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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我为先锋!

2025-03-28 02:06:49

那些由司马长雪召唤而出的利剑砸了下来。

宛如火雨流星一般的坠落在战场之中,在那一刻,无数司马诩手下的士卒都在那剑雨之下被碾成了血沫。

挡在穆归云与宏谷章之间的人肉屏障在那时终于散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便不会再有的机会。

穆归云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龙三式——苍龙啸!那犹如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呐喊在这战场之上回荡,他已经被污血包裹了的身躯,由内之外的开始渗出鲜血。

他虽已至问道,但着游龙三式的最后一式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吃力。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一道道罡风自他的体能升腾,伴随着一阵阵白色的灵力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手中的长枪与他人融为了一体,那时,一只巨大的苍龙升腾而去。

他仰天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身子一顿,便猛地杀向了宏谷章。

这样的变化远超出宏谷章的预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枪想要抵挡,但那苍龙的速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只是瞬息的光景,苍龙依然呼啸着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长枪只是与那苍龙微微触及,便从中折断。

不!恐惧爬上了他丑陋的脸庞,他发出一声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的悲鸣,身子便被那苍龙猛的洞穿。

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而后,身躯便如破败的石雕一般,轰然倒地。

苍龙的虚影在那一刻散去,露出了其下浑身是血的穆归云的身影。

天空之上的司马长雪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背上的剑意,那九道被她召唤出的剑灵也随即灵光一闪,遁入十方神剑之中。

司马长雪的身子缓缓落到了穆归云的身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以她的修为强行唤出九大剑灵,施展北通玄留下的秘法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归云,你没事吧?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上前扶起了半跪在地的穆归云关切的问道。

穆归云对着她惨然一笑,无碍。

他这般说道,目光却望向了司马诩的大营方向,那里,随着宏谷章的战死,铺天盖地的士卒涌了出来。

显然,司马诩并不打算这样放任他离开。

看样子,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

穆归云极为苦涩地说道,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子,神色极为复杂。

一死而已。

这个柔弱的女孩却在那时爆发出了一种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的气概,她笑了笑,温柔的伸出手,将穆归云额前散乱的发丝理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穆归云伸出了手,将司马长雪的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司马长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穆归云所问的究竟是何事。

自从北通玄死后,她一路随着大军来到江东,期间穆归云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自己的心迹,但却都被她一一回避。

穆归云曾以为司马长雪已经爱上了那个剑灵化作的男人,可现在,司马长雪却又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赴死,他终究猜不透这女子心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大限将至,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终于是将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已许配他人,做了他人之妻。

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我知他死于苍生大义,此番英雄,我对他虽无儿女之情,却敬他义薄云天,不愿做有愧于他之事。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司马长雪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扉,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

如今我既然已是将死之人,终于也可为自己活上一次。

生时我无法回报你的情义,愿死后能有来世,必与你举案齐眉,白首不休。

听闻此言,穆归云心头的芥蒂终于是烟消云散,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不愿再放开一刻。

他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长枪被他横于胸前。

他冷言望着呼啸而来的敌军,双眸一沉。

好!那便让我多拉些人与我们陪葬,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可供你使唤!……嘉汉郡的城头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了人影,他们看着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背影,鼻尖涌上一股酸楚。

他们已经被司马诩围困良久。

看不见希望,亦找不到出路。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悲戚。

与其那般死去,倒不如如穆归云这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了诸人的心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归云和长雪妹妹这么死去吗?罗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花非昨,皱着眉头问道。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照料昏迷不醒的陆离凡,方才听闻此事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却见此番情形,心头终归不忍。

花非昨沉默的看着城下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回答罗玉儿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苏长安不知所踪,何时能归,谁也说不准。

可司马诩这般围而不攻,其意图在花非昨看来是极为明显,便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

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司马诩如今手下的力量,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但他还是感到憋屈,尤其是在此刻。

他莫名的有些羡慕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死去,总好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娘亲!苏曌也在那时发出一声呢喃,扑入了身旁的古羡君的怀中。

她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幕极为不忍心看见一般。

自从见到古羡君那刻起,这个老气横秋的女孩就如同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一般,一直黏在古羡君的身边。

古羡君早在之前与苏长安的谈话中知晓了这女孩的身世,但自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她很怀疑,打心眼里的怀疑。

因为这个名为苏曌的女孩跟青鸾着实太像了一些。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但女孩对她却极为热情,在嘉汉郡外的那场大战之后,女孩看见她的第一刻起,便飞扑入她的怀中,犹如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唤着她娘亲,在她的怀里嗷嗷大哭。

她心底的柔软在那时被触动,终于还是没有办法问出究竟谁是她的生母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未来,她真是她的女儿,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与她如此亲近。

而后发生的一切又让古羡君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此事,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苏曌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究竟现在何处?他们的结局又当何如?但苏曌却告诉她,未来与现在早已出现了偏差,而随着这样的偏差,她对于未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特别是在为了救下青鸾,她将体内的真神神性给出之后,她的仙体一破,修为一落千丈,更是无法如之前那般跳出现在与未来对于她的影响,她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记忆。

甚至……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的是,这样的变化最后会导致的结果她难以预料,但她却随时会因为现在的变化而影响到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与她所在的未来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极有可能导致她的存在被否定。

而一旦那时,她便会彻底消失!古羡君轻轻的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同样皱着眉头看着战场之上的身影。

楚江南等年轻将领更是在那时双眸变得血红,他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建业城中,如今世故依然铺满了建业城的街道,无人安葬,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为的便是一雪这血海深仇。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决心或者愤怒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败了。

走投无路龟缩在这嘉汉郡内,可依旧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但见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热血上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死去。

