得更为清醒一些。

你带来的是什么药?他有些严肃的看着叶帧楠,认真问道。

叶帧楠也有些严肃起来,道:黑龙木。

丁宁的眉头猛然一跳,来自海外?叶帧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下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名字的药物,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药物似乎出自海外诸岛中的琼光岛,而琼光岛应该是那名在鹿山会盟中死在大秦皇帝大局里的海外修行者郭东将的修行地之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药力到底是何种性质,然而这种药物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便已表明了海外岛屿里一些人对云秦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时间差不多了。

叶帧楠看着沉默的丁宁,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淋了很久很久的人,身体深处都开始冷透。

他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来,随着真元的催动,一缕缕的黑色药气在他的掌心沁出。

从他掌心沁出的除了真元之外,还有一滴滴细小的鲜红精血。

黑色药气在他的手心凝聚得越来越多,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这团黑色的火焰里,却是悬浮着许多滴鲜血。

这一滴滴鲜血就像是一颗颗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丹药,迅速的变为黑色,缩小成更细微的晶粒,然后又慢慢团聚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叶帧楠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

我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谁家的死士,我不想欠你们的情。

叶帧楠愣了愣,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只是看着丁宁道:没有谁会让你还人情。

这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气之争,但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会卷入更多的事情里。

叶帧楠看着丁宁的眼神怪异起来,你竟然还想着很远的事情。

丁宁神情不变,道:为什么不想?叶帧楠皱眉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首名,没想到你还想着取了首名之后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当然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夺了首名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叶帧楠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霜,觉得丁宁说的话有些可笑,但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却是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你不妨先知道这黑龙木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力再说。

丁宁没有说话,默认可以听听黑龙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惊人力量。

叶帧楠有礼的颔首,说道:黑龙木是海外黑血蛟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异木,虽是植株,然而其药力却如同完美的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不仅可以和修行者的真元结合,迅速的化为大量的天地元气,令修行者出手自然威力大增,最为关键的是,其药力血肉滋生能力惊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剑创,也能够很快的复原。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在海外的传说中,黑血蛟本来就被称为不死蛟,说是斩下头颅都能复生,虽然有些夸大,然而惊人的复原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宁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接受你带来的这种药力,即便我在接下来的比试里被人斩上一剑,也未必会死,甚至有可能很快复原如初?叶帧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被刺上一剑两剑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药力能够维持数年之久。

刺上一剑两剑的意思,自然不包含被一剑绞碎心脉或是击碎五脏等瞬间致命的重创,更不用提一剑斩下头颅,只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贯穿伤势,能够很快的复原,甚至不影响下一场比试的话,这种药力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

海外多出惊世灵药,这也是这些年大秦王朝的铁甲战船一直在海外孜孜不倦的通贸和搜寻的原因。

但即便是在海外入世的所有灵药中,黑龙木也已经是其中最惊人的灵药之一。

叶帧楠认为根本不需要和丁宁争辩,只需要谈论药力,便是认为没有任何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者可以抵挡这种灵药的诱惑。

他等待着丁宁的神容变得激动,然后答应。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我不需要黑龙木。

丁宁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拒绝:我不想被人在身上刺上一剑,而且既然我如此顺利的通过了方才那关,接下来就算没有黑龙木,我也会夺得首名。

叶帧楠呆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的眼睛瞪大,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丁宁,道:你觉得你一定可以夺得首名?你真元修为连四境都未至,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剑试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谁会认为我会夺得首名,哪怕是任何一关比试的首名?然而我在之前每一关都是首名。

丁宁看着叶帧楠,缓缓说道:既然我是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一条命。

叶帧楠彻底的僵住,连体内药力的析出都停滞下来。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改变主意。

丁宁看着叶帧楠,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也应该明白,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注定会死。

丁宁看着他手中翻滚的黑色药气,他微微眯着眼睛,感知着体内那些无形小蚕的躁动,摇了摇头,不一定。

叶帧楠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怒意,寒声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黑龙木的药力,我不用真元和体内的气血将黑龙木的药力催化,黑龙木的药力就是剧毒,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很快就会死去,但我用真元和气血蕴育,我的真元和气血依旧不足,最终还是会五内俱损和中毒而亡。

你炼制的药可以你自己服用掉。

丁宁却是依旧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怒极反笑起来:一个饿极的人可以吃自己的血肉而活么?他觉得丁宁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黑龙木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黑血蛟我却有所了解。

既然你说黑龙木的药力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特性,黑血蛟的真元自然能够滋养生机。

丁宁看着他愤怒的面目,接着说道:蜜蜂也食用自己酿就的蜂蜜,从没有人说过用自己的真元、气血药力炼制的丹药不能自己服用。

最关键而言,这里是岷山剑宗。

丁宁仰头看着上方高入云端的山峰,轻声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一名选生轻易死去,只要他们有能力救,他们一定会救你,这是剑会的规矩,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你有很大可能会活下去。

听着丁宁如此平静的声音,叶帧楠依旧觉得荒谬,然而他却是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丁宁的话,甚至觉得丁宁所说的可能或许真的有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让我开始休息。

丁宁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我会让你看到我获得首名。

叶帧楠沉默不语。

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宁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只有相信我,除非你真的想死的毫无价值。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厌叶帧楠看着闭上双目的丁宁,他依旧觉得丁宁有些难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是过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说要夺得首名,便真的一路夺得首名到现在。

我真不明白,都已经是必定会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条命。

闭着眼睛的丁宁疲惫的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呼吸迅速变得均匀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后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叶帧楠看着熟睡的丁宁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拥有很大的把握,也决计不会推辞送到口的甜美果实,不会拒绝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富商,也决计不会嫌自己家中钱财太多,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更何况在叶帧楠眼里,丁宁应该很需要这一份保障。

他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却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生死的问题。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时这简陋屋棚四周清寂无人,但这是在剑会里,若是他想要强迫丁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有岷山剑宗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若是真正凝练出有用的血药之时,他便已经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死士,叶帧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赌的勇气。

他想要赌一赌,硬生生的凝练出黑龙木血药,然后让这颗血药掉落在丁宁身前,赌他死之后,丁宁会不会捡起这颗血药。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身侧的地上。

看着他的正是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

叶帧楠的眼瞳深处再次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荆棘海中没有经受过这种玄霜虫的攻击,然而丁宁在参加剑会伊始并没有带着这样的长虫,那这条深红色长虫自然是丁宁在之前的荆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时间,这条玄霜虫当然没有驯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觉得出这条玄霜虫对于丁宁的畏惧……一种深沉的,畏惧到此时丁宁陷入熟睡之后,都不敢就此逃离丁宁身侧的畏惧。

叶帧楠看着这条玄霜虫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改了主意。

他体内的真元再次毫无停歇的推动着体内的药气和气血朝着他的掌心渗出,他手上翻滚的黑色药气变得越来越为浓稠,变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团黑油在涌动。

黑油内里的鲜红色血滴,就像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闪现一瞬,然后迅速化为细微的黑色晶体。

黑油般涌动的药气最中央的部位,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药晶缓缓的矗立起来。

叶帧楠的面容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无数次的看过描述,然而当亲身经历,他却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艰难。

他无法站稳,很快跌坐在地,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身体开始发烧,身上却开始大量出汗。

他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不再有黑气流淌出来,每一滴汗水都晶莹异常,以至于他的身上就犹如清泉流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朝着某处深渊坠落的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喝,体内剩余的真元从掌心中轰然冲出。

蓬的一声震响,真元冲散了还未彻底收敛的黑色药气,无数条黑线从叶帧楠指缝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开。

叶帧楠的身体无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他刚刚握紧的手掌张开,将手心中凝出的一条不规则的黑色细长药晶拍入口中。

当药晶在他喉舌之中咔嚓一声轻响,昏死在地的叶帧楠身体不断抽搐起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迅速沁出一层层诡异的黑色血泥,越积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龙鳞。

一道惊人的剑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消失,当微风拂动丁宁的发丝,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在叶帧楠的身旁出现。

似乎只是光影交错,当澹台观剑在叶帧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经出现在澹台观剑身侧不远处。

怎么样?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不断抽搐,连眼窝都被浓稠的黑色血泥覆盖的叶帧楠,问道。

耿刃微微蹙眉,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澹台观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就算要救,岷山剑宗也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救。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认真道:并非只是因为我们岷山剑宗的规矩。

耿刃微微颔首,看着澹台观剑道:我一个人不成。

澹台观剑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气从他的袖间涌出,卷起叶帧楠的身体。

就将动步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耿刃郑重道:青师弟养了头幼兽,等下到时,小心不要惊扰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竟然需要澹台观剑都这么郑重的交待。

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

在动步之时,耿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轻声感叹道:我见过无数修行者,却从未见过这样等人。

说完这句,他和澹台观剑、叶帧楠的身影便在这数间屋棚前消失。

丁宁的呼吸依旧很匀净,即便是在耿刃看来,他都是处于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观剑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来,真正的开始沉睡。

……当丁宁开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苏在岷山剑宗的一座殿前垂首等待。

岷山剑宗一切建筑都以青玉为色,然而这座殿宇却是金黄。

因为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宫。

即便高傲凌世如岷山剑宗,也必须臣服于世间最强的帝王,表达真正的敬意。

殿门微启,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着扶苏,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缎服,无法让人将他和大秦王朝两相之一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殿宇的空气里亮起很多细细的神辉,就如许多星辰在闪亮,随着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降临,殿门完全启开,同样只是身穿寻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过这名老人,出现在扶苏面前。

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不需要多礼,元武皇帝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想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听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点名自己的来意,扶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原本已经考虑许久的措辞竟是难以出口,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微微迟滞了片刻之后,觉得多说其余也是无用,艰涩开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决计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扶苏身体一僵,呼吸都彻底停顿下来。

元武皇帝抬起头,看着远处崖间的流云,缓声道:当年寡人与那人相逢,成为好友时,寡人也未成为太子,相逢微时,友情便浓,所以只要那人不过分肆意妄为,寡人便总会允许他胡闹,即便是寡人即将登基,实则已掌大权的那些年里,也是一样。

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扶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心中震惊不安,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身前。

你也明白这些话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对你说。

元武皇帝看着扶苏,道:只是你现在已成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应该牢牢记住。

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经胡闹倔强,若是你和他成为朋友,略加纵容,将来便或许掀起更大的风波。

寡人可以容许一些修行者胡闹,然而却不可能准许你再蹈覆辙。

而且你应该用心记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见始终一致。

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这里来求情,觉得或许我会格外开恩,这种想法本身便是错误的。

看着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的扶苏,元武皇帝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开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记寡人今日和你所说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扶苏感动至极,跪伏下来。

你将他视为朋友,但此事终究要看他是否视你为友,又肯为你付出多少。

元武皇帝淡淡说道:告诉他放弃夺首名,哪怕最终获得剑试第二,寡人也会许他一个位置。

扶苏感动无言。

去吧。

元武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扶苏再次叩拜谢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当扶苏转身离开时,他的眉头突然微皱。

扶苏的眉眼干净善良至极,然而他目光掠过之时,心中陡然有些生厌,只是他都不明白这情绪生于何处。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课扶苏丝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着他的眉眼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憎之意,他满心欢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宁的面前。

你就准备这样直接去求见丁宁么?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扶苏愕然转身,身穿素色缎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严相。

扶苏对着这名老人恭谨行了一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这名看似寻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两相之一的严相。

在鹿山会盟前夕,阳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袭收复,在那场大战里,大楚名将范东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剑下,然而谁都清楚,负责统帅调度大军的还是严相。

能够让那样一支大军悄然进入阳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觉,只此一点,便足以说明这名老人的可怕。

净琉璃不会让你见那白羊洞少年。

严相作揖回礼,和声道:其实就算换作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见那白羊洞少年。

扶苏愣了愣,道:为什么?因为岷山剑会是岷山剑宗门内事,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改变剑会的进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严相看着扶苏,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顾及规矩和颜面,不能放至明处。

扶苏有些反应过来,恳切道:还请严相帮忙。

严相微笑点头答应,看着扶苏大喜过望的神容,心中却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过后这名新晋的太子才会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权衡和权势。

丁宁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并非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是因为这是在岷山剑宗的剑会里,比在长陵其余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还未有第三名过关者出现,山谷里一片静谧,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丁宁身前的光线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

也只是在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丁宁身前的瞬间,净琉璃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屋棚外的空处。

净琉璃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没有出声,然而却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师叔,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来单独问他几句话。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觉到了净琉璃的杀意,只是他神色自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淡然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说什么,身影一动,便又已消失在崖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风却是自他和丁宁之间生成,吹拂在丁宁的额头。

微风中自然带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润湿了丁宁额头。

丁宁醒了过来。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这名陌生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间便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看着丁宁瞬间就由浑浊和茫然而变得绝对清澈和警惕的眼神,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说了一声了不起,然后却是又微微一笑,轻声歉然道:抱歉打搅了你的休息,我并非是来催促你进行接下来的剑试……我只是一名说客。

丁宁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首先默默感知着体内的动静,确信在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到来前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才开始认真的凝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结净细腻的脸庞,他确定这名中年男子对于自己而言也绝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丁宁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依旧靠坐着,出声问道。

何山间。

中年男子微笑着,异常简单的回答。

丁宁看着他,道:你想要说什么?何山间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来。

丁宁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何山间接着说道:太子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圣上念你身为太子之友,金口应允,若你不夺首名,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

丁宁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何山间顿时怔住。

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这是圣上的亲口许诺,这样的许诺,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这名少年,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他忍不住看着丁宁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带来的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丁宁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

何山间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问道:你不准备说些什么?丁宁摇了摇头。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的更深,然而他却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便转身走出这间屋棚。

……崖间光线明灭不定。

何山间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间道上浮动,行向远处明黄色的行宫。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触及那抹明黄的色彩,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更为热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必定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壮丽天地在等待着自己。

扶苏就在行宫外不远处的台阶上焦急的等待着,他远远的看到了何山间的身影,眼神也迅速变得热切起来。

他想要马上问问何山间,丁宁说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何山间的身影突然顿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间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间明灭不定的光线,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间身前的山道,变得越来越为明亮。

扶苏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自觉的异常不安。

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这人显然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洁癖,喜穿异常洁净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自然区分开来。

这人便是岷山剑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苏震惊难言,双目都因为太过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为何,他之前面对其余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往往是剑意刺目疼痛难言而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的身影却反而显得越来越清晰。

崖间其余的景物都并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传说中的这名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着黑色长发,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甚至比长陵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长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上去极为年轻,只得二十如许。

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着僵立在道间的何山间。

何山间眼中的热切早已消失,全部变为惊恐之意。

岷山剑宗难道不好么?百里素雪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悦耳,很好听。

然而何山间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数冰棱在叮叮撞击作响,并散发出凛冽寒意,令他的身体都不住的发抖起来。

难道不比争权夺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百里素雪冷漠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控制身体的发抖,但他还是深深躬身行礼,道:奉命而行,请宗主念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郑袖或者别人效力,看在同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剑宗这么多年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何山间浑身冷汗如瀑滚落,他知道无法幸免,但心中却是极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只是要做说客,你完全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接近那名选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但你错在不该用我的名义,说是我让你去问那名选生一些话。

何山间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极大的恐惧充斥,他张口就将发出一声厉啸,想要试试是否能够逃往那座明黄色行宫。

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间已经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体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坠地的瞬间,白光从他的脑后透出,凛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全身。

他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

百里素雪看着没有一滴鲜血流洒出来到的何山间的尸体,依旧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此时的扶苏正无比震骇的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谁都知道我很小气……岷山剑宗自有规矩,无论谁想玩弄权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一课,你应该会记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意,心中对着这名大秦太子说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间。

震骇难言的扶苏身后,严相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也是他给扶苏上的第一课。

第一百零九章 师兄在严相这样真正的权贵眼里,动剑杀人永远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玩弄平衡,将多方势力控制于股掌之间才是真正的学问。

而作为一名太子,将来大秦王位的继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达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会牵动什么样的代价。

容姓宫女自然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要懂这些道理,所以在听到回报,听到一名强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极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斩杀在道间,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缕残酷的阴冷笑意。

连何山间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名原本身体五气过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又算什么,在长陵,任何修行者都是圣上和皇后的私人财产,旁人若是想动用皇宫里的一块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宫里的主人,却或许只是将那块玉石铺在地上装饰。

她所遗憾的是丁宁没有亲眼见到百里素雪杀死何山间的场面,这样的话,她觉得丁宁或许会明白他的挣扎对于长陵真正的权贵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岷山剑宗并没有想隐瞒许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杀死何山间的事情,当容姓宫女收到回报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崖上。

几乎所有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何山间即便这些年里一直是替朝堂办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剑宗内的事情至长陵皇宫,但毕竟不是通敌国,毕竟只是替朝堂办事,更何况此刻元武皇帝还在岷山剑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么样的胆子,竟然当着元武皇帝的面,就将何山间杀了。

净琉璃转头望向何山间伏尸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线迅速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过了一扇诡异的光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旁人无法得见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然而她却多见,所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谨的行了一礼,道:师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启时的路和最后的路却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这少年说话,小鬼这么多,就让他们说个够,让小鬼多现一些出来。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净琉璃,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线里。

净琉璃微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话语里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师长的情绪很快变得越为复杂。

他们被告知,在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的剑试里,他们可以进入山谷近观。

可以进入山谷近观……便意味着要想传递些讯息给选生会方便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宗可能不会阻挡一些人给选生传递讯息,因为这样就会更加显得何山间的死没有意义,显得何山间的死完全就像是一个玩笑。

和圣上开玩笑,难道岷山剑宗就真的不怕成为第二个巴山剑场么?就在这时,很多人开始同情白羊洞,甚至开始同情青藤剑院。

因为就在此时,荆棘海中出现了第三名、第四名过关者。

张仪和徐怜花的身影从崖间的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

当张仪遭遇徐怜花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为他没有受什么伤,而且他的猜测没有错误,一路上没有新的皇虫族群对他和徐怜花形成威胁,所以他和徐怜花反而成了继叶帧楠之后的第三、第四名过关者。

叶帧楠虽然领先于张仪,然而已经退出剑会。

徐怜花本身是张仪背出,所以张仪就相当于第二名通过荆棘海,获得最后剑会资格的选生。

代表着皇宫里女主人意思的容宫女不想见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这场剑会之中出类拔萃,然而白羊洞的这两名少年却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开始担心皇宫里的女主人更是会因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迁怒于白羊洞,迁怒于青藤剑院。

……是我们出来太晚了?张仪看着眼前寂静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怜花眉头一挑,忍不住想骂张仪愚蠢,以他的实力尚且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别人怎么可能比他们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张仪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聪慧得多,他还是忍住了,道:放我下来。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张仪惊疑的看着空旷的山谷和似乎空无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犹豫的转头,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来?徐怜花忍不住发怒道:多这几步,少这几步还有什么关系么?张仪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又太过婆婆妈妈,讪讪的放下徐怜花,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惊喜的大叫。

徐怜花撞在了猛然停顿下来的张仪背上,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怒声道:做什么?你轻声些。

张仪说不出欣喜的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自己这么大声,却叫我不要大声?徐怜花觉得张仪简直脑子出了问题,然而当看清屋棚内的情景,他却马上明白过来张仪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又是首名?看着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张桌后的丁宁,看着丁宁身上没有多少明显伤痕的样子,确定屋棚的附近没有其余人的存在,徐怜花沉默下来,心生敬意。

一次两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过多的巧合,却成必然。

我小……师弟真非常人。

张仪进了屋棚,到了丁宁身前,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徐怜花却更是沉默。

因为他看到这几间屋棚里的桌子上都只有放着最简单的用于止血纱布,而并没有任何特效的治疗药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抓了些纱布,走到了屋棚后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开始揭开已经和自己伤口彻底黏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黏连的衣物和血痂从他的身上剥落,他的眉头开始不断的跳动,伤口又开始流血。

张仪走到徐怜花的身后,看到徐怜花在剥离身上的这些衣物和血痂之后,却任凭伤口流血,并不马上用止血纱布包扎,他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会包扎?徐怜花无奈的看着将自己当成无知孩童的张仪,郁闷道:当然不是。

张仪愣了愣,道:那你这是做什么?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其它的治疗药物,岷山剑宗就是想让我们带着伤进行接下来的剑试。

徐怜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烈日,缓声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有时候自己的鲜血和阳光对于新鲜的伤口也是一种药物。

晒晒太阳有用?张仪怀疑的看着徐怜花身上流血的伤口。

借着风和阳光让伤口尽可能自然凝结,然后再用止血纱布,绝对比现在用纱布强行止血有用。

徐怜花垂下头来,冷冷的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借着说道:我希望有用。

张仪知道徐怜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认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怜花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提起自己的剑,割去伤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时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张仪看着徐怜花并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晒晒太阳总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师弟也搬来这里?徐怜花吃痛,沉声道:那是你师弟,要不要搬过来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着丁宁之前的表现,张仪知道丁宁就算醒来也能很快的内观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内,用最轻柔的姿势将丁宁抱出,折了些干草铺好,然后将丁宁放上。

同样是睡,他希望丁宁能够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温暖一些。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张仪所做的一切,徐怜花依旧觉得张仪太过细致,太过婆妈,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温暖的师兄。

张仪也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整个山谷再次变得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崖间又有光影闪动。

又一名过关者出现了。

第一百十章 嘲讽从崖间阴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银色袍服的少年。

他的身上也和丁宁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连身上的银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没有刮出什么裂口。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起来却甚至比徐怜花还要疲惫和虚弱。

当抬头看到刺目的阳光的瞬间,这名少年的身体晃了数晃,似乎连再抬脚都不愿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间石道上又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这名银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的样子,硬生生的直起身体,转身往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崖间。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飘起几缕血样的诡异色彩。

银袍少年眉间顿成川形,他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问题。

再过数息时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惜春?银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缩,有些意外的出声。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过分虚弱,这名银袍少年说话的声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响亮,在这幽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出,正在安静处理自己伤口的张仪和徐怜花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春?徐怜花皱了皱眉头。

这个名字对于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而言都并不陌生,徐怜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影山剑窟一名真元修为只是三境上品的学生会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三,甚至压过了先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要排第一的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是易心。

张仪看了徐怜花一眼,有些惊讶,旋即他又觉得徐怜花可能误解,马上补充道:说话的这人是心间宗的易心。

易心?就在此时,屋棚的另一端,崖间的出口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么?徐怜花奇怪的看着张仪,轻声问道。

顾惜春对于整个长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怜花和他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虽然出名,然而心间宗却是注重静修的宗门,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烟火气,根本就不放出院门,所以徐怜花虽然认识易心,然而之间却也没有多少交往。

张仪有些羞涩道:我和他并不熟识,只是才俊册刚出时,我师弟丁宁被逼和周写意一战时,易心出声说了不少公道话,所以我便记住了他。

徐怜花微微一怔,只是说过几句话,你就记住了他的声音,你倒是好记性。

张仪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虽然知道你只是谦虚,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谦虚,否则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为你矫情虚伪。

张仪愣住。

两人和顾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张仪因为丁宁的关系和顾惜春还有些间隙,所以都不想主动出声招呼,此时也都是低声交谈。

久闻心间宗的念剑极为独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旧可以御使飞剑一般令剑气有如活物,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想必传言不虚,否则易兄也不会以首名通过此关。

便在此时,崖间出口处的声音便又响起,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徐怜花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微嘲道:张仪你看到屋棚内无人,便以为我们是最后出来,这顾惜春却是自负,看到屋棚内无人,却以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没有人过关。

张仪点了点头,轻声道:顾惜春的确是有些自负的。

此时在易心面前出声之人自然正是顾惜春。

和剑会开始时相比,顾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没有什么改变,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平稳,只是他眼角几缕血丝却更浓。

看着甚至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的顾惜春,易心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

我心间宗的念剑虽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却是你影山剑窟的剑经更为精妙。

沉默了会之后,易心缓声说道。

顾惜春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却是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首名。

易心当然清楚顾惜春说的人便是之前连夺首名的丁宁,只是他本身无针对丁宁之意,此时又是疲惫到了极点,所以一时不愿接话。

就在此时,顾惜春的笑意迅速收敛。

因为他身后的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他有些担心丁宁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即便丁宁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开始剧烈的收缩,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迅速在他的脸上泛开。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参加剑会的选生里,女子的数量本身要远远少于男子,而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顾惜春感到震惊。

若是隔着数间屋棚的张仪此时能够看到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走出的这名少女,竟然是谢柔。

虽然谢柔在长陵和关中非常出名,然而却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参与掌管着关中谢家的许多生意,并非因为她的修为。

顾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够通过那片荆棘海,更不用说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出现。

谢柔走得并不快,显得极其吃力。

然而顾惜春的面容却更为僵硬,因为他看到谢柔竟然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变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剑一样的长剑被谢柔当拐杖一般拄着,而谢柔的身上,并未见到其余任何的配剑。

我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

就在此时,谢柔却也已经走出了崖间的阴影,走到了阳光下,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种有些悲伤,有些愤怒的目光看着顾惜春,接着说道:但就算他没有通过这关,你还是不如他。

顾惜春的眉头缓缓的挑起,面色渐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谢长胜。

谢长胜之前也最喜欢说话嘲讽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着现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于是他冷漠的摇了摇头,对着谢柔说道。

想到丁宁无法通过荆棘海,无法在剑会中胜出的后果,谢柔的心中更加悲恸,她咬牙就要再说话,然而顾惜春却是抢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体现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说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无话可说。

顾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讽的意味:你要是说我前面几关落后于他,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剑会只论最后的结果。

一颗流星再怎么明亮,也只是流星。

谢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视线中不见丁宁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乱,此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顾惜春的嘲讽。

顾惜春和谢柔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远处的屋棚后。

看着想要出声,但又显得有些犹豫的张仪,徐怜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来:张仪,你的耳朵聋了么?到现在你还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谢柔忍不住和他决斗,你才出声说丁宁早就在这里了么?听到徐怜花此语,之前还在考虑有礼无礼的张仪顿时霍然醒觉。

他呼吸一顿,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屋棚里突然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墙角。

顾惜春、易心、谢柔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都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望向屋棚之内。

张仪和徐怜花也同时一呆,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难道这屋棚之内还有别人?一条深红色的影迹出现在顾惜春等人的眼中。

谢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惊。

顾惜春微僵的面容却是一缓,原来是……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异虫!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在屋棚后方响起。

张仪?谢柔又呆了一息的时间,接着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叫出声。

易心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顾惜春的心骤然落到谷底,接着就如坠入地狱。

不用紧张,这条虫是我的。

一声熟悉的,让他身体僵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第一百十一章 连横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山谷里骤然重归寂静。

谢柔望向声音响起的屋棚后方,激动难言。

易心觉得极为尴尬,以为自己是这关首名,未料想屋棚后已经聚了不少人。

张仪很是羞愧,觉得自己动静太大,以至于惊扰到了丁宁的休憩。

徐怜花极度惊愕,他无法理解丁宁怎么可能从里面带出这样一条长虫,而且这样的长虫在侧,丁宁竟能安眠,难道这条长虫竟已真的被丁宁驯服?只是如此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他们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都没有在此时奚落顾惜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顾惜春,然而就在丁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条窜出屋棚的玄霜虫也马上停顿下来,然后缓缓绕过一个圈子,朝着屋棚后爬去。

它的样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宁身侧去,又想在丁宁身旁寻找保护,所以爬行的样子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顾惜春却觉得这条长虫好像爬在了他的脸上。

顾惜春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发一言,独自行向一座屋棚。

师弟……张仪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转身看着坐在了地上的丁宁,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来了你和谢柔么?丁宁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

张仪怔了怔,顿时又有些担忧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和顾惜春有什么仇?徐怜花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仪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仇。

徐怜花顿时皱眉,不信的看着张仪:没有仇会这样?张仪的神容变得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说丁宁师弟如何不成的时候,都会马上被事实证明自己说错了。

之前很多次?徐怜花想了想方才顾惜春自认第二个过关时和易心所说的话语,以及后来对谢柔所说的话,又看看眼下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很惨。

不过这不是没有什么仇……在自认风光的时候被当众打脸,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怜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和爬向丁宁身侧的玄霜虫身上,接着问道:你怎么能够从里面带出这样的一条虫出来的。

师弟,这是徐怜花,我们是朋友。

张仪知道丁宁并不像自己那么好脾气,他生怕丁宁对徐怜花无礼,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宁的神情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怜花一眼,异常简单地说道:这里是岷山剑宗。

徐怜花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岷山剑宗,而岷山剑宗又是最为小气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剑宗允许,没有人能够带走岷山剑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过关者。

丁宁你真的很厉害……岷山剑会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剑会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剑宗的赏赐。

就在此时,易心的声音响起,他和谢柔也已经绕过了屋棚,来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这片空地。

丁宁注视易心颔首为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洞主知道,会很高兴。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选生连夺首名,做到之前所有选生没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师长自然会非常高兴。

只是可惜,薛忘虚已然无法看见。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很佩服你们。

易心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坐了下来。

其实……张仪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都应该站在丁宁师弟一边,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碍自己进入岷山剑会修行的机会……有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尽力帮丁宁师弟夺得首名。

你这次倒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居然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怜花转头看着张仪,微嘲道: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顿饭的事情,这么简单?张仪微垂下头,不敢看徐怜花的眼睛,但还是说道:其实你们都应该听到过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我们白羊洞和我师弟而言并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争一争,那今后她想要哪个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

如果有人出来争一争的时候都没有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想有些人今后便更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不是帮我师弟和帮白羊洞。

张仪低垂着头,难过地说道:白羊洞已经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这是帮长陵所有的修行地。

若换了我是别处修行地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

易心和徐怜花的心中都同时一震。

张仪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即便张仪的身上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谁都可以看得真切。

谁都看得出张仪很真。

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怎么?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陆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

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

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发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速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发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

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地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

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你的虫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发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地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地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

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

将一碗热水递到独孤白面前时,张仪充满真正谢意的微躬身施礼。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够帮到自己小师弟的行为,都值得他去感谢。

然而出口时看到清澈的,连一根茶叶都没有的白水,他却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准,又有些羞涩道:请喝水。

独孤白笑笑,接过张仪递来的碗正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却是微僵。

因为一直垂头看着剑经的丁宁已经抬起头来。

丁宁抬头,却是看向远处,看向崖间的阴影。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的目光带动,看向那处。

张仪转身,然后他看清了从崖间走出的那人,眼中顷刻充满惊喜,忍不住就叫出了声:南宫采菽!此时走出的少女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秀发也十分凌乱,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艰难,然而在听到张仪这一声惊喜叫声时,她却是也惊喜的呼了一声,身体里似乎陡然充满了力气,一个箭步,竟然掠起。

独孤白知道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剑院的南宫采菽,他理解张仪等人的欣喜,心中却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廓。

我知道了症结。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丁宁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独孤白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觉的出声:你知道了症结?丁宁伸手递还惨绿色泽的兽皮,点了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独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左手接过兽皮放入怀中,然后右手拔剑。

一抹好看的淡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独孤白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是淡淡的黄色,剑身是淡绿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许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剑身。

整柄剑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这把剑就是尉獠子当年的佩剑,尉獠子当年就是用这一柄剑对敌。

独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丁宁说道:我在剑谷里并没有选别的剑。

南宫采菽还没有穿过屋棚来到他们的身前,徐怜花等人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独孤白话语里的意思,丁宁却是已经看着独孤白平静地说道:所以当年你父亲和天凉军的将领们,也应该没有见过尉獠子用过孔雀绿这一招剑式。

独孤白身体大震,他极其郑重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道:是的。

徐怜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丁宁当然不可能看到过当年战场上的战斗,他此刻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只有一点可能,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剑式的关键所在。

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独孤白看着丁宁,道:是剑的问题?丁宁摇了摇头,道:是很多剑的问题。

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谁很多剑的问题?独孤白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独孤白看着丁宁,忍不住重复道:真的是很多剑的问题?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然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了些意味。

难道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的剑式?夏婉下意识的出声。

丁宁再次点了点头:有很多剑式并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

但这剑式十分特殊,也不是双剑就能施展……独孤白也抬起了头,有些艰涩地说道:是需要很多剑?徐怜花听懂了,然而却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剑怎么施展?丁宁平静的看着所有人,轻声道:需要很多剑才能施展的剑式,首先这个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将很多剑握在手里,在斩出这一剑的时候,可能任由这柄剑飞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另外一柄剑斩出。

所有人细想着那样的画面,一时都是震惊无语。

独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意,颤声道:孔雀绿……孔雀开屏才会满绿,所以这一剑式,其实和投掷很多剑没有太大的区别?丁宁说道: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独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的,而且这么快……知见障很多时候来自固有道理的思维,几乎所有的剑经追求的自然是对剑的绝对掌控,剑如人臂,不可脱手,但毕竟有些剑式另辟蹊径,在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便可以试着彻底换个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结果,再想着怎么往这个结果去凑,去想可能达到这个结果的途径。

丁宁平静说道。

独孤白的眼眸深处一瞬间茫然,接着明亮起来,接着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脑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许多柄剑同时升腾了起来,很多柄剑沿着截然不同的线路瞬间飞出,就如孔雀开屏一般异常美丽。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充斥。

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绿这一式。

极度的震撼从他的眼眸深处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为敬佩。

谢谢指点。

他起身,认真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一开始他说的是探讨,现在说的是指点。

同辈之间说探讨,师长教导晚辈才说指点。

独孤白此刻用面对师长般的态度面对丁宁,然而周围所有人却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理应是这场剑会的首名。

独孤白又接着说了这一句。

这一剑就此……通了么?张仪看着独孤白说道。

他是周围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感到太多震惊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悟出这一剑的奥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他只是有些怀疑独孤白没有经过真正的演练,光是凭想象来最后判定会不会有问题。

通了。

独孤白认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几块木板下来,在丁宁的下首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长剑开始劈开木板,开始削制木剑。

远处很多人听不到独孤白和丁宁的对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独孤白劈柴一样是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却看到了独孤白对着丁宁行礼和坐于下首的姿态,这些原本就因为易心、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宁身旁而震惊的人,心中变得更为震惊。

南宫采菽穿过屋棚走到丁宁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侧半边衣袍全部被鲜血染红,然而在张仪迎上去想要开口问她伤势之前,她已经对着张仪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看着她在身侧坐下,丁宁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南宫采菽的悍勇和丁宁的平静,令远处许多人心情难以平静。

……你在看谁?徐怜花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他发觉丁宁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初时他以为丁宁是在担心还未出来的沈奕和谢长胜等人,然而他慢慢觉察出来,丁宁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落在崖间出口处,而是落在那些已经出来,正在休憩或者处理自己身上伤势的人身上。

听到徐怜花的问询声,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怜花愕然:不知道?能够对我真正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太多。

丁宁明白他的不解,依旧看着远处那些选生,解释道:现在那些人里面,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人有叶浩然和顾惜春……但肯定不只那两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隐藏着真正的实力,而且这人甚至有可能比叶浩然和顾惜春还强?徐怜花瞬间便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来?丁宁点了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绝对不是她最终的力量。

而且这个人肯定会比烈萤泓更强。

若只是所掌握的剑经比烈萤泓更加精妙,对于丁宁而言还不算什么,但若是真元修为还远超烈萤泓,不能提前找出这人,不能察觉出这人真正的力量,在剑试中他便会没有绝对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发觉这人是谁。

……那人是谁?徐怜花看着远处那些选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围坐在丁宁周围的人之外,其余通关的选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选生他几乎全部都认得,其中一大半的伤势虽然没有他严重,但是放在平时也已经算是重伤。

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势的,唯有四名。

除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样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夏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徐怜花没有转头看夏婉,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是来自沉山剑院的选生。

之所以说不太可能,不只是因为沉山剑院的院长茅若伤是极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剑场遭遇的人之一,对于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一事也曾表示过不满,而且宋玉明的父亲便是广阳郡的广阳大将军宋千颂。

像宋千颂这种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长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难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苏莘?一名来自天雪道观的女修行者?天雪道观是纯粹不参与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极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为到何种层次,一生也是停留观中,脱离世俗。

难道这名女修是和刚刚被百里素雪杀死的何山间一样,耐不住了寂寞?徐怜花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在此时,夏婉一声惊喜的呼声却是响起。

徐怜花转头,他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喜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崖间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陈离愁走了出来。

陈离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关系极佳的好友。

离愁怜花,徐怜花很多时候甚至幻想过,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这名好友的名字或许很有可能会连在一起,成为某种传说。

就如张仪一直在担心着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样,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担心着陈离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徐怜花眼中的惊喜迅速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陈离愁顿了顿。

只是这顿了一顿,和陈离愁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他就感觉到了陈离愁内心深处的意思。

夏婉也感觉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陈离愁又开始动步。

他沉默的穿过了屋棚,从张仪和独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过,走到了徐怜花和夏婉的前方,却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看着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着。

这时候任何的话语,便是尴尬和不愉。

有时候低头才能承冠。

陈离愁却是开口,然而他没有对徐怜花和夏婉说话,而是看着丁宁,认真的低声说道。

丁宁一直都平静的看着陈离愁的到来,听着这句话,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微抬起头,也认真地说道:我只知道低头就会看不到头顶上落下的剑,越是低头,就越是被一剑斩断头颅。

第一百十五章 最后的出关者陈离愁微微躬身,表示对丁宁的尊敬,然后转身望向徐怜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们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很不智的行为。

徐怜花看着这位好友被阳光染得金黄的面目,嘴角渐渐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然后他低下了头。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低头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人的一生总会做些不智的事情……因为很多东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怜花低着头,缓慢地说道。

