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凤莲婶回来么?张叫花问道。
我怎么晓得?你个小孩子莫管大人们的闲事。
放了假,暑假作业也没见你做。
到时候报名不到,看你怎么办!刘荞叶白了崽崽一眼。
我才不担心哩。
我是班上第一名,老师才不会骂我。
蔡老师说,我们班上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必须做暑假作业。
什么时候比我考得多了,就不用做作业了。
张叫花得意地说道。
看你得意的。
骄傲使人落后。
你不加油,等别人超过了你,你哭都来不及。
刘荞叶心里还是很骄傲的,自家的孩子虽然学习不太认真,但是成绩一直是班上最好的。
辰橙不时地往门外张望,也不知道陈凤莲什么时候会来,见刘荞叶母子两个那么亲昵,心中有些羡慕,叫花,想不想演电影啊?我可以让林导演给你在电影里安排一个角色。
张叫花摇摇头,我不想演电影。
辰橙很是奇怪,为什么呢?张叫花抓了抓脑袋,人怕出名猪怕壮。
将来我要是成了明星,会好烦的。
辰橙噗嗤一笑,张叫花说的没错,出了名有出了名的烦恼。
但是正常的小孩子都很喜欢表现自己的好不好?这小家伙竟然一点表现的欲望都没有。
来到梅子坳之后,辰橙便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张叫花的传说,知道这个小孩子不能够等闲视之。
乱讲话,辰橙姐姐不也是明星么?怎么没见她烦呢?好多人喜欢她呢。
娘也喜欢辰橙姐姐啊。
刘荞叶在张叫花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神情中极尽温柔。
陈凤莲走进招待所,问到了辰橙的房间,但是走近辰橙房间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了,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进去。
凤莲婶子。
张叫花耳朵尖,陈凤莲一上来,就被这家伙的耳朵听到了,走出去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门口一侧的陈凤莲。
陈凤莲尴尬地冲着叫花笑了笑,心里反而是更加紧张了,她不是怕见辰橙,而是怕从辰橙口中得到她不希望得到的消息。
凤莲,快进来啊。
刘荞叶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辰橙连忙跟在后面。
然后两个似乎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一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是辰橙?你是凤莲姐?两个人同时说道。
张叫花还想在一旁看热闹,姐妹相认,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啊,哎呀,耳朵又被娘提起来了,只能一步一回头跟着娘走开。
臭小子,让你凤莲婶子好好跟辰橙姐姐好好说话。
刘荞叶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语病。
娘,不对啊,我叫姐姐婶子,叫妹妹姐姐,那么妹妹该叫姐姐什么?张叫花问道。
什么姐姐妹妹的?刘荞叶噗嗤一笑,就你人小鬼大哩。
我又没讲错。
娘,你快把我耳朵放下哩,别人看到了,长大了讨不到婆娘。
张叫花不满地说道。
刘荞叶笑了笑,你要是不听话。
将来就只能娶一个粽子脸,梅花脚,虾公腰,屁股挂把弯镰刀,黑白灰黄花皮袄,跨个口子(口子,沟)自家飙(飙音,意为跳)。
张叫花没弄明白,那是什么呢?刘荞叶咯咯笑道,你自己猜。
张叫花抓了抓脑壳。
房间里,陈凤莲与辰橙四目相对。
你是我姐姐么?辰橙问道。
陈凤莲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我记事开始,我虽然有爹娘,却总觉得跟别人不一样。
后来听村里别的孩子说我是野孩子,不是爹娘的女儿。
但是谁是我亲娘,我却并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辰芳么?辰橙问道。
陈凤莲摇摇头,没听说过。
不过后来我晓得了爹娘其实是我大伯大婶,我爹叫陈顺生。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娘的名字。
村里人没人知道么?辰橙问道。
陈凤莲摇摇头,应该是有人知道的,我娘生下了我,村里人怎么会没人知道呢?不过我娘原本下乡的地方并不是梅子坳。
是后来跟着我爹回来的。
来的时候,就大着肚子了。
生下我才一岁,村里闹狼害,我爹进山猎狼,我娘等了一个月,没见我爹回来,正好那个时候她落实了回城政策,我现在的爹娘就劝她先落实回城,等在城里稳定下来了,再回来带孩子过去。
后来,她来没来过,我就没听说过了。
这些事情,我都是零零碎碎听村子里的人讲的。
我妈妈是下过乡的,而且就在新田县。
只是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下乡的事情。
我爸爸妈妈虽然生活在一起,却形同陌路。
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成为夫妻。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辰橙说道。
那你现在能不能跟你妈妈联系一下么?陈凤莲问道。
辰橙点点头,准备拨家里的电话。
没拨之前,辰橙问了陈凤莲一个问题,凤莲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电话通了,我妈妈却说没有过一个孩子的话,你会怎么想?陈凤莲笑了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我自己也有了孩子。
还能怎么想,回去之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相认了又能够怎么样?失去的永远都找不回了。
陈凤莲的泪水倏然掉落下来。
辰橙的泪水也止不住往外流淌,是啊,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
嘟……嘟……电话声嘟嘟地在话筒里响起。
喂。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正是辰橙妈妈辰芳。
妈,是我呀。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么?辰橙问道。
你啊,肯定是在片场呀。
你不是说你要出去拍一段时间的电影么?辰芳笑道,还以为女儿又想家了。
我现在在新田县葛竹坪镇梅子坳生产大队。
辰橙说道。
你在哪?辰芳的声音有些急促。
新田县葛竹坪镇梅子坳生产大队。
辰橙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怎么去那里拍戏了?辰芳问道。
妈,你知道梅子坳这个地方?辰橙对辰芳的话里透露的信息极为仔细。
我去梅子坳下乡过。