就像是一只秋蝉,熬过了漫长的夏日,却掉落在秋日的冷风中,无人在意,亦无人知晓。

他们不愿意这样死去。

与其做那样一只苟且的秋蝉,还不如做夜里的飞蛾,就算短暂,但至少曾经拥抱过最灿烂的光明。

于是,请战之声开始在嘉汉郡内响起。

他们叫嚣着要与司马诩决一死战,即使是死也要为那些死在西凉、死在江东、死在他们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的家人、战友、朋友撕下一块敌人的血肉。

百年前的江东刀客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丢了性命,但留下了传说。

而这个传说,到了现在还激荡在这些年轻的后辈的胸中。

当然,不仅是江东军,西凉军与蜀军同样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在绝望中可能会失去所有的斗志,但亦可以燃起无穷的怒火——只要有人能将之点燃,那怒火便可燎原。

而穆归云便是那点火之人。

请战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花非昨看着群情激昂的诸人,眉头皱起。

他何尝不想如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但他毕竟是天岚院的传人,他担负着苍生大义,这样出去,其实说到底与寻死无疑,但守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只是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真切。

他张开了嘴,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阻止他们。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曾真的相信过他心头那所谓的希望。

陛下到!而就在这时,一道高昂又细长的牙尖嗓响了起来。

顿时,方才还喧闹的诸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大多数的寻常人来说,皇权依旧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少年低沉着眸子,在稀疏的士卒的簇拥下缓缓的登上了城楼。

他来到城头站定,举目望了一眼那已经又一次与敌军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低着眉头朝着古羡君等人微微示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包括楚江南等一干将领。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阴沉、悲悯又威严。

建业之战,孤不听莽天王之谏言,致使建业之战大败,二十五万将士葬身建业城外。

莽天王为护我军撤退,战死沙场,尸首分离,被悬于司马诩大帐之外七日。

他缓缓言道,声线之中包裹着一种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

如今,我们被困嘉汉郡,如鼠蚁一般龟缩。

穆爱卿为寻莽天王尸首身陷敌阵,而朕只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双眸竟然开始泛红。

我继位时,于长安,司马诩把持朝政,我不过一具玩偶。

于江东,楚王苏长安亦是如此,我总是做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在他人手中争来夺取。

后来,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将大好的局势送葬。

我才知,司马诩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心存恶念,欲吞吐天下。

而楚王……夏侯明又顿了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

他究竟是否与司马诩一般想要谋权篡位,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

如今穆爱卿身陷险境,我若再冷眼旁观,那我与那司马老贼何异?这时,夏侯明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

他这般说道,双眸忽的明亮了起来。

三军听令!他此言一出,那些士卒将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单膝跪下。

末将在!我为先锋,诸君随后,开城门,与那司马老贼决一死战!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长剑出鞘,身上的龙袍被他猛地扯下,露出其下那一件早已穿戴齐整的甲胄。

他的目光那般冷冽,又那般锋利。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西凉以一当百的少年。

第一百章 如此英勇,如此无谋师兄?罗玉儿见这般情形,不禁迟疑的看了看身旁的花非昨。

苏长安走后,穆梁山战死,作为天岚一脉最年长的师兄,花非昨无疑成了他们诸人的主心骨,此刻见夏侯明鼓动大军出战,不由有些迟疑。

花非昨沉着眉头看了看眼前的诸人,目光一扫,最后落在了那位年轻的帝王夏侯明的身上。

他看着他沉默良久。

他对于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之前苏长安一味的压榨他的权力,他也不是没有起过恻隐之心。

但他相信苏长安,所以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选择冷眼旁观。

而后苏长安被青鸾所掳走,夏侯明自然重新掌握了大权。

不得不说,夏侯明比起他的老爹,那位已死去的佑安帝,的确要强出许多,无论是手腕还是智慧都称得上出众。

但他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初掌大权,难免急功近利,这也就导致了建业城的战败,将他们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换而言之,处于那样的境地,花非昨自认为也不会比这夏侯明做得好多少,其实,他也没有太大的立场去指责这个只有十七岁的皇帝。

但现在,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却多少让花非昨有些心折。

历朝以来,殉国而死的皇帝不在少数。

但敢披坚执锐奔赴战场的却是少之又少,那位魏朝太祖夏侯昊玉算是一个,眼前这少年又算是另一个。

不过,若是这夏侯明知晓那位被司马诩拥立的帝王便是夏侯昊玉,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那就战吧。

想着这些,花非昨忽的张开了嘴这般说道。

嗯?身边的诸人皆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素来沉着冷静的花非昨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一死而已,这些寻常士卒尚且不惧,我天岚一脉又岂能落于人后?花非昨瞟了诸人一眼,大抵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他淡淡地说道。

显然,这样憋屈的日子,即使是花非昨也过得不厌其烦。

既然毫无生路,那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吧!这样的念头终于在诸人的心头升起。

轰隆隆!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紧闭了七日的嘉汉郡城门终于在那时缓缓落下。

一身甲胄的夏侯明立于阵前,手执一把长剑。

身后是一群脸露肃杀之色的士卒与将领。

杀!他发出这样一声暴喝。

城头的号角声与战鼓声一同响起。

他便领着诸人,直直的杀了上去。

他们犹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涌入了敌军的阵营,突兀又迅速,像是出动的毒蛇。

锋利又坚韧,像是出鞘的宝剑。

还在围攻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嘉汉郡中的大军会在这时出击,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大片的头颅被冲在最前方的西凉军所收割。

作为苏长安手中的王牌,西凉军在这几次的大战中可谓是大放异彩,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

他们以悍不畏死与手段残忍而闻名,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不能杀死他的敌人,都只能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经历了数场大战,西凉军依然是所有军队之中保存最完整的,到了如今依然拥有两万之众,而修为,每一个都几乎抵达了地灵之境,这是用敌人的血肉生生堆积起来的修为。