山谷中的微风吹在陈离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风很暖,然而陈离愁却感觉到有些冷。

他和徐怜花结识很久,所以此时他完全听出了徐怜花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宁,而是换了陈离愁是白羊洞弟子,因为友情,徐怜花也会坐在他陈离愁身边。

然而现在,他不愿意坐在徐怜花身边,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陈离愁的口中微苦,他无法再出言劝说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离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难过,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误。

在他看来,友情也是可以选择的。

明明可以选择光明的前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条越见狭窄的死路?他沉默着转身,准备穿过屋棚走向另外一边。

要喝热水么?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拘谨但显得很有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头跳了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仪端着一碗热水,很诚恳的看着他。

陈离愁看着张仪的眼睛。

张仪的眼神很真诚。

我不能理解。

陈离愁没有去接张仪手中的碗,转过身继续离开,有些自嘲般笑笑,轻声道:谁会为了一碗热水就有可能陪着一起死?听到他的话语,徐怜花依旧沉默不语。

他认为陈离愁的话是对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关人的感情,和对错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他?在陈离愁转身离开时,夏婉已经转头过来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陈离愁走远,她轻声说道。

不会。

一直在认真削着木剑,方才都没有看陈离愁一眼的独孤白很确定的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后棋子,陈离愁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些话。

夏婉喝了一口热水。

原本一个人饿得久了,哪怕是喝这种纯净的水都会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时,她的口舌之间却不由得泛开一阵苦意。

虽然身边有徐怜花、独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对面有叶浩然、顾惜春……再加上现在的陈离愁,才俊册排名前五的选生里面,已经有三名必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陈离愁的实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陈离愁要比她强出不少,若是在平时,徐怜花和陈离愁之间或许胜负难断,然而现在徐怜花伤势极为沉重,又如何能战?还有烈萤泓,还有那颗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萤泓怎么还没有出来?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上伤口的南宫采菽寒声说道。

所有人还不知道烈萤泓已经因为沈奕和谢长胜而不可能出来,在所有人看来,烈萤泓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此时屋棚的另外一侧已经停留了十六七名选生,无论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从才俊册上的排名来看,他们这边都是绝对的劣势。

……陈离愁脚步声远。

场间重新安静下来,沉寂得让人有些不安。

其实没那么复杂。

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地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

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陆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发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怎么会这样?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

第一百十六章 最后一个走来的人张仪看着远处地上那一摊散发着热意的血迹,悲痛的不自觉往前行去。

他潜意识里想要问问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徐鹤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危险。

丁宁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他回想着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抬起头看着张仪,摇了摇头,道:不要过去,徐鹤山不会死。

张仪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脚步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如果真是太过致命的伤势,岷山剑宗的人应该早就开始医治,不会让他再这样走出来。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了这关……这是他的骄傲,你们也值得骄傲。

徐怜花眯着眼睛,缓缓地说道。

南宫采菽垂着头,她觉得徐怜花说的是事实,然而那样的画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发生,却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谢柔的身体也很冷。

岷山剑宗的数名修行者已经进入这个山谷,若徐鹤山真是最后一名过关者,那便意味着沈奕和谢长胜已经陷在那片荆棘海中,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整个山谷重归寂静。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从那崖间的山道走出,在斜阳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长长的落在身后的山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扇黑而长的门将山道封住。

蓦然间,山谷中所有的选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抬头。

崖间高处的山道上,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过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饰,所有选生很容易便判断出来,那些都是来自各个修行地的师长和一些朝堂的官员。

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和朝堂官员,也都将进入这个山谷。

虽然无法得知为什么这些师长和朝堂官员被准许进入山谷近距离观瞻,然而这一切的迹象让绝大多数选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前面一关的考核竟是真的结束……徐鹤山竟然真的是最后一名通过荆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又去了哪里?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出现在崖上,随着一阵从山崖间吹过的微风,她似乎想也未想,便从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来。

青玉色袍服如莲叶般轻摆,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过众多还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师长,毫无烟火气的飘落谷间。

看着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强大自信和威严的少女,绝大多数选生感到如山的压力,同时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即便这是在岷山剑宗内里,所有岷山剑宗的真传弟子中,也只有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女可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近乎无礼的直接越过所有修行地的师长,甚至在其余比她年长的岷山剑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气度。

她只可能是净琉璃。

连净琉璃都已经现身,前面那关自然肯定已经结束。

除了丁宁等数人之外,其余选生在之前都没有见过这名传说中的少女,此时看着净琉璃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些考生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倾慕、敬畏、嫉妒……许多不同的神光交替着在他们的眼瞳深处出现。

净琉璃的眼神始终平静,即便落地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有绝对的资格自傲,因为至少在进入岷山剑宗学习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这些人还在追赶她很多年前的脚步。

结束了。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净琉璃的目光扫过谷中所有的选生,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个字。

她也没有引起任何歧义,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她便已经毫无停顿的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剑试。

半盏茶之后,你们会按照抽签的结果进行比试。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允许接受任何外来的治疗,在比试开始之后,也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

净琉璃讲述的最后剑试的规则也异常简单,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她便走向了无形之中分隔着两个阵营的简陋屋棚。

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越来越超凡脱俗,而且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魔力,让很多人觉得她走向分隔两边的屋棚是某种蕴含着深意的行为。

徐怜花的目光越过净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经陆续进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师长身上。

随着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剑经的修行者的进入,山谷里的天地元气也似乎变得有些纷杂起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杂。

他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声音轻却寒冷地问道:她这是什么用意?讲述规则一共才说了三句话,连最后一对一比试都不愿意多花一句话提及,但实则这三句话里,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

她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语,丁宁转过头,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或者说岷山剑宗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想看看一些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在比试开始之后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便意味着这个时候她容许有人来说些什么。

徐怜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还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剑宗里一定有些事情发生。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山崖间,缓声道: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会抓紧时间。

接着,他又忍不住轻讽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还在山道上行走,还未真正踏足这个山谷,然而此时,已经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快步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名黄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名黄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谁。

在简陋屋棚里负手凝立的净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冷讽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并没有阻止这名黄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采菽看着那名快步而来,走得越来越近了的黄袍中年人的身影,寒着脸说道。

她的个性本来就嫉恶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这名黄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宫女的侍从,在她看来,薛忘虚都已经死去,容姓宫女在山道前都已经亲自出手,容姓宫女应该没有任何脸面再派人来说些什么,而且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声音并不低,黄袍中年人的真元修为远在她之上,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却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天然般的恭顺。

在绕过简陋屋棚之后,这名黄袍中年人便停了下来,恭谨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您的最终决定。

然后这名黄袍中年人开口,平稳而清晰地说道:但在您做最后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因为您应该明白,您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绝的还有一个人真挚的友情。

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黄袍中年人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抬起头,再次看向山间高处。

他知道在高处,有人在看着他,只是他看不到对方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徐怜花等人明白黄袍中年人所说的是太子扶苏。

卑鄙。

徐怜花骤然愤怒了起来,忍不住厉声喝骂出声。

一侧的独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权贵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对敌的手段,和这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单独的修行者实在太过渺小。

或许你要进入前十不难,然而要夺得首名却实在太难了。

黄袍中年人看着还未回应的丁宁,转过身去看着屋棚另外一边的所有选生,语气极为诚恳的接着道:你们只有这几人,对面数倍于你们的数量,若是一轮下来,你们之中有人战败,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数都是死战的敌人……如果注定夺得不了首名,不如不要拒绝一些人的好意。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丁宁的神容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绝好意之后,依旧还是会将我当成朋友。

黄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躬身施礼退去。

丁宁的平静让徐怜花等人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些选生,知道黄袍中年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眼望去,远处一共站着三十七名选生,是他们这边四倍之多的数量。

若是第一轮过去,他们这边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余的二十几名选生之中,便可能只有两三名是他们这边的人。

他们的确很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此时,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突然身体微微一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前方的选生里面,却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朝着丁宁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显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看着这人的身影,脸上迅速浮满惊愕:厉西星?第一百十七章 火烧沉默而苍劲,阴鸷而小心,穿着比其余选生厚实许多的衣袍缓步走来的厉西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独狼。

他在长陵并不出名,直到此时,剑会中的绝大多数选生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以为他是来自边塞的边民,然而徐怜花和夏婉自然知道厉西星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厉西星太过沉默和不引人注意,等到厉西星从人群中走来,她才想到方才计算的时候忽略了这样一名强者的存在。

这些年厉西星都不在长陵,没有人见过他的出走,但是在被放逐到月氏国之前,厉西星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单独对上厉西星,她也并没有多少赢得对方的信心。

她也不能明白厉西星这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丁宁之前也并未见过厉西星,也并不知道扶苏曾经阻止过厉西星和自己见面,只是听到徐怜花和夏婉说出这人的名字,他便马上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看着走来的厉西星也没有说话。

厉西星也没有出声。

他一直走到丁宁和徐怜花等人的身侧,然后随便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徐怜花眉头渐皱,正想措辞开口,然而这种境况对于张仪这样的君子而言却似乎没有分毫的障碍,看着坐下的厉西星,张仪已经感激而有些羞涩的行了一礼,轻声问道:您也是想帮助我家丁宁师弟么?厉西星依旧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夏婉看着厉西星,依旧有些怀疑。

独孤白的呼吸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也是从幼时便离开了长陵,和厉西星并无多少交集,然而他却听到过一些关于厉西星的传言,他觉得像厉西星这种人的心地其实很脆弱,夏婉这样的态度或许便会引来很多不佳的后果。

不出独孤白的预料,他看到厉西星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敌意。

然而让独孤白有些意外的是,厉西星却是并没有对夏婉表示什么,只是缓缓的转头过去,看着丁宁。

家父希望我对付你。

听到他这开口第一句话,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一阵愕然。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过来。

厉西星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在长陵很多时候必须顺从,但我不喜欢顺从,我的原则是顺从心意。

就像当天的端木净宗,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打他,也不许我打他,但我依旧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方才听到你和那人的对话,我确定你也不愿意顺从,所以我过来。

更何况想要对付你的剑已经很多,再多我这一柄剑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语听上去特别怪异。

或者说理由特别怪异。

以至于一旁的易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不知为何,对于厉西星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理由听上去却分外令人信服。

丁宁看着厉西星,没有问其它的问题,只是认真地说道:你才回到长陵不久。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看着厉西星的目光变得更为不同。

丁宁这一句话便点出了厉西星这么做极有可能迎来的后果,那就是再次被放逐。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说道:长陵未必有月氏国好,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独孤白的眉头骤松,心中油然生出些敬意。

说的好。

徐怜花也不再看厉西星,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选生,看着渐要隐没在昏暗中的陈离愁的身影,微嘲道:什么顺从不顺从,人活在世上,关键还不是要自己开心,若是修行有了力量都不开心,那还要修行做什么。

张仪也彻底放松下来,对厉西星却更加敬佩,再次施礼道:多谢。

不用谢我。

厉西星冷漠道:我现在站在你们一边也未必算得上帮你们,因为端木净宗在数年前便已经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端木侯府的端木净宗在前些年便通过了岷山剑宗的大试,已经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多年,只是一时间他们也并未想到这点。

张仪一愣,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若是因为有你的相助,我师弟丁宁即便夺得首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端木净宗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报复我师弟?你或许觉得不可能。

厉西星没有看张仪,只是冷漠的看着远处,但端木净宗就是这样的人。

厉西星的确不太会聊天。

无论是神情上还是语气上,他都给人一种无法理喻和难以接近之感。

然而张仪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的眼睛里,厉西星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就可以包容。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当年你打断端木净宗肋骨的时候,他才五岁,为何你就有这样的论断?五岁?厉西星也忍不住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所以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名五岁的孩童怎么会那么阴险恶毒,会只是因为不喜欢一个人,便会经常做一些恶事然后说谎栽赃在那人的身上,还会经常放一些赃东西在那人喝的水中,甚至在楼梯上都会设置一些手脚,想要别人跌断手脚。

所有的人都怔住。

就连丁宁都愣了愣。

张仪的手脚不自觉的有些寒冷起来。

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厉西星,声音微颤道:你说的是端木净宗五岁时,便处处处心积虑害你?厉西星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必回答。

所以那次你打断他的肋骨,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突,而是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你忍他很久了?张仪开始有些明白,他的身体都微颤起来,他开始觉得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么多年的放逐对厉西星实在不公。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

只是那样的话,我或许下手不会那么重。

忽然间,他抬起头,愤怒起来:我养了一条狗,一条刚刚会吃奶时便被遗弃的小狗,但就在那条狗终于有点长大,我终于不用再喂它羊奶,它也能够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它却浮尸在了井里。

丁宁的目光微微闪动。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

张仪的面色苍白起来,是端木净宗把他丢到了井里?一个小孩子做事很难不留痕迹,要查证出来并不难,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查出来……包括我父亲都知道那是端木净宗的所为,所以他特意要求我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也只是因为是端木净宗这样出身的人做的,父亲才会特意警告我。

厉西星厉笑了起来:端木家的人也送了一条更可爱的小狗给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更让我确定是端木净宗。

我答应了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不想顺从。

所以我打断了端木净宗的肋骨。

如果不是我当时太小,我的力气不够,我的出手还不够狠,端木净宗就已经死了。

厉西星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惨烈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当时并不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而是想要杀了他。

因为一条小狗而想要一个人偿命。

这的确似乎太过狠辣。

然而发生在一名六岁的孩童和一名五岁的孩童身上,这件事却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

至少就连张仪都没办法判断这件事厉西星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觉得端木净宗不该那么做,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发生。

对于那个女人,你们就像一条狗。

我也只是像一条狗。

可以随意被捏死,或者被丢到井里的一条狗。

但即便是死,我也不想让他们那么愉快。

厉西星并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话,会因为那些近乎遗忘的旧事而这么愤怒,但是他的心中却觉得分外的痛快。

他的胸膛滚烫得似乎有火在燃烧。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那便一战。

他的笑声响起,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周身所有人的胸膛里都似乎有火烧了起来。

第一百十八章 黯淡无光的黑剑夕阳即将消失于远处的地平线,此时天空的火烧云也赤红得就像是要真的燃烧起来。

所有的选生,即便是一些身受重伤的选生都纷纷艰难的站起,因为最后的剑试马上就要开始。

谢柔看着丁宁的侧脸,她看到丁宁的眼睛在亮起来,而他身侧的天空在暗下去,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一片淡淡的翅膀在丁宁的影子后方。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丁宁那一个世界的人,然而此时,她却觉得,即便只能是丁宁身后一片小小的隐形翅膀,她也要尽她所有的力量。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不认命和不服气的阶段。

容姓宫女走出休憩的营帐,走过垂首恭立的黄袍中年人的身侧,她凝视着远处的那缕火烧云,冷淡地说道:我只是教导他们人必须认命。

山都有天生的高低,更何况是人。

那些天生就矮的山偏要和高山争高,除了白费力气,还会让自己和别人都不愉快。

为了一条狗被放逐,在小孩子眼里代表着正义,在成年人眼睛里看来是傻。

黄袍中年人静静的听着容姓宫女的话语,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不满和反对的神色。

因为他觉得容姓宫女说的是事实,他也有过不认命的阶段,然而他现在已经很认命。

人若认命便无太多不甘,然而人生最难的便是认命。

在进入山谷的很多官员之中,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看着站起的丁宁等人,眼睛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澹台观剑无声的出现在净琉璃的身后。

这次的最后剑试应该是历年所有剑试里最精彩和激烈的一次。

看着在屋棚两边沉默凝立的所有选生,澹台观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净琉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然而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名出身陋巷和低等修行地的少年不肯认命。

程冬来。

一声显得突兀的清冷喝声在山谷中响起。

听到自己名字的选生陡然一震,望向清冷出声的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

对钟愧。

直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声音接着响起,这名选生和周围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最后的剑试已经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开始。

这不公平!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第一名被提及名字的选生便失神的叫出了声来。

很多人的心中也是觉得如此。

这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出身于秘石道院,在才俊册上的最新排位是四十一,他的对手钟愧出身于景年剑院,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一,两者在修为上本身就有着不小的差距,尤其此时的程冬来左侧大腿有一个严重的贯穿伤口,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剧烈的动作便有可能引起大出血,反观钟愧身上都只是一些轻伤。

有什么不公平?然而听到程冬来的失神大呼,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对阵只是随意抽取,修为有差距,只是平日修行的问题,身上的伤势也只是前一关残留,难道你觉得剑会只是有最后剑试一关,先前的考核全部不作数?若是觉得不公,可以自行弃权。

顿了顿之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毫无情绪的补充了一句。

那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脸白得就像雪一样,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其余的选生也都只能保持沉默。

这样的对阵只是由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随手抽取,其中自然有许多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尤其现在通过前面那关的选生一共是四十五名,这样两两对阵,就必定有一人会少战一场,大占优势。

然而这是岷山剑宗的剑会,这便是岷山剑宗的规矩,和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说的一样,若是觉得不公平,除了退出便不可能存在其他办法。

孙长治,对曾开天。

聂岩,对莫御。

……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没有兴趣看程冬来等人的表情,只是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

听着他的宣布,所有的选生神情各异,反应不同,有些神情冷静,有些无声冷笑,有些堆起勉强的笑容,有些却是面如死灰,有细心的选生却是已经发觉这山谷间用剑痕划出的场地共有八方。

皇普连,对谢柔。

和这些选生料想的一样,在宣读到第八组对阵双方之后,这名面上似乎总是没有多少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便停顿下来,然后随意的朝着那八面场地指了指,示意被他宣读到名字的对阵双方现在便可以入场。

在顺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手势所指望向那些即将陷入黑暗中的场地之后,几乎所有选生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谢柔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

虽然所有人最想看到的是丁宁的战斗,然而在这第一批开始剑试的十六人中,谢柔是唯一一名站在丁宁身边,位于简陋屋棚另外一侧的修行者。

徐怜花等人的目光都很凝重。

皇普连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是十七,而谢柔原本就不在长陵修行,她在才俊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排名。

在绝大多数选生的眼中,她和谢长胜一样,都应该是依靠着谢家的财力,用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才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谢柔也未曾料到自己正巧是这边第一名出战的修行者,此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由得开始紧张,握着剑的右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她手中的黑色长剑便也随之不断的震颤起来。

看着她手中这柄和大秦普通制式长剑外表没有任何区别的黑剑,绝大多数选生都更加觉得她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然而没有谁注意到,皇普连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穿和皇普连一样袍服的修行地师长却是脸色骤变,他当然不可能预料到皇普连会对上谢柔,但是他却想起了荆棘海中的一些画面。

他张开了嘴,忍不住就想要出声。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从侧面来,此时只是背对着他,然而这名想出声提醒皇普连的修行者却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苍白的闭上了嘴。

剑试已经开始,按照净琉璃所说的规矩,他现在便不能再说任何提醒的话语。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场。

丁宁神情平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谢柔却陡然多了许多的信心。

她握剑的手不再颤抖。

……皇普连也已经动步前行,朝着一方剑痕划出的场地前行,他的身材高大,面目肃冷,目光也是沉稳的平视前方,给人一种军中将领的味道。

他所修行的铁屏剑院本身便喜欢将学生派去战场修行,按照一些确切的消息,皇普连和一些铁屏剑院的学生,甚至参与了鹿山会盟前夕,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一些战斗。

相对于谢柔,从一开始他就很有信心。

所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师长一眼,也并未察觉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特意阻挡在自己师长的身前。

他也极有长陵修行者守礼的风范,没有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场地,而是走向了距离谢柔最近的一片场地。

请。

当谢柔走到他的对面停顿下来,他才拔剑横胸,颔首为礼。

此时其余对阵的双方也大多就位,只是因为这战具有特殊的意味,所以场外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和谢柔身上。

天色已经渐暗,岷山剑宗的任何人也似乎没有生火照明的意思,然而当皇普连拔剑横胸,方圆数十丈的场地便都亮了起来。

皇普连手中的长剑通体金色,金光如实质般耀眼,而剑身上的符文在他的真元微涌之下,便自然形成七个耀眼夺目的光斑。

这柄剑便是七曜剑。

昔日韩地著名修行地七曜宫的宗主剑。

一柄堕于岷山剑宗剑谷,又被皇普连在这次剑会中挑选出来的好剑。

请。

谢柔也横剑。

她手中的黑剑在对方夺目剑光的照耀下更是黯淡无光。

然而不知为何,皇普连的眼皮不自觉的微跳,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第一百十九章 毒龙澶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微微的震颤起来,这次并非是因为谢柔的紧张,而是因为她体内的真元已经开始急剧的朝着黑剑内喷涌。

皇普连的眼瞳也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没有看到黑剑的表面有任何真元游走的画面,谢柔的真元,顺着剑柄直接涌入了黑剑内里!与此同时,他看到黑剑的剑尖上开始升起紫色的气雾。

无数缕细小如针的紫色气雾以惊人的速度从黑色的剑尖上喷涌而出,只是一瞬间,他的面前就形成了一片紫雾,谢柔的身影已直接消失在紫雾之后。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七曜剑依旧横在胸前,往前平伸推出。

剑身上七团耀眼的光亮连在一起,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光墙。

这是铁屏剑院著名的防守剑式横山断。

当谢柔的真元直接涌入黑剑内里之时,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手中的这柄黑剑根本不是什么制式百炼钢剑,而且必定是一柄惊人的名剑。

在不明谢柔手中这柄剑到底有何惊人效用的情形下,他自然采取稳妥的守势。

紫雾无力,顷刻间被他横剑震散,谢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一缕甜香却是直冲他的脑际,令他的头脑骤然一沉。

毒!皇普连瞬间反应过来,极为急促的再发一声厉喝,将胸腔内所有吸入的空气借着这一声厉喝和真元的挤压全数喷出。

与此同时,他手中散发着夺目光芒的金色长剑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绝厉气息,毫无停顿的往前斩出。

他前方的空气轰然一震,紧接着一声轰鸣,仿佛他的剑身前方突然多了数名力士在扛着一根巨柱朝着谢柔擂去。

这便是铁屏剑院的擂山式,这并非是铁屏剑院中最为精妙狠辣的剑式,但绝对是最为刚猛霸烈的剑式之一。

不管紫雾中蕴含的是何等的毒素,他依旧有信心在毒发之前将谢柔击败。

谢柔的脸色微白,她手中黯淡无光的黑剑挥洒出去,却并未迎向前方,反而是掠向后方。

她的身体接着这一剑的回旋斩杀之势直接像一只燕雀往后飞掠了起来。

许多选生的眼睛里闪现出意外的光芒。

除了谢柔手中的这柄剑之外,他们开始发现谢柔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

此时这一招燕翔斩原本是用于快速进击,此时被她运用于往后逃掠,显得极为精妙,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反应得更快,做得更好。

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谢柔依旧不可能获得胜利。

因为皇普连的变招也是极快。

嘶啦一声裂响。

众人耳中的轰鸣声还未消失,空气里已经响起了布匹撕裂般的声音。

皇普连的头颅高高扬起,他手中的剑化斩为挑削。

一道赤红色的剑焰和他的剑身脱离,往上斜掠飞洒而出,落向刚刚往后飘飞的谢柔的身体。

这一道剑焰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火烧云,剑式名字也正是火烧云,剑意横亘数丈天空,即便谢柔生出了翅膀,此刻也来不及躲闪。

谢柔唯有硬接。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紧张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他觉得皇普连实在很强,换了自己处于谢柔这种境地,或许也未必能接得住这一剑。

风雨声大作,接着便是雷鸣。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谢柔没有管自己下落的身体,她的身体自由的坠落着,而她手中的剑,却是疯乱般一瞬间朝着前方斩出了数十剑。

疯狂激射的剑气卷动着天地元气形成了风雨,接着风雨里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雷光。

许多旁观的选生眼中震惊的情绪更浓。

这是关中的关山风雷剑式。

这一剑很强。

尤其是气势很强。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谢柔这样的一名少女竟然能像许多关中大豪一样施展出如此剑意。

皇普连也未曾想到。

然而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想着先前耿刃的警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不让自己的真元彻底狂暴起来的同时,再度输出一股真元涌入手中的七曜剑之中。

嗤嗤嗤嗤……密集的刺击声响起。

风雨已和火烧云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闷响。

只是一刹那,风雨雷全部溃散,原本自由坠落着的谢柔的身体高高的往上荡起,接着如断线的风筝一样以古怪的姿势倒飞出去。

场间许多人的呼吸已经彻底停顿,许多人眯着眼睛看着倒飞的谢柔的身体,想着皇普连该以何种方式结束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皇普连强横前行的身躯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细微的雨珠润湿,然而随着他的猛然停顿,他的脚下骤然炸开两圈尘浪。

他的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

这次的厉啸声中充满了强烈的震惊之意。

他前方分散的赤红色剑焰和飘散的雨珠和细碎闪电之中,有上百道的黑色细光正朝着他激射而至!此时唯有他才来得及察觉这些牛毛细针般的黑色细光,也唯有他才感知清楚,这些细光依旧来自谢柔的剑尖。

这些黑色细光来自于谢柔手中黑剑的内里,随着她真元的剧烈喷涌,随着这一剑的剑势自然的激飞出来!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黑色细光散发着更为浓烈的香甜而腥臭的气息,只在这一瞬间就让他的双瞳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他脚下两圈尘浪炸开,他持剑的右手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速的挥动。

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

炽烈的金色剑光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

这是什么剑式?有一名选生震惊的叫出了声。

这显然是一招比横山断更为惊人的防御剑式,但是他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应该是铁屏剑院的秘剑之一。

迎面而来的黑色细光皆被皇普连这一剑挡住。

然而顿在当地的皇普连却是面色急剧苍白。

一股黑气沿着他手中的剑,顷刻流淌到他的剑柄,然后流淌在他的手上。

他的身体里迅速泛起一阵如许多天没有吃饭般的虚弱之感,随即他的眼前彻底的模糊。

他看不见了。

蓬的一声闷响在他侧前方响起。

他知道那是谢柔的坠地声。

他的手竭力的抬起,想要在这一瞬间将剑掷出,将剑化为流星。

然而他的气力却好像被一下子抽空,在抬起手之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投掷不到谢柔的面前。

怎么可能!他剩余的力气化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

他手中的七曜剑急剧黯淡,坠落在地。

他的整个人无力的跌向前方,跪倒在地。

这到底是什么剑?很多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出声的人里面,有些甚至是观战的师长。

所有人都已彻底看出谢柔的这柄剑里蕴含着惊人的剧毒,她的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剑尖上密布着许多喷出剧毒的细孔。

让他们极度不解的是,既然这柄剑中蕴含的剧毒如此恐怖,那谢柔应该同样会中这剧毒才对。

在这样的元气冲撞之中,这样的剧毒元气应该同时弥漫她的身周。

然而此时,坠落在地的谢柔已经站起。

她的浑身都还在震颤,但是她的身影却令很多人感到心悸。

毒龙澶!是毒龙澶!一声惊叫声不知从何处发出,只是听声音就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人心中正充满恐惧。

毒龙澶!竟然是……!许多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骤然僵硬。

终于还是有人识得这柄剑的。

屋棚内的净琉璃冷笑了一声,清冷道。

澹台观剑有些感慨的转过头去,望向陷落在黄昏里的丁宁。

这柄剑是一个传奇。

它曾是大赵王朝上代最强的修行者连笸的佩剑。

看似平淡的玄铁剑身里,其实嵌着是一颗从真正的毒龙体内取出的丹晶。

随着真元的强弱,丹晶将会沁出不同的毒素,而这柄剑的剑柄,却是用黄龙角制成,可轻易的解去这些毒素的威胁。

在上代秦赵两朝的征战中,这柄剑曾一次杀死了上万名秦军。

只是因为已是几十年前旧事,所以这柄剑也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失在天下修行者的视野,竟少有人识。

而这酒铺少年,却偏生记得。

难道他会知道这柄剑在连笸死后归于赵王朝城平关守将赵阔之手,最终又随着城平关被大秦军队攻破而归在岷山剑宗剑谷?赢了……张仪看着持剑而立的谢柔,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

但在他颤抖着出声的同时,他开始明白谢柔为什么能够比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更轻易的通过前面的一关。

第一百二十章 连胜,随意在长陵,用毒被认为是不光彩的,在绝大多数修行地看来这便是真正的旁门左道,然而此时谢柔获胜,却没有一名选生觉得不公平。

因为这柄剑出自岷山剑宗的剑谷。

他们所有人在心中自思,即便谢柔不挑选这柄黑剑,在他们进入剑谷之时,这柄剑依旧留在剑谷之中,他们也绝对不会挑选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

相比选生,观战的许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的震惊要更浓一些。

因为无论是修为还是战斗经验,他们都要超出在场的选生,所以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柄毒龙澶非常适合谢柔本身擅长的剑式。

如果不是那一式关山风雷,那么狂风骤雨的刺击,这一柄毒龙澶也不可能瞬间释放出那么多丝的毒素。

谢柔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能够战胜皇普连。

她朝着丁宁和张仪等人行去,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就想要说些什么。

调息。

然而看着她不断轻颤的身体,丁宁只是轻声的说了两个字。

谢柔微微一顿,然后她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开始调息。

此时她体内气息动荡不堪,五脏也受了些震荡,的确是要马上静心调息,然而看到她如此听从自己的模样,丁宁却是心中微冷,想着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或许自己应该对她更为冷漠一些。

何朝夕,对陆夺。

许多人的目光还停留在谢柔手中的剑上,心中震惊未消,然而一声清冷的声音,已经在此时响起。

此时其余七场对决都还没有结束。

然而多出了一块场地,那名安排最后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似乎不想让它有丝毫空闲,又立即安排了一场对决。

对决的双方里,正好又有一名何朝夕是丁宁这方的人。

何朝夕的对手陆夺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出身于天寿剑院,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远高于何朝夕。

只是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停留在了何朝夕手中的剑上。

看着何朝夕手中那柄简直如斩马长刀一样宽厚的青色长剑,屋棚另外一侧的所有选生都不自觉的在心中想到,这柄又是什么剑?我去了。

何朝夕的眉头微挑,对着丁宁和张仪等人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便朝着那块空出来的场地行去。

一名身穿紫袍的少年也同时动步,他自然便是天寿剑院这一代年轻弟子中最为出色的陆夺。

他的身材和何朝夕相比显得很瘦弱,看上去简直就像成年人和弱冠少年的区别,然而即便有着前面谢柔的胜利,他面对青藤剑院出身的何朝夕依旧有着绝对的自信。

所以看着不动声色走出的何朝夕,这名清瘦少年的嘴角甚至浮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请。

何朝夕在走进场地的瞬间便停顿下来,然后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横剑于胸,对着陆夺说出一个字。

陆夺眉头微皱,也横剑于胸。

何朝夕便出剑。

轰的一声震响。

何朝夕的脚下腾起两蓬尘浪,身体开始恐怖的加速。

陆夺微滞,眼中闪过些震惊的光芒。

他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如此直接。

而且何朝夕这一刹那爆发出的力量十分强大,在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何朝夕已经进了十余丈。

从何朝夕脚下腾起的两蓬尘浪也并未四下散开,而是如两道巨箭般迎面冲来。

然而即便出手失了先机,陆夺却并未慌乱。

他发出了一声清啸,手中的银色长剑前带出了一条清丽的剑芒。

他侧身,带出条条残影,清丽的剑光从侧面刺向何朝夕。

以攻对攻,以快对快。

他有信心比何朝夕更快。

因为他本身就是天养剑院出剑最快的学生,他所修的剑经都是追求极快速度的剑经。

嗤的一声轻响。

何朝夕的左臂上好像燃起了一条灯火。

那是他的衣物被锋锐的剑气震碎,然后在空气的急剧摩擦和挤压下,直接燃起了青烟。

他还没有来得及变招,手中的青色宽剑还在往前挥出,陆夺这道清丽的剑光已经后发先至。

至少在这一剑上,陆夺的确比他快出很多。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陆夺和许多正在关注着这一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的眼中闪出无数震惊和不敢相信。

何朝夕依旧没有变招。

他反而直接用自己的左臂迎上了陆夺的剑。

一蓬鲜血随着一声轻响从何朝夕的左臂上涌出,接着便是骨骼和金属的摩擦声。

陆夺的脸色变得一片雪白。

他手中的剑已经彻底洞穿了何朝夕略微仰起的左臂,卡涩在何朝夕的臂骨之中,然而何朝夕竟似没有感到丝毫痛苦一般,手中宽厚的青色宽剑依旧没有任何的迟钝。

一股滂湃的剑风就像实质一样已经压在他的胸口。

强烈的恐惧之中,陆夺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叫,手中的银色长剑便要横斩出去,将何朝夕这条手臂切断,然后斩在何朝夕腰腹之间。

然而也就在此时,何朝夕一声低吼,手中的青色宽剑速度再快一分。

陆夺的双瞳彻底被青色剑光充斥。

他的战意彻底崩溃。

体内的真元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几乎下意识的疯狂从脚部涌出。

他松手撤剑,身体如落叶般往后飞出。

何朝夕依旧前进,举剑上撩。

在陆夺惊恐至极的目光中,一条血瀑从陆夺的胸口至小腹狂喷而出!一阵倒抽冷气声响起。

一道恐怖的伤口出现在陆夺的胸腹之上,几乎将陆夺的前面身体都彻底切开。

澹台观剑的身影从净琉璃身侧消失。

在陆夺的胸腹间鲜血狂喷之时,他便已经出现在陆夺的身旁,接着在下一瞬间,他便带着陆夺消失在后方山崖间的阴影之中。

何朝夕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将青色宽剑插在前方地上,然后握住了穿刺在自己左臂上的银色长剑,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便将这柄银色长剑从自己的臂上抽离出去。

一阵刺耳的刮骨声响起。

许多选生的脸色更加苍白。

何朝夕将一卷止血纱布的一头衔在口中,然后右手连动,开始用力的缠绕纱布,包扎止血。

张仪也震惊无言。

他也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会用这样决烈的方法,如此直接和快速的赢得这一战。

徐怜花和夏婉互望了一眼。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需要平静一下心情。

何朝夕的这条左臂伤得太重,接下来恐怕连动都没有办法动,但是拼着一条左臂,何朝夕却硬生生的击败了陆夺……甚至除了那很快的一剑之外,陆夺连任何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战斗,这样的连胜,让他们觉得或许要重新审视丁宁这批人。

柘黑石,对方沉香。

萧庭,对赵病舟。

很多人的呼吸还无法平顺,然而那名负责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不带任何情绪的接连出声,看着有战斗结束便安排新的对阵。

陈离愁,对徐怜花。

什么!就像是被一个浪头掀起,还没有坠落,却又有一个更高的巨浪打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少选生都是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徐怜花呆住。

夏婉张大了嘴,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发出惊呼的人里面,就有一个是她。

对面黑暗里的陈离愁也完全呆住。

怎么会这样。

陈离愁有些变异的声音在一息之后响起,他看着那名面无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失声道:你是故意的?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方才那些惊呼,不只是因为这是一场两者都是才俊册上排名极为靠前的重量级对决,更多的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离愁和徐怜花在进入这个山谷之前还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在刚刚决裂,分隔屋棚两端的情形下,却又马上被安排两人之间对决,对于这两人,也实在太过残酷了一些。

然而此时听到陈离愁这一声失声喝问,手持案卷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依旧毫无情绪的摇了摇头,不冷不淡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随意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生的战斗岷山剑宗这名修行者说这句话时的态度也很随意,陈离愁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却是无言以对。

没关系。

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是恢复了平静,然后缓缓的朝着一片空出的场地走去。

我不想这样。

陈离愁走到徐怜花的对面,有些痛苦地说道。

因为不肯让,所以才痛苦。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只是看着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平静地说道。

陈离愁的呼吸一顿,沉默了片刻,依旧痛苦道: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毕竟我们是曾经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伤人的话我不想多说。

徐怜花缓慢而认真地说道: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出全力,不会有任何留手,所以你也不必留情。

陈离愁看着徐怜花,你的伤太重。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就算只能打一场,能帮他们解决掉一名才俊册上排到第五的对手也是好的。

你还能胜得了我么!听到徐怜花的这句话,陈离愁陡然愤怒了起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执迷不悟!徐怜花垂下头,看着愤怒的陈离愁,却是平静的抬起了手,道:请。

陈离愁的怒火就像投入了一片冰冷的湖,看着徐怜花平静的眉眼,陈离愁知道再多说什么,哪怕是再生出怒意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左手握住腰侧的剑柄,然后对着徐怜花微微躬身,道:请。

所有旁观选生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两人的身上。

不只是因为这是两名代表不同阵营的好友对决,还因为这两人代表着长陵这一代年轻人的最强战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在才俊册上排名最为靠前的这些人在真正生死厮杀时,实力上恐怕没有太大的差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对于很多人而言,即便最终不能通过剑试,这样的强者战斗也很有学习意义。

微微躬身代表谦让,然而这在战斗之中对于陈离愁而言却并非多余的动作。

随着他的躬身,他的背部缓释出一股真元,推动着空气沿着他微弯的背部往上涌出,他的头顶上方骤然多了些白色的气流,就像有一团祥云在升起。

很多选生的眼眸中瞬间闪现出震惊的神色,毕竟非他们所能相比的强者,陈离愁只是这一个起手式,便引而不发,玄奥难言。

第四境!张仪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

他感知到了除了真元之外,陈离愁的身体里还在缓缓释放出一些不一样的天地元气。

四境融元。

唯有达到第四境的修行者,才能用真元融合一些天地元气在体内,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天地元气的容器,并在战斗的时候释放出来。

张仪的修为也已经到了第三境的巅峰,和第四境之间恐怕只隔着一层顿悟,然而这破境却是最艰难的一步,很多人的一生便是卡在这一步。

这一层的差距,不只是真元力量的差距,还有许多三境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战斗手段的差距。

