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稳住!子柏风呸呸两口吐沫,吐在了手中,双手握住了铁锹,高高举起,然后啪一声砍了下去。
铁锹紧贴着李巡正的脸切了下去,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伤痕。
尼玛,偏了!子柏风愤愤地又把手中的铁锹举起来,对落千山道:你踩稳了,别让他乱挣扎啊。
我刚才是踩稳了,是你手不稳吧,我记得以前你杀丹木宗的道士的时候,那是血流成河啊。
不会是软饭吃多了,不稳了吧。
谁说的啊,是这铁锹不好用。
子柏风呸呸两声,又要砍,谁想到一股尿骚味从下面传来。
娘的,尿了。
落千山顿时捏起鼻子。
不是吧,恶心死了……子柏风也咧嘴后退,一脸嫌恶。
丢下去,给他洗洗。
子柏风指使落千山。
你怎么不丢?我八品官,你呢?九品。
那你就要听我的。
好吧……落千山不情不愿地拎着李巡正的一条腿,把他从桥上丢下去了。
李巡正在水中打了个旋儿,就被水冲到下游去了。
旁边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刚才被丢下去的,可是一名实职的九品官,虽然不敢说跺一跺脚东亭就震三震,可是若是有人得罪了他,怕是连门都不敢出。
就这么被扯着腿,扔河里去了?没意思,忘记栓个绳子了,洗干净了再拉上来。
子柏风拍拍手。
书生嘛,坏心眼一直比较多。
落千山就瞪他:马后炮,下个去哪里?嗯,那个郭邮局好像就住在附近,咱们去找他。
子柏风拍拍巴掌,领着落千山大摇大摆走了。
齐巡正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真是那位极具亲和力的知正大人?石巡副也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真是那位豪爽宽厚的巡正大人?为毛这俩人凑一起,顿时就发生了未知的化学反应了呢?节操呢?那个郭邮局……石巡副问齐巡正。
就是那个总是惹恼知正大人的家伙。
齐巡正道,他伸手指过去,喏,他就住那边那个胡同里面。
众人脑袋凑一起,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落千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而在落千山的身后,跟着子柏风。
秋风萧瑟,吹散片片落叶,子柏风白衣如雪,衣袂飘飘,神情淡然,望着前方,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拖着郭邮局的小腿,缓缓走过漫漫长街。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东亭出了一个凶残暴虐的监工司知正,名叫子柏风。
他拖着自己的下属走过漫漫长街。
他拖着监礼司的巡正走过漫漫长街。
他拖着监兵司的巡正走过漫漫长街。
他拖着监户司的巡正走过漫漫长街。
他甚至连监兵司的知正也一起拖着走过漫漫长街。
他抓着别人的小腿,穿过慢慢长街,慢慢走向了码头,神情萧瑟地把这些人丢进了咆哮着的涂水里,目送着这些人挣扎着,咆哮着,咒骂着,打着圈儿消失在了涂水里,就像是把自己的过去一起丢了进去,再也不想起。
然后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胆敢惹子柏风了。
当然,缺点就是,整个东亭几乎瘫痪了一半,就算是没被拖着走过漫漫长街的人,也有一大半抱病告假的。
那一天,监工司知正院的兄弟们,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他们走路横着排成排,他们修路双向设路障,他们吃饭不给钱,他们欺男又霸女,他们在大街上躺着睡午觉。
连个敢放屁的都没有。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子柏风到底是不是善人,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
郭邮局继续抱病,这次他是真的病了,他身心俱疲,已经打了报告,说想要调离知正院,到其他地方去工作了,这也代表了他基本上放弃了之前在知正院拼搏了那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资源。
事实上,子柏风来了之后,这些资源,也早就已经被他自己浪费了。
就在他自己都开始自暴自弃的时候,那位和他一起被丢进涂水里的林巡正来了,这位老巡正似乎又老了许多,连头发都开始花白,他面上还青一块紫一块,昨天显然被修理的不轻,不过他来的时候,却喜气洋洋的,似乎天上掉下来一块金子,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快跟我来,公子要见你!林巡正一把从床上拖起郭邮局,转身就要走。
什么?哪个公子要见我?林巡正愣了一下。
你说哪个公子,还有哪个公子?林巡正不由分说,拉着郭邮局就出去了。
好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郭邮局才不会有心理阴影。
马车沿着大街行驶了一个时辰,穿过城门进入了内城,然后在一个灵气满溢的院子里,见到了林巡正口中的公子,云平公子。