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他们的人性几乎到了快要泯灭的程度。

自从嘉汉郡一战之后,他们便早已不再适应寻常的生活,对于的血肉的渴望渐渐超出了对于任何事物的追求。

若不是那股多年从军的纪律性还在束缚着他们,恐怕早已变成了自知杀戮的机器。

而现在,在夏侯明决定出城迎战的那一刹那,这些介于人与兽边缘的恶鬼们终于完全放弃了心中那最有一丝人性。

他们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些蛮军与人族混合的军队面前,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舍弃了人性,作为恶鬼的姿态,开始了他们这一生最辉煌也是最后一次战斗。

血气自死去的敌军身上涌出,涌入他们的体内,他们每越过一出,便留下一具干枯的尸首。

而紧随西凉军其后的是楚江南一众带领的江东军,他们背负着妻儿家人的血仇,带着赴死的决意,一如那些当年渡江北上的刀客,他们的刀从出鞘那一刻,到他们死去之前,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从城墙之上飞身而下的花非昨等人,也再也没有半分顾忌,体内的灵力不惜损耗的肆意挥霍而出。

剑影、灵光或是恶蟒蛟龙各种灵力演化而来的事物自他们的体内吞吐而出,飞速的冲入敌军的阵营,收割着一片又一片的性命。

本已战至筋疲力尽的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见着情景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些什么,他们凭空生出一些气力,将杀来的敌军尽数逼退,身子一撤退到大军之中。

他看向正召唤出一条蛟龙恶蟒的花非昨,满是污血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二人对视一眼,虽无言语,但却明了了彼此此刻的心意。

有花兄作伴,黄泉路上想来是不会孤单了。

穆归云这般言道。

惶惶人间数十载,能与诸位同赴归路,也不枉这人间走上一遭。

花非昨也笑道,沉着如他,少有这般豪言壮语,但此刻言来,想是已蒙死志。

岂能白走?一旁的侯如意双枪如龙,一招便洞穿了数十人的胸膛。

师兄若是怕寂寞,那我便再去为你取些亡魂作伴!侯如意的一袭白头此刻已然染头了鲜血,他手中的长枪在身前舞出一道枪花,身子一顿,便再一次杀入了敌营。

而此刻,嘉汉郡的城头,便只余下几位敲鼓的士卒,以及古羡君与苏曌二人。

这并非古羡君的本意,她虽是女儿身,但却从不缺乏当属于自己的勇气,此刻就连那曾经在天岚院中只会扫地做饭的陆如月,此刻也领着蜀军浴血奋战。

古羡君何尝不想如此。

但花非昨却告诉她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呆在了嘉汉郡的城头之上,看着他们厮杀,却没有出手。

苏曌,她叫你娘亲,她来自未来,所以再将来,你还会与长安相遇,而他是我们的希望,从苏曌遗失记忆前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知晓的是,长安在未来会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当然也可能因为某些我们不知晓的原因走上一条我们所不希望看见的路。

但他确实还活着,也会与你相遇,苏曌现在的存在便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你得活下去了。

花非昨的话无疑戳到了她的心坎,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曌也似乎是默认了花非昨关于未来的猜测,在那时沉默不语了下来。

古羡君在几经挣扎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下城作战的念头,她并不是贪生怕死,她只是害怕若是真被花非昨所言中,未来的苏长安若是经历某些变故而被愤怒所冲昏了头脑,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

她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的苏长安已经够孤单了,在他的那些故人都战死之后,他又当如何自处?古羡君不想让他那样孤单,无论未来会怎样,甚至无论苏曌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她都想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这一切。

于是,现在,她立在城头,看着城下那一场厮杀,看着一个又一个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倒下,心底五味陈杂,而一旁的苏曌似乎是感受到了此刻古羡君心头的起伏,她用力的抱着她,试图温暖她的内心。

……司马诩的大营之中,那位龙袍少年负手而立,他看着那群如同野兽一般杀出的江东大军,看着那首当其冲,冲锋在前的少年,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虽然数年不见,但他还是记得那少年,算起来,那应当是他的孙子,如果没有记错,他的名字还是他给他取得。

夏侯明。

他低声说道,神情愈发恍惚。

看着自己的孙子如此英勇,陛下是否觉得很是欣慰?司马诩也在那时走了过来,站在龙袍少年的身边这般问道。

龙袍少年却并不答他,反而转过头看向司马诩,意味莫名的言道:爱卿的女儿也很是不错,当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

女儿?虽知司马诩闻言却是哑然失笑,我可没有什么女儿。

他这般说道,对于龙袍少年的反讽嗤之以鼻。

这样的反应倒是出乎了龙袍少年的预料,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世人都说我夏侯昊玉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看来,倒是世人误解我了,若论无情,爱卿你居首位,寡人屈居第二。

陛下若有心思说笑不若快些派你那些走狗上场,拿下这些杂鱼。

司马诩冷哼一声,这般言道。

虽然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喜难辨,但那龙袍少年却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但他却并不点破,大手猛地一挥,十一道周身弥漫着磅礴气息的身影便在那时自他身后的阴影处走出。

甚至无需他多做言语,那十一道身影便已然如流光一般朝着那战场之上飞射而去。

龙袍少年在那时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位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夏侯明,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摇了摇头,感叹道。

如此英勇。

如此无谋。

第一百零一章 二胡人在绝望之中往往会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

这一点,在花非昨等人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带着这股悍不畏死的决意,依仗着突然杀出的奇袭之意,大军甚至在短时间内压制住了司马诩手上的百万雄兵,一刻钟个光景近乎收割了五万敌军的性命。