陈离愁起手便展露出四境的气息,便说明他也会动用全力,然而徐怜花的眼神却已经平静而冷。

他站立在原地未动,然后直直的往前斩出一剑。

他手中的剑是不知何种晶石制成,比普通的长剑略细一些,且是淡淡的粉红色泽,看上去很秀气。

然而随着他这一剑挥出,他前方的空气里却散发出一种暴烈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剑痕。

然而十余丈外却是出现了一道月晕般的暗红色光弧。

这道光弧直接出现在了陈离愁的身后,又瞬间消失。

一片泥沙从地上溅起,陈离愁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弧形的剑痕。

陈离愁的身影在一丈外显现出来。

千月明?微微侧首看着那道弧形的剑痕,陈离愁有些不能确定的出声。

在他出声的这一刹那,凝立不动的徐怜花已经连续出了数剑。

他的每一剑斩出,陈离愁的身周就出现一道光弧。

这些光弧刚刚出现时也是暗红色的,然而随着光弧在空中闪现得越来越多,这些光弧在互相照耀下却越来越明亮,开始变得就像一轮轮明月。

是千月明,想不到你终于修成了。

看着这样的景象,陈离愁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再次出声。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也已正式出剑。

很多人都知道陈离愁是左撇子,他是左手施剑,在他左手将剑从剑鞘中抽离出来时,悬浮在他头顶的白色云气骤然凝结为一滴滴的晶莹水珠。

陈离愁的剑是通体白色,这些晶莹的水珠在剑光的照耀下,也变成颗颗白色。

随着他的白色长剑的剑身和剑鞘的分离,这些晶莹的白色水珠却是没有坠落,而像晨间草叶上的露珠一样随着微风滚动起来。

一轮轮明月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意划着诡异的曲线不断朝着陈离愁斩去。

在空中悬浮滚动的白色露珠片片消失,震碎的水汽形成一道道剑痕。

没有一道剑痕能够欺近陈离愁的一丈之内,只是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凌厉的剑意,陈离愁的眼睛也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他的拔剑姿势已到极限,剑尖已彻底和剑鞘脱离开来。

他便开始反击。

他的右手抚向剑锋,五指指尖和锋利的剑锋之间仅隔着数根头发丝的距离。

一股股天地元气不断从他的指尖喷涌出来,和锋利的剑锋撞击,然后被切开成无数丝缕,朝着四周的空气里散去。

这是极为优雅的一剑,就像抚琴。

然而很多观战的选生却是彻底变了脸色,就连夏婉的脸色也彻底的变得雪白。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被切成无数丝的天地元气并不混乱,而是极有规律,在空中结成一道剑符!看着简单,然而只是依靠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施放,五指在细微之间的动作,便直接形成一道剑符,这其中的细微和精妙,又岂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掌握!空气里寒意骤生!明明是初夏,然而随着这道剑符的凝成,四周的天地间却涌出无数透明的寒气。

白色的露珠顷刻间冰冻,化霜。

白露为霜,片片飞霜朝着凝立施剑的徐怜花落去。

白霜虽轻柔,然而却蕴含着可怖的力量,拖出一条条白线,看上去就像陈离愁在控制着无数柄白剑刺向徐怜花。

徐怜花目光微凛。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剑收回。

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

成片的剑气从他的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

剑气晶莹微带粉,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千瓣莲!陈离愁有些吃惊,有些意外的发出了声音。

然后空气里响起无数清越的爆鸣声,那些白线纷纷的倒飞而回。

陈离愁的右手按向前方的空中。

他的手中好像无形了一个无形的大球。

然而在这一瞬间,许多淡淡的白线还是掠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线,就连他白皙的脸庞上也浮现了数十缕红丝。

从来没有真正的和你战斗过。

原来你这么强。

但是陈离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顿,他左手的剑笔直的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白色的剑光首先和他右手按着的无形大球撞击。

所有人的耳中听到了嗤的一声裂响。

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无形大球裂成无数片。

陈离愁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条白色的河。

徐怜花难以呼吸,他艰难的咳嗽了起来,不断咳出血沫。

他的身体已至极限,然而他却依旧不想放弃。

他的左手也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已经被陈离愁的剑气遥遥压得无法呼吸,然而此时,他却反而开始前行。

他的剑在他的双手之间剧烈的旋转了起来。

一道笔直而剧烈旋转着的剑气从剑尖射出,凝聚得就像一根针。

钻山针!有人震惊的叫了起来。

凝聚如针的剑气扎入白色长河的正中。

细小如针的剑气却是如巨石横行,白色长河节节崩塌。

看着这样的画面,陈离愁缓缓的呼吸着。

徐怜花是他之前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一场战斗的一切却都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凝聚到极点的旋转剑气,却是没有做任何的改变,只是将真元平稳的涌入自己手中的剑身。

你不会成功的。

你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你以为我会畏惧死亡而相让,从而给你可乘之机。

可是你不够了解我。

他在心中冷漠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戏的开端细小如针的剑气穿河破浪而入,将至陈离愁的眉心。

白色长河节节崩塌,千堆浪花却层层叠叠,也拍向徐怜花的胸前。

这是绝对的两败俱伤之势,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陈离愁绝对会避,毕竟陈怜花已至极限,这一剑过后,恐怕再也无法施展出同等威力的剑招。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陈离愁却不避。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刺向他眉心的剑气,真元平稳的涌入手中的剑身,体内积蓄着的所有天地元气,却是沿着经络尽数涌向眉心之前。

从他的颈间到眉心,瞬间涌出无数股白色气流。

这些白色气流交错着,就像让他戴上了一个白色的面具。

而他的眉心,却是有一方青色在显现出来。

一道凝聚的青色元气,就像一小面青色的方碑,迎向刺向他眉心的剑气。

徐怜花的衣衫被强劲的风流吹得往后扬起,如旗帜般猎猎作响,一些破碎的衣角甚至直接蝴蝶般从他的身上飞起。

在下一瞬间,白色浪花就要拍在他的身上,他的剑气就要撞上那方小小的青色方碑。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却落向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的剑意往上空掠去。

他的人也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飞向上空。

千堆浪从他脚下涌过。

滋的一声尖鸣。

剑气往上刺出,在小小的青色方碑上留下一条剑痕,然后继续往上,狂风里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剑气放佛要将上方的天空都刺穿。

时间犹如停顿。

陈离愁的平静眼眸里刚刚泛出难以理解的震惊情绪,他眉心之前的这一面小小青色方碑便骤然崩裂,变成无数条白色的小浪。

而这些白色的浪花却是带着和他体内沁出时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反砸在他的脸面上!啪的一声爆响。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陈离愁的整个身体如同一截被抛出的木桩往后飞出,他的后颈之间接着传出清晰的骨裂声。

紧接着轰的一声沉闷大响,陈离愁的身体重重坠地,震出一蓬四溅的尘浪。

旁观的阵营里一片死寂。

从被击中到飞坠落地,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直到此时,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被飞扬的尘土淹没的陈离愁没有死去,他的眼睛里荡漾着茫然和震撼的情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作,接着感知出自己的颈部骨骼在方才那一击之下已经断裂多处。

那道几乎斜擦着自己眉心往上的剑意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身前,他隐约开始明白……那一剑竟然是利用了他的元气,竟是在他凝聚的元气上,带出了一道符意!借山痕!这就是你们徐侯府的借山痕剑式!一股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涌出,然后他更加不理解的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甚至遮盖住了旁边所有战斗的声音。

这声音也在很多观战的选生心中开始回响。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刚刚落地的徐怜花身上。

因为陈离愁喊出了这一剑式的名字,所以他们知道陈离愁此刻的不解并不是因为这剑式本身。

数滴血珠从徐怜花的嘴角滴落。

看着跌落在尘埃中的昔日好友,徐怜花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其实你一直都怕我。

陈离愁一呆,更加不可思议的出声:怕你?虽然你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我高,但是你却一直害怕被我超过。

徐怜花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你对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害怕我……所以我知道方才你绝对不会让,因为你想要速战速决,你不想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且我知道你修成了青衫碑。

怎么可能!陈离愁再次叫了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来剑会之时,你的眼睛里带着平日没有的满足和欣喜,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修成了青衫碑。

徐怜花轻轻的咳嗽着,看着他失神的双目,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其实我很了解你,因为我很在意朋友的感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用那样的方式来面对我那一剑。

只可惜你不够在意朋友的感受,不够了解我。

所以你才会败。

说完这一句话,徐怜花便不再看陈离愁,转身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直到这时,很多选生才彻底反应过来……徐怜花战胜了陈离愁,而且徐怜花也并未因此倒下,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下面一名对手。

先是谢柔,接着是何朝夕,再下来是陈离愁。

这三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容易被淘汰掉的选生,然而他们却都偏偏获得了胜利。

怎么会这样?一名蓝袍少年也忍不住发出了和陈离愁一样的声音。

他觉得这简直是有什么莫名的魔咒在影响着这样的剑式。

周忘年。

就在这时,那名很随意的抽取名字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喊到了他的名字。

这名蓝袍少年,便是出声嘲讽过丁宁,又和谢长胜有过言语冲突的周忘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忘年的身体猛然一震,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震动得更加剧烈。

对丁宁。

岷山剑宗的那名修行者很随意的喊出了丁宁的名字。

场间一片死寂。

甚至就连许多对阵的双方都暂时停下了手。

这是真正大戏的开端。

……师……张仪转头看着丁宁,虽然明知道丁宁出场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此时不知因为何种心情,他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悬念的战斗,又有什么好担心。

丁宁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对着缓慢走回的徐怜花颔首为谢,便开始动步,平静走向那片空出的场地。

看着丁宁如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都再次涌出欣赏之意,然而再看到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霜,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是暗中叹了口气。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眼睛里光芒开始不停的闪动。

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满怀期待。

看着丁宁动步,周忘年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动步,嘴角却是开始泛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在刚刚越过地上的剑痕,算是正式踏入战斗场地的瞬间,周忘年便扬起了头,看着丁宁,开始说话。

你身边的这些人给了很多人意外。

周忘年冷笑着看着丁宁,道:但是不管你这边人赢得再多,只要你输掉,也没什么意义。

你说的不错。

丁宁看着他,淡淡的回答道。

周忘年以为丁宁会反驳,却没有想到丁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一愣,不知道如何应声。

所以我不会输。

丁宁看着他惊愕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而且对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为自己在打气,只是想给自己增强点信心,但是这可能会带来相反的效果。

周忘年脸色微白,寒声道:我给自己打气?从表面上看,你比在岷山剑会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有信心。

丁宁看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一眼,道:你仅有的信心来源应该是你手中的这柄剑。

周忘年的身体顿时微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有旁观的选生,包括一些停顿下来想先看这一战的选生,却是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你从剑谷里选的这柄剑,应该是昔日大魏的名剑百眼剑。

以你的修为,能够从荆棘海中出来,且浑身不带任何伤势,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修了你们澶山剑场的天魔吟剑经。

天魔吟剑经和百眼剑自然是极佳的组合,光是一些靡靡之音便能够令人神志恍惚,令那些普通的虫豸无所适从,根本无法战斗。

但是这种靡靡之音对于心志坚定,且早有准备的修行者无用。

丁宁盯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你……周忘年想要保持冷静,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相差太远。

澹台观剑远远的看着这两名少年,忍不住对着身前的净琉璃轻声叹了一句。

他不是只针对周忘年一人。

净琉璃声音微冷道:他是在攻所有这些人的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家师弟,真的很强百眼剑,天魔吟剑经,绝大多数选生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看着周忘年的神色变化,所有人都知道丁宁说的是真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见知也是力量的一种。

此时所有的这些选生,都已经感觉到了丁宁的力量。

顾惜春沉默的看着周忘年对面的丁宁,微微凹陷的眼眶越加显得异样的酡红,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虽然依旧拥有绝对的信心,但此时他却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威胁。

也就在这时,他微红的双瞳突然骤然一缩。

山谷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但许多修行者的长剑却都在散发着光华,所有他和所有旁观的选生都清晰的看到丁宁微微侧转过身体,看了地上一眼。

几乎所有选生的眼眸里涌起更为震惊的情绪。

那里趴着一条深红色长虫。

在他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入这个山谷时,这条长虫都让他们感到了震惊,但是随着剑会的开始,他们却开始忽略了这条长虫的存在。

丁宁现在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提醒了他们所有人。

这条长虫依旧跟在丁宁的身后。

即便它的模样十分瑟缩,然而却还是乖乖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这代表着驯服。

这样的画面,更让人心惊。

他是故意的。

看到丁宁那样微小的举动,净琉璃用唯有澹台观剑能够听清楚的声音,缓缓说道。

澹台观剑微微颔首,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净琉璃微垂下眼睑,道:但我觉得他还不会这么简单。

不会这么简单?那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澹台观剑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之意,长陵这一代的年轻天才,太不简单。

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就在此时,丁宁已经又平静的出声,他看着脸色变得苍白的周忘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接着认真说道:我答应过薛洞主会得首名,所以等会出手,我不会有什么留手。

周忘年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听着丁宁的这句话,他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你说首名就首名,丁宁,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么?丁宁看着心神已然大乱的周忘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安宁的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然后横剑为礼。

知道又如何?死在战场上的,往往多是眼高手低之辈!周忘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喝声中,铮的一声震鸣,一道剑光已脱鞘而出。

他手中的剑柄是黑色,有着许多缠丝状的银色符文,剑柄亦是黑色,剑身上却是布满椭圆形的银色符文,看上去就像是上百只眼睛。

在和剑鞘脱离的瞬间,真元尚未在剑身上彻底流淌开来,山谷里的风吹拂过剑身,剑身上的这些银色符文里,便响起无数呜咽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一场大战过后,有许多的妇孺在一道城墙后哭泣。

真元由周忘年的指掌间狂涌而出,却并不像水银泻地般顺畅,其中有着奇妙的顿挫,一股股真元互相撞击在一起,整柄剑在划出的同时震荡起来,剑身上符文里发出的声音骤然一变。

那些如隔着城墙哭泣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尖锐,就像是有无数利爪在抓着光滑的琉璃表面,这种声音让很多观战的选生都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胸口烦闷异常,就要呕吐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上方的空气里却是又响起许多悠扬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在穿行。

很多人变得恍惚,周忘年挥出的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变得朦胧起来,变得不太真实。

净琉璃的眼眸如真正的琉璃般清澈,她自然不可能受这样的魔音影响,她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就在此时出剑。

虽然她和很多一样也无法看到此时丁宁的眼眸,但只是丁宁这一瞬间出剑时的宁静姿态,就可以让她感觉出来丁宁也根本未受任何的影响。

丁宁的动作并不算快。

当周忘年的身体破空,黑色和银色迷离闪耀的剑光距离丁宁的身体唯有数丈之遥时,丁宁的掌心才开始沁出真元。

真元的流动也并不急剧,只是显得平稳。

在周忘年的剑距离他还有一丈之遥时,他掌心沁出的真元流淌到了末花残剑的最前端。

末花残剑上开始盛开洁白的细花,然后最前端剑身上的裂痕微分。

丁宁挥了一下剑。

意态轻柔而随意。

就像夏日的夜晚,一名站立在凉亭前阶下的人看到飞向自己的流萤,随意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

然而只是这一下挥剑,空气里出现很多条明亮的细丝状剑气。

更奇妙的是,这些明亮的细丝状剑气的空中,突然凝结出无数点淡淡的荧光,就像无数飞舞的萤火虫,美丽而真实。

这些荧光一齐向周忘年飞舞过去。

周忘年的手臂已经陡然伸直。

随着他一直屈着的手臂的陡然伸直,他手中的剑光也就像突然延长一样,眼看就要直接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口中骤然响起一声带着惊惧和不甘的怪叫。

魔音骤停,他瞬间退出十余丈开外。

一缕缕鲜血,从他的身上缓缓流下。

看着已经收剑的丁宁,他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周忘年身上许多股细小血泉,脸上也同样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即便此时周忘年还能够站立,但是他们却都可以肯定周忘年体内许多的血脉都已经被刺穿,甚至内腑都遭受了一些损伤,已经根本无法再战斗。

也就是说,只是一剑……丁宁一剑就击败了周忘年。

随着更为深入的思考,这些选生更为震惊。

丁宁的这一剑精妙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像是白羊洞所能拥有的剑式。

是那剑胎上的剑式!有人震惊的发出了声音。

发出这声音的人是石关梓,出自横云剑观,在才俊册上高居第十四位的选生。

迎着周围人转过来的目光,石关梓有些声音微颤地说道:是之前剑胎上剑经中的一式。

韩地流萤剑经中的乱流萤剑式。

净琉璃微侧过头看着澹台观剑,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原来是想这样来给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惊惧感,现在这些人想得越明白……是否就像是自己在吓自己呢?此时气氛十分沉重,然而澹台观剑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场间又陷入沉寂。

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到了周忘年的身边,先设法替周忘年止血。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既然介入,便代表着这一场对决已经结束。

丁宁已然转身。

那条深红色长虫有些瑟缩,但是却马上也随着他的动步而动作,扭动着身体跟上。

这时越来越多的选生彻底想得清楚。

丁宁这一剑就击败周忘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的见知,也不是丁宁的感悟能力太过恐怖,只是短短的时间,就从那剑胎上学得了这样一招精妙而强大的剑式。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丁宁出手的时机太过精准。

那每一点流萤都像锋利的飞刃,而且漫空飞舞,数量惊人,但以周忘年的实力,平时若是好整以暇的接这样的一剑,即便不能挡住所有这些流萤,也至少能够用剑挡住绝大部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身体的一些重要部位不被刺中。

然而周忘年在这一剑之下,却是没有任何的还手能力。

因为丁宁这些流萤飞起之时,正是周忘年变招,陡然发动决杀的瞬间。

周忘年剑意已成,来不及改变。

出剑,真元的流速,剑气划空,形成剑符,飞出流萤完成这一招精妙的剑式,丁宁每一点的时间把握都完美而无可挑剔。

有很大的鼓掌声打破了沉寂。

惊喜到了极点的张仪转头过去,只看到独孤白在用力的鼓掌。

就算换了别的剑式,丁宁也应该能够很轻易的一剑击败周忘年。

看着转头过来的张仪,独孤白的脸颊上也有着异样的酡红,他认真地说道: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张仪平日里都谦虚到了极点,但是听到独孤白的这一句赞美,他却是没有谦虚,而是自然骄傲地说道:我家师弟,本来就很强。

他是故意想吓人,才故意用剑胎上的招数。

徐怜花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白着脸道:可是把我也吓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女子多枭雄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知用的是何等手段,只是数息的时间,周忘年伤口中鲜血流淌渐止,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回走的身影,想到自己在这场剑会里所说过的所有话语,羞愤难当之下,他的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谢柔很激动,她看着走回来的丁宁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她觉得丁宁会赢,然而却没有想到丁宁赢周忘年就像是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在教育学生一般轻松。

相比屋棚这一侧热烈的气氛,屋棚的另外一侧显得更为冷寂。

在丁宁出手之前,很多人都认为丁宁是在说大话,甚至取得首名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

因为按照才俊册的纪录,一共有十六人的修为已经踏入四境,而丁宁不管如何接近四境,终于还没有真正踏入四境。

即便那些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中有一些人已经被淘汰,但至少还有很多人的修为远远超过丁宁。

四境和三境之间,原本就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然而现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就像是四境赢三境一样轻松。

所有人在心里都不得不承认,丁宁有越阶而战的实力,也就是说,他真的有争夺榜首的实力。

看着沉寂的屋棚那端,净琉璃知道丁宁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

在她看来,丁宁并非只是那一剑完美,而是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连神情都是异常的完美。

从一开始,丁宁都是处于极为不利,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连体内的真元都被那名容姓宫女逼尽,然而一步一步,这名酒铺少年却慢慢扭转过来,反而给人一种隐隐掌控整个局面之感。

张仪骄傲的看着走回来的丁宁,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充满光彩,他便不由得想到这便是所谓的脸上有光,便是真正的风光,然而他又不由得想到了薛忘虚,他的眼睛里便又生出泪意。

张仪……就在此时,他的呼吸一顿,因为他听到了那名安排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呼出了他的名字!对夏婉。

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语气也依旧十分随意,然而当他报出这下一个名字的瞬间,场间却顿时一片哗然。

徐怜花的面容僵住。

在片刻之前他还十分欣赏那名随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但这个时候他却几乎像之前的陈离愁一样叫出声来。

张仪身体也是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夏婉。

夏婉深深的皱着眉头,她的面容还算平静,但是双手却在微微的震颤着。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

中间那简陋的屋棚此刻虽然清晰的划分出了两个阵营,然而岷山剑宗剑会的随意安排不会区分阵营。

丁宁这一方的人不只是会遇到另外一方的人,同样也会遇到自己的人。

所以即便丁宁以那样的一剑开场,即便先前谢柔和徐怜花获胜,他们想要最终胜出,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时一片哗然的选生之中,一袭白衣,有些鹤立鸡群之感的叶浩然却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和净琉璃一样,也觉得丁宁之前的任何表现都堪称完美,若是以两军对战相比,丁宁便是运筹帷幄,已经令自己一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另一方。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意外,却让他营造出来的气势消弭了大半。

他看向张仪和夏婉,他很期待这两人接下来的表现会更加影响丁宁这一方的气势。

……我……张仪此时已下意识的出声,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直接认输。

因为他根本未考虑自身,未考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最终获胜,在他看来,让夏婉不花任何力气晋级对于整个局面而言更为有利。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夏婉看着他闪动的目光,便已看出了他内心所想。

我认输。

在张仪只是说出一个字的瞬间,夏婉已经抬起了头,开口,平静而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所有人顿时怔住。

这……这如何能成。

张仪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然而他的话还说完,就已经被夏婉打断。

夏婉直接在徐怜花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无所适从的张仪,认真的摇了摇头,哪怕你认为我有可能比你强,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晋级也不是白羊洞弟子晋级。

既然要帮……那就要帮得彻底一些。

张仪呆了呆。

他虽然性格有些太过温和,有些迂腐,然而却并不笨,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夏婉的意思。

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也都明白了夏婉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一定要夺首名,是为了白羊洞的风光。

而两名白羊洞弟子在剑会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自然比一名白羊洞弟子取得优异的成绩更加风光。

夏婉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不智,是意气用事。

然而这便代表着她的态度。

因为丁宁这些人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本来就是不智的意气用事的行为。

我意已决,而且既然我已经公开认输,岷山剑宗的师长也自然已经记录下来,你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看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仪,夏婉低下头来,又沉声说了这一句。

谁都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毕竟她已经为参加这场剑会付出了太多,她也一直在梦想着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此时,所有人又能看出她的坚决。

长陵女子多枭雄。

看着难过却又坚决的夏婉,凝立在屋棚里的澹台观剑轻声感叹了一句。

他这句话显然将身边的净琉璃也赞扬在了之内,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净琉璃却是微微挑眉,纠正道:是天下女子多枭雄。

想到白山水,又想到赵剑炉最强的赵四,又看到丁宁手中那柄残剑,澹台观剑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正色道:说得正是。

不要婆婆妈妈。

看着站立在夏婉对面不知如何是好的张仪,丁宁也又坐了下来,然后平静的看着张仪,道:若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战斗,便不要辜负人的好意。

张仪面容微僵……僵硬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极为庄重的对着夏婉行了一礼,轻声道:定不负夏姑娘之意。

看着说了不要婆婆妈妈,结果还如此的大师兄,丁宁忍不住嘴唇微翘,轻声嘲笑道:什么不负人家姑娘之意,说得好像谈婚论嫁一般。

听到丁宁这句话,夏婉微羞,白皙的脸面上悄然浮起一抹绯红。

张仪却是大惊,颤声道:师……师弟,这可如何能乱开玩笑,岂不坏了夏姑娘清誉。

歇了吧。

丁宁点了点身侧的木板,示意张仪可以坐了,身正自然不怕影斜,清誉也岂是说出来的?远远的看着丁宁比自己还要随意的样子,负责安排比试,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眼中却是闪出一些异样的光芒。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随意翻开的卷册上的两个名字,他的眼睛里更是开始充斥极有兴趣的神光。

他想看看接下来自己宣读这两个名字之后,丁宁会有些什么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剑他看着丁宁,随意却饶有兴趣的读出了卷册上的两个名字。

顾惜春,对南宫采菽。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顾惜春霍然抬首,他的身侧许多声低低的轻呼声也响起。

这些轻呼声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轻呼声里有着同情,有些却是明显幸灾乐祸的情绪,有些人的轻呼声里,却包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不少选生都听说过顾惜春和丁宁等人有过过节,而南宫采菽却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丁宁身侧的人之一。

这绝对是阵营分明的一场战斗,但绝对是一场强弱分明的战斗。

南宫采菽都甚至不在才俊册的排名前五十之内,而顾惜春却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三,在前面的荆棘海之中,顾惜春根本就未曾受什么伤,而南宫采菽的伤势却是极重。

而对于少数人而言,这一战最关键的意义,是顾惜春也会在所有人面前出手。

影山剑窟在长陵并不算特别出色的修行地,顾惜春虽是影山剑窟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也只不过是略有名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却是一跃成为长陵年轻才俊中最强者之一,这里面本身就有无数的疑问。

对于所有想要在岷山剑会上有所斩获的选生而言,这名疑问便等同于危险。

……在一片蕴含着各种情绪的轻呼声里,丁宁眉头微微蹙起。

宣读对着的那名之前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着微微蹙眉的丁宁,嘴角却是荡漾起一抹在夜色里难以察觉的笑意,心想一贯平静的你还是会有感觉为难的时候,还是会像正常人一样皱眉头的。

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丁宁和张仪等人,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就要动步。

你认输吧。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却响起,传入她的耳廓。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为什么?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丁宁注视着她倔强的眉眼,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有什么意义。

若是别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她一定会感到愤怒,然而她确定丁宁的判断不会有错。

真的连一丝可能都没有?她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着丁宁有些不甘的问道。

一丝可能都没有。

丁宁看着她,道:甚至应该连让他受一点轻伤都做不到。

南宫采菽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开口道:你可以猜出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剑经……或者说他是因何而导致陡然变得强大么?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南宫采菽抬起头,看着他在黑暗里闪光的眼睛,说道:我想接他一剑。

丁宁已经松开的眉头顿时再次蹙起。

我明白你担心我受更重的伤。

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轻声说道:但我答应你,我只出一剑……我只让你们看看他的出剑,然后我就认输。

丁宁的眉头没有松开,但是他也没有拒绝,他思索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样,你便不要出一剑,你需要出两剑。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她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逆水寒,然后千帆尽。

南宫采菽一时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逆水寒和千帆尽都是她和张仪等人先前过剑道之前,在那柄剑胎上参悟的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

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当然极为精妙,然而这两招剑式的剑意,甚至真元运行之法却是相差极大,似乎根本无法连在一起使用。

丁宁没有解释,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好。

南宫采菽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师弟……真的不会有事么?张仪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极为担忧地说道。

这是互相信任的问题。

丁宁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互相信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已经停驻在一片空闲场地中的顾惜春,看着缓步行来的南宫采菽,他的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他看到了南宫采菽和丁宁有过交谈,只是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难道丁宁觉得南宫采菽有可能战胜他?这让他感到一丝羞辱。

他的右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等横剑于胸,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便从他的剑鞘中渗透而出。

数名和顾惜春相距较近的选生顿时呼吸微顿,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身前脚下。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觉到有一股诡异而危险的气息似要从自己的脚下透出来。

南宫采菽直面着顾惜春,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机,这股气机甚至让她身上的伤口都好像被冰水泡过一样的感觉,只是她此时只是在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想着丁宁所说的那两招剑式,面上只是一种深沉思索的模样。

顾惜春的面色更加阴沉了数分,他看着走入场地的南宫采菽,道:请。

南宫采菽还在想着那两招剑式怎么都连不起来,有些入神,下意识地回道:请。

顾惜春的脸色更为阴沉,尤其微陷的眼眶中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将有鲜血要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随着他的动作,剑鞘口处有更为鲜艳的红色闪耀而出,剑身却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仿佛有一条血水在从他的剑鞘中涌出。

直到此时,南宫采菽才霍然醒觉。

对于平时正常的战斗而言,她的反应已经太过迟钝,出手很容易失了先机,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的剑势。

然而她选择信任丁宁,此时她却根本不需要再思考,不需要再看顾惜春用什么剑势。

只是在霍然惊醒的一瞬间,她便是一声激越的清啸,想也不想,抽剑出剑。

剑势快而浑然天成。

一道晶莹的水流顷刻间在她的身周形成。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剑光,却是以晶莹水流流动的相反方形斩出。

这便是云水宫水玲珑剑经中的逆水寒。

若是一柄大剑,此时南宫采菽的这一道剑光必定像一艘逆流而上的大船,带着一种不屈而桀骜的气息,然而南宫采菽在剑谷中挑选的剑极为细小,唯有一尺来长,尤其剑身都是奇异的弯曲,此时剑光一出,在晶莹水流中逆流而上,却是就像一条水中的游蛇。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这柄剑柄是银色,剑身是淡白色的小剑虽然看上去细小,但却拥有着惊人的锋利,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震惊的看到,这柄剑在晶莹水流中穿行,晶莹水流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被切开的晶莹水流,都甚至给人一种和剑身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的感觉。

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都是远超在场诸生的强大修行者,他们之中虽然大半都没有见过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但是在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之时,他们却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原本这一剑的威势所在,是剑锋剑气和晶莹水流相激,逆流而上只是,带起许多条锋利的水线,如许多薄薄水剑同时刺向对手。

然而因为南宫采菽这柄剑特殊,在这一瞬间,却是并未激起任何的水线,而是折射出许多晶莹的光线。

一瞬间,南宫采菽手中的这道剑光,似乎变成了无数剑。

无数晶莹的剑光朝着顾惜春罩落,难以辨别哪一剑才是真实。

很多选生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突然发觉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够接住南宫采菽这一剑。

顾惜春的眼眸深处也闪现出一丝震惊的神色,然而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拔出的血色长剑挥出,却是没有迎向前方,而是斜斜落在身前地上。

嗤嗤嗤嗤……一阵密集的气鸣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廓。

在绝大多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无数股细小的尘柱随着地面诡异的轻颤离地而起,往上激射飞出。

细小的尘柱互相撞击,放佛一场沙尘暴从地上形成,顾惜春的身影直接消失在这些尘埃之中。

然而同时,尘浪翻滚之中,却有凛冽的剑意生成。

许多灰尘扭曲变幻,隐隐形成尖状物,就像有很多剑要从尘浪中透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依旧随意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灰尘遮目而百剑生,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每一道尘剑都蕴含着真实而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和顾惜春的真元输出似乎根本不成比例,几乎所有观战的选生都有一种顾惜春的力量被放大了很多的缘故。

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些尘剑形成之前,一道道尘柱从地上冲出的瞬间,徐怜花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沉声问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直接看着丁宁,因为他已经确定丁宁的见知远在此间的大部分人之上,甚至包括那些修行地的师长。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平静而干脆的回答道:真实的剑路更容易凝聚天地元气。

独孤白皱了皱眉头:地脉剑?丁宁点了点头,地脉剑的一种。

真的没问题?听着这样的对话,夏婉忍不住看着南宫采菽的身影,问道。

地脉剑是极为强悍的剑术,从剑上流散出来的剑气在地下穿行,留下的剑路隐合一些地气流通的通道,就像是在地下真正篆刻符文一样……因为这符文和篆刻在符器上的符文一样真实,比起剑气在空气里留下的痕迹可以持续的时间就久,所以对于天地元气的引聚作用更强。

这种剑术多见于一些古书记载中,在现时的长陵却是已经失传,没有想到会在顾惜春的手中出现。

南宫采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地脉剑。

甚至此时她连顾惜春的气息都感知不到,根本不知道顾惜春在她身前何处。

她只是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强大,强大到根本不是此时的她所能抗衡。

然而既然已经说好要出两剑,已经出了一剑,这接下来的一剑,对于她而言自然也要出完。

所以她只是想着千帆尽的剑势,毫无停歇的出剑。

嗤嗤嗤嗤……她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响起密集的尖锐破空声。

数十道剑气从她手中的短剑上激射出去,围绕着她选择的晶莹水流陡然一滞,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先随着她手中的剑传递到她的身上,紧接着空气里也传来这样的力量。

她的双脚顷刻离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飞而出。

在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倒飞之时,她才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剑光如帆林立,千帆尽的剑势方才真正成形。

一声意义难明的低声厉喝在尘幕中响起,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如帆般林立的片片白色剑光直接被尘幕中透出的一柄柄尘剑击碎。

然而此时,往后飘飞着的南宫采菽已经明白了这第二剑是什么作用。

我认输。

她很干脆的在空中垂下剑,出声,接着心中不可避免的被震惊的情绪充斥。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也在此时响起。

此时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南宫采菽的这第二剑本身便是用于退,用于逃出顾惜春这一剑剑势笼盖的范围。

然而这千帆尽明明是一招进式,就连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在看到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时,都没有想到这一剑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前面一招逆水寒也是进式,然而明明两招前行激进的攻击剑式连在一起,却偏生造成了这样的效果,在第二剑剑势刚起之时,反激之力就将南宫采菽往后远远的推开。

若是南宫采菽平时已然练熟了的剑招便也不能令人感到如此的震惊……这云水宫的剑经,是在之前的剑胎悟经环节才学得,如此陌生的剑式,南宫采菽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如此运用?所有观战的人的目光全部重聚丁宁身上。

虽然除了张仪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丁宁和南宫采菽的谈话,但是此刻所有人却都可以肯定,这样的两剑只可能出自丁宁之手。

丁宁又只是看了那剑胎多久?世上竟有如此领悟能力的怪物么?有意思。

负责安排最后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是微微一怔,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句:了不起。

无论是负责剑会全盘的净琉璃,还是单独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整个岷山剑宗而言也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都不是一般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能比拟,然而几乎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都对丁宁的表现说了了不起这三字。

这在岷山剑会有史以来的所有剑会中,未曾有过。

尘剑骤然消散。

浮尘本来是极为轻柔的东西,但是在顾惜春的剑意消失的同时,所有漂浮在南宫采菽面前的尘土却是骤然坠落如幕,给人异常沉重的感觉。

顾惜春的身影在坠落如重幕的尘土后方出现,他的剑已归鞘,身上衣衫洁净如新,意态十分潇洒,他也只出了一剑便赢得了这一战的胜利,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却笼着更浓厚的阴霾。

南宫采菽的直接认输,让他的杀意根本无处去,就像用力抬起想要打人的手却最终只能又放下。

而且即便他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实力,所有人此时关注的焦点却依旧是丁宁,就连那名岷山剑宗所说的了不起,也是对着丁宁而说。

希望我能和你遇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看了丁宁一眼,心中如此说道,便沉默的转身,朝着先前所站的地方走回。

他知道要么自己夺得首名,要么自己能够在这剑试里击败丁宁,否则便始终不可能报复之前所受的羞辱。

……获胜的一方反而像是失败的一方,失败的一方却反而像是获胜一般,又骤然挽回了一些气势,安排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轻叹了一声了不起之后,便决定要让这剑试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于是他翻定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一侧的卷轴上随意看了一个人的名字,接着出声:张仪……场间骤然一静。

张仪愕然的和身周的徐怜花等人互望了一眼,甚至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弄错。

然而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已经接着出声:对夏颂。

我对张仪?在丁宁这一方有人提出疑问之前,一声微冷的质疑声已经响起。

出声的是身穿一袭黑衫的少年,微皱着眉头,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不满。

不错。

面上始终没有多少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了他一眼,说道。

黑衫少年有些按捺不住的怒意,沉声道:我和张仪已过一轮,其余人第一轮都未比完,此时却已安排我等对决,这样真的公平么?面对这名黑衫少年的喝问,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只是毫无感情色彩的反问了一句:谁规定剑试一定要所有选生过了第一轮之后才进行第二轮?黑衫少年一呆。

这在寻常的比试里自然是常识,然而这是岷山剑会,剑试的规矩却是由岷山剑宗,或者说是由眼前的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而定的。

都是过了一轮的人比试,有什么不公?所过的轮数我自然会记着,又不会让你们多战一轮。

那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看着呆住的黑衫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缓声说道:你完成比试的时间和张仪胜了夏婉的时间最为接近,由你们比试自然最为公平,若要硬说不公,只能说你运气不如张仪好,没有遇到一名弃权的对手而已。

记着轮数便没有错。

黑衫少年对着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他已经迅速的平静下来,然而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却又是迅速的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

你这次难道不是故意的?徐怜花愤怒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他直视着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

那名黑衫少年自然就是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报出的张仪的比试对手夏颂。

徐怜花此时的愤怒,是因为夏颂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十一位的存在。

你的愤怒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对你的朋友没有信心?看着徐怜花愤怒的眼睛,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极为罕见的笑了笑,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依旧是随意的,我只是随意的在第一批结束比试的选生中抽了一个,当然不是刻意给他安排一名特别强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家师兄听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回答,徐怜花毫不客气的冷笑了起来:你怎么证明你只是随意的抽取,而不是刻意的抽取?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私心?徐怜花的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指责,寻常的选生恐怕有这种想法也不敢说出口,然而徐怜花的父亲本身是大秦王朝的十三侯之一,他有足够的身份和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先前何山间的遭遇,场间不认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都沁出些凉意,细看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该如何回答,然而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我自己便是证明。

你自己?徐怜花微嘲道:怎么证明。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略微抬头说道:因为是林随心,我做事一直随心随意,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就连百里素雪都左右不了我。

这名岷山剑宗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而且说话的语气依旧很随意,然而当听到他的名字,场间却是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的时候还要响亮数倍。