云平公子正拿着笔,在书写着什么,很是认真,许久都不曾抬起头来,林巡正也不敢打扰云平公子,就拉着郭巡正站在远处,低眉顺目地等着。
林老哥,公子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郭邮局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问你,你想不想成为内门弟子?林巡正问郭邮局。
废话!每个中山派的入门弟子,都想成为内门弟子,谁没有一个修仙梦?再说了,中山派的内门弟子,在西京极受礼遇,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眼下就是一个机会,云平公子吩咐你做的事,你可一定要办好……我先走了。
林巡正悄悄退下,只剩下郭邮局忐忑不安地留在原地。
在郭巡正看来,普通的内门弟子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更不要说内门弟子中最核心的这位云平公子,这位公子极有可能是下代的中山派掌门,所以就连其他的同门师兄弟们,都不称呼他的名字,而直接称呼他公子。
在郭邮局的眼里,云平公子的周身似乎都闪耀着光环,让他几乎无法逼视。
许久之后,云平公子终于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前几日的日夜临摹,他终于把那无名氏的书法神韵模仿了一个七八分。
他从小就聪明绝顶,尤擅模仿,这种极强的模仿能力,在某些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强大的学习能力。
所以他才能够从众多的内门弟子里脱颖而出,成为中山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但是,和其他的天才一样,他并不满足于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最好,他还想要用其他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更加优秀。
参加西京乡试,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之一,现在整个西京都已经传遍了他的文采之名。
但是……略微有些偏差。
他本想自己的名声是才华绝世、天下无双这样的夸赞,却不是乡试第二、惜败不语这种。
所以,在子柏风得到了头名,而他仅仅屈居于第二名时,子柏风就已经上了他的敌人名单。
这名单非常长,几乎每个和他有着直接和间接的竞争关系的人,都在这名单之上,但是现在这名单上,最重要的人,就只有一个,子柏风。
他本不想和子柏风有太多的交集,但是后来他却又对子柏风难以按捺住好奇心,通过府君接触了子柏风一次,顿时让他失望不已。
不过如此,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下次,会试之上,他定然会成为真正的头名,让子柏风有多远就死多远。
但是,一个不能拒绝的原因,却让他必须再次关注子柏风。
这个要求来自他的盟友。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正而已,为何要如此关注他?他曾经疑惑。
但是盟友的回答却是让他心惊不已:永远不要忽略子柏风的能量,他在蒙城的所作所为,已经坏了很多人的事了,如果任由他在西京活跃,怕是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所以,还请云平公子帮我们打压他,让他不要那么嚣张。
打压他?云平公子笑了,小事一桩罢了。
你就是郭邮局?终于从心思中回转过来,云平公子看了一眼郭邮局。
是的,公子。
郭邮局声音都在颤抖,他还是第一次和云平公子这样面对面的说话。
我听说你在东亭监工司知正院工作?云平公子问道。
是的。
郭邮局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有没有传到云平公子的耳中。
事实上云平公子对这些小事压根就没怎么关注,子柏风闹腾的很欢,但其实也只是在底层的官员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子柏风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嚣张。
嗯,我要你日后将子柏风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于我。
云平公子道,干好这件事,我有重赏。
说完,云平公子就摆摆手:好了,你去吧。
郭邮局有些郁闷地从云平公子的书房里出来了,他晕晕乎乎的,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林巡正在旁边等着,一把拉住他,问他道:公子对你说什么了?他说……郭邮局有些茫然了。
打发走了郭邮局,云平公子把门关上了。
终于处理完了这些琐事,终于可以把那件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了。