甚至,他们还抢回了穆梁山的尸首。

他毕竟是星殒,虽然不知为何没有送葬者前来送葬,但作为星殒,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这道理,古来如此。

这是他应得的待遇,也是每个星殒必经的过程。

这样的折辱对于穆梁山来说很不公平,对于夏侯明带领的大军来说亦是耻辱,所以,他们夺回了他的尸首,派人护送回了嘉汉郡中。

而这样的胜势,在夏侯昊玉手下那十一道身影来到战场之时彻底被碾碎了。

那十一道身影那般冷冽,那般阴沉,宛如雕塑般严苛,有带着死神一般的威严。

即使还未出手,光是自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也足以让在场诸人感到一阵胆寒。

他们是大魏朝曾经的五王十三候。

除却已死的英王夏侯渊、武王浮三千以及莱云城中的镇西神候,另有四位死于某些不知名的战场之上,如今只余十一位。

但他们每一个都拥有无限接近太上的实力。

每一个的存在都足以扭转一方战场的胜败。

而他们在来到这战场上空之时却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冷眼看了好一会,脸上却皆露出兴趣寥寥的神色。

夏侯明手下,除了那位太白道人算得上是一位星殒外,便再无有一人能入他们法眼。

对于他们来说,对这样一群蝼蚁出手,应当称得上是折辱。

于是十一人之中自有一人站了出来——对付这样的杂鱼,在他们看来一人出手便足以。

而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出手那人,说起来还算得上是苏长安的旧识。

那是一位老者,面容阴桀,脸上虽有些许皱纹,但却不显老态,他腰身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

他叫古青峰。

北地晋王,古羡君的爷爷,古青峰!只是与之前的几次见面不同,此刻的古青峰脸上已然找不到半分曾经的严肃与慈爱,他变得冰冷,就犹如北地的雪一样,纯粹而冰冷。

他张开手,方才还杀气四溢的战场蓦然冷冽了下来。

连空气都在那一刻似乎变得凝固,一阵彻骨的寒意自诸人的身上升腾而起,他们还不来及疑惑这股寒意究竟由何而起。

古青峰的背后便蓦然浮现出一排排闪着寒芒的冰刺。

它们犹如士卒一般在他的背后排开,随着古青峰的一声轻喝,他的大手随即往前一推,那些冰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夏侯明一方的士卒犹如麦草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他们的身子好似被冻成了冰块一般,倒下的同时,发出一阵巨响,身子便碎裂成了零乱的数块。

冲杀在最前沿的夏侯明自然也无法免除成为那冰刺的目标,只是夏侯明早已杀得双目通红对于这呼啸而来的冰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冰刺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时他心头一凛赶忙一剑逼退涌上来的敌军,想要趁此机会横剑挡下这一道冰刺。

但他的修为终究还是太弱了一些,那冰刺的速度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冰刺已到眉心,他的剑却还未举到身前。

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死亡的阴影犹如浓雾一般笼罩向他的身躯。

而一旁一直在为夏侯明掠阵的太白道人见此状,赶忙大呼一声,手中的灵力催动,已到灵压涌出,险之又险的在那冰刺触及到夏侯明眉心的前一刻将之击碎。

嗯?感受到这般异状的古青峰转过了头看向那太白道人,他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太白道人此举极为不悦。

他的大手又是一挥,一排排寒冷的冰刺再次浮现,而这一次,他们不再如之前一般散射入大军之中,而是齐刷刷的对准了那夏侯明。

随着古青峰双眸之中一道寒芒闪现,那些冰刺便再一次飞射而出。

夏侯明毕竟年少,面对如此数量,又如此杀机凌厉的冰刺顿时慌了手脚,他甚至忘了去试图躲避,愣愣的僵在原地。

任由那些冰刺飞速来到他的跟前,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身躯射成一排马蜂窝。

可一旁的太白道人岂能将他如此,他也顾不得其他,身子一闪便来到了夏侯明的身前。

一道巨大的灵力屏障便豁然被他凝结而出。

砰!砰!砰!那些冰刺撞在那灵力屏障之前,一道接着一道的化为粉粒。

但他的屏障也随着这些撞击而不断摇晃。

古青峰眸子中的寒意更甚,他又是一挥手,比之之前数量更加巨大的冰刺,又一次暴射而出。

太白道人的灵力屏障摇晃得愈发剧烈,甚至他的身子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波及,变得有些颤抖,脸色更是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砰!又是一道冰刺射来,那灵力屏障之上豁然浮现出一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痕,太白道人的身子也在那时一震,一丝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亚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夏侯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声线之中带着某种难以压抑的哭腔。

是的,他唤太白道人为亚父。

不同于当年他的父亲称呼司马诩为亚父,那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夏侯明这般称呼太白道人是发自真心的感谢他这一路上的相助,及时是在江东众叛亲离,苏长安独揽大权,太白道人依然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因此,他早已将之认为亚父,此言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虚假。

砰!又是数道冰刺射来,那太白道人身前的灵力屏障之上,裂纹犹如干枯的大地一般开始蔓延,很快便已密布其。

而古青峰的攻势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又是数道冰刺紧随其后。

他们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伴随着那冰刺的撞击。

那道灵力屏障犹如琉璃一般破碎开来。

而太白道人身子也在那时被那穿过屏障的冰刺给刺中,顿时再也无法稳稳的站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的夏侯明见状,赶忙上前将之扶起。

而这时,随着古青峰的出手,本就不占优势的夏侯明大军瞬间兵败如山倒,大片大片的士卒死于敌将之手。

夏侯明也只能扶着太白道人的身躯在一些士卒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说来也奇怪,那古青峰击败了太白道人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出手的兴致,退到了那十道与他一般的身影之中,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很快,夏侯明一众便退了道嘉汉郡的城门口,十万大军在这时只余下四万不到,其中大半都是丧命于古青峰之手。