您……骄傲如徐怜花也是完全呆住,他瞪大着眼睛,震撼的看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只说得出一个字,但是却已自然用上了敬语。

前面数关出现的也都是耿刃师叔和青曜吟师叔这样的人物,这最后的剑试事关最后的晋级,这些人怎么会觉得林师伯是会比耿刃师叔他们普通的人物?看着场间那些震惊得难以复加的选生和各修行地的师长,净琉璃有些鄙夷的轻声嘲讽道,然而即便是她自己,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目光也比看着耿刃等人时要更为尊敬一些。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会受人影响,更不可能因为一些外界的因素,而刻意为难你们一方?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徐怜花,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平淡地说道。

徐怜花回过了神来,带着真正的尊敬行了一礼,颤声道:我没有异议。

想不到他便是林随心前辈。

独孤白看着根本不在意徐怜花反应而随意的低下头去看向手中卷册的那名修行者,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这场剑会……光是看看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便已值得。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毫无疑问是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这种强大不只是因为有一两名特别强大的修行者,而是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有很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

在岷山剑宗的许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之中,林随心是唯一一位甚至可以不管百里素雪的想法的存在。

因为他是百里素雪的师兄,而且曾是掌门师兄,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继承人,只是因为他性情太过随性,很快便将这宗主之位让给了百里素雪。

甚至于连他的修行也太过随性,修行起来全部看心情,根本不刻意的追求境界。

所以在一些传言之中,他本身是和元武皇帝一样极有可能直上八境的修行者,只是因为他不追求修行境界,所以现在这天下间才唯有元武皇帝一人修到了八境。

关于他的随性还流传着很多故事,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修行者,深入荒漠追杀一群强大的盗贼千里,甚至那些盗贼的实力还在他之上。

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拒绝过无数权贵的邀请和要求,甚至连岷山剑宗上代宗主和现在的百里素雪要求他出手的时候,他都曾经拒绝。

一个人的品性,不在于某一件事的表现,而在于很多事关生死的时刻的选择的体现,所有没有人会怀疑林随心会屈从于某些人的意愿,所有人甚至都明白,林随心会出现在这剑会的最后阶段,只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兴趣。

既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张仪对夏颂的这场比试自然就会开始。

不要婆婆妈妈。

丁宁看着张仪,明明是师弟却像师长一样认真交待道:你要明白一点,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便你真的想杀对方,你也不可能杀得了。

想着自己身为师兄却还要师弟费心,张仪有些羞惭的点了点头。

犹豫的时候,想想薛洞主。

丁宁也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张仪呆了呆,微垂下头。

我知道了,小师弟。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过身去。

一般只有心情波动剧烈的时候,张仪才会习惯性的喊错,喊丁宁为小师弟。

张仪的婆婆妈妈来自于他太过宽厚善良。

看着张仪的背影,徐怜花转过头看着丁宁,毫不避讳自己看法的对着丁宁,语声微寒地说道:你在这时候提薛洞主,无异于逼他拼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丁宁看着面容也有些寒冷的徐怜花,平静地说道:你是觉得他在不敌夏颂的情况下,因为我对他提薛洞主,他就不会轻易认输,这样有可能他会拼得连命都丢掉。

你这么在意,是因为你当他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你不要忘记,他是我师兄。

老头现在不在了,他和沈奕是我在白羊洞最亲的亲人,我比你更在意他们的安危。

我比你更了解我师兄。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已经走入场地的张仪,轻声而认真地说道:他绝对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要强。

丁宁的话语里有种难言的令人平静的力量,徐怜花平静下来,微微蹙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胜得了夏颂?在真正的战斗里,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很多种因素,比如智慧。

我师兄远比大多数人有智慧。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徐怜花沉默下来。

他想到以自己的修为还在荆棘海中深受重伤,然而张仪却带着自己都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所以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屋棚的另外一端,所有的选生没有人看好张仪。

哪怕他们看到了张仪在荆棘海中的表现,他们恐怕也会觉得张仪必败无疑。

编制才俊册的,必定是才识渊博,很懂得修行,眼光也极高的大修士,所以几乎所有长陵的修行者都认可才俊册的权威性。

张仪连才俊册的前五十都没有入,而夏颂却是排名第十一。

张仪一直在白羊洞修行,白羊洞在整个长陵而言只能算是三流宗门,所以薛忘虚展现出七境修为时,才会更加令人觉得震惊。

而夏颂是知天剑场的学生,知天剑场在长陵而言只是不如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超级宗门,但绝对是紧随其后的强大修行地之一。

夏颂在去年春就已经在知天剑场天修院悟得气机,入了四境,而张仪却还停留在三境。

夏颂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着微垂着头走到自己对面的张仪,这名强大的黑衫少年微微挑眉,只是右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便对张仪颔首为礼,道:你出手罢。

张仪微躬身为礼,持着始终如有烈焰在内里燃烧的赵剑炉长剑,横在胸前,却是道:夏兄先请。

夏颂微微一怔,你让我先出手?张仪恭谨道:夏兄方才比我多战一场,我自然有些占优。

听着张仪的回答,夏颂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嘲神色。

在他看来,从剑会开始,薛忘虚死,丁宁表现出誓不低头的态度开始,这场剑会对于白羊洞的所有人便带着血淋淋的意味,然而此刻张仪还是如此作态,也着实和传闻中的一样,太过迂腐太过温顺了点。

这样的对手,自然便让他油然而生轻视之心。

既然如此,那便请了。

他也不再推辞,右手缓缓落在微黄色的剑柄上,然后出剑。

锃的一声响,一道笔直的剑气如实质般笔直往前切出,在顷刻间又分成三股,依旧笔直往前,切向张仪。

这是很寻常的三分剑式,他之所以出这样的剑式,一是不想占张仪的便宜,二是这是极为稳妥的剑意,在他看来,在修为高于对手的情况下,他便只需要很稳的取得胜利。

张仪抬头。

面对迎面斩来的三股剑气,他选择往上跃出。

两团气浪从他的脚下冲出,他的整个人高高的跃了起来,手中灼热的长剑也随之往前挥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感受着这股湿润的水汽味道,夏颂凝立原地未动,嘴角嘲讽的微笑却更加明显。

他手中的剑斜斜往上刺出,随着他手腕的微动,一圈迷离的光幕从他的剑上散发而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听闻过张仪在梧桐落的一次出手,知道张仪在周家墨园中悟得了一招很强的剑意,会有无数锋利的雨线从天空坠落,覆盖范围极广。

然而既然是雨,那他便只需要伞。

知天剑场中正好有一式很强的罗天伞剑势。

迷离的光幕往上撑开,就像是一柄异常华丽的伞。

然而伞已备,雨却未落。

水意在跃起的张仪身前凝聚,骤然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一条晶莹的水流以恐怖的速度,随着张仪的挥剑,就如一条在空中扭曲翻滚的龙,迎面狠狠撞向夏颂。

夏颂的眼中闪现出无数震惊的意味。

他的呼吸停顿,硬生生的将剑势下压。

蓬的一声巨响,斜往下的光幕和晶莹的水流猛烈的撞击在一起,爆开一团惊人的水花。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但剑势已尽。

然而张仪的剑势却还未尽。

便在此刻,他的头发都如无数细蛇舞动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真元涌动的速度在最危险的边缘,尽可能快的注入手中的剑身。

轰的一声巨震毫无停歇的响起。

一团火浪从他的剑身上涌出,灼烧着无数飞散的水滴,顷刻间将这些水滴灼烧成蕴含着强大热力的气雾,拍至夏颂的身前。

所有观战选生的呼吸都已停顿。

即便是隔着很远距离的选生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

所有人都肯定夏颂来不及应变,不可能完全脱出那股气雾笼罩的范围。

徐怜花也完全怔住,他也未想到张仪会有如此的变化,能够发动如此绝厉的一击。

举一能够反三,这便是我家师兄。

丁宁平静的凝视着那股灼热的气浪,却是在此时,轻声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另一柄剑在丁宁开口的同时,一声凄厉惨呼自灼热的气浪中响起。

随着这声凄厉惨呼,如巨浪拍击的灼热气浪骤然一顿,接着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炸开成无数白线,往外嗤嗤激射而出。

夏颂的身影在爆开的气浪中心显现出来,他身上余威不止,衣衫外一层气流有韵律的跳动着,令许多观战选生觉得心悸不安,并第一时间以为夏颂以某种惊人的手段完全挡住了张仪这一剑。

然而在下一瞬间,当看清夏颂的面目时,这些人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夏颂原本白皙俊逸的脸面上此刻全部都布满了水泡,晶莹欲滴,让人看着就觉得痛极。

会不会还是婆婆妈妈了些?看着这样的画面,徐怜花的眉头微蹙,忍不住对着丁宁说道。

此时夏颂的面目虽然可怖至极,且同为已到四境的修行者,他可以肯定徐怜花方才为了不被一下煮熟,已经将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尽数喷涌了出来,然而夏颂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依旧能够战斗。

只要能够继续战斗,哪怕体内积蓄得天地元气消失一空,夏颂的真元力量也在张仪之上,身为四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拥有比张仪更多的玄妙战斗手段。

在他看来,张仪既然一剑奏效,便应该不给夏颂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出剑,但是现时张仪却似乎看着夏颂心有不忍,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抢攻。

在场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独孤白、夏婉和易心这样的强者都是和徐怜花同样的看法,认为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已经让他一剑形成的优势彻底消失。

等什么?难道觉得这样一剑就已经击败夏颂了么?屋棚的另外一端,甚至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冷笑声。

我师兄是信人。

然而面对这样的疑问,丁宁却是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师兄既然答应我不会婆婆妈妈,现在的等待自然只是出于别的考量,而不会是这方面的问题。

徐怜花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能认同丁宁的看法。

性格的问题,往往最难克服。

就在这时,场间的夏颂已经出声。

我承认我轻视了你。

夏颂没有刻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肌肤,然而只是眼睛的余光扫到的晶莹光泽,就让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脸面上和身体肌肤上是何等的景象。

想着自己在众人眼睛里的样子,这种感觉比痛苦更让他难受,以至于他平时异常稳定的双手都不断的震颤起来。

但你不该太过骄傲,不该觉得只是一剑就能击败我。

他咬紧牙关,看着停在自己对面数丈之外的张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出口,却是所有观战的选生,包括连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的那名选生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只是夏颂也没有给所有这些选生足够的思考时间,只在说出了这一句话后,他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剧喝。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剧喝,他的身后出现了五条明亮的光纹。

此时他手中的剑还未动,谁也不知道这五条如长翅般的明亮光纹是如何生成,然而只是这一瞬间,天空里好像交相辉映般出现了五条白色的云气。

五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速度垂落,汇聚在夏颂手中的剑上。

他手中这柄微黄色的剑顿时就像覆了一层白色的盔甲。

他出剑。

蒙着白盔的剑和他的身影破空,走最纯正的中线,迎面朝着张仪攻至。

这是什么剑式?夏婉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剑竟像是搬山境的修行者才有的手段,而且的确有真实的天地元气汇聚于夏颂的剑身……即便不可能是真正的搬山境,这也是一种模拟搬山境的手段。

剑光穿行,剑身两端的空气如浊浪般呼啸往两侧拍开,发出不断的闷响。

因为有着类似搬山境的大量天地元气汇聚,这样简单的一剑,便已变成她所见过的最为刚猛的剑式。

天地合……唯有天合而无地和,知天剑经中最为精妙和强大的一剑,居然变成了唯有匹夫之勇的一剑。

屋棚内里的净琉璃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耀着的全部是鄙夷的神色。

她有些看不起夏颂此时施出的一剑,然而在绝大多数选生和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眼中,这一剑绝对不是张仪所能硬接的。

然而从一开始,张仪的反应似乎就已经慢了。

在夏颂的剑意起时,张仪还停驻在原地,所以此时张仪已经无法躲开这一剑。

他唯有硬接。

噗噗两声轻震从张仪的脚下响起。

他的身体微躬,手中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赵剑炉赤红长剑往上挑起。

空气里燥意顿生。

所有人就好像看到一只赤红的弯曲坚厚羊角迎上夏颂的这一剑。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张仪此时施出的,正是白羊洞所有剑经中,最善防御的一招剑式。

他经过薛忘虚的亲手调教,本身的性格又使他很容易领会这一剑的真意,所以此时施展出这一剑,剑意可谓是异常圆融完美。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夏颂手中带着白盔的剑光一震,竟是被这一只赤红羊角硬生生的顶住,出现迟滞之感。

在剧烈的震荡中,夏颂浑身肌肤上的晶莹水泡全部被震破,浑身都好像汗水飞洒般,溅射出无数晶莹液滴。

夏颂更痛。

于是他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剧喝,右手剑继续前压。

赤红羊角往上斜起,张仪的双脚都有些微离地,就像一只山羊和对手的力量相差太大,整个身体都抵不住,要被从山崖上挑落。

赵剑炉的长剑材质天下第一,此时在巨力相持之下,也只是微弯却不断裂。

因为不断,所以张仪松手。

在一片不能理解的惊呼声里,张仪很决然的松开了右手紧握着的这柄赵剑炉长剑。

嗤的一声。

赤红色长剑往后震飞,掠过他的脸颊,如一片燃烧的赤霞,甚至烧焦了他耳侧的一片发丝,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宁静。

因为这柄剑和他的手脱离,就像一只山羊的角断裂了,力量在这一瞬间无法传递到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双脚再度落地,就像一只山羊终于付出了断角的代价,暂时没有被对手直接挑落悬崖。

与此同时,他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如闪电般往前伸出。

他的袖口裂开。

一道微弯的剑光,从他破裂得袖口中往上挑起。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夏婉都震惊的瞪大双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张仪袖中往上挑起的剑光很短小,剑光也朴实无华,甚至都没有任何耀眼的光泽,然而这一道剑光却是依旧形成了一只往上挑起的宽厚山羊角。

又是一招白羊挑角。

只是换了一只手,换了一柄剑。

空气里再次想起咚的一声巨震。

夏颂眼中的愤怒和燃烧的战火顷刻间化为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感觉自己的剑停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剑好像撞上了一座山。

那柄短小的,甚至给他一种好像只是普通石头雕琢般的小剑,在张仪的手中,竟然有着比那柄赵剑炉长剑还要强大的力量。

怎么可能!他呼吸彻底停顿,他前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他的这一剑已经被张仪彻底阻挡住,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自然不可能就此认输,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张仪。

他的剑柄猛然往下垂落,手腕晃动之间,剑柄就像一柄小锤重重敲向张仪的小腹。

一直牢牢扎在地上的张仪在此时往后退却。

他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双脚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所以这一步退出,他的脚下炸开一蓬尘土。

随着他的后退,他左手的短剑剑尖击刺在夏颂手中剑的中段,令夏颂的剑柄落处移位,飘向张仪的腹部左侧空处。

与此同时,张仪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剑,直刺夏颂的颈部。

夏颂一声惊怒厉啸,左手握拳狠狠朝着张仪右手手腕猛击而去。

然而嗤的一声,他的拳面上出现数道深深血痕,洒出一蓬血雾。

张仪的五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变刺为爪,狠狠抓落在他拳面上。

只是这一抓一带,夏颂的身体便略微失去了平衡。

从开始战斗至此,张仪首次发出了一声沉声低喝,他的身体陡然前行,随着一步跨回原来的位置,他的整个人已经切入夏颂的中线,撞入夏颂的怀中。

他的右肩如锤,狠狠撞在夏颂的心口。

嘭的一声沉闷巨响。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只是觉得眉头猛然一跳,口中莫名的干渴。

噗!一道血箭从夏颂的口中狂喷而出,他右手剑柄也已经朝着张仪的后背砸落,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而出,他的这剑柄末端也只是顺着张仪的肩头滑过。

这就是薛洞主的本命剑?看着夏颂在空中倒飞的身影,徐怜花皱着的眉头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仪手中那柄短剑上,同时轻声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垒势张仪手中短剑的剑柄也已经被鲜血浸润,即便依靠着连续两式白羊挑角阻挡住了夏颂那天地合的一击,强大的力量也将他的虎口震裂,掌心磨烂。

然而此时他却依旧握这柄小剑握得很紧,极为用力,以至于鲜血丝丝缕缕的在他的指缝里挤出来。

他手里这柄短且小的剑在此时静止之后,表面显得更为粗糙和黯淡,甚至带着一些明显的颗粒感,材质完全就像是普通的石头。

看着这柄小剑,听着徐怜花的问话,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薛洞主将这柄剑传给了你。

徐怜花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认真地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师兄比我宽厚,也比我稳重得多,这柄剑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在两人的对话声里,夏颂已经重重坠地,再也无法站起,场间很多人的震惊,却才刚刚真正开始。

张仪此时紧紧握着的小剑自然就是去年冬里,薛忘虚那柄曾经震动整个长陵的本命剑,虽然随着主人的衰老和死去,这柄本命剑所蕴的真正力量也随之消散,重新变成没有命性的死物,然而经过薛忘虚一生的润养,这柄剑和白羊洞的诸多剑经之间必定有着许多相辅相成之处,至少在施展出方才那一招白羊挑角之时,天下间恐怕没有任何一柄剑比这柄剑更加适合。

整个长陵之前对于张仪的风评并不高,然而现在这柄剑却没有出现在丁宁手里,却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最令这些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震惊的是,他们细想方才双方战斗的每一个画面,想着张仪一剑占得先机之后却停顿下来,似乎张仪就是要等着夏颂在激怒之下发动这样绝厉的攻击,也只有早有这样的计算,张仪才有可能在那样的时间里,左右双手分别施剑连出两式白羊挑角。

所以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并非是因为他优柔和过分宽厚的性格。

即便是在决胜的最后,张仪表现出来的近身战斗能力,也甚至超过了夏颂。

这一切都让所有这些观战的选生反应过来,张仪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小……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他的谦逊和低调。

这个时候,那名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后来因为夏颂反击前的一句话而觉得不对的选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因为当时夏颂说张仪骄傲,但现在回想起来,从剑会开始至今,哪怕是此刻击败了在才俊册上排名十一的夏颂,张仪的眼中也只有歉然的神色,他的脸上何曾出现过骄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仪并不算是什么隐匿的强者,薛忘虚留给他的那柄本命剑也不能起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然而越是如此,所有观战的选生心中就越是有些莫名的寒冷。

张仪缓缓收起左手小剑,看着坠地不断咳血的夏颂,他十分歉然,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抱歉……只是我从未轻视过你,我也从没有一剑便能击败你的想法。

明明知道张仪是真诚的致歉,然而此时的夏颂却是只觉更加的羞愤,噗得一声,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一群人的强大比起一个人的强大更为可怕。

净琉璃对着身侧的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目光又投向远处崖上那名容姓宫女得营帐所在,微嘲道:连林师伯都觉得这场剑会越来越有意思,我倒是要看那人准备如何收场。

虽然丁宁这方也有南宫采菽和夏婉退出剑会,然而随着张仪战胜夏颂,丁宁这方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反而变得更为兵强马壮一些。

看着朝着丁宁等人走回的张仪,林随心的嘴角再次泛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正是因为和净琉璃所说的一样,觉得这剑试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所以他才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气势震慑全场之后,连续安排了南宫采菽和张仪、夏婉的出场。

这种安排自然有着一些故意压丁宁营造出的气势成分,之所以如此,他是想看看丁宁在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势被破坏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方法来扳回来。

屋棚两端两个阵营的对决,和两军对垒没有任何的区别,他想要看的,便是身为领军统帅的丁宁的能力。

现在不只是丁宁,就连张仪等人都逐一显露了让他觉得意外的能力,此刻既然已经看清楚了,他便自然要做一些补偿,让这场剑试变得更为公平。

所以在没有垂首看手中的卷册时,他便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独孤白。

场间此时许多人震惊未平,听到这三个字,又是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如潮水般响起。

对宗静秋。

林随心真正随意的翻了一下卷册,读出了目光落处的第一个名字。

轮到我出场了。

听到自己对手的名字,独孤白只是看了丁宁和身旁的徐怜花等人一眼,平静的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迎向走回的张仪。

在最后的剑试开始之前,他极为专心的削了许多木剑,而此时这些木剑如柴火一样堆在他脚边的地上,他甚至都没有带上这些木剑。

而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衣的少年,却是面白如雪,甚至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独孤白从未在长陵出过手,然而在才俊册出来之时,所有长陵的年轻才俊都认为独孤白一定是才俊册的首名,虽然之后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是烈萤泓,但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独孤白依旧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而这名出身于玉蟾道观的宗静秋在才俊册上排名始终在三十之后,且此时左腿带伤,连行动都有些不便,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强弱太过悬殊的对决。

……独孤白和张仪互相颔首施礼,接着继续前行,就走进了张仪和夏颂对决的场地。

看着对面用剑拄地艰难走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的对手,独孤白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出声:你受的伤很重,我也只出一剑,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剑,我便认输。

只出一剑?一片惊呼声响起。

快要哭出来的宗静秋呆了呆,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重新现出了希望的光泽。

这太过托大。

夏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说道。

她不怀疑独孤白的实力。

她可以肯定独孤白平日里应该具有随意一剑击败宗静秋的实力,但是现在先说出这样的话,宗静秋便不需要多做他想,只需要全心守着。

他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实战一式剑意饱满的防御剑式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看来,独孤白这样做有些太过危险,而且没有必要。

他是想要打击对面的士气。

听着夏婉的这句话,刚刚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张仪认真的轻声解释道:先前我丁宁师弟一剑击败周忘年,已经令那些人的士气大为受挫,他要是也一剑击败对手,对面的那些人就会更加的紧张。

压力太大,太过紧张,就往往会犯错。

这样的话语并不难理解,夏婉的眉头缓缓的松开,她看着张仪温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道:你师弟说的不错,张仪你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

哪里哪里。

张仪的面孔顿时一片绯红,连连摇首。

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必须要加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你不婆婆妈妈的时候。

看着张仪的这副样子,徐怜花顿时忍不住鄙夷的一笑,哼道:说实话方才你在和夏颂的比试里没有婆婆妈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张仪更加羞愧的低头道:先前小师弟已经特别提醒过我,且是夏婉姑娘让我,我才得以进入这一轮,若是因为我的婆婆妈妈而输了这一场,又如何对得起夏婉姑娘。

原来是因为夏婉。

徐怜花笑了起来。

我……这……张仪一愣,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解释,一时面孔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夏婉面色也是微微一红,狠狠瞪了徐怜花一眼。

都知独孤白强,到底如何强,却是要看这一剑了。

徐怜花却是转过头去,面容很快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夏婉也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瞳也不自觉的微微收缩起来,因为此时,独孤白已经开始缓缓拔剑。

第一百三十章 对所有人独孤白的佩剑是尉獠子剑,先前他在向丁宁请教剑招之时夏婉等人已经知晓,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却是并不知独孤白所用何剑,此时当他开始拔剑,这些选生都是屏息凝神,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柄剑的真容。

然而独孤白拔剑的动作却是异常的缓慢,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剑只是拔出了短短一寸,剑鞘口只是露出了些微绿芒,只是这时,所有选生的呼吸却反而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因为此时独孤白的整条右臂上,已经流淌出一束束肉眼可见的白色真元,这一束束白色真元散发着异常浑厚霸道的气息,稳定的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剑身仍大半在鞘中,却开始发出咿呀的震鸣声,似大河上行走的商船上发出的丝竹声,随着这一束束真元的持续贯注,独孤白握着剑柄的右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剑柄也是和先前一样平直而缓慢的移动着,然而剑身却在鞘中拼命的挣扎着,跳动着,剑鞘内里闪动的一层层光华,反而比露在剑鞘外的一截剑身更为光亮。

感受着独孤白超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的霸道真元气息,宗静秋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一滴滴汗珠从他的眉心不断的滴落。

他不知道独孤白这样暴烈的朝着剑鞘内涌入真元是什么用意,只觉得越是等待越是危险,然而他又不敢抢攻,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独孤白的剑势形成之时,尽可能的施展出剑意饱满的,具有一些针对性的剑式。

独孤白的拔剑姿势依旧缓慢到了极点,但他腰侧的剑鞘却是快要无法容纳剑鞘内的光华,整个剑鞘将近变得完全透明,甚至开始产生一丝丝光裂。

也就在此时,独孤白的右脚陡然提起,重重的踩踏在前方的地上,而他积蓄着的剑意,也终于在此时爆发了出来!噼的一声裂响,他右手握着的这柄剑终于完全脱离了剑鞘,像一道闪电一样,往前方的宗静秋刺出。

一片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声同时响起。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独孤白这一剑的速度。

在独孤白这出剑的一瞬间,剑鞘内积蓄的力量,沿着剑鞘口形成一股可怖的气流,推动着离鞘的剑尖,在一刹那就对这柄剑的折转往前之势产生了惊人的推动力。

与此同时,独孤白身前的地面炸开,他一步践踏产生的力量,汇聚着他体内真元和天地元气涌入剑柄产生的新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这挥剑一刺之中。

剑身只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尖正对宗静秋前行不过数尺,剑尖两侧就已经产生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音爆波纹。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剑尖在脱离剑鞘的最后时刻,剑尖的下沿切在了剑鞘口上,非但使得剑鞘旋转着往前飞出,而且整个剑鞘在这一切之下,也彻底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剑鞘的碎屑激射而出,飞至剑身之前,又被剑身上散发出的力量激成更多细小的碎片,一片片速度更快,最终在空气里直接燃烧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烟线朝着宗静秋击去。

宗静秋的眼瞳被这无数的烟线彻底充斥,甚至连内里的恐惧神色都已经被彻底淹没。

他一直都在凝神准备着全力防御的剑式,然而看到独孤白的这一剑,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剑式可以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蜷缩起来,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涌入横在胸前的长剑之中,片片晶莹如玉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重叠起来,隐然就要结成一只玉样的蟾蜍。

这些剑光形成的蟾蜍光影并不算大,甚至不能遮挡住他所有的身体,然而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够挡住所有那些流星般射来的剑鞘碎屑,他只奢望自己能够挡住独孤白手中的那柄剑,只奢望这些剑鞘碎屑刺过自己身体那些非致命的部位之后,自己还能够坚持站立。

因为他只需要支持一剑。

只要独孤白这一剑过后他还能站立着,他便可以获得胜利。

场间多的是见识非凡的强大修行者,对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凝成的力量自有很精准的判断,看着宗静秋施出这样的一剑,他们中许多人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因为他们也都觉得宗静秋有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即便接下来的一瞬间,许多细小的碎屑会将宗静秋的身体洞穿,但是能够护住身体最关键部位的宗静秋却不会就此倒下。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独孤白收剑。

原本在无比暴戾的突进的独孤白硬生生的停顿下来,收剑。

他右手以惊人速度前进的剑也不可思议的往后收回,落向腰侧已经并不存在的剑鞘。

随着他的收剑,剑尖前方的所有空气都好像被瞬间抽空,一道独特的符意却是悄然生成。

噗噗噗噗……他前方如同骤然涌出无数朵细小的浪花。

这每一朵细小的浪花都是细小的剑鞘碎片更加猛烈的加速时产生的崩裂和音爆产生的影迹。

而那些同时响起的一连串细密的噗噗的声音,却是那些碎片刺穿宗静秋的剑光,刺穿玉蟾般的虚影,刺穿宗静秋身体血肉时发出的声音。

无数细小浪花般的影迹还在空中如花绽放,无数细小的剑鞘碎片却是已经透过了宗静秋的身体,在他的身后带出无数朵细小的血花。

宗静秋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如受电击,他的所有意识告诉他要站住,要还能举剑,然而冲击到他身上和身体深处的力量却不允许他的身体这么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翻出去,狠狠朝着地上坠去。

一片惊呼声和剑鸣声如潮水般响起,还伴随着惊怒的呼喝声。

接着黑暗中有许多剑光的闪亮,还有许多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独孤白停了下来,左手掩鼻,以免自己因为吸入大量的灰尘而剧烈的咳嗽。

那些剑鞘的碎片甚至激射到了宗静秋身体后方的选生群中,有些措手不及的选生,甚至出剑之后都应付不来,被碎片击伤。

他是故意的?看着屋棚另外一端有些混乱的画面,听着那些惊怒的声音,因为太过疲惫而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易心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的轻声自语道。

夏婉也有些无语。

这一剑谁也不能说独孤白是故意,然而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却完全就是独孤白朝着宗静秋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出了一剑。

张仪呆住:这……要做就做到彻底,这就是独孤家的豪气。

徐怜花冷笑着,转头看了张仪一眼,道:多学学独孤白,就不会婆婆妈妈了。

独孤白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平静的转身,然后依旧左手捂着鼻子走向丁宁等人。

然而屋棚那侧所有的选生却都从他的背影上读出了他的意思,不少人忍不住怒声叫骂了起来。

既然非友,那就是敌人,借着机会斩你们一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黑暗里,林随心的眼睛更亮。

他越来越觉得惊喜,越来越觉得这场剑会有意思。

但这个时候,听着那些叫骂声,他的眉头却不悦的皱了起来。

岷山剑宗的人都喜欢最为直接的手段,都习惯用剑说话,所以绝大多数岷山剑宗的人也都极为讨厌无用的口舌之争和叫骂,林随心更甚。

他的安排一直很随意,因为心中不悦,他此时的安排就更为随意。

所以在那数名不住叫骂的人之中,他随意的挑选了一名选生,然后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丁宁。

接着他喊出了那名选生的名字:对宫沐雨。

场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仪惊愕的看着丁宁,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林随心。

怎么会是我?就在一瞬间的死寂过后,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叫了起来:我还未进行第一轮的比试。

很多人也回过了神来,目光都落在林随心的身上。

此时发生的自然就是被他喊出姓名的选生宫沐雨。

只是宫沐雨连一场比试都没有过,又怎么会直接对上已经过了一轮的丁宁?然而面对这些人质疑得目光,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回答:你第一轮轮空。

黑暗中的宫沐雨呆住。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很无语,但是却又无法质疑。

因为一共有四十五名选生通过了荆棘海,第一轮中必定会有人轮空。

轮空原本是最幸运的事情,但是现在这名轮空的选生,却被安排对上了丁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单而有趣的胜利一名修行地师长的脸色在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便是带宫沐雨来参加岷山剑会的东昊剑宗的师长。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林随心的随意安排,而是因为宫沐雨此时的反应。

虽然丁宁在此之前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尤其对于剑招的运用和时机的掌控更是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宫沐雨的真元修为比丁宁略高,在他眼里也不是没有一拼的可能,断不至于一听自己的对手是丁宁便惊慌失措。

更何况通过前面荆棘海一关的选生一共只有四十五名,现在既然林随心说了他第一轮轮空,那只要能够战胜丁宁,宫沐雨便已经可以进入最后的前十二。

只要能够位例最后的前十,便可获准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在这名东昊剑宗的修长看来,宫沐雨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只要能够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便甚至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然而宫沐雨的表现却实在令他失望,未战而心先寒,这样的修行者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强大的剑师,只会成为别人成名道路上的垫脚石。

你看清楚了么?在一片难言的沉寂中,独孤白走到丁宁等人的面前,看着准备出场的丁宁,点了点头,问道。

丁宁也平静的点了点头,道:看清楚了。

听着两个人如此简单的对话,张仪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一震,惊声道:独孤兄,原来你方才那一剑……独孤白看了张仪一眼,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厉害。

徐怜花皱起了眉头,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般吐出了两个字。

夏婉和一侧的谢柔等人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再次涌出些敬佩的情绪。

她们此时也都彻底的反应了过来,方才独孤白的那一剑,不只是立威和表达自己的态度,还是要逼着屋棚那一端的所有选生出剑抵挡。

在毫无准备之下的仓促出剑,更能暴露出更多的东西,独孤白做到了这点,而丁宁却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从中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独孤白和丁宁,无疑是很可怕的两个人。

让她们感到幸运和喜悦的是,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阵营里。

……丁宁开始动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这名沉默的酒铺少年身上。

林随心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早已消失,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当丁宁走入剑痕划出的场地,他却是又突然开口,缓声道:你们这一场的胜者,下一轮会轮空。

什么!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次的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独孤白施出那暴烈的一剑时的惊呼声还要响亮。

怎么可以这样!一名选生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

这轮比赛的胜者本身就已经可以进入前十二,再轮空一场,便是直接进入前六,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林随心转过头去,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中有些戏谑的神色:第二轮过后不只是他们这一轮轮空,会有很多人都轮空。

顿了顿之后,他似乎看出了很多人此时的想法,微嘲道: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你们先决出前六,然后那些落败的人再安排比试,再决出四名?我哪里有那么多闲情再看败者的比赛,自然是直接在这比试过程中安排,凑出这最后的十名胜者。

听到他这句话里的凑字,很多选生更加的愤怒,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喝问。

因为没有人能改变林随心的随意,接下来那轮空的数人到底是谁,都在林随心的手中抽取,林随心想要随意的让谁多战一场都可以。

连表达愤怒的胆色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

看着这些选生气得满脸通红而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说出这一句,接着转过头去,看着丁宁和宫沐雨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听着林随心的这句话,宫沐雨的面容上浮起一些病态的鲜红。

虽然有些惧怕丁宁的实力,然而林随心的这句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只要胜了这一场,只是要在整个剑试过程中打这一场,他就可以直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相对于宫沐雨心中的激动与振奋,丁宁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他要的只是首名,早些进入前十和晚些进入前十对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然林随心想要这剑试变得更为有趣一些,那他就让这剑试变得更有趣一些。

请。

所以他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抬起末花残剑,横剑于胸,看着宫沐雨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字。

宫沐雨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豁出去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厉啸,出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左手涌入金黄色的剑鞘,不等右手触摸剑柄,整柄剑已经从剑鞘中跳了出来。

他的这柄剑剑鞘是耀眼的金黄色,剑柄也是金黄色,而从剑鞘中跳跃出来的剑身同样也是耀眼的金黄色。

散发着耀眼金黄色光华的剑身上,布满了蟒纹,这柄剑,便是昔日韩地金蟒宫的宗主剑金蟒剑。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要大出一些,走的本身是霸烈的路子,而在一开始些微的犹豫过后,在直接进入前十的巨大诱惑面前,宫沐雨也被激发出了背水一战的悍勇,当他的右手握住剑柄的同时,体内的真元顷刻间转移方位,从他身体左侧的经络涌入右侧的经络,他的身体里都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而他手中的这柄剑,更是涌出万丈金光,在他手中直接变成了一轮初生的昊日。

这便是东昊剑经中威力最大的秘剑剑式之一,昊日东升。

看着宫沐雨手中升起得这一轮昊日,那名东昊剑宗的师长的脸色稍霁,至少这一剑的剑意饱满,没有多少可挑剔之处,而且在他的眼里,此时施展这一剑也是很好的选择。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而且这一剑的威力虽然强大,然而剑意只是缓升之势,力并不发尽,任何时候都留有一分余地。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名东昊剑宗的师长和其余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却是被惊愕的神色彻底充斥。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随着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前挥洒,一片细密的剑光如野火般往上燃起。

就连张仪都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小师弟现在是在做什么。

丁宁此时施展出的,竟然是野火剑经中的一式野火燎原。

这一式自然是剑势绵密,防守能力极强的剑式,然而所有人此时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丁宁的真元力量比起宫沐雨稍弱,这样寻常的剑式,似乎不可能挡得住宫沐雨的这一剑。

当的一声清越撞击声响起。

昊日般的剑辉和绵密的野火互相辉映,两剑已经正式相击。

宫沐雨的眼瞳也瞬间被不能理解的神色充斥。

沿着剑身传递到剑柄的冲击感无比清晰的提醒他双方剑上的力量差距,丁宁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的进势,然而既然挡不住,丁宁又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剑式应对?难道只是判断上的错误,难道丁宁的能力只是因为他先前的表现而在感觉中被神化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宫沐雨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丁宁不可能再来得及更换任何剑式,他身体里每一个细小的血肉纤维都在颤抖着,要让他将这一剑刺入丁宁的胸膛。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手中的剑上燃起更多的辉光,奋力向前。

狭小的空间里又急剧的响起数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丁宁手中的残剑无法抵挡住金蟒剑上发出的力量,被往身侧荡开,强大的撞击力甚至使得他的身体都有些不稳,连退两步。

宫沐雨的剑意已经淋漓尽致,剑尖在丁宁手中残剑荡开的虚影中刺入,即将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不可置信和荒谬可笑的感觉。

因为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被丁宁在倒退的同时,用脚尖挑了起来。

然后丁宁的左手落在了它的颈部,就像倒提着一柄剑一样,抓着它的头,直接对着宫沐雨的剑迎了过去。

这条玄霜虫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感觉着迎面而来的锋锐剑意,它恐惧的浑身都发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拼命将体内积蓄的力量从口中喷了出来。

宫沐雨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噗的一声。

他看到深红色长虫的口中喷出了一道凛冽的寒流,冲在他的剑上。

这股寒流的力量原本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强,然而他这一剑的大部分力量已经被丁宁的剑式消弭,此时剑意正到尽头,也不可能再生出力量。

于是他便无法阻挡。

他无比骇然的看到自己的剑被冲得往上荡起。

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量随之传来,让他持剑的手臂也往上扬起。

喀……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结冰声。

撞开他剑的寒流在空气里凝成一根晶莹的冰棱。

丁宁平静的抓着深红色长虫,继续往前伸出。

这根晶莹的冰棱刺入宫沐雨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沿着冰棱的边缘嗤嗤的喷射出来。

所有人都怔住。

就连林随心都怔住,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前十更为不可置信的是宫沐雨。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看着丁宁手里抓着的那条深红色长虫,心中充满无比荒谬之感,然而听着自己的鲜血摩擦着冰棱的边缘不断发出的嗤嗤响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瞬间抽空,他心中的荒谬之感迅速被恐惧所替代,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呼声。