辰芳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辰橙能够感受到辰芳情绪的波动。
我在梅子坳碰到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
他叫陈凤莲,她爹叫陈顺生。
辰橙说道。
辰橙立即听到电话里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打得粉碎。
辰芳不停地喘息,似乎呼吸有些困难,可见她此时是多么的紧张,她爹叫什么?陈顺生!辰橙听到现在,大概知道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辰橙,她是你姐姐!她是你亲姐姐啊!我马上过来!我,我,我……嘟……嘟……电话断了,辰橙可以想象妈妈此时在家里手忙脚乱的样子。
姐,你听到了没?你是我亲姐啊!妈妈一直不在意我,原来她是一直在想念你哩!辰橙又是哭又是笑。
陈凤莲完全懵了,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得到了亲生母亲的确切消息。
娘啊,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直不来找我哩?姐,我跟你比起来,我还是幸运的,至少我一直有妈妈的陪伴。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呀?辰橙早就将陈凤莲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陈凤莲任凭辰橙紧紧地抱着。
远在东海的辰芳这些年来,如同丢了魂一般。
她给大女儿取的名字叫陈菲。
她虽然想将自己对大女儿的思念转移到小女儿身上,却无法做到,她知道自己亏欠了辰橙太多,好在辰橙虽然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面,却从小非常懂事,各方面也都是非常出色的。
没让辰芳操什么心。
辰芳苦苦等待了陈顺生一个多月,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一同下乡的人过来报信,说辰芳的回城问题落实了,这是辰芳父母奔波的结果。
但是丈夫死不见尸活不见人,让辰芳如何能够割舍得下,而且带着世周(世周,满周岁)的大女儿,她如何回去参加工作。
陈顺长两口子也劝说辰芳,说好不容易落实了回城政策,吃国家粮的机会失去了就不会再有了。
以陈顺生的本事,肯定能够出得来梅山。
等她回去落实了回城政策,吃上了国家粮,解决了工作,再把孩子接过去,就不用守在这山村里受苦了。
将来也可以让陈顺生到城里去找事做。
辰芳信以为真,便将孩子放在了大哥大嫂家里。
谁知道一回去,辰芳父亲得了重病,都是折腾出来的病。
同时,辰芳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辰芳父亲熬了几个月,还是与世长辞。
这个时候,辰芳的工作终于落实好。
等她满心欢喜回到梅子坳的时候,在家里却没有看到陈菲的踪影。
大哥大嫂告诉辰芳一个噩耗,孩子没了。
辰芳刚走那天,孩子就得病了,一直没见好转。
过了没多久,人就没了。
林红芳还带着辰芳去梅山的乱石岗看了孩子的坟墓。
而陈顺生一直没从梅山出来,人只怕也是没有了。
辰芳一下子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亲人,回到东海,便大病了一场。
差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
也多亏辰橙命硬,在那种情况下,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生出来之后,也非常乖巧,不哭也不闹。
每天只要吃饱了,随便辰芳怎么摆弄都不要紧。
辰芳后来又回梅子坳打听了好几回,始终没有陈顺生的讯息。
只是那个时候她没有注意到陈顺长家多了一个女儿。
据说是从林红芳娘家收养过来的。
悲伤中的辰芳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娃跟她长得有多像。
过了两年,学会讲话的辰橙开始问妈妈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家里有爸爸妈妈,而自己家里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这个问题让辰芳知道必须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
辰橙的继父叫程明安,是个老实人。
不过结婚了之后辰芳才发现,程明安在当兵的时候,一个炸弹将男人的本钱给炸掉了,根本没办法行房。
之所以与辰芳结婚,仅仅是为了不让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辰芳心里始终放不下陈顺生,所以便与程明安维持着这个名义婚姻。
这才让辰橙感觉到自己的家非常地怪异。
父母始终相敬如宾,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少了一点什么。
得到大女儿的消息,辰芳猛然醒悟过来,这么多年,自己完全被大哥大嫂蒙蔽了。
因为过于伤心疏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
辰芳得到消息之后,根本坐不住了,立即从东海出发,赶往新田县。
一路上,马不停蹄,飞机换火车,火车换汽车,以最快速度赶往新田县。
第三天早晨,辰芳直接从火车站包了一台车直接赶到了葛竹坪镇招待所。
辰橙与陈凤莲两个通过两天的相处,已经亲不可分。
血肉亲情就是这样,哪怕分别太久,总有一股无法阻挡的亲和力,将亲人联结在一起。
她们已经接到辰芳的电话,知道辰芳已经赶了过来。
两个人一直站在招待所门口。
一台挂着资江市拍照的出租车在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陈凤莲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跳动起来,随时都有跳出来的感觉。
她要见到她的娘亲了!娘亲啊,你是否如同梦中的娘亲一样哩?辰橙紧紧地扶住姐姐,她能够明白姐姐的心情。
辰芳从车里钻出来,看到站在一起的两姐妹,泪水立即如同泉水一样汩汩流出,菲菲,菲菲!娘想你想得好苦啊!陈凤莲不知道辰芳为什么要喊菲菲,但是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娘亲在喊自己哩。
原来娘就是这样的啊,二十多年来,梦里的娘亲终于与现实中的娘亲重叠到一起。
陈凤莲冲了过去,与娘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菲菲!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了啊!辰芳与陈凤莲抱头大哭。
辰橙也走了上去,与妈妈和姐姐拥抱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