而活下来的这四万人也大多身上带着不小的伤势。

司马诩的大军还在逼近,他们试图将夏侯明一众赶到死角,然后彻底赶尽杀绝。

诸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面对这样数量的差异,以及古青峰这样近乎无敌的高端战力,根本难以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攻只有一步步的被他们逼入死角,蚕食殆尽。

亚父!亚父!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前方抵御敌军猛烈进攻的花非昨回头一眼,却见浑身是伤的夏侯明此刻正跪坐在人群中,抱着已经冰冷的太白道人的身体嚎嚎大哭。

勿需多问,花非昨也知晓这太白道人已经死了。

他们最后一位星殒死了。

死亡的阴影如期而至,将他们笼罩其中。

给我守住!穆归云在那时发出一声暴喝,心中的悲戚与愤怒化为枪芒将扑杀杀来的敌军尽数斩灭。

至少等到太白前辈的英魂归去,不能再让司马诩拘留他的肉身与魂魄!他这般说道,他虽然对于夏侯明极为不喜,甚至一度将穆梁山的死归咎于他的身上,但此刻那些芥蒂早已散去。

他已经品尝过自己父亲尸首被人肆意凌辱的痛苦,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所以,他最后信念,便是如此。

没用的。

而就在这时,那是十一位王侯之中忽的响起这样一声长叹。

白河远死了,星辰阁如今自顾不暇,哪还会有什么送葬者来送葬星殒。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时自十一道身影中走出,他那般雄壮,几乎遮住了天上的光芒,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如同笼罩在阴影中一般。

而他的手也在那时伸出。

被夏侯明抱在怀中的太白道人的尸首便在那时飞入了他的手中。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帮助你们,将他的尸体……说到这儿那高大的男子顿了顿,目光瞟向惊尤不定的众人。

一道玩味的笑意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浮现。

化为粉剂!伴随着他阴冷的声线,一道磅礴的灵压自他的掌心的汇集,作势就要朝着那已经冰冷了的太白道人的尸首杀去。

不要!诸人的惊呼,夹杂着不敢愤怒响了起来。

但这却并不能阻止男子的行动,他的手裹狭着磅礴的灵力,还是直直的拍了下去。

但下一刻。

他却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

因为,他并没有拍到任何东西,他提着太白道人尸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而一道绵长又沧桑的二胡之音在那时忽的响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是你干的吗?这是魂曲?那高大的男子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太白道人的尸首根本没有消失,他化作了光点,葬于了大地。

而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这忽然响起的魂曲。

可是白河远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送葬者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变化让男子的心头一震,他与那些王侯几乎在同时侧目看向那魂曲响起的方向。

却见一位老者正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一把二胡,一手将琴弓放于其上,而那魂曲便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

诸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那十一位王侯的神色忽的凝重了起来,而花非昨一行人却莫名的浮出喜色。

这一切自然不会是因为一个送葬者的到来。

送葬者固然强大,但对于这些已经依靠神血掌握了接近太上之力的诸位王侯来说,并不值得惧怕。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那立在那送葬者身边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少年。

二十岁上下。

一身蓝色锦衣,背负刀剑。

面色冷峻,双眸明亮却并不炙热,反而透着阵阵寒光。

他立在那里,周身的气息凝练,却莫名的让诸人自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长安!将军!爹!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声线,在那时自不同的人的口中同一时间响起。

那来者,也就是苏长安,转眸看向诸人,目光一一扫过。

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他的眸子却渐渐皱起,甚至,一丝丝戾气开始涌上他的眉梢,到最后那戾气凝聚在眉宇间,就如同千载难化的坚冰一般挥之不去。

这时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十一位位王侯。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问道。

谁干的?他的声线那般平静,就像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溪水,但那无垢的溪水之下却埋藏着无数锋利的刀剑,明晃晃得直抵人的心神。

那十一位王侯纷纷一愣,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

尤其是站在队首的那位高大男子,他在一阵失神之后,便感到一股不知从何升起的愤怒。

他是大魏曾经的镇南神候,胡高阁。

他为星殒时,为夏侯昊玉纵横天下,死在他手中的英雄豪杰不知多少,如今从沉睡中醒来,更是吞噬了神血之力,修为可比肩太上,眼前这个少年固然诡异,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理由害怕他。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最极致的力量便是太上,而成为太上的第一要务便是忘情,他们虽然未至于此,但却依仗了神血之力,达到与之匹配的力量。

他不信眼前这个少年这般年纪,能有那般修为。

于是,他又迈出了一步,昂首看向苏长安,言道:小子,你是何人?敢如此与你神候大爷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苏长安。

面对这胡高阁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言语,苏长安却并不动怒,他这般回应道。

而后再次问道,是你干的吗?苏长安?胡高阁在那时一愣,苏长安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说过,自他苏醒之后,便不止一次的听人提起过这个姓名。

说起来也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而且似乎眼前这叛军的首领便是这个少年,只是他不曾想竟然是如此年轻。

你便是苏长安?他不得不收起了心底的轻视,胡高阁虽然为人狂妄,但并非蠢货,这苏长安曾不止一次对陛下的大事造成阻碍,想来定有过人之处,甚至镇西神候的死与他也不无关系。

这样想着,他口中问道,目光却谨慎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我问,是你干的吗?但他却远远高估了苏长安的耐心,那少年的声线在这时陡然增大,犹如狮子般的怒吼伴随着磅礴的灵力自他的体内涌出,瞬息便将胡高阁笼罩其中。