在他这一声凄厉惨呼响起之时,丁宁已经后退数步。

散发着热气的鲜血融化着残留在宫沐雨体内的冰棱碎片,然而没有一滴鲜血喷洒在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宫沐雨的金蟒剑从手中坠落,无力的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在他的身体往后倒下之时,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出现在他身侧,伸手扶在他的背上,并开始施药止血。

失剑倒地和岷山修行者的介入都意味着这一战的终结。

宫沐雨凄厉惨呼的余音还在所有人的耳中缭绕,看着平静收剑和弯身放下手中深红色玄霜虫的丁宁,徐怜花回过神来,自嘲般摇了摇头,道:依旧只是一剑……可这到底算是一剑还是一虫?徐怜花的声音并不算低,在此时的沉寂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更多的选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这难道不算违规么?有选生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白痴。

听着那名选生的叫声,徐怜花不屑的冷笑起来:哪里违规?林随心饶有兴致的看着徐怜花和那名选生,却不开口。

那名选生一滞,看着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怜花更加鄙夷的看着这名选生,嘲讽道:若是你有能力,你也可以从前面的一关里抓几条这样的异虫出来,然后再令那几条异虫乖乖的跟着你,然后也可以将几条虫当剑刺向对手。

看着那名选生的面容越加苍白,嘴唇越是颤抖而越是说不出话来,张仪轻咳了一声,希望徐怜花可以就此收声,给那名选生留些情面。

然而徐怜花却没有就此收声,又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更有能力一些,你大可以让那一大群军队般的异虫为你效命,到时候你只要带一群那样的异虫出来,恐怕这剑试大家就不用争了,你肯定是这剑试的首名。

听着徐怜花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屋棚那一端的许多选生都很愤怒,然而他们却也找不出任何措辞反驳。

因为丁宁这一战的胜利,关键不在于利用了这条玄霜虫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拥有这条玄霜虫,可以将这条玄霜虫当成佩剑一样用,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判断出宫沐雨那一剑在被自己的一剑消磨部分力量之后,剩余的力量比起那条玄霜虫的力量要弱小,关键还在于他能够完全顺畅的,在精准的时机里完成这样的事情。

现在越是仔细的去想丁宁那一剑或是一虫制胜的最后画面,所有这些选生就越是感觉到丁宁的可怕,越是感觉到丁宁的游刃有余,甚至感觉到这一切都在丁宁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东昊剑宗的那名师长此时面上的怒意也已经完全消失,尽数转化为对丁宁的敬意。

此时在他看来,不管宫沐雨如何努力,在这场战斗里都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

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年轻人,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天赋。

没有疑问了?林随心看着垂下头去的那名选生,罕见的淡淡一笑,道:那便继续。

听着林随心如此风淡云轻的话,很多人却是又忍不住差点痛苦的呻吟起来。

因为他们想起了林随心一开始说的话,想起了丁宁这一战获胜之后,已经进入这场岷山剑会的前十。

即便有着那名容姓宫女的公开发难,即便是有着他们这些人的阻击,然而丁宁还是成为了第一名进入前十的选生,成为第一个拥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资格的选生!山道间的某处阴影里,那名一直为容姓宫女回报消息的黄袍中年人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

像丁宁这样的修行者,能够一路以首名进入前十,对于白羊洞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耀,然而看着此时丁宁沉默走回的背影,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不可能就此停止脚步。

只是你真的能够成功么?这名黄袍中年人的眼眸深处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在休憩的营帐处,容姓宫女已经可以看清山谷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不需要这名黄袍中年人的时刻回报,此时山谷里很多人都在想着她会因为丁宁第一个进入前十而愤怒,然而他们却都未曾想到,此时这名容姓宫女冷漠的脸上却只有一丝嘲讽的表情。

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

看着丁宁平静的走回张仪等人的身边,又看着徐怜花嘲讽那名选生的样子,她冷漠的轻声缓缓自语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她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和天赋无论有如何出色,比起成人世界的权术和力量,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

此时在她对面的另外一片山崖间,扶苏身影微颤的看着丁宁和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他既担心和感伤,又替丁宁感到高兴。

你这次怎么不说了不起?另一片崖间,潘若叶转过头看着眼神里全是感慨的黄真卫,说道。

黄真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道:好话多说三遍,便也变成了婆妈。

……易心!山谷中,林随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一顿。

不论易心此刻是属于哪一边,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的他也是有可能影响最后是谁夺冠的重量级人物。

丁宁等人对面的许多选生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生怕接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

轮空!林随心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掠过他们的身体,然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这些选生的身体顿时一松。

易心!依旧轮空。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得是,林随心很淡然的又说了这一句。

一片哗然!明明知道逼问林随心这样的人物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有些选生气怒攻心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哪里有连续两轮轮空的道理?为什么不能?林随心随意的看了那几名选生一眼,毫无情绪地说道:若是你们有意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可以让易心不轮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自愿对易心。

那数名选生气愤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剑鞘内的剑都发出了清晰的震鸣声,然而他们谁都不敢应声。

因为即便自认可以和易心这样的强者一拼,也没有人愿意和易心这样的对手多战一场。

既然最后要安排一些人轮空,作为岷山剑宗最后的试官,无法挑选合适的人轮空,那这一双眼睛睁着和瞎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随心依旧毫无情绪得看着那数名选生,淡淡的转身,微讽道:你们不自愿对易心,在此时的确是明智的行为,只是连这样的一点勇气和血性都没有,难道你们还奢望我安排你们轮空?听着这样的话语,很多人气愤得连呼吸都不畅起来,然而连那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没有多少人觉得林随心此时的行为不公。

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那数名选生和易心相比,甚至和已经被淘汰的南宫采菽、夏婉相比相差太远。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徐怜花。

转过身的林随心看了一眼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不看手中的卷册便又喊出了徐怜花的名字。

很多选生的牙齿咬得更紧,他们越来越觉得林随心是要故意将丁宁这一方的人送进前十,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随心接下来却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对白若泽。

真是随意。

听着林随心报出的自己对手的名字,徐怜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低语了一句。

他也无法理解林随心的想法。

从先前的很多细节,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至少林随心更欣赏他们这些和丁宁站在一边的人。

然而林随心现在的安排,却似乎更倾向于将他淘汰掉。

白若泽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甘露剑院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若是在平时相逢,徐怜花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然而徐怜花在击败陈离愁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白若泽在前面却根本未受什么伤,甚至连击败第一名对手都十分轻松。

难道觉得白若泽比我优秀?虽然无法理解,但是徐怜花却不想和林随心辩驳什么,只是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开始缓步前行。

你怎么样?张仪忍不住紧跟了一步,异常担心的转头看着徐怜花,犹豫道:若是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不想回答你这句话。

徐怜花看了张仪一眼,又转头对着夏婉说道:夏婉你来回答我们徐侯府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做派。

张仪愕然的转头看向夏婉。

夏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徐侯府从来只有战死的修行者,没有认输的修行者。

张仪呆住,说不出话来。

丁宁便停在张仪的身前不远处,看着迎面走来的徐怜花,他一直没有出声,等到徐怜花和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轻声说道:左肋下三寸。

徐怜花的眉头微挑,也不说什么,继续前行。

……白若泽早已在场中等待。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停下来的徐怜花,他躬身施礼,歉然道: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

然而看着殊为有礼的白若泽,徐怜花却是面孔一板,声音微冷道:难道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输给你?白若泽刚刚才直起身体,听到这句话,他的面容微僵,又微微躬身,道:对不起。

他连说两次对不起,态度都十分诚恳,然而他是一处修行地最为杰出的弟子,平日自然也极为骄傲,此时神态虽然恭谨,但是眼眸深处也是闪耀起愤怒的火光。

徐怜花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似乎连诸天星辰都被遮掩了的天空,面无表情地说道:开始吧。

白若泽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接近这场剑会的前十,他绝对不能因为一些情绪的因素错过改变一生的机会。

徐怜花的声音刚刚响起,他就已经出剑。

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传入众人耳廓之时,他身体左侧的绿鲨鱼皮剑鞘已经空了,他的右手已经握剑完成了一剑,他和徐怜花之间的空气里,没有看到任何暴走的天地元气,只出现了十余道淡淡的幽蓝色剑影。

这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同深海中游动的魅影,在空气里以诡异的螺旋状悄无声息的前行,分别刺向徐怜花的身体各处要害。

徐怜花的眼睛瞬间眯起。

他的手迅速抽剑。

微粉色的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成片的剑气从他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鬼魅在这些花瓣上乱撞,却被纷纷弹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烟气,始终无法进入徐怜花身外一尺之地。

看着这样的画面,白若泽一声厉啸,清俊的面容上多了数分狠辣的神色。

他的双脚脚尖交替点地,整个身体就像毫无重量的飘飞起来,手中的幽蓝色长剑从上自下斩向徐怜花的头顶。

随着他剑光的划落,剑光下方的地面上却是浮起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不断朝着剑身汇聚。

这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散发着特别的阴寒味道,完全不像人间的气息,在地上冒起又毫无声音,无数缕元气同时在地上冒起的画面,就像有无数朵来自幽冥的花朵在绽放。

徐怜花额头上的血管鼓了起来,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开了手中握着的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徐怜花是要放弃,然而张仪却知道并不是这样,所以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看清楚此时徐怜花的手落向腰侧的剑鞘。

轰的一声闷响。

徐怜花的剑鞘周围空气陡然爆震。

曾经有那么一瞬,白若泽也以为徐怜花是要放弃,但是感觉着徐怜花身外暴走的气息,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由得再发一声厉啸。

汇聚于他剑身上的幽蓝色元气急剧的凝聚起来,他的剑身上,就像有一头幽蓝色的鬼物要冲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徐怜花的手已经伸出。

徐怜花握着剑鞘,剑鞘口对着他手中的幽蓝色长剑刺出。

白若泽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尽可能的调整着自己手中长剑的走向,然而他发现徐怜花的动作远比他快!铮的一声轻响,就如平时长剑归鞘一般,眯着眼睛的徐怜花无比精准的用自己的剑鞘套住了白若泽的长剑!剑归鞘,无数丝幽蓝色的元气从鞘口涌出,剑身上凝成的幽蓝色鬼物也似硬生生的被挤碎,最为关键的是这剑鞘隔绝了他手中这柄长剑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就像硬生生切断了许多连接在这柄剑上的符线!白若泽心中寒意止不住的涌起,然而他毕竟不是弱者,在剑式被遏制的这一瞬间,他也自然的做出了应对,他身体往后倒退,拔剑,同时他体内真元的输出再强数分,想要凭着这一瞬间的僵持之势,便将徐怜花震得更伤,直接令徐怜花落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中的剑柄出传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张开口,在他还来不及叫出这句话的瞬间,徐怜花已经挥动了一下手臂。

剑鞘直接带动了他的剑,带着那股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蛮横力量,像一根铁鞭般抽向他的左肋。

白若泽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扭动闪避,然而一股痛感却是让他的身体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快闪避。

嘭!一声沉闷敲击声震响在所有人的耳廓,遮掩住了下一瞬间的许多细碎骨碎声。

白若泽张开的口中喷出一股血泉,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如从中折断般往后飞出,坠向后方数丈外的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越对真元力量感知清楚的修行者越是震惊。

因为在这场战斗的最后阶段,徐怜花实际是用毫无花巧的力量击败了白若泽,而在他们看来,徐怜花面对白若泽不可能发得出如此压倒性的力量。

白若泽比他的修为本身就只低一线。

竟然……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地师长却全部知晓了答案。

他们的目光全部震撼的凝聚在徐怜花的脸上。

徐怜花凝立着不动,然而他的脸上却好像带上了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甚至连一条条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竟然不管身体里的毒素……有选生也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惊叫了起来。

张仪呆住,他的浑身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丁宁和耿刃仔细的解释过七叶散的药力,所以他很清楚如果不顾那界限强行动用所有真元会是何等的痛苦,然而此时的徐怜花,竟然还能站着!让张仪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的是,徐怜花不仅硬生生的站着,而且还能出声。

因为徐怜花的声音在此时已经响了起来。

他倒了,我站着,所以应该是我赢了。

徐怜花的声音已经全部变调了,听上去连声音都似乎在抽搐,然而他却还是在完整的说话。

听着这样的声音,林随心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他点了点头,异常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几乎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时,丁宁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徐怜花抽搐的身体,出声道:你本不应该需要两招,只需要一剑的。

是我的问题。

徐怜花已经无法转身,但他变调的声音还是接着响了起来:不过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我知道这种毒一定很痛苦,我也有点怕这种毒带来的痛苦,所以我还幻想试着不用这样的方法撑过去。

说完这一句,徐怜花往前倒下。

师弟!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张仪几乎快哭了,他都已经如此,你还和他说这么多话。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这样才不负他这样的付出。

丁宁看着倒下的徐怜花,依旧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河胸中,生死度外我当时撑了多久?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净琉璃清冷着脸,转头问了澹台观剑一句。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道:也是说了几句话,不过想起来总是要比他的这几句话简短一点。

净琉璃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这届剑会的确不错。

澹台观剑自然明白她不是在夸奖自己安排的这场剑会,淡然一笑道:虽然承受痛苦这种事超过了你,但是当时你却没有他这样犹豫。

净琉璃摇了摇头,微冷到:一件事超过也是超过,若是两人同中这种毒,他能够坚持得久一些,能够比我多出一剑,我就会死。

澹台观剑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服净琉璃,他忍不住有些感慨道:可能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较真,每个地方都要和别人争强,所以你才是岷山剑宗有史以来进步最快的天才。

以前可能是,以后却可能不是。

净琉璃看着和张仪说话的丁宁,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天空,漆黑的眼眸似乎要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在此之前她看过无数的年轻才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感觉到压力。

所以虽然她事事争强,实则过得却并不辛苦,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让她由心颤栗的人出现,她在感觉到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压力时,也如同看到了新的天地。

她可以肯定自己的修为进境一定会比以往更快。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丁宁说这句话说得异常云淡风轻,然而落在夏婉的耳中,却是充满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抬起头,有些尊敬的看着丁宁的侧影。

在以往的修行之中,只有她的老师所说的一些话,才能让她感受到同样的意味。

明明只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但是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却越来越让她感觉到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催动体内的真元。

一股坚定而强大的气息,从她的肌肤表层往外迅速的扩散出去。

她的身周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卷。

还在悲痛之中的张仪霍然转身,看到的画面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远处的选生也发现了夏婉这边的异状,一片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接连响起。

夏婉的脸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她精致的五官也痛苦的扭结在了一起,身体开始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张仪终于能够发出声音,茫然而悲痛的叫出了声。

丁宁说的不错。

夏婉也已经很难出声,但还是发出了声音,我想试过这种痛苦之后,至少不如这的痛苦会更容易忍受一些。

一旁的独孤白和易心已经猜出这样的答案,但是听着此时夏婉的声音,依旧心中大震,心想怪不得这名看似温婉的少女能够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高位。

距离丁宁等人比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更近的净琉璃自然比那些选生更快的反应过来夏婉做了什么。

倒是也小看了她。

她微皱着眉头,语气里却是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

也就在此时,又一股近似的气息在丁宁的身后炸开,令她都微微的一怔。

这股近似的气息,在南宫采菽的身上发出。

看着同样全力催动体内真元,同样逼得毒素发作而开始陷入巨大痛苦的南宫采菽,大脑有些空白的张仪颤声道:就算想将此当作修行,也可以等到剑会结束……无法改变眼前事实的他,已经只能担心她们接下来失去意识和接受岷山剑宗的救治而无法看到接下来的剑会。

我修的是素心剑,最顺着心的剑便是最快的剑,心念既起,想到便要做。

夏婉看着他,在往后倒下之前,缓慢而艰难的说完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净琉璃却是缓缓的挑眉,道:她已经不必到岷山剑宗来修行了。

澹台观剑郑重的点头,这次他十分赞同净琉璃的意见。

这些人都是疯子么?看着连南宫采菽都全力催动真元毒发,屋棚另外一端的一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忍不住出声。

夏婉和南宫采菽都是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然而两个人这样的举动,给屋棚这一端的选生同样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若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还做什么修行者?叶浩然的眉头微蹙,然而看着身边那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又看着他身旁那些同样脸色苍白甚至额头的汗珠始终没干过的选生,他知道这些人就像战场上的残卒一样,对于剑试的最后战果不会有多少的影响,所以此时他虽然知道自己若是出声必定可以略微提振那些人的士气,只是既然没有多少意义,他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他微蹙的眉头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松开,然后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很多人的面孔,和丁宁一样,他也始终在寻找那最后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未能找出长陵女主人埋下的那颗最后的棋子。

…………宛如隔绝世外的岷山剑宗里正举行着牵动天下的剑会,同样笼罩于黑夜的长陵城中,也有无数人未眠。

梧桐落的清冷酒铺里,长孙浅雪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梧桐落的街巷里悄无人声,但是在她的耳朵里,却早已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自远处深巷中走来,走向这间酒铺。

她和衣站起,走向前院,如黑夜里的无声清风,但是眼眸中的寒意和杀意却越来越寒冷。

这是一名修行者,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以她现在的修为,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杀死这名修行者,只是她也可以肯定,自己无法很快的,至少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杀死这名修行者。

若是真出现必须杀死这名修行者的情形,她可以通过丁宁那面画壁上标出的路线逃出长陵,在丁宁参加剑会期间,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墨园,也是因为丁宁留在那片画壁上的路线都是从这里开始。

从这里开始逃亡,最有成功得把握。

然而最为关键的也是此时丁宁还在参加岷山剑会,她只要暴露,丁宁便不可能活。

小院中的水意突然浓了些。

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从空中坠落,落向小院中小小的花圃。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掀帘走入前院,此时的身影却是突然顿住,然后转身又重新返回院中,她如画笔勾勒出的完美面容上开始笼上一层真正的寒霜。

水滴落入泥土的同时,院中那一头已经站了一条白色的身影。

我道是谁,原来果真是公孙大小姐。

只是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倾国倾城,我见尤怜,我也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声音低微而牢牢锁定在这片小院之中,只是低微的声音里却自然带着一种桀骜而不可一世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真正的大逆才会有。

身上元气如一江水,又能够拥有如此气概的大逆,自然便只有云水宫的白山水。

你想死还是想活?然而看着凝立在前方檐下,悠然而不可一世的打量着院中景物的白山水,长孙浅雪只是清冷的直接问道。

白山水微微一怔,她不能习惯长孙浅雪的说话方式,但是她还是微微一笑,认真道:想活。

长孙浅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和杀意并未消失,只是等着她说话。

原本只想先见丁宁一面,但是想着你应该是杀死了我师兄的人,还是觉得要先见你一面。

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既然连你都可以和那人的弟子一起住在此处,我来此处便自然不是找你寻仇,而是告诉你,我也可以。

长孙浅雪没有浪费力气去思考白山水何以发觉丁宁和自己的身份,她的面容更加清冷数分,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

白山水笑了笑,又迅速收敛了笑容,道: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不负责想这些事情。

白山水又是一怔,却又马上泰然,道:既然如此,等这场剑会结束,丁宁出来之后再说。

大逆行事,自然有凡人所不能及的风范,白山水此时绝非长孙浅雪敌手,生死也悬于一线,却全然置之度外。

说话间人已飘然出院,只是最后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场剑会过后,丁宁的名字想必天下尽知,只是恐没有人想到,他是那人的弟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缺一人白山水的声音极轻极柔,如夏虫低语,长孙浅雪却是听得清楚,她没有说话,眼眸中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浓,白山水身后院墙上的数根杂草上突然遍布白霜,接着被微燥的夏风一吹便奇妙的碎屑开来。

这代表着长孙浅雪的真实杀意和强大,白山水也感到了真实的寒冷,她掖了掖衣衫领子,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平和而不可一世的走在黑暗笼罩的长陵街巷之中。

即便是亡了国,失了家的孤魂野鬼,在长陵这番放肆行走,也是个骄傲的孤魂野鬼。

白山水慢慢抬头,只是骄傲的眼瞳中却开始出现异样的情绪,眉头也渐渐拧结。

黑暗里被长陵重重叠叠的街巷阻挡着视线,她无法看到很远,但是风中却传来一些烟火的味道,远处应有房屋起火燃烧了起来,而她可以肯定,此时燃烧着的地方,就是她所居住的客栈所在的街巷。

她原本便是要走回那片街巷,此时确定烟火味道是从那里传来,她便决然转身,转向另外一处街巷,转向出城的方位。

梧桐落的酒谱之中,长孙浅雪重在床榻上躺下,她已经习惯不去思索别的事情,然而许多年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她心中那一片静湖之中就似始终有石子在轻落,溅起一片片浪花。

她在数十息的调息过后依旧无法入静,终于偏头看向窗外,有些恼怒的想着那剑会到底何时结束。

……黑夜还在延续,岷山剑会还在进行,只是布满剑痕和凝立着许多修行地师长的山谷之中,能够站立着的选生却是越来越少。

谢柔,轮空。

虽然明知道提出疑问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听到林随心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名胸部和腰部遭受剑创,刚刚接受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施药,躺在一侧无法爬起的选生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出声来:这哪里公平,我连战了三轮,她却只战了一轮就将进入前十。

看着这名在第三场中落败而无缘进入前十,此时愤怒得眼眸都似要燃烧起来的选生,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应该感谢徐君子。

这名选生和其余许多选生都是一愣,不明白林随心的这句话的意思。

先前一关的出口处,和你们每个人或多或少说过几句话的人,便是徐君子。

林随心不看这些选生的脸色,自顾自缓声接着说道。

很多选生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张仪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却是更加迷糊,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等人,轻声问道:徐君子是?不是和我一样姓徐,而是原先徐地的人。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说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割肉侍亲的故事。

先前那一关出口的前辈,竟然是……张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徐地有君子,知礼守义,多行善事,一年大旱,徐地颗粒无收,那人散尽家财,一日许多饥民嗅到那人家中犹有肉香,便纷纷大怒,以为这人是伪君子,明里已散空粮仓,实则家中却还有肉食,愤怒之中叩开门去,发现的事实却令他们涕泪横流。

原来那人家中粮仓早空,家中父母也是多日未餐,为了救自己父母,那人是割自己的股肉煨汤。

这样的事迹自然被记录在很多的史书之中,对于一些同样知礼守义的人而言,那名徐地的君子甚至可称为圣人,但是张仪没有想到那人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也根本没有想到站在荆棘海青殿出口处的那人便是这名徐地的君子。

你们苦藤剑山原本最有希望参加岷山剑会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弟祁秋寒,别人不知道为何祁秋寒这两年进境不如你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看着那名脸色变得死灰,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的选生,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对于参加剑会的每名选生,我岷山剑宗也自有考量,在这最后剑试之前,徐君子看的便是你们的品格,若不是他觉得你还有改过的余地,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已经准允你参加最后剑试,且只是让你多战一场,你自己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现在还有什么话说?那名选生早已羞愧得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

而一些之前也被多安排了一场,或者没有得到轮空机会的选生,想到自己过往做过的一些事情,不仅也是背上汗如泉涌,不敢望向林随心。

岷山剑会,终究是岷山剑宗挑选学生的剑会。

林随心却并未停止说话,他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说道:任何过程,终究是为我剑宗挑选出最适合进入宗门修行的学生。

场间重新静寂下来。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数声脚步声响起,一名黄衫少年走出几步,对着林随心行了一礼,沉声道:我萧青麟自认过往品行没有什么不端,行得正,站得直,而且我自觉修为不会弱于谢柔,但我却也比谢柔至少要多战一场。

哪怕只是如此相比,我也依旧认为这剑会不公,即便是出于替宗门挑选的角度,我也并不认为我不如谢柔。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道:她比你有钱太多。

这名黄衫少年浑身一震,脸色雪白,周围的选生也是一片哗然,根本没有想到林随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然而林随心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依旧毫无情绪的说了下去:我岷山剑宗有许多特别浪费钱财的修行方法,只有她这样的人能够承受,所以她这样的修行者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将来获得的成就应该比你会大。

黄衫少年愣了愣,他有些反应过来。

影响一名修行者将来的原因有很多。

谢家的财力至为雄厚,她又比你又勇气,她身边的朋友又比你的朋友要强大太多,当然事无绝对,只是现在综合各种因素,她优于你。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看着那些方才哗然,现在又说不出话来的那些选生,淡然道:我岷山剑宗从不考虑选生的家世,只考虑选生能够拥有的修行手段。

你还有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目光最后停留到黄衫少年的身上,然后说道:萧青麟,对易心。

这名名为萧青麟的黄衫少年听懂了林随心话语里的意思。

这是他最后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击败易心,在这场战斗里展现出令这些岷山剑宗修行者刮目相看的能力。

然而自己有那样的能力么?越是懂得,他便越是绝望。

……容姓宫女站在休憩的营帐之前,看着下方的山谷,此时还有数场比试,然而看着那些剩余的选生,在她眼中这些比试已经结束。

丁宁、易心、张仪、谢柔、何朝夕、叶浩然、顾惜春、独孤白、厉西星……她嘴角微微上翘,读出了一个个名字,然而突然之间她顿住,眼中开始闪现惊异的神色。

剑会前十便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然而按照眼下林随心的安排,这数场比试结束之后,最终剩余的却只有九人。

林随心虽然随意,然而像他这样的人物,对于万千剑路都可以一瞬间计算清楚,说是最终会安排十人进入最后的对决,便不可能出现错误。

那这最后空出的一人又到底是谁?随着屋棚两端选生的不断减少,各修行地师长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先前丁宁所在的那一端绝对是少数,然而现在却反而占了绝大多数。

虽然知道勇气这种事情只是林随心衡量的其中一个标准,丁宁这边的人能够走到最后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自身的实力,然而很多修行地的师长还是不免想到自己所带的学生若是站在丁宁一边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

……叶浩然收剑,转身。

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选生惊怒交加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却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的咽喉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不断的渗出血珠。

另外一侧,和对手足足游斗了一炷香时间才依靠体力获胜的何朝夕正艰难的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怎么只有九人?随着叶浩然的这场胜利,有修行地的师长也开始发现了容姓宫女早就发现的问题,忍不住惊讶的出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十最后一场林随心的安排虽然真的很随意,然而从他整个安排的过程,包括他在面对选生质疑时所说的话语来看,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还是发现了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岷山剑宗显然对每位选生都做过详细的调查,不只是局限于天赋和修为,还有以往的品行。

在前面的数关,所有选生的表现到了林随心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综合的评定。

天赋和修为稍弱,以往的品行有些问题的选生,便往往会在这最后的剑试里被多安排一两场对决。

这看似不公,然而却是岷山剑会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

只要能够在多战一两场的情况下依旧战胜,进入前十,便还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

这岷山剑会,终究不是什么赢得虚名的比赛,而是岷山剑宗在挑选自己的入门弟子。

按照林随心表现出来的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现在这大部分修行地的师长已经看出除了已经进入前十的丁宁、张仪、易心等人之外,叶浩然、顾惜春等人,最后的一场比试反而应该是在何朝夕和另外一名选生,出身于朝露剑院的鹿器歌之间。

此时何朝夕虽然疲惫不堪,体力和真元也损耗的极为剧烈,然而鹿器歌的境况却更为艰难,这名在才俊册上排名四十开外的少年在坚持完前面一战时,左臂已然骨折,且身上流血的伤口不下十处,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后一场的胜者自然应该是何朝夕。

只是算上何朝夕,最后的前十之中却还是少了一名选生。

难道是这鹿器歌的坚忍也获得了林随心的肯定,接下来他和何朝夕便不需要再战,直接位列最后的前十?然而就在这时,林随心已经让这些修行地的师长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因为这时林随心已经对着转身回走的何朝夕出声。

你不用回了,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打。

他没有情绪的对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何朝夕说了这一句,然后毫无停顿的接着说道:何朝夕,对鹿器歌。

小心些。

在何朝夕脚步顿住的同时,张仪冲着何朝夕轻声的喊了一句。

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张仪、丁宁和何朝夕、南宫采菽都可算是同门,且从头至尾都在并肩而战,在旁人看来张仪这样的一句加油和提醒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时低调谦逊的张仪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样出声,已经很不寻常。

张仪此时的心情十分振奋和喜悦。

因为他知道,如果薛忘虚还活着,看到他和丁宁还有何朝夕都能进入前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觉得风光。

……何朝夕点了点头,缓缓的转身,尽可能的调匀呼吸,转身走向刚刚战斗的场地。

另外的一边,一名用绷带将自己左手牢牢固定在身上,头发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紫衫少年也正步履蹒跚的朝着何朝夕行来。

这名名为鹿器歌的朝露剑院才俊每走一步都似乎要付出很大代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多人会甚至忍不住觉得他不像是走在坚实的平地上,而是每一步都走在钉床上。

胜负似乎只是从他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断定,然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震惊的异变产生了。

一道虚冷的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然后迅速的释放到周围的天地里。

之所以说是虚冷,是因为这股寒冷的气息让人感知到的同时,这名少年的身体内里便似乎极为空虚,以至于大多数真正的寒意都反而往他的身体里收缩。

这种诡异的感觉对于场间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夏天里面前树了一块冰,所有人都觉得冰寒冷,觉得冰在散发冷意,然而却偏偏又感觉不到真实的冰冷,所有的冷气反而朝着冰的内里收缩。

一声声清晰的吸气声自旁观的修行者群中响起。

随着这种虚冷的气息生成,鹿器歌已经被冷汗湿透的黑色长发开始缓缓往后飘舞,彻底将他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展露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就像急剧的消瘦下去。

他身周的空气里,却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有许多丝看不见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他的身体。

就像干涸的池塘被瞬间填满,鹿器歌的身体开始给人充盈的感觉。

他苍白的面容上开始蒙上一层铁青的光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是又恢复如初。

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虚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在变得强大。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功法?刚刚大着胆子提醒何朝夕的张仪无比震惊的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连连出声。

场间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就连丁宁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面色都非常凝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只是这种功法他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功法很玄妙,而且很有用。

所以此时他便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的感知着周围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包括感知着鹿器歌身体的一切变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张仪的问话。

……虚冷的气息从鹿器歌的身上开始消失。

在彻底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是有片片结冰的浪花在飞洒。

还有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就像一条条的血线。

怪不得一定要坚持下来。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异相,眼睛微眯,冷冷的微讽道:这次剑会真是不简单,连血煞魔功这样的功法竟然都会出现。

血煞魔功!在她出声数息之后,才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血煞魔功!这声惊呼瞬间引起了一片惊潮。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在一片惊呼声中,没有得到丁宁回答的张仪求助般的转头望向独孤白等人,此时他对何朝夕的担心早就超过了求知本身。

前朝的一门邪门功法。

独孤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凝重地说道,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却可以将自己空虚的血脉当成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只是利用这种功法引具的天地元气太过阴寒,即便可以短时间提升战力,却是不利于今后的修行。

张仪要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慧,即便独孤白如此说,他还是明白了这门功法的强大之处。

即便这种功法可以被认为是一时刺激生命力的邪门功法,然而却至少可以让修行者在战场上流了很多血之后,还可以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战力,甚至变得比受伤前更为强大。

在一些生死绞杀的战场上,修行者所考虑的最重要问题便是生存,而并非今后的修行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血快流干了,觉得我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走到何朝夕对面的鹿器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何朝夕出声:只是我不想败。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决心。

何朝夕平时的话也很少,此时听到鹿器歌这样的话,他微微抬头,说道:我也不想。

你还能赢么?鹿器歌嘲讽的看了何朝夕和他背负着的大剑一眼,冷笑了起来。

他平时并不是特别狂傲的人,但是此时,对方的境况和自身的强大,却让他自然发生了改变。

在冷笑出声的同时,他的一脚践踏在地,伸手一剑便横空朝着何朝夕砸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横剑行礼。

但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赤铜色的长剑,此时蕴含着他用极大代价换取的力量,只是如此简单的剑势,就迸发出了蛮横至极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朝着何朝夕压了下来。

而何朝夕就像是一株小树,只能被碾成粉末。

当的一声爆响。

何朝夕的剑已在手中,然而他的身体瞬间却往后弹飞了出去。

鹿器歌的身影出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何朝夕的身体带着一蓬烟尘,砸落在距离场地剑痕边缘唯有数尺之处。

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掌指之间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他的嘴角也有一缕鲜血在流淌出来,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沉着冷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这一柄分外宽厚的长剑上。

这柄青色宽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斩马长刀。

当何朝夕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这柄剑上时,鹿器歌骤然感到有些不对,他也马上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缺在之前所有的战斗里,何朝夕一直是在用这柄青色宽剑战斗,然而这柄青色宽剑太过普通,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既然有前面剑谷选剑的环节,何朝夕就算再笨,也不可能选择一柄除了宽厚之外毫无特色的剑。

一声厉啸从鹿器歌的口中喷薄而出,随着这声厉啸,感受到危险的鹿器歌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嗤嗤的喷出片片赤红色的冰雪,他的身影也瞬间落至何朝夕的身前,轰的一声爆鸣,他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再度像一座山峰朝着何朝夕当头砸下。

何朝夕举剑再挡。

爆鸣声中,他脚下的地面像波浪一样震荡开来。

此时砸落的山峰已经是一座冰峰。

气浪四溅之中,一片片赤红色的尖锐冰片冲刺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瞬时多了许多道流血的伤口。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担心到了极点,张大了嘴却连呼吸都忘记,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蓬血雾中何朝夕的口中喷出。

然而伴着一声闷哼,何朝夕却是没有像之前一击一样被震退弹出,他的整个身体微微一弓之后,便像一张弯曲的弓再度弹直,他手中的剑依旧奋力往上,反而硬生生的将鹿器歌连人带剑格得往后弹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朝夕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之上,左手指尖流淌着的真元,擦亮了剑脊上的一道符文。

他这柄剑的剑脊本身便是一柄内嵌的细长小剑,只是隔着一定的距离,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随着这道符文的亮起,这柄小剑沿着大剑的剑身飞了出去。

嗤!破空声起。

鹿器歌骇然的侧身,一道细小的青色剑光带着一道涡流,以恐怖的速度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何朝夕开始反击。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剑朝着鹿器歌斩杀。

他的力气本来就比绝大多数选生大,而此时挥剑,空气倒灌入他青色宽剑的中央空槽,更是发出了巨大的风雷声,气势说不出的惊人。

然而对于鹿器歌而言,最惊人的不是气势和力量,而是何朝夕手中的这柄沉重的大剑似乎陡然变轻了数倍,剑势也比之前快了数分!急剧的涌入青色宽剑中央槽线的空气,承托着这柄青色宽剑,就像使得这柄青色宽剑也飞了起来。

鹿器歌震骇的反手挥剑相迎。

何朝夕剑势再变,原本朝着他当头斩杀的青色宽剑朝着他右手手腕斜飘而落。

在之前的战斗里,他的剑势都是沉重而刚猛,然而此刻,他的剑势却变得轻灵而迅疾。

鹿器歌难受得难以呼吸,手中长剑也再度回缩防御,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后方的剑啸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

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道细细淡淡的剑光就像是一条淡青色的雾气飞来。

这到底是什么剑?观战的选生之中,有人震惊的叫出了他此时的心声。

剑身上飞出的细剑,在飞回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

鹿器歌无法同时应付前后分袭的两剑,他体内的真元从脚下涌出,两股烟尘就像两道翅膀托着他往一旁掠出。

何朝夕持剑追掠,飞回的细剑自然的归于他的剑身,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嗤的一声,细剑再度从他的剑身上飞出,朝着鹿器歌飞刺。

鹿器歌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看着这柄小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和震惊茫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剑也已最快的速度朝着这柄小剑击刺出去。

紧接着便是当的一声震鸣。

一道强烈的波动在他的身前涌出,溅射的气浪之中,响起他愤怒的厉啸声。

他准确的刺中了那柄速度惊人的小剑,那小剑也像一片被树叶一样倒旋飞出,然而他看到那柄小剑并未因此坠地,还在飞向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而此时这柄青色宽剑,正以无比轻盈的姿态,又诡异的带着响亮的轰鸣声,朝着他的胸腹间袭来!何朝夕用的只是一柄剑。

然而此时,他就像是无时无刻在面对两名剑师,而且是两名剑势极快的剑师!场外安静无声。

这绝对是令人震惊和意外的一战。

在鹿器歌展露出血煞魔功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胜利已经属于鹿器歌,然而何朝夕这柄剑开始真正显露峥嵘,胜负却似乎又反了过来。

是青阙剑?山谷里朝堂官员停驻的一片空地里,潘若叶看着何朝夕手中的那柄剑,忍不住轻声问身侧的黄真卫。

子母剑本身便少,也只有巴山剑场的这一柄子母剑,才有这样的奇妙。

黄真卫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轻声回道。

场间再次响起暴烈而凄厉的啸声。

一道赤芒从鹿器歌的身前涌出,长达数丈,如同一条划破长空的彗尾,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应付双剑合击,整个身体不断的掠起,后退,一退再退。

一连串的气浪冲击声密集的响起。

他身前的地面上现出一长串的凹坑,直退到距离场边剑痕还有数丈之时,他都依旧无法反击。

他的身体又开始虚冷。

血煞魔功引聚到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快要消耗殆尽。

他此时的力量还在何朝夕之上,凭借着超过对方的力量,他可以对付一柄略快于自己的剑,然而他却不可能对付得了两柄都快于自己的剑。

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你手中的这柄剑。

鹿器歌知道自己要输了,然而想着只差一步,只是因为这一柄剑而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他不甘到了极点,看着再度朝着自己迎面涌来的剑光,他发出了这一声凄厉的大叫,抬剑没有迎向何朝夕的剑,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剑自然不如澹台观剑的剑快。