他珍而重之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卷破破烂烂的残卷,上面沾了泥巴,还有脏兮兮的手印,但是摊开之后,却让云平公子移不开眼睛。
那是一卷来历不明的草书,上书:少年真人号怀素……第二四〇章:一枚金丹换残卷大人,郭巡正来付鸡请罪来了!葛头儿兴奋地推门而入,对子柏风怒瞪的眼神视而不见,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厉害!不过我看郭巡正并不诚诚心,他压根就没有带鸡。
去你的吧,别在这里卖萌。
子柏风无语,把无知当有趣的,也就这家伙一个。
郭邮局低着脑袋走过了知正院,他面上火辣辣的痛,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是两只小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竖起耳朵仔细听去,似乎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他郭邮局。
郭邮局几乎就要转脸就走了,但是内心的某种力量让他控制了这种冲动。
郭邮局,你怎么回来了?在一根柱子旁边,一只手拽住了郭邮局,把他拽到了柱子后面。
金泰宇并没有在这件事里受到惩罚,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背后有人,子柏风还有顾虑。
但是在郭邮局等人看来,却不是这样,他们每个人都被打了,似乎子柏风听到了他们的商议一般。
而唯一一个没挨打的人,顿时变得格外可疑。
金泰宇左右看看,对郭邮局道:你现在过来,不怕子柏风再对付你?啪!郭邮局劈面一巴掌打过去,把金泰宇打得原地转了几个圈,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着郭邮局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是不知道郭邮局为什么会打自己。
郭邮局一言不发,继续低着脑袋走了,似乎和金泰宇完全不认识一般。
如果说这件事让郭邮局明白了什么,那就是这些八品九品的官员们,谁也别嚣张,这世界不是离了你就不转的,如果你敢嚣张,那就有的是人能够打得你满地找牙。
郭邮局,你竟然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后面,金泰宇还在气急败坏。
郭邮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子柏风认错,怎么跟子柏风承诺的,他从子柏风的房里出来的时候,想哭的心都有了。
子柏风明确告诉他说,他暂时和齐巡正交换一下职位,带着人去路上巡逻去就好了,从今天开始,灵气回路的修理,完全由齐巡正接手。
郭巡正想要说:你不能这样做!但是他知道,子柏风不但可以这样做,而且已经这样做了。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己的那个任务,以及任务之后的重赏。
但是,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子柏风的书房里有什么人在。
他出来吹了一下冷风,清醒过来,想要亡羊补牢一下时,却只看到子柏风离开了书房,向后院的方向走去了。
郭邮局……金泰宇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郭邮局反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然后转身走了。
郭邮局很纳闷,这个金泰宇,难道他看不出来彼此的差距吗?为什么总是纠缠不休?他郭邮局虽然官职没有金泰宇高,虽然现在落难了,但是现在却也不是一个外来的凡人官员能欺负的。
这家伙,乱比划啥呢?子柏风回到了后院,就看到小石头泪眼婆娑的趴在子吴氏的怀里,子吴氏皱着眉头,一边责怪着小石头,一边又帮他抹着眼泪。
看到子柏风回来,小石头顿时躲到了子吴氏的身后,子吴氏却是扭着他的耳朵,把小石头从背后扭了出来。
哥……小石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子柏风。
怎么了?你又惹什么祸了?娘,你别跟小石头一般见识,这小家伙三天不惹祸就屁股痒,您还没习惯啊,别骂他了。
子柏风笑道。
不是……你让小石头跟你说!子吴氏看子柏风反过来劝她,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感叹于子柏风兄友弟爱,另一方面却为自家这个惹祸精头痛,现在都这么能惹祸了,日后可怎么办啊。
哥……我……我把你的字弄丢了……小石头抽抽噎噎道。
我的字?什么字?子柏风讶然。
仔细一问,子柏风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小石头一向不爱学习,子柏风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效果却都不好,这小东西就像是属猴的,什么时候都坐不住,性格也和猴子一样,顽劣死了,只会调皮捣蛋,子柏风都头痛的要死。
小石头其实很聪明,但是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心,像他的弹弓,就是子柏风教他的,很快就青出于蓝,像他惹祸的本事,无师自通,独步天下,绝对牛逼。