前两次的询问是胡高阁有意无意的忽视,而这一次,他却是被苏长安这忽然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慑,生生的愣在原地。

但苏长安却没有去追根溯源他这般反应真正原因的心思。

只见他双眸一寒,眉心处一道耀眼的金色太阳印记猛地亮起。

摇光。

他这般言道,声线冰冷。

背上的九难刀猛地飞出,而一道刀客的虚影豁然浮现将那九难刀握于手中,那虚影握刀之时,宛如莫听雨在世,他手中的长刀刀芒耀眼,身子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那胡高阁斩下。

那刀快得出奇。

也利得出奇。

所过之处,连空间似乎也在那刀锋之下被分割开,连天上的光芒也无法穿透那刀所划开的界限,照射进来。

黑与白。

光与暗。

在那一刻以这长刀为界,泾渭分明。

胡高阁愣在了原地,他当然想要反抗,但是身子却被某种气机,或者某种他难以理解的规则所锁定难以动弹毫分。

而那一旁的十位王侯,显然未有料到苏长安出手竟然如此果决与狠厉。

他们微微一愣,便赶忙想要出手救援。

但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少年。

他的力量日复一日的强大,而心也日复一日的冰冷。

他要杀的人,便一定要杀到,无人能够阻止。

找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杀来的诸人,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天权!天枢!玉衡!天玑!天璇!开阳!一长串的名讳在那时自他嘴里响起,六道虚影豁然浮现,于是在那时剑影枪芒、幻境恶蟒犹如漓江的浪潮一般,层出不穷。

那些虚影虽然没有实体,但所蕴含的力量却强悍无比,这十位修为堪比太上的王侯在那强悍的力量下竟然一时间难以突破他们的攻势,生生的被拦了下来。

而也就是这一晃眼的功夫,那刀客虚影的刀已然来到了胡高阁的身前。

扑!伴随着一道如割败革的声响在战场之上响起。

方才还不可一世,随意拿弄诸人生死的镇南神候胡高阁,竟然就这样被那虚影的长刀击中。

一道血线自他的眉心处笔直的下沿。

而后一声轻响。

他的身子竟然就从中化作齐整的两半,朝两侧轰然倒下。

第一百零三章 面谈这是一个很混乱的世界。

他的混乱不仅源于世界内生灵的混战,更源于上位者为了自身利益,而强行给这世界制定的规则。

星殒与太上看似两个不同的境界,实则并无区别。

其实说到底,太上的是忘情的星殒。

天人们曾经亦是星殒,他们了解一位真正的星殒究竟何其强大,甚至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星殒是可以将那些掌握了天道之力的真神们推下神坛的。

而事实上他们便是依仗如此方才登上天人的宝座。

同时,为了防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给众生设下的禁止,利用因果之力束缚星殒,让他们的力量是不存一。

但这并不够,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天资卓绝之辈,总有人要不断向前攀登,在未抵达那个极限之前,他们会不断追寻。

而这个蒙蔽众生的谎言并不能永远的成功下去。

所以在星殒之上,他们设下了太上,以切断因果为代价,让星殒掌握真正的力量。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所谓的力量做大这种地步,而就算做到了这种地步,忘情的太上对于天人来说又哪来的威胁可言?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天人们做得很成功。

至少数千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一点,而就算有人质疑,但那少得可怜的力量也难以威胁到天人的存在。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算漏了苏长安。

他点亮那颗不再他们掌握之内的星星,即使无法动用天道之力,他依然拥有一位星殒,一位真正的星殒所应该拥有的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下,那些所谓的五王十三候,所谓的无限接近太上的力量都不是他的对手。

太上是以忘情为代价而获取的力量,因为忘情的缘故,他所能掌握的道本就不完全,自然比起真正的星殒依然差上一线,而这五王十三候,所拥有的力量只是接近太上,却远未达到那种层次,自然也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

但是寻常人的眼中看来,却只有满满的震惊。

他们不是没有与这些王侯较量过。

在建业的战场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简直让诸人感到绝望。

他们随意游走在战场之上,挥手间便收割数百人命,却没有人任何人能近他们身子周围三丈的范围。

他们强大已经被深深的刻在诸人的心中,而现在那不可一世的胡高阁却就这样在苏长安的一刀之下化作了两半齐整的血肉。

而且还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十位想要上前救援的王侯。

无论敌我,场上的诸人都在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着实强得可怕,强得超出了世人对于力量的认知。

苏长安却无心去体会此刻诸人心头的震惊,他的手伸出,猛地一张,漫天的虚影再次回归他的身体,而那把九难刀也在此刻被他握在了手中。

魂曲还在继续,太白星自黑暗中亮起,拉起一道绵长的丝线链接到太白道人的英魂,那道人的虚影拱手朝着苏长安盈盈一拜,似是感谢,而后又深深的看了那满脸泪痕的夏侯明一眼,然后顺着那命线朝着星海飞去。

苏长安在这时转眸看向那十位王侯,阴冷的眸子中带着无上的威严。

我再问一遍,这是谁干的?没有人敢在这时再轻视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方才那一番交手已然让他们体会到了他的强大。

当然,他们同样没有回应苏长安的问题,他们对视一眼,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的涌动,神色凝重的看着苏长安。

不说?苏长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但胸膛内的杀意却如烈火一般在熊熊燃烧。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晚来一步,这场上的景象又当是如何的惨烈。

那便都去死吧。

他这般说罢,冷冽的声线犹如刺骨的寒风,让诸人如置身北地的风雪之中。

啪!啪!啪!而就在这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

一道清脆的掌声却忽的自司马诩的大营方向响了起来。

只见那一位一袭白衣的老者领着一个眉心处刻着一道古怪的血色纹路的龙袍少年,正踏空而行,朝着此处缓缓而来。

那十位王侯在那时顿时松下一口气,身子恭敬的自两侧退开。

而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眯了起来。

他自然认得这二位来者,便是司马诩与那夏侯昊玉。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天人与真神还有谁能让苏长安感到有威胁的话,那眼前这二人必然算入其中。