赤红色的剑光刚刚闪现,一道剑意就已经落在他的剑上。

这道剑意的力量只是完全抵消了他这一剑的力量,使得他的剑软绵绵的垂落在地。

疾进的何朝夕也随即顿住,因为澹台观剑已经出现在他和鹿器歌之间。

澹台观剑对着何朝夕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看着浑身都开始颤抖的鹿器歌,温和而认真地说道:修行者之一生里,关上一扇门,便总有别的门会打开,而最糟糕的结果,便是自己直接关上所有门。

鹿器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还无法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方才充斥他心间的死意却已经开始消散。

他难过的垂下了头颅。

赢了?张仪呆了数息的时间,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狂喜,接着开始佩服。

小师弟,你真是神人。

他忍不住看着身旁的丁宁,认真地说道。

丁宁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应声。

……最后的一战已经结束,对于这个结果林随心很满意。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满意的情绪,嘴角罕见的泛出一丝很有兴致的笑意。

然后他开始出声,道:丁宁、张仪、易心、谢柔、独孤白、叶浩然、顾惜春、厉西星、何朝夕,你们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现在剩余的选生还有九名,他读出的名字也依旧只有九个。

此时场外诸多被淘汰的选生本身心中已经五味纷杂,有些人更是伤心和沮丧到了极点,看到还缺一个名额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此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既是前十能入岷山剑宗学习,那还缺一名是谁?听到这样的叫声,林随心淡淡的一笑,道:不缺。

不缺?那些选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林随心,根本无法理解。

再加上徐怜花,就是十名。

林随心平淡地说道。

徐怜花?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就连张仪等人都是一下子怔住。

怎么可能是徐怜花!一名选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随心看了那名选生一眼,说道:他胜了陈离愁,然后下一场轮空,自然进了前十,只是伤势太重,无法进行下面的比试而已。

那名选生呆了呆,说不出话来。

原本位于屋棚另一端的所有选生,全部说不出话来。

那最后一名空缺的,竟是徐怜花。

最后的这前十里,除了叶浩然和顾惜春之外,竟然全部是一开始站在丁宁身边的人。

所有这些选生心中的情绪都复杂到了极点,脸上开始莫名的火辣,像是羞愧,又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莫名的苦笑。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结果,然而却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谢柔的身体也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她只想过要为丁宁尽一份力,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进入前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丁宁的眉头还是皱着。

怎么?她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没什么。

丁宁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说道。

皇宫里最后的棋子是谁?也就在此时,一直凝立在屋棚内里的净琉璃却是声音微寒的对着回到自己身侧的澹台观剑说道:林师伯应该看出来了,但我却看不出来。

澹台观剑想要开口,然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转身望向后方的山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棋像澹台观剑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挟一方风雨的气势,虽然身上的真元没有半分的流露,但他的转身回望,却还是使得他身周的夜色都朝着他凝视的方向倾斜。

丁宁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澹台观剑的异常,顺着澹台观剑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山崖间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身穿岷山剑宗独特的青玉色袍服,自然便是岷山剑宗的弟子,而且那少年面容稚嫩,看上去最多和丁宁等人一般年纪,在门中必定是澹台观剑的后辈。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只有在情绪有着明显波动的情况下,澹台观剑的这一转身才会让此刻绝大多数人有所感应。

接着他注意到净琉璃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整个岷山剑宗新一代的修行者之中,没有谁的修为可以让净琉璃感到麻烦,所以净琉璃此时的修为,只可能是因为这名少年的身份,而且这个少年的出现,应该都不在她的安排之中。

是谁?丁宁侧转过身,看了一眼厉西星,问道。

一般在周围人有不解的时候,都是问他,而这次却变成了他问厉西星。

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厉西星的身体有了些微的异样震动。

在这些进入前十的选生里,厉西星也是属于进入得最为轻易的人之一。

因为他的出手十分的冷酷。

那种冷酷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就像某种生存在野外的凶兽的天性,这种冷酷不仅是漠视别人的生死,甚至漠视自己的生死。

给任何人的感觉便是只要有杀死对手的可能,他便绝对不会留情。

只是这种冷酷,便让他遇到的两名对手直接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战斗一开始,自觉限于劣势的时候便害怕得直接认输。

像厉西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怕强者,只可能是他认识走出的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厉西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早说过我和你们站在一边未必是件好事。

其余人还未马上反应过来,丁宁却已平静地说道:所以他就是端木净宗?端木净宗?张仪反应过来,震惊道:他来做什么?独孤白凝望着那名缓步而来的少年,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端木净宗虽然也是岷山剑宗的正式入门弟子,但在岷山剑宗中的地位和净琉璃相距甚远,他想不明白端木净宗此时出来能做什么。

长陵昔日的那件旧事因为事关两个侯府,所以几乎闹得人尽皆知,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稚嫩少年只是刚刚走入这个山谷,在一些低声交谈之中,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也都明白了他的身份,所有人的神容都变得古怪起来。

端木净宗走得十分平稳和安静。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所有人也都清晰的看到了他干净而清秀的眉眼。

他的面容比丁宁等人还要稚嫩,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行走之间,却自然有着超出一般选生的风范。

他清澈的目光也只是平直的注视前方脚下的道路,并不像周围乱扫,他直直的走向林随心。

林随心的眼眸里出现更有兴致的神色。

在距离他五丈之处,端木净宗站定,然后躬身行了一礼,清声道:参见林师伯,宗主已经恩准我来参加最后的剑试,烦劳师伯安排。

什么?山谷中一片哗然,议论声嗡嗡不停,但在接下来一息之后,议论声却是又骤然消失。

因为净琉璃已经出现在林随心和端木净宗的身侧。

你要参加最后这前十的剑会?净琉璃微寒的声音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端木净宗颔首,含羞般说道:已经身为门内弟子,再来参加这剑会自然毫无道理,所以我便求见宗主,让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

虽然这实是有些胡闹,只是宗主还是准了。

念我通过前面数关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他也只是令我服了同样的药散,然后又令我吃了一丸海柳丹。

山谷中再度一片哗然。

所有人在知晓他身份的时候,都可以猜出他的出现便是为了昔日之仇,但是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寻仇,也没有人想到百里素雪竟然会同意。

要让你的身体状况接近这些人十分简单。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看着端木净宗,接着说道:只是师尊不可能同意。

何师叔的例子在前,我如何敢假借师尊的名义。

端木净宗面容不改道:只是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也有一个条件,他念及我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便对我说,若是我败在任何这些人手中,我便算未曾通过剑会,不再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此言一出,山谷中所有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更是心中震惊难言,然而净琉璃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变得更为冰冷了一些:师尊既然同意,我不可能阻拦,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端木净宗维羞般一笑,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麻烦师姐,但望师姐成全。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他,只是转身走回澹台观剑所在的简陋屋棚。

场间众人心中的震惊,却像酝酿已久的风暴,彻底席卷开来。

怎么可以这样!谢柔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因为情绪波动得太过剧烈,她的声音都发抖起来。

绝大多数选生的目标只是进入前十,获得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然而丁宁是要夺得首名。

端木净宗在此时加入前十的比试,便是凭空为丁宁树了一名强大的对手,而且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的端木净宗,可能比才俊册上所有排名在丁宁之前的人更为强大!张仪的面色同样发白,嘴唇也在颤抖着,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发出异议。

因为这是来自于岷山剑宗宗主的决定,而这剑会本来便是他挑选宗门内弟子的仪式。

好厉害的一步棋。

独孤白看着好像很幼稚,好像很无害的端木净宗,嘴角露出些微嘲的神色:我们都以为她埋伏了一步暗棋,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埋下的却是这样一步明棋。

易心想通了独孤白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自有寒意不断泛出。

厉西星一直被放逐在关外,直到年前冬里才被准允回来,为的便是参加这次剑会。

而从他站到他们身边时所说的那些话里,他们便隐隐感觉到,厉西星所受的意思,是要在这场剑会里和丁宁为敌,只是厉西星选择了叛逆。

而此时,端木净宗以被逐出岷山剑宗为赌注来参加这最后的比试,这种代价,光是为了童年的仇恨,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厉西星和此时端木净宗的背后,似乎都有长陵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影迹,无一不在体现着那名女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

还是那样的谨慎,谨慎到令人心烦。

在这所有人心乱的时刻,丁宁的面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嘴角浮现出一缕没有人看得出的冷嘲之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邀斗越是年少,便越是容易冲动和热血,而成年人却往往更加谨慎,更会权衡利弊。

所以越老便越知恐惧,越是怕死,长陵像薛忘虚那样的人便越是稀少。

山谷重归寂静,看着面容稚嫩的端木净宗,所有在场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的寒意比易心和独孤白等人更浓。

因为刻意抹灭巴山剑场和有关那个人的痕迹的关系,各种典籍里对于长陵那名女主人的记载也很少。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完美,她的容貌很完美,修行速度很完美,出谋划策很完美,幕后有她存在的事情,似乎从未有过失败。

过分完美,便等同于可怕。

最为关键的是,她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提醒长陵的所有修行者她的可怕。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独孤白微皱着眉头,对着厉西星问道。

厉西星没有说话,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独孤白的目光扫过身周所有人,面色更加凝重了些:这么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修为。

他应该修了岷山剑宗的天息功法。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除非他真正开始战斗,否则没有人可以感知得出他真正的修为。

你一定要拿首名?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看着丁宁问道。

如果现在觉得害怕不争首名,那我便站到对面去。

不等丁宁回答,厉西星便已直接冷道:哪怕端木净宗在对面。

听到两人这样的话语,丁宁只是平静道:要首名。

张仪完全能够理解独孤白那句问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平时最为谦虚温和,但此时他却是脸色微白地说道:我师弟不怕死,我也不怕。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接下来林随心会如何安排。

这已经不只是白羊洞和郑袖的赌局。

简陋屋棚里,净琉璃沉冷的注视着丁宁的身影,道:现在还有师尊和郑袖的赌局。

师尊骄傲。

他会准许端木净宗这么做,就是他接下赌注,他想让郑袖知道岷山剑宗内的事,就算郑袖有这样的安排,她都会输。

林师伯比我更了解我们岷山剑宗的精神,更了解师尊的骄傲,所以接下来的比试安排,会绝对的公平,不会夹杂他任何私人的情绪。

说了这几句之后,她又转头看了始终在倾听她说话的澹台观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希望丁宁不要让师尊失望。

澹台观剑保持了沉默。

百里素雪的眼力自然超过他和林随心等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这意味着百里素雪也看好丁宁。

只是百里素雪对赌的对象是皇后郑袖,这样的赌,百里素雪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把握。

潘若叶的面色有些寒冷。

在鹿山会盟之前,她很少出皇宫里的修行地,所以一味平静的修行,心里极少会有特别的情绪。

在任何人看来,她应是皇后的人。

只是此时,她开始有些明白厉西星一开始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会叛逆的站到丁宁一边。

因为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蛛线。

这些蛛线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这些看不见的蛛线像操控提线木偶的线绳一样,连着这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她不觉得皇后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错的。

只是她也不想变成被操控的木偶。

崖间的山道上,那名一直替容姓宫女传递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更多苦意。

他之前开始怀疑丁宁能够获得胜利,然而现在,他再度失去信心。

……还有一些休憩时间,丁宁坐了下来。

张仪等人很自然的也想坐下来。

然而他们的身影却突然僵住。

丁宁抬起头来,看向屋棚的另外一端。

山谷依旧寂静,但是却已经荡起异样的气息。

因为端木净宗并没有安生呆住另外一侧,而是在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黑暗里,端木净宗的脚步很轻盈,他红润而薄的双唇微微扬起,稚嫩的脸上带着开心的微笑,看不到任何的仇恨和愤怒。

好久不见。

在距离丁宁等人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他就已经看着厉西星出声。

他稚嫩的面上依旧洋溢着微笑,甚至让人感觉非常童真。

但正是如此,却让许多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寒意,觉得此人有些变态。

厉西星冷漠的看着他,不想说话。

不喜欢说话很好。

端木净宗走得更近了一些,微笑得更加可亲,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杀掉你那条狗么?厉西星霍然抬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那条狗不喜欢我,老是喜欢冲我叫唤。

端木净宗微笑道:我很喜欢那条狗,可是它不喜欢我,就如当年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可是你却也不喜欢我。

厉西星瞬间低沉的咆哮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当年你就想杀了我,可是你现在杀不了我。

端木净宗摇了摇头,抿嘴道:当年你打断了我两根肋骨,今天我也只要打断你两根肋骨。

说完这一句,他却是不再看厉西星,而是望向已经坐下的丁宁,微笑道:其实我参加剑试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你真的很好笑。

端木净宗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然而话语中却充满了嘲弄:你一开始就要首名,却没想过,当年我们这些人参加大试,在开始之前却都不敢妄提首名。

我们何等的出身,自幼修行都不敢如此,像你这样的出身,直接说要首名,不是在嘲讽我们所有人么?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很诚恳地说道:所以在接下来的剑试里,我最希望遇到的两个对手,一是厉西星,第二个就是你。

一片死寂。

很多修行地师长眼中的神色更为复杂。

端木净宗此时的凶恶,恐怕也代表着这名酒铺少年接下来的命运会很悲惨。

丁宁看着端木净宗,依旧没有说话。

端木净宗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先前知道了你和厉西星的旧事,我便想着若是哪天真遇到你起了争斗,我便也打断你两根肋骨。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丁宁却是出声,说道:只是现在见了你,若是在剑试中遇到,我会打断你四根肋骨。

丁宁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说话的样子。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场间大多数人心生的寒意甚至比一开始想到皇后的完美时还要浓烈。

因为这种寒意更加真实。

端木净宗没有回首。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消失。

但不等他说话或者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坐在地上的丁宁已经站了起来。

一些惊呼声不受控制的响起。

因为丁宁此时握住了末花剑的剑柄,然后遥遥的对着凝立的林随心行礼,出声:若是允许,我想要和他决斗。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张仪和独孤白等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丁宁的这句话,显然是直接决斗的邀请。

他要直接和端木净宗决斗。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决斗邀请已经成立,只是此时在剑会里,他便需要得到林随心的同意。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聚集到林随心的身上。

邀我直接决斗?微怔过的端木净宗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恶毒对无耻场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说些什么令林随心同意,然而他的表现却是再度令所有人意外。

他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拒绝。

林随心眉头微挑,看了端木净宗一眼,没有出声。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端木净宗的背影,道:你不敢?所有人的心头一跳,这无异于是赤裸裸的挑衅。

端木净宗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丁宁,道:不急在一时。

丁宁也看着他,毫无情绪的淡淡道:晚了可能碰不到。

端木净宗没有生气,反而突然甜甜的笑了起来:你很自信。

你似乎觉得你一定可以对付得了我。

端木净宗对着丁宁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丁宁身后侧的厉西星身上,然后笑着接着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你比厉西星和我都强,但同时你觉得厉西星不如我,所以你生怕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遇到厉西星,厉西星的遭遇会被悲惨,所以你想提前解决掉我。

我看过你的出手,你的确很强。

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的目光落回丁宁的身上,温和微笑道:我必须夺得首名才能重新成为岷山剑宗弟子,所以能小心点便要小心点。

能先少耗点力气解决掉一些容易解决的对手,比一开始就消耗大量气力好很多。

无耻。

听着这些话语,谢柔忍不住愤怒的骂出了声。

先前是端木净宗主动过来挑衅,然而当丁宁主动约战时,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显得很无耻。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此时也都觉得端木净宗很无耻。

然而越是无耻的人,往往越难对付。

能够面对挑衅而这样无耻,只能让这些人心中对端木净宗的评价更高。

只是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难道丁宁真的自觉自己足以对付端木净宗?你真是那样想的?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许多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顿。

出声的是厉西星。

厉西星面容冰冷的看着丁宁。

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

丁宁看着他,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谢谢你的好意。

厉西星不再看丁宁,看着端木净宗,冷漠道:我和你决斗。

当这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次发声时,绝大多数人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关很多年前长陵就人尽皆知的旧怨,尤其牵扯到两个侯府,若是这样的决斗真的成行,这样旧怨下的两名少年的战斗,恐怕就要比正常的决斗血腥和残酷得多。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甜,青涩稚嫩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显得十分天真。

然而看着这样的笑容,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寒意却更浓,而很多人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依旧平静的丁宁身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丁宁一开始站出来的动机,他们开始怀疑,是否丁宁就是故意想造成这样的局面,让厉西星消磨端木净宗的实力。

端木净宗双唇微启,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就要说话。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却已出声。

不要说答应。

丁宁看着端木净宗,抢在他前面,说道。

端木净宗微微一怔,微嘲道:我为什么不能答应?难道我还怕你说些激将的话来激我?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又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用激将的话来激你,我会骂你。

丁宁平静的看着端木净宗,道:会骂得很难听。

先前有些开始怀疑丁宁的人也不由得怔住,丁宁身后的厉西星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想要说话。

简直是笑话。

端木净宗此时却已大声的笑了起来:我难道还怕你骂不成?你母亲是个窑姐,谁知道她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

丁宁看着放声大笑的他,平静说道。

嘶……整个山谷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整个山谷里的温度也似乎随着这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而真实的降低了下来。

场边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面容都甚至冷僵了起来。

这句话骂得恶毒到了极点。

因为在场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有些年纪,他们都知道长陵的一些旧事,所以他们都知道,端木净宗的母亲章小环昔日的确是出身青楼,是当时长陵最红的歌姬之一。

虽说当年的很多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章小环也应是其中之一,然而有关这些青楼艳事岂会有确切的记载,至少大秦此时的史书,都不会浪费笔墨记载这些歌姬的生平。

没有定论的事情,便无法辩驳。

所有人都以为丁宁会出恶言攻击端木净宗,却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如此恶毒的直接辱人母亲。

先前端木净宗很无耻,现在他很恶毒。

听着山谷里倒抽冷气的声音,净琉璃轻声道:他是用恶毒来对无耻。

当她既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一样,轻声说出这样的话语时,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经又重落回端木净宗的身上。

一般选生绝对不敢用这样恶毒的话语来攻击端木净宗的母亲,否则就算能够成为岷山剑宗弟子也必定会遭受端木侯府的冷酷报复,但是丁宁不同。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不怕死,他连那名容姓宫女传递的意思都可以不顾,便根本不会在乎端木侯府。

所以他才会骂得出这么恶毒的话,而且所有人可以肯定,接下来他还可以骂出更恶毒的话。

端木净宗脸上的笑容和平静早就已经消失。

此时他稚嫩的面容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你很好。

看着骂完那一句之后已经并不急着出声的丁宁,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转身看向林随心,躬身,道:辱人父母,是大仇,请林师伯成全。

怎么,只是听人骂了这一句便忍受不住?林随心的脸上也有了些微讽的神色,说道:若是我,即便再用难听数倍的话骂我父母,我也只当他放屁,清者自清。

端木净宗没有抬身,寒声道:我自然远不如林师伯。

你喊我师伯,我方才便给你一句忠告。

林随心收敛了微嘲的神色,毫无情绪地说道:既然话都说过,你决意如此,我自然可以应允。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他稚嫩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极为残忍,让人心寒。

你不想和我决斗,但还是被我逼着决斗,所以还是我胜了。

然而丁宁却始终平静如初,看着他说道:接下来的决斗,我依旧会胜你。

端木净宗看了他一眼,轻蔑嘲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场间一片哗然,响起无数纷杂的声音。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这场决斗已经成行!在所有人的战斗开始之前,端木净宗和丁宁将会进行第一场对决!而在短短片刻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端木净宗是皇宫里那名完美女人的最强棋子!张仪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距离丁宁最近,但是此刻他却呆呆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远处的山谷里,黄真卫的眉头在此时却深锁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连他都觉得不太可能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暴烈开端顾惜春双唇紧抿如线,他的眼眶里再次显现出奇异的红晕,他远远的望着丁宁,却是已经彻底不能明白丁宁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厉西星也不能理解丁宁此时的想法,他上前一步,对着丁宁厉声问道。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张仪,又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张仪听一般,轻声道: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些。

我反而应该谢谢你们。

在厉西星再次开口之前,丁宁看了他和独孤白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没有你们,我进入最后这前十不会这么轻易。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厉西星和独孤白同时呼吸一顿,两人直觉丁宁这句话里包含着很深的意思,只是这意思,却是隔着一层雾一般,两人仿佛能隐约看到,却是还抓不住。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往前方一片空处走去。

端木净宗微微眯眼,身上第一次显露出真元流动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起的柳絮,轻易的落在了十几丈外,等待着丁宁走到他的身前。

他是场间唯一一个不再去思考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

他的气量一直很狭小。

所以他只是想象当年杀死厉西星的狗一样,亲手杀死丁宁。

我只希望你等会在倒下之前不要出声认输。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丁宁,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丁宁没有去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末花残剑提起,说道:那还等什么?很多修行地的师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丁宁竟是连林随心给的休憩时间都不要了。

端木净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手中无剑。

所有人也没有看到他的剑在何处。

随着他眼中散发出凛冽的寒芒,他开始呼气。

此时已是入夏,任何人正常呼吸都不会像冬天一样有白气生成,然而随着他的呼气,他的鼻孔之中却是射出两道白气。

然后他看了丁宁一眼。

只是这一看的动作,他鼻孔之中射出的两股白气便在他前方的空气里留下了数道残影。

嗤的一声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他鼻孔之中两股白气消失,然而空气里却是涌出了一道真实的晶莹剑芒,以恐怖的速度射向丁宁的双眉之间!场间顿时响起无数震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剑符之技,以剑气画符,引动天地元气汇聚真正剑意攻击对方,但是端木净宗竟是在呼吸间,就以体内真元和元气施展出了这样的手段!震惊的声音里,突然喀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涌起一股真实的寒意。

山谷中的修行者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丁宁的身前。

丁宁右手的末花残剑未动,上面甚至还没有绽放末花残剑代表性的洁白细花,然而落向他双眉间的晶莹剑芒已经碎裂开来。

碎裂的晶莹剑芒如无数细微的星辰在他双眉前方的空气里反向激射,随即化为一条条晶莹的细小气流,而这些细微的星辰和气流的周围,却有一团深沉的黑在涌动,边缘也开始溅射出无数条冰冷的黑线。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速度极快的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丁宁的左手。

虽然丁宁在长陵崛起的速度异常惊人,他的许多修行事相对其余长陵年轻才俊显得更为隐秘,然而很多修行地还是知道了丁宁在周家墨园之中得到了周家老祖的一些传承,知道丁宁掌握了那种威力惊人的凝煞手段。

端木净宗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眼神之中首先出现一丝意外,紧接着,却是尽数化为怪叫,一道不可置信的怪叫,就在他剑芒碎裂时的喀嚓一声脆响响起之时从他唇齿之间迸出。

此时,那些最快反应过来的修行地师长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到丁宁的左手。

空气里响起暴烈的潮声!黑潮自丁宁的双手指掌间涌出!一道道积蓄在丁宁经络之中的寒煞剑气,在此时尽数从丁宁的体内涌出,形成了恐怖的狂潮!数十道寒煞剑气,一次性冲出,全部迎面冲向怪叫着的端木净宗!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此时天气微嫌燥热,山林间甚至时有蟾鸣,但是山谷里却因为这暴烈的黑潮,变得寒冷刺骨!……端木净宗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随着这声怪叫,他的右手往上扬起,他的右手衣袖直接碎裂成无数飞舞的碎片,一圈圈的紫红色剑光围绕着他白皙纤细的手臂往外飞卷。

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剑。

这是一柄奇特的紫红色软剑,在一息之前,便如毒蛇潜伏在他的袖中,卷缠在他的臂上。

此时随着紫红色剑光飞卷而出,这柄原本散发着一些阴寒狡诈之意的软剑,却是也同时散发出狂暴如雷的气息。

一圈圈围绕着他手臂生成的剑光里,伴随着强烈的天地元气涌动,飞旋出道道雷云。

雷云急速的扩大,像画册中飞天仙女身上缠绕着的飞带。

只是一刹那,狂暴的黑潮前方,便形成了一片狂暴的雷云帷幔。

数十道令人心悸的裂响同时响起。

狂暴的雷罡之中同时生成数十团寂寒的黑云,往外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空气里还有细小白花的残影。

丁宁和端木净宗之间的空气里,就像有天女散花洒落的花朵还在飘扬。

丁宁的身影,却是已经出现在荡漾的黑云里。

未彻底消散的雷光之中,亮起数条幽青色的光芒,快到连眼瞳都难以捕捉。

端木净宗再发一声怪叫,手中的紫红色软剑像毒蛇一样疯狂点头。

他的剑尖所至之处,正是幽兰色光芒电闪所至,瞬间爆开数团耀眼的火花。

丁宁继续往前。

幽青色的光芒在端木净宗的身周不断的闪现。

端木净宗不断的怪叫,后退。

他手腕震动的频率似乎变得越来越快,以至于他手中的紫红色软剑乱颤得就像是他身周的空气里有越来越多的毒蛇在飞噬。

然而所有这些紫红色的蛇影,却都只能居于他身前三尺。

他甚至不能往前递出他的剑!这是什么剑式!因为太快,在端木净宗已经连退十余步,身周的金色火光已经闪耀成片之时,有数名选生才震骇的发出声音。

极光剑经。

第二柄剑胎上最快的剑经。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

这次不只是她的声音冷,她的脸上也流露出冷意。

那么短的时间,他连昔日赵王宫的极光剑经都参悟透了?看出丁宁此时所用快到根本看不见剑身的剑式的自然并非只有净琉璃一人,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撼得身体都有些麻木,平时稳定至极的双手都甚至开始有些颤抖。

潘若叶的呼吸也彻底停顿。

她是这场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她现在都还未曾看出端木净宗的真正真元修为。

因为端木净宗根本没有展示自己真正真元修为的机会!丁宁最多不过三境巅峰,未入四境,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必定远超丁宁,然而一开始被丁宁直接压制,失了先机,在此时丁宁纯粹追求快的剑势压迫之下,他唯有应付,根本连运用真元,挥洒剑式都来不及!连真元流动都被压迫得不畅,连手中的剑都无法往前递出展开反击,谁都可以看出端木净宗已经不可能再快。

你还能再快么?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看到丁宁开口,然后耳中响起丁宁那种独特的平静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骨端木净宗没有出声。

他也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

丁宁这句话只是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丁宁的眼睛便明亮起来,比此时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柔和的气息。

一条晶莹的水流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

虽是黑夜,然而这条晶莹的水流波光粼粼,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夕阳下的湖面。

他手中末花残剑施展极光剑经所激起的幽青色剑芒唯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当这条晶莹的水流生成,这些幽青色剑芒却是沉浸于水流之中,犹如和水流奇异的融为一体,速度更快数分!端木净宗来不及思考,心神尽数被恐惧占据,拼命的往后疾掠。

他来不及思考丁宁为什么能够快到这种程度,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跟不上丁宁的速度。

然而像他这种修行者潜意识里的反应往往便意味着即将发生的事实。

或者说,感觉跟不上时,一切便都已经发生,身体再接下来的动作,已是来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端木净宗身周数尺的地面尽被击碎,无数尘土和碎砾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形成了一圈环形的波浪往外疯狂的扩张。

丁宁的身体像被一辆马车撞中,往后震飞出去。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中全是震撼,而大多数先前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的眼瞳中却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这一刹那端木净宗的身体周围就像是发生了爆炸,而施展出的剑芒明明就像要刺中端木净宗的丁宁,怎么会被炸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闷响。

时间在此时似乎很长,但实则极短。

这是丁宁重重落地的声音。

丁宁的双足落在后方数丈外的地上,脚下爆开两团尘浪。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身体却异常平稳,落地瞬间双膝微弯,便轻易的抵消了落地时的冲力,站得极稳。

端木净宗的身体在散开如莲的尘土和气浪中显现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瞳里尽是震惊和茫然。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在下一瞬间,端木净宗的双腿上骤然发出了许多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

这些选生震惊无比的看着端木净宗的双腿。

他们的眼瞳里出现了许多鲜艳的红色。

一缕缕的鲜血,如同锋利的剑片,从端木净宗的双腿上往外激射着!一道恐惧、愤怒和不解的怪叫声响起。

直至此时,端木净宗才发出了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后退一步之间,便往后跌坐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选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的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这些选生的问题。

丁宁已经调匀了呼吸和体内激荡的真元,出声:我希望你不要轻易认输。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前进。

一声凄厉的剑鸣,一道斜往上挑起的白色剑光,随着他的进势,狠狠撞向端木净宗的身体。

这道白色剑光就像一只斜往上挑起的羊角。

这便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

这剑的真正剑意在于隐忍和相持,以丁宁先前的表现来看,他足有更多精妙的剑式用于此时的进攻。

然而一直都在呆呆的看着这场战斗的张仪,此时眼眶却是莫名的湿润。

因为他感觉得出这一剑的意思,感觉得出他的小师弟这一剑所代表的意思。

在薛忘虚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已经领悟这白羊挑角的真意,然而此时,他却觉得似乎就连薛忘虚施展这一剑的剑意都不及此时丁宁的这一剑剑意。

净琉璃的脸色都有些微白起来。

就连澹台观剑的呼吸都有些停顿。

这是他这几年所见的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绝大多数观战选生的脸色变化更剧,他们都直觉跌坐在地的端木净宗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难道丁宁直接想要杀死他么?只是现在比试还未中止,丁宁乘势进击,却是根本无可厚非。

又一声愤怒的怪叫从端木净宗的口中迸出。

他的双腿剑创上还在往外激射着鲜血,发出激烈的嗤嗤声响,但这一刹那他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往前斩出一剑。

当的一声闷响。

紫红色软剑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丁宁的末花残剑上,接着柔软的剑身却如同毒蛇一样游动起来,缠绕上丁宁的剑身,就要切向丁宁手指!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的左手已经印向端木净宗的胸口。

端木净宗的左手如电伸出。

啪的一声爆响同时响起,在下一瞬间,却是一阵尖利的金属刮擦声和无数惊呼声以及隐隐的骨裂声!端木净宗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颓然的往后弓缩,无法控制的再次往后跌坐下去。

丁宁的左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激起的气浪还在他的臂上缠绕。

缠绕在他残剑上的紫红色软剑,随着端木净宗的身体倒退,无力的刮擦在末花残剑的剑身上,带起丝丝的火光。

怎么会这样?许多选生的呼吸艰难到了极点。

在方才一瞬间的战斗里,丁宁的力量竟然压倒了端木净宗,他的左手竟然硬生生的震开了端木净宗的左拳,接着狠狠冲击在了端木净宗的胸口。

不需要听清方才的骨裂声,只是看着端木净宗口中狂喷的鲜血,他们就可以肯定端木净宗的胸骨必定断裂了几根。

丁宁真的打断了端木净宗的骨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远超于丁宁,怎么可能反而在力量上有着这样的差距!丁宁却无视他们的震惊。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挥剑前行。

他此时身上没有多少真元流动的气息,但是穿过前方的紊乱气流和尘烟时,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势,油然而生。

好强!独孤白也直到此时才呼吸有些艰难的恢复平顺。

他忍不住随着呼气吐出了这两个字,但马上又觉得不够,接着忍不住说道:太强!端木净宗的眼瞳被丁宁的身影所充斥,感受着这股难以言明的威势,他的愤怒都彻底变成了恐惧。

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不认输,丁宁在下一瞬间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再次打断他的数根胸骨!我认输!他开口,发出了一声惶急而不安的尖叫声。

丁宁毫不犹豫的收剑,转身。

一切安静下来。

整个山谷都瞬间归于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唯有远处山林间隐隐传来的蝉鸣。

……所有观战的选生震惊的看着丁宁的身影,反应过来这一战已经终结。

最后加入,甚至不惜以退出岷山剑宗为赌注的端木净宗,竟然就这样败在了丁宁手中。

然后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的反复方才他们眼瞳捕捉到的战斗画面。

接着即便是这场间再愚钝的选生,也开始慢慢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丁宁一瞬间施出体内积蓄的所有寂寒剑气,以暴烈开端,接着施展最快的剑式,压得端木净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连彻底动用真元,发挥修为远超丁宁的优势的机会都没有!再接下来的一瞬间,丁宁竟然用出了云水宫的剑经,用云水宫的剑经配合极光剑经,使得出剑更快数分!端木净宗在剑已至身之时,身体陷于死亡的恐惧,身体的直觉反应将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往外压出,虽然产生的强大力量避免了被丁宁直接斩断双腿,然而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几乎消耗一空,甚至体内的气血都恐怕震荡到了极点。

所以这便是接下来端木净宗根本发不出力量,在力量上根本无法和丁宁抗衡,被一击断骨的真正原因。

端木净宗就像是一柄绝世宝剑,然而这柄宝剑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折断!怎么会这样?虽然心中明明知道原因,然而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还是让很多选生都忍不住再次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卒和隐棋谁都可以感觉到端木净宗周身真元一炸时所蕴含的力量。

即便有着药力的克制,甚至还有可能有百里素雪在准允他参加剑试时所加的其它手段,然而那一炸时端木净宗所表现出来的真元修为就已经到了四境巅峰,只是身体在极度危险下自然宣泄出,并未凝成一股的天地元气就已经将丁宁往后炸飞了出去。

足足相差一个大境的修为,使得丁宁的力量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和成年人的区别。

小孩子如何打得过成年人?然而现在的情形却偏生是成年人被小孩子一阵狂风骤雨的快拳击倒,根本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选生甚至莫名的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们下意识的以身代端木净宗,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拥有端木净宗这样强大的力量,结果根本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都甚至没有能够好好的出一剑,他们就已经觉得难受。

只是将自己放在端木净宗的位置想想便难受,身为当事人的端木净宗,自然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种难受,超过了他此刻身体的痛苦本身,让他口中还在涌着血沫,便忍不住疯狂的叫喊了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是投机取巧!下一次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听到这样的喊声,往回走的丁宁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依旧让端木净宗用不出力气,他呆了呆,更加难受,更加不甘的叫了起来:为了要赢我,你一次性将积蓄的寒煞剑气全部用了出来,我看你接下来凭借什么取胜!所有旁观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心中同时一震,这的确是丁宁所需面对的问题。

丁宁微微皱眉,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跌坐在地,面容无比疯狂和狰狞的端木净宗。

对我知晓得这么清楚,你加入剑试的真正目的是我,而不是厉西星。

自甘成为人的工具,都不是统帅将,而是阵前卒,现在又有什么好愤怒和不甘的?这两句话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不只是端木净宗,就连场外许多选生在听清的瞬间都是一僵,甚至有些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平时骄傲抬着的头。

他们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盛大剑会里,他们就算表现得再优秀,也只是对阵双方中的卒子,而丁宁却是将。

他以自己的意愿战斗,和那名容姓宫女以及她身后无所不在的完美影子战斗。

只是从这一点而言,他便已经高出了他们所有人一等。

所以此时丁宁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是他们却都可以感觉到里面的骄傲,这种骄傲足以让他们自忏。

端木净宗的嘴张着,但是面容也是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转身望向身后山崖间休憩的营地。

他知道此时那名容姓宫女也必定在看着这片山谷。

端木净宗在整个剑会里是一招狠棋,这样的布局传出去,绝对会让天下的修行者都佩服和惊惧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的能力。

然而这样的一招狠棋竟然直接就被丁宁如此干脆的击败,这记无形的巴掌,拍得响亮到了极点。

他想着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容姓宫女和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正在凝视着黑夜里端木净宗和丁宁的身影。

只是和他所想不一样,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冷漠而高贵的表情。

端木净宗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他心胸极为狭窄,自然不会因为丁宁那两句话而消除心中的愤恨,他咬了咬牙,还要忍不住再说两句狠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又做了一件让他呆住的事情。

丁宁转身对了林随心行了一礼,然后看着何朝夕,说道:我要挑战何朝夕。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独孤白和易心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小师弟……你……你……张仪都不能理解丁宁是什么意思,语气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现在就要挑战何朝夕?林随心淡淡的看着丁宁,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丁宁点了点头,道:如果准允的话,我想要一盏茶的休憩时间。

一片哗然。

所有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丁宁刚刚才出手击败端木净宗,然而现在他竟然又直接要挑战何朝夕,和何朝夕决斗!光是接连的要求决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而且何朝夕还是一开始就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凝望着山谷的容姓宫女却是变了脸色,眼中第一次出现真正震惊的情绪。

为什么?当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在人群中一直都显得极为低调的何朝夕眉头微皱,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只是通过眼神,何朝夕就知道丁宁是觉得已不必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何朝夕沉默了片刻的时间,认真的问了这一句,然后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若是你不解开我的疑惑,我不会答应和你决斗。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场间再度响起无数细碎的惊呼声,张仪和谢柔等人看着何朝夕,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他就是皇后的暗棋?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他就是皇后的那棵暗棋。

了不起。

澹台观剑觉得这三个字已经有些说得老套,但他沉吟了一息的时间,还是觉得这三个字最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先解决端木净宗,此刻又直接挑战何朝夕。

净琉璃也极为罕见的笑了起来,道:要做就做得彻底……这场剑试到最后是我安排还是他安排?他竟是想直接逐一击败这些人?山谷里另外一侧,黄真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正在变为现实。

山谷里纷乱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多数人此刻还没有像黄真卫和净琉璃一样想得深远,他们只是因为何朝夕的话彻底反应过来,何朝夕便是那颗隐棋!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何朝夕作为隐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因为他太过平庸,最不吸引人的注意。

很多人除了他那柄奇特的子母剑之外,对他的面容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隐棋,连绝对旁观的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身在局中的丁宁,又如何能够察觉?这样的疑问若是得不到回答,换了自己,恐怕也无法做到静心的决斗。