在学堂上的时候,这小家伙偶尔也有妙言妙语,就像是他刻在自己弹弓上的诗句一般,颇有过人之处。
上次,子柏风为子吴氏试墨,在写那卷《草书行歌》时,无意间把自己的刀道融入到了其中,吓到了小石头。
若是普通的小孩子,说不定半夜会做恶梦,但是小石头这种粗神经的人,唯一的后果就是,羡慕坏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写字也能那么牛逼,就像是他的弹弓一样,可以很好玩,可以打别人,可以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
所以,子柏风前脚刚把《草书行歌》带回书房,后脚他就悄悄溜进去,把子柏风的字偷走了。
当夜,他确实做了梦,不过不是噩梦,而是美梦,他模糊中梦到,写字的不是子柏风,而是他,在一个很多人的地方,当着很多人的面,写啊写啊写,把所有人都吓尿了。
从那天开始,小石头就开始比着那卷字,苦练起来。
不过他是悄悄把字偷出来的,所以不敢在这里练,他把字带到葛头儿家,带到府君那里悄悄练。
这小家伙,做事毛手毛脚的,不多时就把字画刮破了弄脏了,更不敢拿回来了。
子吴氏哭笑不得,难怪这几天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有时候还弄得满脸都是墨汁跑回来。
小石头和子柏风的性格,其实颇有相似之处,一旦想要做什么事,那定然要做好,不过子柏风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而小石头的精力,都用在顽劣上了。
这几天,不论是秋儿还是葛头儿的孩子,都成了他的陪练,草坪上、墙根下、书房里,都留下了他撅着屁股练字的身影。
昨天,我在府君伯伯家的花园外面练字,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小石头迷茫地说。
怎么丢的?子柏风其实也颇为心痛的,那副字,并不是随时都可以写出来的,再想要那种状态,却还要苦苦寻觅。
不知道,秋儿拉着我玩弹子,我说我没弹子,然后有一个大哥哥说送给我几个弹子,我就和秋儿玩起来了,谁想到一转脸,字就没了。
小石头哭丧着脸。
子柏风接过了小石头把玩的那几个弹子,仔细一看,这那里是什么弹子,分明是几粒丹药,虽然脏兮兮粘了一层土,却依旧难掩清香,仔细看去,丹药里面有厚厚的金箔包裹,外面还封了一层坚硬的腊,显然不是凡物。
这是有人发现了那字的不凡之处,所以拿丹药换走了,却并未名言。
行事这般不磊落,西京的修士真没格调。
子柏风哼了一声,又把丹药递还给小石头,他不懂丹药,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珍贵与否,反正他不缺这东西,在他心目中,一百颗这东西,也抵不过自己的半个字。
他留着也没用,只是嘱咐了小石头别乱吃,拿着玩就好。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生气也没办法,问小石头对方长得什么样,小石头回忆着形容了一下,似乎是个仆人随从的角色,正主儿都没露面,子柏风也就死了心。
相比那字,子柏风更好奇小石头练字的成果,子吴氏摇着头拿出了一卷皱巴巴的纸来,道:鬼画符一般。
子吴氏不太懂书法,子柏风却是懂的,一看之下,却是颇为惊讶。
小石头的字,确实是鬼画符一般,那是因为他模仿的对象是草书,而且是把草书分解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模仿,那不是鬼画符是什么?但是,如果不太苛求不同字之间的构架与连贯的话,单论某个字,小石头竟然模仿的似模似样,这怎么能不让子柏风吃惊。
如果是小坨子的话,那一点也不奇怪,可这是小石头啊。
子柏风只能说,小孩子的成长性是无限的。
其实也不奇怪,小石头初学写字,就是子柏风手把手的教他。
后来小石头大点的时候,子柏风还逼他练过字,不过那时候小石头完全没感受到练字的魅力所在,自然万般抵触。
即便如此,小石头的字本就和子柏风有几分相似,算是和子柏风一脉相传。
娘,小石头写得真不错,我看啊,小石头以后能成草书大家。
子柏风道。
真的?子吴氏却是喜出望外,自家这个猴儿一般的小石头,还能成书法家?娘,你不相信我!小石头先控诉起来。
小石头,日后我教你写字吧。
子柏风道,好多年前他也这样说过,不过那时候小石头的脸苦瓜一般苦。
而现在,小石头自然不觉得练字是苦差事了,再则他也练了气,笔力、腰力都够了,笔锋运转之间的力与意,也已经摸到了几分门道,修士做什么事,都比普通人事半功倍。
真的?闻言,小石头叫了起来。
当然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子柏风道。
小石头白他:你什麽时候不骗我?昨天吃饭的时候,你骗我说我碗里掉进去了一只蜘蛛,前天的时候,你把我的……子柏风顿觉自己这个哥哥真失败,只能举手投降道:好吧,我没在大事上骗过你吧!小石头仔细想了想,认真点点头,那神情颇似早年的子柏风自己。
子柏风从小石头的身后握住他的笔杆,让他感受自己运笔的力量和方式,子吴氏看着手把手写字的兄弟俩,微笑着,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