他们一个老谋深算,一个不择手段,即使到了现在,苏长安也难以看清他们的修为。

他收起了对那十位王侯出手的意思,沉下心神,警惕的看着缓缓靠近的二人,身子微微弓起,像极了见着猎物的野兽,似乎随时都做好暴起发难的准备。

真不愧是我天岚的传人,了得,了得,当真了得。

司马诩终于来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他这般说道,眼睛却开始上下的打量苏长安,就好似在打量一件极为精美的事物。

而目光之中竟然隐隐透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被一个男人,尤其是还是司马诩这样的老头,以一种这样的眼色所打量自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

嗯,若是说得直白一点,这样的体验足以让一个正常的男人感到恶心。

苏长安自然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这司马诩这样的目光之下,他反而感到无比的疑惑。

司马诩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可谓城府似海,算无遗策。

而越是这样的人,旁人越是难以猜透他究竟在乎什么,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能让他露出这样目光的原因想来只有一个——他对那样东西垂涎若渴,甚至几乎到了难以抵抗的地步。

可是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司马诩究竟想从自己的身上获得些什么。

而司马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色一沉,直直的看向苏长安的双眸,言道。

是时候,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了。

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身体嗯?苏长安一愣,他没想到从司马诩口中说出的话,是这样一句。

我和你能有什么好谈的?苏长安冷言回应道。

可你似乎并没有选择。

司马诩闻言却也不恼,他微微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一群被逼入绝境的花非昨等人,言语中威胁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

你就这么自信能在我手下杀死他们?苏长安的眸子也在那时冷了下来,他如今已成星殒,连太上也难入他的法眼,虽为与司马诩有过交手,但他自认为并不见得就不是司马诩的对手。

呵呵,老夫自然不敢收能将他们全部击杀,但苏公子难道就敢保证一人便可庇佑他们全部吗?司马诩缓缓言道,他说得轻松,显然是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

而那时,他身旁的夏侯昊玉也极为适时的将自身的灵力运转,磅礴的气势陡然散发开来。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时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听人提及过关于江东百万平民被屠之事,起先他还有所疑惑,司马诩为人虽然狠毒,但却很少去做那些毫无意义之事,他如此大肆的屠戮平民,定然有所目的,而此刻他见夏侯昊玉周身死气环绕,便大抵猜出了些许。

定是司马诩利用某种秘法帮助夏侯昊玉压制住了体内的天吴神性,而这秘法所需要的祭品,想来便是数量磅礴的生魂!而若是如此说来,那夏侯昊玉的力量如今应当堪比真神,那样的实力,即使是苏长安也不见得能是对手。

放心,若是苏公子肯赏脸与我一叙,我不仅会放了你的亲朋好友,还会再送苏公子一样大礼。

司马诩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又继续说道,而后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密密麻麻的大军在那时豁然分开,从他的大营之中,一个女孩正扶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

那女子,模样极为美丽,说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但此刻却似乎极为惶恐,扶着中年男子,目光却极为游离,似乎在躲避着些什么。

而那中年男子容貌却要普通得多,只是身上却带着一些血痕,走起路来也一瘸一跛,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而待苏长安看清那来者的容貌之时,顿时脸色大变,他向前一步,身子作势就要飞出,口中更是惊呼道:爹!师姐!这二人便是在建业城被捕的苏泰与在北地匆匆一瞥便了无音讯的夏侯夙玉。

夏侯昊玉自然不可能如苏长安所愿,他的身子一闪,便拦在苏长安的身前。

我本只是相亲苏兄在我营中小坐几日,好生款待,但奈何苏兄却并不领情,三番两次想要逃跑,手下的士卒又不知轻重,方才打伤了苏兄,苏公子莫要建议,我已经好生处置了那些士卒,也派了军中最好的军医为苏兄疗养伤势。

夏侯昊玉眯着眼睛这般说道,苏公子不用担心,苏兄这不是还有夙玉在照顾吗?说起来我这女儿可是对你日思夜想,不若你娶她过门,我们共修秦晋之好,岂不美哉?说着,夏侯昊玉的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看向正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苏泰的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脑袋亦在那时低了下来。

她何尝不是真心的喜欢苏长安,在北地时更是不顾父命偷偷的放了他。

但她更清楚,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她与苏长安之间早已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与他之间早已不是天岚院中那般单纯的师姐师弟的关系。

或者说从她为了自己的哥哥诓骗苏长安那刻起,他们便早已回不去了。

你!苏长安自然听出了夏侯昊玉口中的威胁之意,他双目充血,顿时变得猩红,但却因为自家父亲的性命被握于他人之手,又不得不将这冲动压制下来。

好!你们放了我父亲与他们进城,你要谈什么,我陪你!苏长安这般说道,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诩。

司马诩闻言摆了摆手,那身下的士卒如潮水一般退去,他所要摆明的态度很明显,他愿意放花非昨等人进城。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苏长安,淡淡地说道:至于令尊,恐怕还得留他在我营中待上些时日。

这话说完,他见苏长安就要发作,便摇了摇头,又言道:苏公子,你不要忘了,现在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说这话时,他眯着的双眸之中寒芒毕露,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句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他知道,司马诩说得很对,他并没有太多的资格与他讲条件,毕竟他父亲的命还被握在司马诩的手中。

他低头深深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而苏泰也在那时回应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痛,但却强迫自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反而转头看向花非昨等人,言道:师叔,你快些带大家入城,这里就交给我吧。