你太平静。

丁宁的声音响起,山谷里纷乱的声音骤然消失,从头至尾你都太过平静。

何朝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沉吟片刻,道:你这个理由不能令我信服,你自己也很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我看着张仪和谢柔他们平静,是因为我确定他们能赢,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你对我不了解,对他们也不如我了解,对那些剑和剑经也不如我了解。

和我一样的平静,便是异常。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缓声道:这种平静,使得你在看到他们获胜之后的喜悦都显得有些虚假,这种虚假,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

何朝夕沉下脸,自嘲般道:在这样的剑会里,你竟然还有心情仔细分辩每个人眼中的细微神色?丁宁点了点头,道:因为我不是卒,我要注意的地方和你们不一样。

好一个统帅将。

何朝夕感慨的轻叹了一句,然后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此时他这样的一个动作,便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应承了这场决斗。

为什么!一声愤怒和不解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张仪看着何朝夕,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是青藤剑院的学生……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丁宁师弟若是胜出,青藤剑院同样荣光。

夏蝉出土,一鸣惊人,到底是谁的一鸣惊人,却很重要。

何朝夕平和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张仪,抬头看向远处的山间,说道:而且你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岷山剑宗的山间死了一名修行者,那人也姓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放肆姓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自然就是何山间。

此时场间绝大多数选生都不知道在最后剑试之前岷山剑宗死了这样一名修行者,然而场间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却都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道何朝夕如何得知这消息,也不知道何朝夕和何山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小叔,小时我随他练剑。

何朝夕看着远处的山间,缓缓说道。

张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不明白何朝夕所说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死和丁宁有什么关系。

我小叔是何家最优秀的修行者,他听命于谁,我何家自然也听命于谁。

何朝夕没有看张仪,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知道何山间死于百里素雪之手的各修行地师长便已清楚,何朝夕和何山间,以及何家的更多修行地,一直都是皇宫里那名完美的女主人的人。

你就这么甘心为人所用?张仪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颤声道:我总认为修行者总是要遵行自己的一些情感……我小叔因这件事而死,杀死我小叔的人想要赌丁宁胜,我不想让丁宁胜,这便是我现在最直接的情感。

何朝夕直接打断了张仪的话,说道。

很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瞬间再次渗出凉沁沁的意味。

何朝夕的话让他们想到让哪个修行者去死,让哪个最合适的修行者去死,都或许是出于刻意的安排。

那名站在山道上的黄衫中年男子也忍不住再度哀伤起来。

横平竖直的长陵就是一张棋盘。

像他和何朝夕这样的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摆脱棋子的命运。

张仪越来越觉得何朝夕所说的话语很荒唐,但是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何朝夕。

我去等你。

何朝夕也不再和他多说什么,将目光从远处的山间收回,看了身侧的丁宁一眼,开始行向前方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丁宁身上,然后很多人的呼吸一顿,他们看到丁宁安静的闭着眼睛,竟似在利用这很短的休憩时间入静修行,补充真元。

林随心也不出声,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如同定了沙漏一般精准,丁宁在一盏茶的时间结束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目。

然后他对着耐心等待着的林随心行了一礼,道:接下来请前辈不要再安排比试了,我会逐一挑战他们。

什么!当端木净宗出现,接着又迅速被丁宁击败,紧接着丁宁找出何朝夕这颗最不像是暗棋的暗棋,场间的各修行地师长和选生已经在一波波的强烈震惊中有些麻木,然而当丁宁这一句话响起,他们却还是瞬间陷入了强烈的震骇里,甚至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惜春和叶浩然的身体同时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震,两人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丁宁对着林随心说话的时候并未看他们两人,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丁宁所说的接下来要逐一挑战的对象,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

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

顾惜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开心,很真诚。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张仪和独孤白、易心等人也全部呆住。

他们也终于明白丁宁那句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的真正含义。

丁宁是想用一人之力,直接连续击败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等人而夺得首名!你早就猜出他要这么做了?潘若叶听着周围的惊呼声,看着面色却没有太大改变的黄真卫,秀眉微蹙,淡漠的问道。

黄真卫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在他出声直接挑战端木净宗时,我便有些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会如此做。

若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夺得首名,直接结束剑试,自然更加酣畅淋漓,是能够给予白羊洞和薛忘虚的最大风光。

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自语道:他倒是真配得上他手里的那柄末花剑。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将这场天下瞩目的剑会到最后真正变成了他和皇宫里的恩怨,也只有他能够做得这么绝。

独孤白回过神来,感慨且佩服的摇了摇头,道:只要他能连胜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我们放弃和他的对决,他便自然是首名。

易心面容微苦的一笑,道:若他能做到,你会不弃权么?独孤白笑了起来:他本足以为我师,若是他真能连胜三人,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此次岷山剑会第一,难道我还有脸面和他战斗?是连胜四人。

易心感慨道:端木净宗、何朝夕、顾惜春、叶浩然……长陵的所有年轻才俊,谁能做到连胜这四人?张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连他都觉得根本不可能。

即便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这名小师弟非凡人,然而丁宁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也会流血,真元也会消耗。

这不可能!终于有选生在强烈的震撼之中失神叫喊了起来。

敢不敢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是一回事。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冷讽之意的嘲笑声响起,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出声的是顾惜春。

顾惜春眼眶周围的红意浓烈得就像涂了胭脂,他一脸嘲弄的看着已经开始走向何朝夕的丁宁,接着冷笑说道:谢长胜说过每次我对你所说的评断都会反过来,然而我却偏偏不信。

若是三境的修行者可以连续战胜四境的修行者,那天下所有的修行典籍还要那么清晰的划分境界干什么?场间大多数选生并不喜欢顾惜春这名莫名突飞猛进出现在才俊册前三位置上的影山剑窟学生,尤其不喜欢他偏阴柔的气质,但是此刻他的话却让他们都心中一震,反应过来丁宁还并非和顾惜春、叶浩然同一修行境界的修行者。

丁宁还未至四境。

他要胜,便必须连续越境而胜。

这绝对不可能……这是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和史书里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然而真的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么?看着顾惜春和这些选生的脸色,净琉璃的眼眸中出了些微的震惊之外,却是浮现出明显的嘲讽意味。

她在心中想着,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只是长陵没有这样的记载,只是你们年纪太轻,没有见过这样的记载而已。

……丁宁并没有任何回应顾惜春的话语。

在他看来,身为那个女人的暗棋,何朝夕都要比顾惜春来得危险。

在面对他已经选定,且注定要对付的对手时,连想些语句嘲讽都是浪费精神。

一片乌云飘来。

遮住了星空,山谷里显得更为漆黑。

时候正好。

丁宁心中终于生出些快意。

这是放肆。

在长陵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快意,可以这样的放肆。

来吧。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不少的何朝夕,然后举起了末花残剑,横剑于胸,说道。

何朝夕也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远处夏蝉的鸣声。

对于他而言,这便是属于他的鸣声。

然后他握住了丁宁帮他挑选的剑,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一声刺耳的蝉鸣。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岷山剑会原本就天下瞩目,因为丁宁,这场剑会更是多了许多独特的色彩。

自暗棋的身份展现,何朝夕这名和参与剑会的绝大多数选生相比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已经注定留名在后世的一些典籍里。

这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而当刺耳如蝉鸣的剑啸声响起,何朝夕却是并没有进,而是在退。

先前的那种疲惫姿态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给人一种完全充满活力和力量的感觉。

一步踏下,他的身下便出现了一个椭圆的凹坑,整个人像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往后抛飞出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剑上却是飞洒出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剑气,割破夜色般朝着丁宁划去。

只是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让很多选生觉得佩服,甚至自愧起来。

因为何朝夕的这一剑极为稳定和自信。

他手中的这柄子母剑是丁宁代为挑选,然而出剑没有半分疑虑,而且此刻他根本不急。

似乎他的对手并不是可以让他更加名闻天下的人,而是平时一名寻常的对手。

这些选生自认换了自己,在此时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平稳的心态。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真元还是体力,此时的何朝夕都显得非常充沛。

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何朝夕之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然而为了故意隐藏实力,之前何朝夕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流了很多血,和对手缠斗了很长的时间。

能够在这样连番的受伤和战斗之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真元和体力,这才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和最大的优势。

所以何朝夕根本不急。

他可以和丁宁慢慢消耗。

因为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比他急。

因为在丁宁的意图里,不只是要击败他一个人,而是还要留下力量对付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所以他出的这第一剑是为蝉帘重。

看似每道剑气薄如蝉翼,轻而脆弱,但丁宁若是想要进,这些剑气瞬间堆叠如帘,将会沉重无比。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看着何朝夕出的这一剑。

她认为何朝夕的这一剑和策略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看丁宁会如何应对。

蝉鸣声依旧。

丁宁站立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往前刺出了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张仪和谢柔更是瞬间面白如雪。

他的身体顷刻被无数蝉翼般的晶莹剑气包围,如沐冰雪,当剑气飞洒而过,空气里出现了许多飞洒的血珠。

丁宁的身上很多处被割破,飞洒出鲜艳而滚烫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很多选生愣住,心中又不可遏制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先前是因为丁宁表现得太强而令他们无法相信,现在他们是已经接受了丁宁的强,而无法相信如此强的丁宁怎么可能会被何朝夕这样的一剑而添上许多道伤口。

只是他们的无法相信,只是看不懂丁宁此时的应对和所出的一剑。

他们看不懂,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境界远在他们的师长和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是都看得懂。

厉害。

耿刃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声的赞叹。

净琉璃眉头微皱,丁宁的强大令她身体再次泛起紧张和不舒服的感觉,即便她也同样十分欣赏丁宁。

丁宁的肌肤上此刻虽然被割出许多道血口,看上去十分凄惨,然而那些血口却是极浅,甚至不需要处理,马上就应该能自然止血。

而方才丁宁只是出剑挑飞了几片对他形成真正威胁的剑气。

丁宁的出剑,甚至没有消耗什么真元。

这一剑,就像是一支箭军齐射,万千箭矢落向他,而他却在一瞬间看清了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数箭,除了那数箭之外的其余箭矢他都根本没有管。

只是以微小的代价,便让这支箭军消耗了一轮。

何朝夕也并没有看懂丁宁的这一剑。

看到空气里血珠飞洒,他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的出剑却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还在往后飘飞,双脚还未落地,他便施出了第二剑。

十数条青色的剑光沿着他的剑身往前游出,速度惊人,却在空中弯曲扭转,且每一道剑光的先后都略有不同。

这十数条青色的剑光,就像是十几条青色藤蔓缠向丁宁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这便是青藤剑院知名的剑式之一,青藤绕。

丁宁很自然的往前前行。

然后他又出了一剑。

这次他的出剑更为简单。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甚至给人根本没有任何剑式的感觉,只是像一截短棍一样在一道青藤上敲了敲。

然后他就从十几条发出嗤嗤声响的青色藤蔓中走了过去。

十余道青色藤蔓般的剑气落在了他身后。

这一瞬间,山谷里响起了许多遏制不住的惊呼声。

很多选生终于看懂。

而那名带着何朝夕和南宫采菽来参加岷山剑会的青藤剑院师长,更是忍不住往前跨出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丁宁轻易的破了这一式青藤绕。

任何剑式自然都有破绽,都有薄弱处可寻,都可以破解,然而即便是这名青藤剑院师长,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招青藤绕竟然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破解!丁宁似乎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招剑式的最薄弱处,然后他都没有用什么特别的剑招,只是随手敲中了这剑招的最薄弱处,就从这些剑气网中走了出去。

只是依靠普通的击刺,时机和步伐,如此自然。

这样的破解,甚至让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原来青藤绕这么弱的感觉,甚至开始怀疑青藤剑经上所有剑式!何朝夕变了脸色。

他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顿。

他不敢相信,而且身体也是下意识一般,再出一剑。

无数青色片状的剑气出现在他前方的空中,朝着丁宁紊乱的飘洒而至。

这是青藤剑院的千叶落,取意便是无数青叶从空中飘落,这些剑气自然更加密集,更加纷乱而无迹可寻。

所有的惊呼声戈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动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只是好像平时走路一样,自然的前行,然后出剑。

漫天青叶落下,他的姿态依旧很自然。

或挑,或刺,或斩,看上去很随意的击落一些落下的青叶。

他身周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嗤嗤响声,身上也有细小的血珠再度飞起,然而他很快走出了漫天飞舞的青叶之中,末花残剑上依旧连洁白的细花都没有盛开。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震骇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身体不断的颤抖。

何朝夕忘却了后退,脸色雪白如纸。

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丁宁,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远攻消耗的剑式来对付丁宁。

一声暴烈的吼声从他的喉间迸出。

随着这声巨吼,他的双臂放佛胀大了一倍,肌肉高高隆起,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青色长剑骤然发出耀眼青光,整柄剑高高扬起,与此同时,他的双足顿地,整个人往上方的天空跃起。

他就像持着一柄开山巨斧,要将整个地面斩开一道沟壑一般,迎头朝着丁宁砸了下去!这就是开山斧,大秦军中很多剑师都会用的普通剑招,纯粹追求瞬间的爆发力。

既然确定无法用之前的方法来对付丁宁,何朝夕便顷刻改换了战法,要用纯粹的力量压倒丁宁。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很自然的止住进势,然后往斜后方跨了一步。

巨大的剑光落下,就落在他身前和身侧一尺之处。

块块裂开又炸起的土块甚至砸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只是很简单的抬起剑,斜斜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此次他的末花剑上响起了剑气破空的声音。

何朝夕一声怪叫,还未落稳的身体往后崩飞出去,身前带出一道道残影。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珠飞洒。

他的小腹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野火烧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都震惊得无法言语。

丁宁这一剑浑然天成,步法身位,出剑时机精妙到了极点,别说是一名学剑不过一年的修行者,就连浸淫了数十年剑道的修行者,就如他们,都难以做到如此完美,甚至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中都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做不到,而这样的一名年轻人能做到,在这些修行者看来,这已经无关后天的修行,无关出身门第,只在于天赋。

这便是真正的绝世天赋。

剑痕很浅,何朝夕在落地之后,肌肤里只是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然而这一道剑痕却如同划到了何朝夕的心里。

他停了下来,面色异常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这样?丁宁也没有继续进击,停顿在当地看着他,说道:你最强的应是耐力,你的耐力足以让你拖垮很多人,只是对我没有用处。

因为你的真元力量和所会的剑经太过普通,你花的力气再多,我也不需要花什么力气来应付。

所有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在认真的听着丁宁的说话。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丁宁说得很对。

何朝夕的最大弱点就在于他所掌握的剑式和其余顶尖才俊相比太过普通。

然而他们所有人又认为丁宁说得简直没有道理。

因为就算再普通……从何朝夕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也已经是进入四境的修行者,所用的也已经是青藤剑院的精妙剑招。

一名四境修行者无法逼迫三境修行者动用全力,一名三境修行者说四境修行者的真元和剑式太过普通,这简直就是荒谬。

就在此时,丁宁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何朝夕,接着说道:你的真元还能不能更强一些?你有没有领悟更加精妙的剑经?山谷里又是一片安静。

丁宁的这句话说得很平和,但是绝大多数选生听了却说不出的难受。

先前丁宁在和端木净宗对战之时所说的话是你还能不能更快一些?端木净宗无法做到更快,所以他输了。

所以现在丁宁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的真元不能更强,如果你不会比青藤剑经超出一个等级的精妙剑经,那你便可以认输了。

那样平和的语气里,此时流露出来的,便是狂傲和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肆意燃烧的放肆。

我已经知道你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你这样强。

独孤白转头看着呆着的张仪,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还是小看了你家师弟。

张仪呆呆的如同陷入梦里无法醒来,他见多了丁宁的平静姿态,却是没有见到如同一片野火般燃烧起来的小师弟。

接下来我便会挑战你,我会让你知道虽然谢长胜不在这里,但是你说的话依旧会成为笑话。

只在这时,丁宁已经微微转头,看着顾惜春说道。

顾惜春面容骤寒,冷笑道:是么?你不会有其它结局。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何朝夕缓缓抬剑。

要么认输,要么出剑。

他以动作逼何朝夕做出选择。

何朝夕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一招剑招,他在之前的剑胎上领悟的一招剑招。

那是精妙程度远超他其余剑招的剑招。

他当然不想认输,所以他自然用出了这招剑招。

嗤的一声裂响从他手中的青色大剑上发出。

作为剑脊的小剑再次脱离剑身,化为一道速度惊人的青色流星,直射丁宁的身影,与此同时,他的青色大剑带着一种疯狂之势挥舞起来,一道道剑气像一些术器上的风叶一样疯狂的旋转着,变成了一道道旋转的狂风。

上方夜空里的雾气骤然浓重起来,狂风汇聚着雾气,形成了夹杂着许多水滴的龙卷,从四面八方像蛟龙一样扑向丁宁。

何朝夕体内的真元已经流淌到了极限,甚至将近触发体内的毒素,身体都似乎开始发出亮光。

狂风吹拂之处,地面石子都被抽打得炸开,何朝夕的身体同时在疾进,青色长剑在狂风中又耀闪出许多闪亮的剑影,如同雷光。

这一剑是昔日魏王宫的十方雷雨,虽然没有当年那宫廷剑师的雷龙剑配合,但此时在何朝夕之手施展开来,也已经是威力惊人。

看着身影都已经在无数道狂风中消失的丁宁,很多选生都自认自己接不住这样一剑。

然而只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耳中响起当的一声清脆震鸣。

接着所有人震惊的看到,正对着何朝夕的一道风卷上突然透出了一片细密的白花。

何朝夕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呼吸都彻底停顿,狂风骤散,丁宁的身影破风而出,一剑朝着他的喉间刺来!眼见自己的一式十方雷雨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何朝夕心中的寒意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超出平时极限速度的做出了应对。

他手中的青色长剑硬生生的偏折,像一根扁担般狠狠扫向丁宁持剑的手臂!丁宁骤然收剑,横剑反挡。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

丁宁如折翅的大鸟般惨然往后倒坠,落入身后的无数狂风阵中。

何朝夕手中的青色长剑频率极快的震动着,发出奇异的嗡鸣。

这一剑将丁宁逼回紊乱的十方风雨之中,怎么看都是他的胜利,然而他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呼吸又是骤停。

一道青色的流光自散乱的风中射出,噗嗤一声,没入他的腹中。

一篷血雾从他的腹部飚射出来。

何朝夕震惊而有些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倒退。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一柄青色的无柄小剑深深的没入何朝夕的腹中,剑尖从他宽阔的后背一处透出。

鲜血如许多蚯蚓,沿着剑尖急速的流落。

何朝夕垂头。

直至此时他才确定,刺入自己腹中的就是从自己剑上射出的那一柄子剑。

明明在数个呼吸之前,他的体内还有很多气力,但是随着剧烈的痛苦从中剑处不断传入脑海,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力在这后退数步间已经好像被抽空。

怎么可能会这样?他看着前方,嘶声叫了起来。

很多修行地师长的心中也同样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还在紊乱卷动的雷雨,眼神里甚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些敬畏,就像他们虽然是净琉璃的前辈,但是看着净琉璃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些敬畏一样。

他们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丁宁破了这一招十方雷雨,并击中那柄小剑,略微改变了小剑的行动轨迹,最后在那横剑一挡之时,又剧烈震荡母剑剑身,令母剑元气颤乱,无法接住射回的小剑。

只是他们也无法想明白,丁宁是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一直没有多少特别表情的林随心再次笑了起来。

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着风声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这是剑胎上记录的剑招,我都看过,你还敢用?更何况你用得这么生疏。

更何况我先前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你会用剑胎上的剑招。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丁宁的身影缓缓的从风影中透出,重新出现在所用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的视线有些凝固。

难道只是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看懂了上面的所有剑式?有名选生突然忍不住失神的叫了起来。

看懂也不算什么。

净琉璃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自言自语道:关键在于看懂了,就能抓住对方的一些错漏,轻易破解,这才是真正会用剑。

丁宁转身,看向顾惜春。

在他的身后,何朝夕颓然的跌坐在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出现过的剑没有人去看何朝夕。

山林里依旧蝉声响亮,然而这些蝉声不再属于他。

夏蝉出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依旧是属于丁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丁宁的身上。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惊而有些麻木的想着,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首名,那谁是首名?真元境界对于天赋不错的修行者而言容易提升,然而见招拆招,战斗的本能,剑式和剑意的领悟和使用,对于修行者而言却反而更加难以提升。

独孤白感慨的看着在何朝夕的坠地映衬下转身的丁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微笑不语的林随心,躬身行礼,认真道:接下来的比试,不管如何,我弃权。

易心愣了愣,也随即看着林随心出声道:我同样。

没有人在此时发出异响。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独孤白和易心此时的意思。

丁宁先前的所有做法,已经表明他对独孤白和易心绝对的信任。

他相信只要他能击败何朝夕这枚暗棋,再连续击败顾惜春和叶浩然,那他的所有敌人就已经都被击败,自然就已经不需要再战斗。

而独孤白和易心现在就公开出声弃权,除了让丁宁明白他们值得信任之外,也表明了他们已经相信丁宁能够击败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张仪面容微僵的看着独孤白和易心,他有些犹豫,但是他的脑海之中还是想到了丁宁所说的那句: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一些。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对着林随心行礼,道:我也同样。

我弃权。

谢柔同样行礼,说道。

所有的人目光落在谢柔身前的厉西星身上。

厉西星皱起了眉头,不悦的冷笑道:难道还看不出,还一定需要我说出弃权两个字么?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只是没有人回应。

因为此时山谷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让很多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现在都已无关乎决斗,因为连着丁宁在内,已经只剩下三名选生。

除非顾惜春和叶浩然也弃权,或者顾惜春和叶浩然先战一场,否则他们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和丁宁战斗。

你从见我之时开始便不停的嘲讽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嫉妒我,是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比你优秀。

丁宁看着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顾惜春,缓声道:归根结底是你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白羊洞好欺负。

如果换了一个出身,换了一个强大的宗门,你便根本不会有如此做法。

听到丁宁此时出身,几乎所有选生和观战的修行地师长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只觉得丁宁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现在的顾惜春听,同时也是说给那名容姓宫女听的。

顾惜春垂下眼睑,冷道:哪里还有白羊洞。

丁宁笑了笑,道: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会记得影山剑窟远不如白羊洞。

顾惜春冷笑着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以为你已必胜无疑?即便你想着如何节省气力,方才接何朝夕的一剑,你还不是消耗了不少气力和真元?我还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丁宁笑得眼睛微眯,道:时间虽然很短,但差不多已经可以恢复刚刚消耗的真元。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身朝着林随心看去,道:我是否可以休憩一盏茶的时间?林随心笑了笑。

他连点头都懒得点头。

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

即便是剑试按照最正常的规则走,每场战斗的间隙也都有一盏茶的自我疗伤和休憩时间。

丁宁直接闭上了眼睛。

接着所有人看出他直接进入了内观修行的状态。

很多选生的口中更加苦涩起来,他们越来越觉得丁宁可怕,而且他们知道丁宁会变得更加可怕。

……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已经没有了其它可能。

潘若叶看着身侧的黄真卫,说道:你认为谁会最终获得胜利?黄真卫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艰涩道:我觉得是丁宁。

潘若叶的面容骤然冷硬起来,道:所以你觉得这次她会败?她的第一次败……会败在这名酒铺少年手中?黄真卫的呼吸也艰难起来。

这似乎不太可能,然而在他的判断之中,却似乎要真实的发生。

即便最终不夺得首名,这样的表现也足以获得百里素雪的喜欢。

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看着前方的夜色,眼神似乎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凝聚点,就散漫的飘在夜色里,若是她真的败了,以你的判断,这名少年的命运会如何?不知道。

黄真卫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郑袖从未败过,所以他根本无从判断。

……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

丁宁再次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睁开双目,醒来。

山谷里的人群中一阵骚动,然后又迅速的变得绝对安静。

顾惜春看了丁宁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微凹陷的眼眶里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眼眶中瞬间盈满鲜血。

然后他直接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剑身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随着他的拔剑,剑鞘口便如同有一股血水在流出。

在他开始拔剑的同时,丁宁也已开始挥剑。

双方互相生厌,该说的话都已说过,此刻便只剩下战斗。

这一场重戏,瞬间开场。

嗤嗤嗤嗤……一道沉重的剑意从顾惜春的身前落地,接着地里便响起众人已经熟悉的密集气鸣声。

细小的尘柱从地上涌起,互相撞击,形成了一场沙尘暴。

顾惜春的身影消失在这些沙尘里。

而翻滚的沙尘,却是开始变形,拉成了无数尘剑。

顾惜春依旧以地脉剑尘隐开端。

在此之前,除了南宫采菽,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他这一剑。

在南宫采菽和顾惜春的那场对决里,所有人都看出南宫采菽是受了丁宁的指点,然而此次,所有人却都马上看到,丁宁并没有用和南宫采菽一样的剑式。

他的挥剑很轻柔。

就像在挥动一条柔软的水流。

随着一缕淡薄的气息散开,他的剑光过处,带出了许多条晶莹的水流。

这些水流被他的剑光搅乱,击碎,溅开为无数透明的水片,就像无数的鱼鳞,又像无数的碎裂镜片。

丁宁的身影在这些晶莹水平的下,变成了许多个丁宁。

这是什么剑式?很多选生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顾惜春的剑之所以难防,是因为他彻底隐去身影,几乎不可能感觉到他在沙尘中何处,而现在则是出现很多个丁宁,也同样让人无法确定哪个才是丁宁的身影。

这是以空对空,以隐对隐。

而且他们都可以感觉出来,丁宁施展的这一剑依旧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真元,至少比顾惜春的这一剑要省力太多。

顾惜春停了下来。

他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身位。

这道剑式的变化,足以让他此时可以凝成千百道尘剑,狂风暴雨的涌过前方所有丁宁的身影,只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那样做,只是徒劳的耗费大量的真元。

剧烈的元气震荡陡然消失。

所有的尘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陡然崩坍下来,在地上如同水波一样往四下冲开。

他的身影在尘浪中显现出来。

几乎同时,他对面的所有晶莹的水光也变成了水滴坠落。

丁宁的真正身影也显现了出来。

两人持剑对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很幸运。

顾惜春冷漠的看着丁宁,出声道:你可以见到我这一剑……这一剑在影山剑窟也从未出现过,你也不可能见过这样的一剑。

所以你不可能破。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充盈于他眼眶的所有深红色彩顷刻褪尽,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是骤然生出凌厉的剑意,随之涌出一股浓厚的深红烟雾!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汞如鱼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山谷,明明没有比空气更高的温度出现,然而只在顾惜春眼眶里所有深红色彩褪尽的同时,丁宁身前空气里的所有湿意却是突然消失。

从直接挑战端木净宗开始,丁宁的面容一直平静到接近冷漠,带着某种完全不讲情理的霸道,然而感受着这股诡异的强烈干燥意味,丁宁的眉头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用最快的速度后退。

他的鞋底如同哀鸣般响起了撕裂声,身影如电往后射去,然而这依旧跟不上顾惜春左手浓厚的深红烟雾凝结的速度!没有任何的声音,一股恐怖的气息已到了他的身前。

丁宁的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末花残剑上光芒骤放,似乎没有任何激烈的动作,然而他的胸前已经亮起了数丝幽青色的剑丝。

轰的一声,幽青色剑丝瞬间炸裂,消失。

剑丝消失的地方,炸开一团深红色的焰气。

幽青色剑丝在丁宁的身体前方不断跳跃般闪现,比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还要快,然而又瞬间消失,接着出现同样的深红色焰气。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往后飘飞着,身影诡异的震动着,身前一团团深红色的焰气,却是如巨大的桃花朵朵开。

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就连最为骄傲的净琉璃的面容都变得寒冷森然,眼瞳中开始闪现真正的震惊神色。

这是什么剑?她出身问身旁的澹台观剑。

就连她都没有见过,甚至不理解此时顾惜春的剑。

是剑,而不是剑式。

自顾惜春左手中涌起的浓厚深红烟雾在她的感知里是无数细微粉尘的汇聚,这些细微的粉尘完全不同于修行者纳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极为沉重,而且异常的干燥,瞬间就将周围空气里的水气吸收一空,而后这些细微的深红色粉尘凝聚一道深红色的细影,淡渺而看不真切,然而那依旧是一柄真正的剑。

无数细微粉尘在顾惜春的手中凝聚为剑,又如飞剑落向丁宁身前。

这宛如强大修行者的本命剑和飞剑,然而无论是那些粉尘的凝聚方式和古怪的气息,都和修行者的本命剑和有着很大的差别。

以顾惜春刚踏入四境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触及到本命的领域。

澹台观剑的眉头也深皱起来。

他面色沉重的凝视着丁宁身前不断绽放的深红色桃花,凝重道:这是丹汞剑。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丹汞剑?重汞炼丹汞,纳于体内炼为剑,介于本命和非本命,无形与有形之间的手段。

幽朝炼丹方士无意中领悟的修行手段。

澹台观剑没有偏头看她,解释道:幽朝炼丹方士都汇于皇宫之中,所以这种修行手段并不外传,幽朝亡后早已失传,且在当时也是属于对修行者身体不利的偏门修行手段,所以只有在极少数的古典上有记载。

净琉璃顿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不到本命模仿本命的手段,重汞本对修行者身体损伤很大,经炼成粉,更是干燥暴烈,纳于体内真元之中……怪不得这顾惜春的性子也是越来越燥。

听着她这饱含讽刺和不屑之意的话语,澹台观剑却是摇了摇头,道:太快。

他是整个岷山剑宗,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快的修行者,对于剑速自然比此间在场的其余所有人更有清晰的判断。

这种丹汞剑既不算是本命剑又不算是飞剑,然而却至少拥有本命飞剑近似的攻击手段,即便观此刻的剑路,这种丹汞剑只是走最平直的激射攻击手段,然而相对于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这种速度已经太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公认四境的修行者单独不可能应付五境修行者的飞剑,哪怕那人的飞剑掌握得还十分拙劣。

意之所至,剑便飞至,这种速度比起修行者手之所动快出太多,除非有数名四境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方有可能战胜。

一处胜得太多,便是处处胜。

独孤白的双眉也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里带起了一丝寒意,此时的顾惜春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右手那柄鲜红如血的剑,任凭那柄剑坠落在他身侧的地上。

怪不得能在排名册上位列前三,现在想来那地脉剑虽然不凡,但凭着地脉剑就在才俊册上排到那样的位置,的确有些不够格。

除了澹台观剑之外,此刻山谷里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并不知道此时顾惜春所用的是何剑,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丁宁的处境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那一道道虚实间不断跳跃变幻的深红色剑影,丁宁已经用出了纯粹追求速度的极光剑,而此时顾惜春的身姿却是显得极为随意。

丁宁和端木净宗的对局,在此时好像完全颠倒了过来。

丁宁好像变成了端木净宗,而顾惜春则变成了丁宁。

也就在此时,顾惜春真的说了一句先前丁宁对端木经宗说过的话。

顾惜春嘲弄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还能再快么?随着这声音响起,他身体周围的空气更为剧烈的震动起来,身上散发的真元气息再强数分!呼的一声响,原本虚渺的深红色剑光变宽阔了数倍,且原本笔直激射的剑路突然变得晃动扭曲起来,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像是他和丁宁之间的夜色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尾在水面上跳跃不息的红鲤。

一尾红鲤之后便是很多尾,丁宁的身前依旧不断涌出朵朵红焰,如朵朵桃花盛开,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有许多红鲤不断跳跃出水,在啄食盛开的桃花。

然而事实上这些桃花是在红鲤到时才撞击生成。

只是因为极快。

快到连修行者的眼镜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错觉。

净琉璃眯着眼镜,她的眼瞳都已经被这种深红色的剑光染红。

她看得出其实顾惜春此时的丹汞剑的飞行其实也并没有快多少,然而因为力量灌输所产生的自然震荡,这种丹汞剑的飞行很自然的变得飘忽起来。

剑路飘忽不定,对于对手而言更加难以判断,便相当于更快。

……一缕血线从丁宁的嘴角边流淌下来。

随着他身体的急剧后退,这缕血线被风吹起,往前略微扬起。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血线碎散而成的血珠却没有往下坠落或者四处飘洒,而是往前飞起,被干燥的重汞粉尘吸引,瞬间吸干。

丁宁此刻持剑的手还依旧稳定,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这样细微的画面,却依旧被很多人捕捉到。

尤其是许多最为关心他安危的人。

张仪也看清楚了这样细微的画面。

他知道丁宁看似无恙,然而在对方的连续不断冲击之下,内腑的伤势已经加重。

他的面容自丁宁开始逐个挑战剩余对手的时候就一直很苍白,此时他的嘴唇都不停的微颤起来,然而让他身周同样看清楚这样画面的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仪却是在此时出声道:丁宁师弟一定会赢。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着,然而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和信心。

这种声音,让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都直觉他有着判断的依据,而不是纯粹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独孤白转头,只是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为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顾惜春充满嘲讽的声音又已经响起。

你还能更快么?即便你还能更快,你的真元又能让你支撑多久?顾惜春的眼瞳里充满快意。

此时的快意,让他觉得只说一句嘲讽的话已经不够。

他右手的掌指之间,开始流淌出一些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色元气。

在空中跳跃不息的红鲤开始收缩,变小。

更为凝聚,更小,便意味着所受阻力更小,将会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从他右手指掌间流淌出来的深红色元气没有注入丹汞剑之内,而是挤压着这柄剑,并依附在剑锋两侧。

就像是变小的红鱼还生出了翅膀。

山谷里变得绝对死寂,唯有顾惜春冷讽的声音在回响。

很多人的脑海里都已经出现了结局。

当下一击落到丁宁的身前时,丁宁的身体上就会出现穿透的剑伤和血流。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微仰起头。

在夜色里,丁宁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敢并不是你快我就一定要快。

并不是快的剑就一定要用更快的剑才能应付。

丁宁出声。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道新的剑意也已经在他的身前形成。

不再是极光剑的剑意。

这道新的剑意形成的时机也十分独特,就在顾惜春的丹汞剑从看似红鲤变成一条红色小飞鱼,接着开始加速的瞬间。

顾惜春和他身前干燥的空气里,突然重新荡漾起湿意。

随着他的说话,他这一道剑意产生的水汽一波波往前荡漾,空气里就像多了很多条透明的波浪。

然后他直接收剑。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宁显然是不想再出第二剑。

既已收剑,在顾惜春这样的剑速下,他也不可能再出得了第二剑。

那么他是觉得只是这一剑就足以对付顾惜春?然而这怎么可能?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这一剑的剑意极为淡渺,丁宁施出这一道剑意的时候也并未动用大量真元,这一层层透明的波浪里根本没有蕴含多少力量。

这样的剑势怎么可能挡得住顾惜春的这一剑?即便出现了奇迹能挡住,那又怎么可能不必再出第二剑?……这一刹那,唯有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等少数人想到了什么,眼眸深处骤然明亮起来。

此时太快。

丁宁才刚刚出声,顾惜春才听到一个字,所以他根本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唰的一声裂响。

他的剑已破空而出。

一刹那,如红色飞鱼般的丹汞剑便震碎了无数水幕,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阻力。

透明水幕层层被激碎成粉,极细微的如粉水珠顷刻被干燥至极的丹汞吸引,飞向深红色剑身。

这些极其细小的粉尘般水珠原本便极快的渗入干燥的丹汞之中,此刻这柄速度惊人的小剑撞击在层层水幕上,在狭小的局部空间里,更是造成了强大的挤压力。

如粉水汽渗透更快,甚至超过了顾惜春的真元灌输速度。

细小的飞剑却是如长鲸吸水,层层波浪破碎成粉,所有水汽又顷刻被吸入剑身。

干燥到了极点的丹汞湿润起来,接着如干涸的土地里出现了细微的水流。

水流在剑身里如网流动起来。

细小的剑身像泡久了的馒头一样发胖起来,剑身的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这柄剑变得不再稳定,开始晃动和震动,在任何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极短时间里便震荡了无数次。

除了澹台观剑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所有观战的修行者还无法察觉这柄剑的变化,然而这柄剑的主人,顾惜春自己却终于感到了不对。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改变。

这柄剑已经到了丁宁的身前。

这个时候丁宁的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末花残剑刚刚收回到腰间。

这柄深红色的丹汞剑正对着的,正是丁宁的咽喉。

在顾惜春刚刚感到不对的时候,这柄丹汞剑距离丁宁的咽喉已经不到三尺。

当他心中随即莫名恐慌的意味时,丹汞剑的剑尖已经距离丁宁的咽喉唯有数寸。

剑气带起的锐利风流在丁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个红点,然后红点里开始渗出真正的鲜血。

眼看着这个红点就将迅速扩大,最终变成翻开的通透伤口,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这柄丹汞剑产生了最强烈的一次震动,接着瓦解。

凝聚如铁的丹汞变成了被水流冲散的胭脂,一瞬间爆开。

剑气四散,带起了整个岷山剑会迄今最好看的一次爆炸,如胭脂般的汞粉被细小的气流带得飞起,形成了无数根鬼斧神工般的深红枝叶,然后在这些枝的末端,散开的汞粉就如桃花绽放。

一株比世上任何桃树都要好看的桃树生成,绽放无数花朵。

这些花朵噗噗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丁宁的身上顿时就像被扑了无数的胭脂水粉,变成了一个粉人。

只是丁宁依旧好好的站着。

他的剑收回了腰侧,只是说话的时候闭了闭嘴,稍微停顿了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

以至于在这株深红色桃树彻底崩散,沉重潮湿的汞粉在空中以奇异的直线拖出无数条红丝坠地之时,丁宁第二句话的声音才刚刚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话依旧在说,然而顾惜春的剑已经消失。

…………放佛习惯了方才的快而不能习惯接下来的慢一样。

在丁宁的话音消失了许久之后,山谷里才有一人动作,发出声响,接着便是响起一片如潮的惊呼声和吸气声。

只是‘云雾起’,是云水宫那招‘风雨茫’的前式而已。

深深吸气的人里面,也有净琉璃。

净琉璃深深的吸着气,缓缓地说道:这都甚至算不上一招完整的剑式。

澹台观剑都依旧萦绕在惊艳的情绪里。

这云雾起只是为了风雨茫而多凝聚一些水意的剑式,是剑招之间承接转换而用,然而丁宁竟以这样的一招直接破了顾惜春的丹汞剑。

在丁宁面对这一剑时,他想过很多个可能,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就在此时,净琉璃又轻声出声。

这次她的神态十分凝重,说不出的认真,我不如他。

林随心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

他皱着眉头,看着被染成胭脂粉人的丁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太了不起。

接着他又觉得心中的激荡情绪依旧无法舒缓,接着自语道:真正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人从极度的难以理解和震惊中醒来。

这是什么样的领悟能力和用剑能力?所谓独孤家擅长返璞归真的剑招,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白无比佩服的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依旧呆滞在地的张仪,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赢?因为我家师弟比我们聪明,连我们都想到了顾惜春光凭地脉剑未必能进前三,他就一定早就猜出顾惜春肯定还隐藏着更强的剑招。

张仪的目光依旧紧紧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他有些艰难的回答独孤白:既然肯定提前想到,以我师弟的性子,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连续挑战他们,因为这不只是事关他的胜负……事关的是他答应薛洞主的风光。

张仪的这句话纯粹是解释,然而独孤白等人却都听出了一些高于生死的意味。

他是信人。

厉西星微微垂首,说出了这一句。

……顾惜春凝立不动。

他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汗水顺着额头不断的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和丁宁都没有太大的损伤,他的身侧不远处还斜插着他之前所用的那柄剑身鲜艳如血的细剑。

为什么他不接着出剑?丁宁为什么方才不接着出剑?看着这样的画面,一名选生忍不住出声。

在他看来,虽然丁宁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玄妙,然而严格意义上而言,战斗依旧没有结束。

哪怕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和除了真元修为之外所有的境界远超顾惜春,但是只要顾惜春无耻一些,不认输的话,依旧可以战斗。

按照之前的所有过程,丁宁不可能像张仪一样的妇人之仁。

你以为是他不想接着出剑么?是他根本不敢去拿那柄剑,是根本不敢出剑。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寒声回应了他的疑问。

这名选生一怔,目光再次落在顾惜春和丁宁的身上,然后他和其余所有的选生都明白了那名修行地师长话语里包含的意思。

此时顾惜春的剑斜插在数尺之外的地上。

丁宁已经收剑,然而他的手依旧在剑柄侧。

顾惜春丹汞剑已经消散。

丁宁依旧可以很快。

在他拔起那柄剑出剑之时,丁宁的一道剑意应该到了他的身上。

顾惜春根本没有信心试试。

所以他不是不想战,而是只是被丁宁这样看着,他便不敢出剑。

……谢柔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

她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看着顾惜春,想着此人此前对于丁宁所说的许多羞辱的话,她又想起了谢长胜。

她知道谢长胜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说些什么。

她平时很讨厌谢长胜惹是生非,然而此时,她却是忍不住出声,将谢长胜肯定会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清越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打又不敢,认输又不肯,如果我是你,干脆找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章 都在破境顾惜春的身体原本显得无比僵硬,此刻听到谢柔的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他不想开口认输。

承认失败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直接沉默的离开。

然而此时他的剑落在身侧地上,若是直接转身离开,却是连这柄佩剑失了。

对于长陵的剑师而言,这同样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他不想开口,又不敢去拔身侧的那柄剑,这是真正的两难。

因为两难,他依旧顿在当地。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震惊未消,他们也会有足够的耐心看接下来到底如何发展,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尤其当结果已经注定。

林随心微微转过身,看着在谢柔的声音里不断颤抖却依旧不动的顾惜春,冷笑道:还不认输,难道真想让他刺你一剑,或者我让人找块豆腐来?顾惜春无法对林随心的话置之不理,想到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必定出现在后世的许多典籍里,想到今后许多人谈论起这件事情时的脸色,他颤抖的嘴唇微启,未发出声音,一口血箭便喷了出来。

鲜血飞洒,顾惜春身前再次如桃花朵朵开。

顾惜春茫然的看着落地的点点猩红,惨笑了起来,笑容里包含着说不出的痛。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逆血还在涌动。

任何正常的修行者都会设法控制体内的逆血,因为逆流的气血在经脉之中乱涌,必定会带来很多更坏的结果。

然而此刻的顾惜春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连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都无法战胜丁宁,甚至无法接住对方的一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顾惜春惨然的转身。

嘶哑的笑声里,一口鲜血再次从他的双唇间喷出。

接着他姿势很难看的摔倒在地。

然后又毫不在意般爬起来,走了数步又摔倒。

看着他在黑夜里踉跄挣扎的身影,很多选生都觉得他只剩下了一句空的躯壳。

没来败,何来胜。

仅想凭着精妙而别人没有见过的剑势而胜过所有对手,这本身便是最大的谬误。

净琉璃看着顾惜春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没有丝毫同情的摇头道:这样的人,即便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又能有什么成就。

……小师弟!张仪冲到了丁宁的身侧,开始手忙脚乱的清理沾在丁宁身上的汞粉。

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动和欢喜,以及对自己这名师弟的敬佩和关爱,所以他这样的动作,没有让任何人觉得不妥,觉得他婆婆妈妈。

不用了。

丁宁却是只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周围,然后对着张仪摇了摇头,说道。

张仪停顿了下来,看着眉眼干净的丁宁,摇了摇头,第一次有些固执道:再胜一场,你便是首名。

那时何等的风光……我怎能让师弟你那么衣衫污秽的迎接那样的风光?还是不需要了。

丁宁再次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远处凝立着的那些选生,缓声道:你看看他们……就算我现在再显得邋遢,他们看我的目光又会有何不同?张仪愣了愣,他顺着丁宁的目光扫过远处所有的选生。

看着所有那些有些战栗和不自觉躲闪丁宁注视的目光,他开始明白了此时和剑会开始时的不同,开始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风光。

张仪又想起薛忘虚,一时无语凝噎。

……只差最后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其实即便差这一场,即便丁宁最后败在叶浩然的手中,丁宁也已经是这场剑会的传奇。

就算是很多年之后,很多人也会记得这名酒铺少年,记住他和白羊洞的风光。

然而亲眼见证这个传奇,谁都觉着,只有接着击败叶浩然,这场宣告大秦王朝除了安抱石和净琉璃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个真正怪物的盛会,便不算真正的完美。

山谷里其实有不少人不愿意见到丁宁夺得首名,然而他们潜意识里却又想见到这样的传奇出现,所以他们的心情很纠结,很复杂难言。

丁宁和张仪的目光也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在丁宁对面的所有选生里,叶浩然是唯一一名没有回避丁宁目光的选生。

此刻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这名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少年面容也平淡如初。

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样一步。

他看着丁宁,平静出声:其实在看到你胜顾惜春的那一剑时,我便犹豫着要不要这最后一战让你,这样便彻底成就一段传奇。

只是方才我想明白了,让与不让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既然你有足够的信心,我就算不让,也未必能胜你,我若是不让,说不定还能看到你更强的表现。

丁宁点了点头,没有应声,然而独孤白却是第一个震惊和激动起来。

因为丁宁走向他,走向他削好而没有动用的一堆木剑。

你确定真的可以?独孤白看着越来越近的丁宁,声音都轻颤起来。

嗤啦一声裂响,丁宁从衣衫上扯下一条布条,将所有木剑捆缚背在背上时,他顺势躬身,对独孤白行礼致谢,同时道:应该可以。

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独孤白早已将张仪和丁宁视为好友,然而此时看到丁宁行礼,他却是面容顿肃,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持见师长之礼。

在独孤白看来,丁宁足以成为他的师长。

独孤家本以剑意的领悟和运用名闻天下,此刻连独孤家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独孤白都对丁宁如此,这又足以让场间绝大多数人动容。

除了张仪等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木剑代表着什么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并不知道这些木剑有什么用处,只是这些木剑明显都属于独孤白。

此时看着丁宁背负这些木剑转身,重新走向比试的场地,所有观战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有种无力的感觉。

如果这真的意味着某种强大的剑势,那就是说明,丁宁真的对战胜方才的顾惜春有绝对的把握,他还有更强大的手段!所有这些人忍不住想,顾惜春如果看到此时的画面,恐怕会更难堪,更无法承受。

……这一捆木剑压在身上有些沉重,丁宁眉头微皱,便不想再耗费时光。

他对着叶浩然,遥遥的举剑平胸。

叶浩然微微一笑。

我必须输,我必须让你夺得首名,然而我也必须让你死。

微笑的同时,他的心中响起充满杀意的声音。

然后他却并没有和所有人的想象一样拔剑。

他只是对着丁宁颔首示意,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片哗然。

他闭目养神般的姿态,便陡然令他的身影多了许多淡然、平静、从容的气度。

这种气度超越了先前所有的选生。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上骤然绽放出一股全新而强大的气息。

他身体周围的天地里,好像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有许多丝全新的天地元气,欢呼雀跃的朝着他的身体涌去。

第五境。

绝大多数选生在此时还未来得及反应,净琉璃却是已经垂下了眼睑,寒声道:临阵破境。

她的声音此时没有刻意压低,如寒风卷过山谷,使得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片片更为紊乱的惊呼声。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越是往上便越是艰难,每往上一境,便有数以倍计的人卡在关口,甚至一生都无法参悟破境。

然而此时叶浩然却在安静喜乐的气氛里轻松的破境,这便意味着他早就可以入五境,他随时可以入五境。

四境和三境之间,便差着能否利用天地元气的巨大差别。

五境和三境,更是隔着巨大的差别。

五境意味着可以动用真正的飞剑。

叶浩然一闭眼便踏入五境,谁又可以保证他没有掌握运用飞剑的方法?丁宁微滞。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

山林间出现了更多的风流。

只是刹那间,有许多新鲜的气息开始扑向他的身体。

所有人的呼吸在此刻停顿。

就连林随心的眼睛也不由得睁大。

破境!都在破境!丁宁也在闭目之间破境!第一百五十一章 凌迟同样的破境,且丁宁只是三境至四境,然而却给所有人带来更为强烈的震撼。

因为丁宁去年秋里才至白羊洞开始修行,即便整个长陵后来都知道薛忘虚将白羊洞灵脉给丁宁用于修行,然而到此时自三境入四境,这样的修行速度,已经不能用太快,而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尤其自丁宁半日通玄开始,他的修行进阶一直为人关注,一直有迹可循,绝大多数修行地都知道,到这场剑会开始,他也只是勉强接近三境巅峰。

所以说叶浩然可以胸有成竹,修为境界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为了隐藏修为,一直踩在那道门前,只是在这个时候跨过去,然而丁宁不同,丁宁不可能早就到了这扇门前。

刚刚到了这扇门前就直接跨了过去,这种完全不存在障碍般的破境在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是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

整个山谷充满着匪夷所思和震撼的情绪,然而此时,净琉璃却笑了起来。

她之前的笑容很冷,一直都充满着那种争锋相对的锐气,然而此时她的笑容很暖,很灿烂。

澹台观剑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他担心净琉璃的心境会出问题,以至于影响今后的修行。

谁敢相信?虽然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他仅凭一年的修行就超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同龄人,谁还会怀疑他是昙花一现?净琉璃没有去看澹台观剑,依旧笑得很灿烂,接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岷山剑宗有了两个,而灵虚剑门只有一个。

我岷山剑宗,终究是大秦第一剑宗。

澹台观剑怔了怔。

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忧是错的。

净琉璃的这句话里所说的岷山剑宗两个,一个自然是指她自己,另外一个便是现在的丁宁,而灵虚剑门的只有一个,自然指的是安抱石。

所以净琉璃能说出这样的话,站立的高度已经不同。

她看得很远,而且看到的是将来。

叶浩然睫毛微颤,然后他的眼睛睁开,亮若星辰。

他身上的素白衣衫朝着四周的空中伸展,山谷上方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内里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的气息宁静而稳定,真元和天地元气在体内奔行,没有生涩之感。

和山谷里所有人的猜想一样,他早就可以跨入五境,只要他跨出那一步。

此时感知着对面同样荡漾而来的那股新鲜的气息,他的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的震惊,而是忍不住再次微微一笑,自语道:有趣。

这种连史书都没有记载过的不存在障碍般的破镜对于他而言也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在他眼里丁宁即将死去,所以丁宁这样的破镜只是让他觉得有趣,而没有引起丝毫震惊的情绪。

嗤的一声轻鸣自他衣袖间响起。

一柄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他的衣袖间如有生命般飞出。

山谷里许多选生和修行地师长的瞳孔微缩,他们都明白,就如丹汞剑是顾惜春真正的剑一样,这柄一直藏匿于叶浩然衣袖中的飞剑才是叶浩然真正的剑。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便是唰的一声破鸣。

无柄白色小剑化为一道流萤顷刻间到了丁宁的身后,斜刺向他脖颈上的大动脉。

丁宁在此时睁眼,他连手都来不及抬起,然而随着他真元的急剧注入,末花残剑前端的裂纹中充盈流光,剑丝飘舞,硬生生在白色小剑的前方布出数条如丝青色剑气。

白色剑光和这数丝剑光一撞,便轻巧的往后飘飞出去,断裂的如丝般青色剑气也随即消失,然而丁宁的颈间却是出现数条血痕,开始沁出鲜血。

叶浩然平淡的看着丁宁,双手自然的垂着,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然而那柄飘飞的白色无柄小剑却光芒消隐,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飞剑消失无踪,就连旁观的选生心中都生出极大恐惧。

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对于神鬼莫测的飞剑根本没有多少抵御能力,这种恐惧就像是一些动物看到天敌般自然。

叶浩然此时飞剑的这种神鬼莫测,也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叶浩然早就不知用何种方式练习了飞剑之法,若是换了他们与之对敌,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杀死。

……那柄白色飞剑去了何处?丁宁身前的一簇草丛中响起细微的响声,飞起些草屑,然而他却依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并没有马上出剑。

一道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的贴地绕过杂乱的草束,接着急剧的高高跳起,骤然化为一道凌空而下的闪电,狠狠刺向丁宁的后脑!就在这一刻,丁宁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猛烈的发力,整个身体拧结般旋转,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撩天之势往这一道阴险的飞剑劈去!放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末花残剑准确的和无柄白色小剑相遇。

当的一声爆响。

白色小剑依旧往后飘飞出去,然而剑身上的白色剑光产生了波浪般的涟漪。

没有丝毫停留,丁宁没有去管身后不远处的叶浩然,刚刚转身的微弓身体像一头豹子般跃起,手中还未完全收回的剑再次狠狠斩下。

空气里再度响起一声爆鸣。

白色飞剑再退。

丁宁再进,手中的末花残剑带出一溜剑影,准确无误的再次斩击在轻薄的无柄小剑剑身上!暴烈的声音再起。

只是一柄短短的残剑,然而此刻在丁宁的手里,却是硬生生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他就像是握着一柄巨锤的气息。

丁宁追剑。

山谷里很多选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飞剑,只有绝望和被这柄飞剑斩杀的份,然而此刻丁宁却是反而在追着这柄飞剑不断斩杀。

如此暴烈的姿态,反而是让丁宁不再变得被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叶浩然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睛里流出微嘲的神色。

他的右手五指微微的牵动起来,就像是在牵动着一些无形的琴弦,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流淌速度骤然加快。

在空中不断往后震飞的白色飞剑周身突然发出了一声爆鸣。

轰的一声,空气里放佛有两柄大锤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一团在黑暗里也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丁宁和这柄小剑之间暴开。

丁宁的身体猛的一顿。

轻薄的无柄白色小剑只是往后飞出了数尺,便强横的绕了一弧线,破开还在往外扩散的气浪,如闪电般刺落丁宁的眉心!丁宁后退。

双脚脚尖在地上连点出数朵尘花,手中末花残剑轻盈的往下卸力,将白色小剑往下卷飞。

白色小剑看似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接触,然而他的胸口衣衫上却是骤然多了一道裂痕,出现了一条新鲜的伤口。

呜的一声,白色小剑再次飞回,贴着地面,带起一道尘浪。

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呼吸沉重了起来。

丁宁面对飞剑时的表现已经堪称完美,尤其是表现出来的冷静……在面对飞剑时,能否时刻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已经不亚于一些剑师身旁的近侍。

若是丁宁的真元修为此时和叶浩然接近,即便丁宁不会飞剑御使之法,在所有人的眼里,丁宁也有极大的可能战胜叶浩然。

然而在力量上有着本质的差距,这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沉闷的爆鸣声不断的响起。

轻薄的白色无柄小剑和末花残剑不断在空中相遇。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剧烈震颤,他精准的把握着飞剑的每一次运行轨迹,然而飞剑每一次临身,却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些伤口。

张仪脸上激动的红晕早已消退,尽数化为苍白。

他看着丁宁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感觉到了叶浩然恶毒的用意。

叶浩然想要杀死丁宁。

然而有澹台观剑和林随心这样的人在场,他不可能直接一剑杀死丁宁。

然而他可以在丁宁的身上不断的增添新的伤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淌,丁宁身体里的鲜血总是会流光而死去……除非丁宁认输。

只是张仪知道丁宁绝对不可能认输。

所以叶浩然这种方式,是想要慢慢的杀死丁宁,犹如凌迟。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正的孔雀绿叶浩然悬在袖外的右手不断的弹动,不时弹拨着杀人的弦律。

他静静的看着身上衣袍渐被鲜血浸染的丁宁,发觉丁宁的意志坚定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心中再多一分欣赏之意,只是他修长的五指却是反而骤然一震,随着这个动作,此时位于丁宁身后的无柄白色小剑再亮数分,周身竟然出现了一层诡异的白雾。

随着这柄白色小剑在丁宁身周不断的飞舞缭绕,丁宁周身的白雾越来越粘稠。

看着这些白雾生成,几乎所有修行地师长的眉头都是深深皱起。

这是最为正统的巫山云雨诀,大楚皇宫里的传承,这样的飞剑之术,形成的白雾可以使得丁宁此刻每一次出剑都变得拖泥带水一般,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先前他们都是各有想法,很多人都未必希望丁宁获胜,然而到了此刻,他们所有人都想要丁宁胜出。

因为丁宁毕竟是秦人。

净琉璃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自然不觉得丁宁已经必败无疑,因为丁宁背着那些木剑自有用意,到现在丁宁还未动用那些木剑,就意味着并未动用全部的力量。

只是她不能理解丁宁在等什么。

伤口虽然细小,但无数道伤口一起流淌鲜血,体内的鲜血是很快就会流光的。

叶浩然的嘴角开始泛起戏谑的笑容。

他也不明白丁宁到底在等什么,只是在他看来,丁宁不管在等什么,都只是在死去之前徒劳的增加多余的痛苦而已。

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天空。

飞行在白雾里的白色小剑的剑鸣声更加凄厉,在丁宁的身上划过之时,不只带起滴滴的鲜血,甚至开始带起血肉残屑。

耿刃眯起了眼睛。

他经历过很多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残酷逃杀,再加上对于修行者身体的一些独特研究,所以他比此刻在场任何修行者都要更加清楚一名修行者体内鲜血流淌到何种程度时,身体会起何种反应。

他知道此时丁宁看上去虽然还很清醒,然而若是换了普通的修行者,此时的意识应该已经模糊。

这和强大的意志力有关。

有时候坚定到忘乎己身的强大意志力可以令身体产生非同寻常的力量,只是耿刃自己十分清楚违背常理之后的后果……那就是身体在超出极限的时间过久之后,就会突然彻底失去控制。

那时的意识不会是慢慢模糊,而会突然中断。

应该差不多了。

林随心看过很多修行者身上更为凄惨的伤势,所以即便丁宁身上被凌迟般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然而在耿刃的眼睛眯起之后数息,他却是也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丁宁开始感到真正的眩晕。

他的意识放佛要脱离他的身体,往上方的高空飞去。

只是他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因为他有着连耿刃都难以想象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还有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左手开始往后伸出,握住了一柄木剑的粗糙剑柄。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此时还未有异变,落入所有人眼睛里的画面只是丁宁的手落在了身后一柄木剑的剑柄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一瞬间必定有惊人的事情发生。

这种预感,让许多人提前迸发出了震惊的情绪。

丁宁稳定的挥剑。

唰的一声,木剑斩杀而出,剑身中心的一道符线里带起了一道奇特的绿色剑光。

更为奇特的是,丁宁的这一剑斩杀,是直接松手,顺着一剑斩杀之势,将这柄木剑斩了出去。

一剑之后便是很多剑。

所有的惊呼声消失,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近乎麻木的更强烈震撼里。

丁宁平日里都是右手用剑,然而此刻,他的左手却似乎比右手更快。

他的左手好像在空气里消失了,然而却又保持着某种完美的频率,不停的挥斩。

他背上背负着的所有木剑,被他一瞬间全部挥斩了出去。

最为关键的是,他右手的末花残剑还准确无误的挑中了再度袭来的飞剑。

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此时完成这样一剑的不是一名学剑未至经年的少年,而是一名修剑已经修了上百年的大剑师,而且一生里都似乎在练习这样的剑势,将这样的剑势直接变成了肉体的直接反应。

独孤白的呼吸彻底停顿。

因为他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剑势和剑路,所以他比其余任何人都更早的看清这一剑。

他看到许多道绿光从丁宁的背后飞出,形成了一面满绿的屏。

这是一面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光屏,然而在往外扩张而出的瞬间,这面光屏便瞬间消失。

所有的木剑从剑身上那道符文处裂开,被强大的力量彻底撕碎,变成无数飞舞的木丝。

而符文里的那道绿光却是并没有消失,而是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真正的剑光。

这道剑光似乎和整个地面平行,以绝对的平直,似乎要将上方的空间彻底的和下方分离开来,无声的朝着叶浩然的身体平切而去。

独孤白知道,这是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发现自己甚至来不及召回飞剑阻挡这样玄妙和强大的一剑。

他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晶莹,身体里不断轰鸣,体内如有许多美丽的新天地生成。

一条新的通道出现在他的许多经络之中,先前卷吸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尽数浩浩汤汤的顺着这条通道涌出他的身体。

所幸他还有一剑。

他腰侧长剑震鸣。

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天蓝色,两侧剑刃却是透明的佩剑自己从剑鞘中跳跃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在剑身中响起。

无数晶莹的晶尘从透明的剑刃中喷溅而出,在他的身前有如形成一个晶莹的水晶圆盘。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周尘土大作,晶莹的水晶圆盘被绝对平直横切的绿色剑光直接切碎,碎裂的晶尘颓然四射,反冲在他的身上啪啪作响。

叶浩然的身上也溅起无数滴鲜血,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体离地,往后飞起。

丁宁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一剑不足以击败叶浩然,且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玄妙而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

他的身体里出现一股虚冷的气息,然后迅速消失,身体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

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出现了一片表面刚刚结出冰花,但湖水还没有彻底凝固,还在荡漾的湖面。

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像一条条血线清晰的出现在这些冰片里。

血煞魔功!他怎么会!虽然已经震惊到麻木,然而此刻,还是有很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出声。

澹台观剑的眼睛也开始睁大,瞳孔却不自觉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净琉璃却是在心中自语,既然她认为丁宁已经强过自己,她便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叶浩然的面容微僵。

他脸上的嘲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

在这一瞬间,他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了手。

他没有召回自己的飞剑。

白色的无柄小剑已经坠落到接近地面,在此时却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发出了啸鸣,落向丁宁的后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是首名黑暗的夜空里有条流星划过。

叶浩然的这柄飞剑也像流星一样落向丁宁的后心。

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便是许多旁观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睛里也不由得涌出些寒意。

战斗的任何时刻都存在着时间差。

很多时候的时机,便在于微小时间差的把握。

丁宁施出真正的孔雀绿,叶浩然的一剑防御都未能彻底阻挡,现在他再动用这柄飞剑进攻,时间上的差距,便意味着他无法应付丁宁接下来的一剑。

哪怕丁宁用最简单的剑式,只要能够斩杀至他的身上,他都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他此时这样的举动,便意味着他选择同归于尽。

从剑会一开始,丁宁就表现出了争夺首名重于生死的意味,所以在所有这些修行者看来,胜利对于丁宁而言比生死更为重要,叶浩然对别人如此施剑,可能别人就会因为怕死而躲避,然而丁宁却应该不会退缩。

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两个人都死去。

虽然此时所有修行者都希望丁宁能胜,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名来自楚王朝的少年也是个疯子和怪物。

时间太短。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想丁宁会做什么选择,丁宁已经做出了选择。

末花残剑上已经盛开无数洁白细花,眼见这些细花和剑意的去势向前,然而在这一刹那,末花残剑却是硬生生的向后折出。

当的一声爆响。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

丁宁一声闷哼,他的身体第一次失去了平稳,踉跄的往前走出数步。

张仪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涌向脚底,整个身体就要往前扑出。

独孤白等人的心随之沉到谷底。

净琉璃的呼吸微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叶浩然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在心中如是说道。

然后他的意念里放开了始终限制他真元流动的那一条界限。

他身体里剩余的所有真元,无拘无束的,毫无保留的顺着他的经络,在这刹那之间,便由左手五指指尖喷涌而出。

一团令在场所有选生感觉根本无法抗衡的磅礴气息,以他为中心炸开。

除了叶浩然之外,山谷里所有选生的真元修为都只是三境或者四境。

而此时叶浩然展现的,便是真正五境的力量。

叶浩然的面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毫无保留,淋漓尽致的动用所有的力量,让他顿时毒发,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却是更为浓烈。

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到空气里好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长河。

这条长河全部汇入那柄刚刚被丁宁斩得往后倒飞的白色无柄小剑里。

白色无柄小剑散发出狂暴的气息,整柄剑因为急剧的加速和震荡,顷刻间变得半透明起来!叶浩然没有和痛苦抗衡,看着那柄白色小剑重新飞向丁宁的后心,他顺从着身体的意识,直接往后倒去。

我……认……输……同时,他出声。

这同样是个时间差。

按照剑会的规矩,只要出声认输,那便是输了。

然而此时他的剑绝对比他的声音要快。

而这样快的一柄剑,在瞬间刺穿和震碎丁宁的心脏之后,丁宁还不会马上死去,甚至以丁宁那种强大的意志力,恐怕还可以站上数息的时间。

那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最后的结果便是他认输,丁宁夺得首名,但丁宁接下来就会死去。

张仪的身体真的已经离地,甚至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飘飞了起来。

然而他的身体再快,也不可能比那柄飞剑快,不可能挡在那柄飞剑之前。

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丁宁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剑。

因为这和任何天赋无关,而是纯粹力量上的差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身上也流淌出异样的味道。

他的肌肤也开始变得斑驳。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亮起无数的光丝,然后整柄末花剑变成了无数细小的丝缕,在空中开始交织。

澹台观剑紧绷着的面容骤松,紧接着眼眸深处尽是震惊和赞叹。

此时唯有他来得及感知出一幅奇异而美妙的画面。

在空中飞舞的极其细小的剑丝上绽放着更为细小的白色细花,这些剑丝就像织布一样互相交错,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谁会想到断裂的末花剑会有这样的运用?白色飞剑撞入剑丝之中。

剑丝无法抗衡白色飞剑上的力量,然而这些细密编织的剑丝却就像一张网,甚至一只茧子,牢牢的牵扯在这柄飞剑上,为丁宁争取到了一丝时间。

丁宁握剑的指尖飞洒出了细密的血雾,他也无法再握住这柄末花残剑,然而借着这一剑的牵扯,他的身体在这极微小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偏了偏。

噗的一声。

白色飞剑带着末花残剑冲入他的左肩肩窝,然后带着一篷血雾从他的身体后方透出。

他左肩的骨骼近乎尽碎,然而这一剑,却未能刺穿和绞碎他的心脏。

破碎的剑气和激射的血雾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此时叶浩然才说出我认输这三字中的第一个字。

一切都似乎已经凝固,然而叶浩然的认输二字,却依旧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显得无比诡异。

张仪已经冲到丁宁的身侧,他一手环抱过去,扶住了丁宁的身体,觉得丁宁的身体似乎没有分量一般的轻,然而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精彩。

在张仪大脑一片空白的这时,有大声的喝彩声响起,接着便是鼓掌声。

鼓掌的是林随心。

接着有许多黑暗里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开始鼓掌,甚至连远处的山道间,都响起了清晰的鼓掌声。

张仪只觉得一阵狂风涌过,然后他的手中更轻。

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消失,而他手中的丁宁也已经消失。

……为什么要认输?为什么要认输,却一定要杀死丁宁?既想让丁宁成为岷山剑会的首名,又想借此杀死丁宁。

一切已成定局,净琉璃垂着头认真的想着,不断寒声自语。

骊陵君不想让皇后胜利。

他不想让皇后开心。

但是他又恼恨丁宁,他想丁宁死。

传说中的乐善好施,谦谦君子,结果却是睚眦必报,心胸狭小之辈,不堪大用,来日庸君。

只是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叶浩然为什么这么做,还顺带着对新的楚帝的将来下了论断。

所以他是拼着身受凌迟,慢慢消耗叶浩然的真元,然后用出孔雀绿,然后用血煞魔功逼出叶浩然的最后这一剑……这一切原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中?然后她开始仔细的回忆方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次开始震惊。

她发现这最后的结果虽然出于叶浩然的选择,然而其实叶浩然最后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随着丁宁的不断流血,叶浩然的真元也在不断地消耗,到最后丁宁动用血煞魔功时,叶浩然的真元也已经所剩不多。

所以那时候对于叶浩然而言,也是已经到了时机。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我所欠缺的如置身局外,眼观大局的能力么?净琉璃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她已经想了很多事情,然而整个山谷才刚刚开始苏醒。

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他……谢柔看着丁宁先前抵挡叶浩然最后一剑的地方,身体和嘴唇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是首名。

厉西星很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这个时候他是一群人里面最为镇定的。

他不会死。

接着这名看上去好像始终有点怕冷的少年收了收自己的领口,又认真地说道:我肯定。

厉西星的声音很稳定,很响亮。

他是首名……他不会死……这样的声音,压过了很多惊呼声,在山谷里发出回响。

张仪开始回过神来。

他感觉到了众山都在回响。

他感觉到了所有选生和修行地师长投过来的目光。

他看着地上丁宁洒落的鲜血,感觉到这些鲜血都在发出光亮,即便还是黑夜,他感觉到天空里有光落了下来。

他抬头,放佛看到薛忘虚在对着他和对着整个山谷满足而带着孩童般淘气的微笑。

他知道这就是风光。

自己小师弟带来的风光。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须人怜丁宁胜了?这个白羊洞的少年,真的拿了岷山剑会的首名?虽然谁都知道这已经是事实,很多人却依旧不敢相信这名白羊洞少年真的战胜了那名容姓宫女的安排,战胜了从未败过的皇后的意志。

看着这些还呆着,处于茫然之中的选生和修行者,林随心放下了手里的卷册,清了清嗓子,带着罕见的淡淡微笑出声宣布:岷山剑会结束,丁宁首名。

林随心是最后剑试的主事者,代表者的是整个岷山剑宗。

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彻底惊醒,心中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很多选生互相望着,他们在平日里都是最优秀的才俊,都很骄傲,然而此时他们却从对方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的不服。

没有人敢不服。

没有人会不服。

因为丁宁在这场剑会里展现出的许多力量,他们可能一生都追赶不上。

他们接着望向张仪所在。

张仪的身边是空的,丁宁此刻不在那里,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活着,都知道接下来的风光都属于他。

在最应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缺场,这反而就像是丁宁一贯的平静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就像不屑于享受他们的震惊、嫉妒和钦慕。

丁宁对他们的平静,是否也可以理解为不屑,不屑解释,不屑为伍?山谷里开始沉默。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不一样,但剑会最后结束时往往很热闹,很多人祝贺,很多人悲泣,很多人欢呼胜利,然而却没有一次令人如此沉默。

风光太盛,令人自惭形秽。

山间一座青殿,如一柄刺天戮地的剑直刺天空,尖顶之上,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山谷里的这幅画面,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放声笑了起来。

清越的笑声从高处顺着山风伴着蝉声传入山谷。

山谷里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听到了这样的笑声,他们虽然看不到百里素雪的身影,然而只是从笑声里的那种凌驾天地的意味,便可以知道那必定是岷山剑宗的宗主。

听着百里素雪的笑声,所有这些人的心中更加感慨。

尤其是很多身份和地位很特殊的人。

山道上那名替容姓宫女回复消息的黄衫中年男子长久伫立不动,如化成了一桩泥塑。

而那名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则是激动得浑身震颤而不能自已。

黄真卫转头看向百里素雪笑声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

潘若叶却是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微冷道:我不认为她会就此罢休。

圣上尚在此山中。

接着她声音更冷的缓声道:即便是针对皇后的安排,百里素雪此举也太过放肆了些。

其实她是一个很合格的女主人。

黄真卫很少会和潘若叶争辩,然而此时他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截然不同的看法:长陵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和适合做女主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和控制。

我们大秦有岷山剑宗,还有灵虚剑门。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并不避讳的看着潘若叶说道:我们大秦能够失去一个岷山剑宗,但绝对不能一起失去这两大修行地,而关键在于,若是岷山剑宗失去,灵虚剑门便也会很快失去。

潘若叶沉吟了片刻,道:是因为会没有安全感么?黄真卫很惊讶潘若叶能够这么快理解,他点头轻声道:安全感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些人宁愿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存在,而不愿意见到那个强大的对手消失。

因为强大的对手往往可以互为犄角,若是独木难支,内心的不确定感和丧失安全感,便足以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的事情。

潘若叶面无表情的看着山谷里所有的修行者,缓声道: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安全感,但是她知道那个界限在那里,所以她会让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安全感,但不至于太过没有安全感。

黄真卫觉得她总结得很到位,而且他有些诧异潘若叶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所以他看着潘若叶,一时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若叶却也不再说什么。

既然她停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最后的结果,现在结果既然已经产生,那她便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所以她对着黄真卫颔首为礼,转身离开,姣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的阴影里。

休憩的营地里比山谷中更为死寂。

许多在营地里穿行的官员都眼含畏惧的有意避开那名容姓宫女所在的营帐。

他们觉得容姓宫女此时一定很愤怒。

谁都不愿意沾染到她此时的怒火。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营帐里的容姓宫女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

她只是垂着头在认真的沉思。

……烈萤鸿去了哪里?当所有选生接受丁宁真的获得岷山剑会首名的事实,终于有人想起了之前一直排在才俊榜首名的这个名字。

不管是叶浩然还是顾惜春,即便他们最后败在了丁宁的手里,然而他们却依旧展现出了远超一般选生的实力。

烈萤鸿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又怎么可能陷落在前面的荆棘海里?更何况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来自胶东郡的烈萤鸿应该是容姓宫女最为关键的一颗明棋。

虽然绝大多数修行地师长都亲眼目睹了烈萤鸿如何退出,然而在进入这山谷观看剑会,这些修行地师长却并没有和这些选生有着多少交流的机会,所以此刻所有选生都不知道烈萤鸿遭遇了什么。

烈萤鸿败于谢长胜和沈奕之手。

有数名修行地师长同时出声,回答了那名选生的疑问。

山谷里沉寂片刻,终于轰的一声炸开。

追随着丁宁的那些人里,只有谢长胜和沈奕没有进入最后的剑试,然而谁会想到他们已经战胜了丁宁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说到底,好像这彻头彻尾都是白羊洞这些人的胜利。

许多选生苦涩的想着,丁宁和这些人,从头胜到了最后。

……丁宁胜,得首名。

丁宁活着。

一名朝官从岷山剑宗的剑门走出,乘着马车到了一片荒野,荒野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马车里一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提着一壶热茶。

他的对面,安坐着一名素衣男子。

听着这名朝官带来的消息,这名黑衣男子和素衣男子都哑然失笑。

两人互望一眼,素衣男子忍不住道: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到了,这长陵真是无数可能。

……夜色依旧笼罩着长陵。

远处的烟火早已被扑灭,只是空气里却流淌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白山水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她走得很小心,身体的每一个起落都确保自己不会被长陵任何一座角楼看到。

距离长陵的外围,距离渭河的一条支流已经并不遥远。

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悄然闪现一抹如剑锋般的寒光,就在她停住脚步的瞬间,一条身影从她前方左侧的胡同口走出,就停在那一片黑瓦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她。

既然你回到长陵,你应该和我说的。

一声低微,却是异常平稳的浑厚声音响起。

梁联,梁大将军。

白山水眼睛微眯,心中微微一颤,却是冷笑道:我猜便是你。

你可安逸来去,不需知会,然而我身在这城里,却不得心安。

笔直如枪般站立在屋檐下的梁联看着白山水,冷漠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交出孤山剑藏。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多?梁联摇了摇头,一些达不到的故国旧梦,难道比生死还要重要?连那人和巴山剑场都会消失,这长陵里有什么不可能?白山水收敛笑容,挺起胸,缓缓道:更何况这孤山剑藏不是你要,而是她要。

你都需要她的可怜才能活下去,你又如何能可怜我?我又何须人可怜?白山水仰首。

天空里,有一滴晶莹的水滴出现。

第四卷: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