花非昨等人自然是不愿如此,可如今无论是司马诩还是夏侯昊玉所表现出来的战力都太过强大,已经远超出他们的实力,留在这里除了成为拖累苏长安的把柄便无其他任何意义,因此诸人在那时对望一眼,但最后还是带着无奈回到的嘉汉郡内。

苏长安将诸人回到了城内,这时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夏侯昊玉,寒着声音言道:你若敢伤我父亲毫分,我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世上!此言方落,苏长安的身子一顿,一道黑色的光芒便将他笼罩其中。

他心头一寒,下意识的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抵御,但很快便感觉这股笼罩着他们的黑暗只是一个隔绝外部的结界,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心头的不安稍稍平稳了些许。

而这时,司马诩的身子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苏长安知道这一切都是司马诩的杰作,他沉下眉头问道:说吧,你究竟要和我说些什么?他隐隐的感觉到,司马诩如此机关算尽的想要与他说些什么,而这些想要说的事情,想来必然极为重要。

在那之前,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司马诩对于苏长安如此不善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恼怒,他笑眯眯地说道,一脸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

苏长安打心眼里讨厌他这般模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司马诩这个问题,问道了他的心坎,他的心中确实存有某些疑惑。

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这般想着,他对上司马诩的目光,问道。

他从旁人的口中大抵已经知道司马诩便是那曾经的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天玑星殒秦白衣!可是在苏长安的心中天岚院行事虽然不见得都称得上光明磊落,但却大抵是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他倒不是认同这样的苍生大义,可是司马诩的所作所为却极为明显的与之相悖,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弄不明白司马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早已料到苏长安会有此问,司马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这神情落在苏长安的眼中,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素来讨厌与司马诩这样的人打交道,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司马诩这种最善算计,与他们打交道,便会让人不生出一种自己的心思都已然完全被他猜透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体验。

你。

司马诩给出的答案极为简单,也极为古怪。

以至于苏长安在闻言之后,又不可避免的愣了一愣。

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色极为难看的看向司马诩,问道:我?他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是一个答案,甚至他觉得这是司马诩在愚弄他而已。

对,就是你。

但这一次,司马诩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脸色忽的阴沉了下来,连同着他的声线也一并变得寒意彻骨。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无疑让苏长安自心底生出一股恶寒,在联想到之前司马诩打量他的目光,他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

这也不怪他胡思乱想,只是司马诩自一开始的表现与言辞着实太过古怪。

不过很快,他便收起了这样不靠谱的猜测。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沉着眸子问道,他自然想不明白司马诩的话中究竟所指何物,而他也难得去想,既然司马诩想要与他一谈,那么他自然会将一切告诉他。

所以,他选择放弃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的机锋或是含沙射影,而是直截了当的与司马诩摊牌。

司马诩见苏长安脸色不善,又笑了笑,似乎是在嘲弄他这般没有城府。

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然,准确一点来说,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体!第一百零五章 远古纪事当苏长安还是一个孩童之时。

在那长门的书院之中,他看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小说。

这自然不是什么太体面的爱好,至少在那些勤于读书的好孩子看来,这样的举动算得上是玩物丧志。

但说到底苏长安能成为今天的苏长安,很大程度便是因为那些看似不着边的遐想。

当然,若说到他看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说,其中哪一个故事最让他印象深刻。

并不是《荡妖侠客》也不是什么《游侠传》,而是一本名为《红谷歌》的书。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书。

苏长安看他的原因也很奇怪,并非因为他有多喜欢那本书,而是当时的沫沫似乎对于那书极为痴迷,为了寻找共同语言,或者说单纯的为了引起沫沫的注意,所以苏长安看了那本书。

他到现在偶尔想起那书中的内容胃液也会忍不住一阵翻滚。

若硬要说他有什么收获,那大概便是学到了几个之前从未涉猎的词汇。

比如龙阳之好,亦比如断袖之癖。

这样的情节他以为他一身都不会经历,可现在,当司马诩说出那一句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时,他有种恍惚置身冰天雪地中一般的不真实感。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立起,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比起这样,他倒更愿意一人独自对抗百万大军,或许还来得痛快一些。

可惜的是,司马诩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何不妥,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觉得很奇怪,但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说着,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眸子中贪婪之色终于是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出来。

苏长安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他的脑袋已经空白,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的胸膛之中犹如一万只龙隼,不,一百万只龙隼奔腾而过。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司马诩扬起了头,眉宇低沉了下来。

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深邃,就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他的声线在那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而是带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沧桑。

嗯?苏长安轻咦一声,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他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久远这个词挨得上边的。

他想到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脸色不禁一红,但陷入了回忆中的司马诩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长安也赶忙压下自己心头的异样,沉下眉头看着司马诩,等着他为他解开心底的疑惑。

那时天地初开,真神受天命而生,管理天下众生。

司马诩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一道尘封的往事也就在这时,于苏长安的眼前解开了他神秘的面纱。

众生愚钝,不懂修行之道,亦难解众神神通,他们对于诸神顶礼膜拜,引以为图腾、父母甚至信仰。

那时的世界野兽横行,为了抵御野兽,人们开始渐渐集合在一起,形成了部落、城邦、甚至一个个王国。

人妖蛮三族虽然互有矛盾,但却碍于外部的压力根本无暇内斗。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除了真神们的使者偶尔降临,这世上根本没有其他的神迹可言。

那时神便是神,人便是人,无人想过僭越,亦无人拥有力量去僭越。

直到有一天,一个部落的酋长忽然拥有的邪恶的力量,他可以化身成为数丈高的巨人,亦可以只手斩平山岳。

他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却犹如瘟疫一般开始蔓延,他开启了自己征服的步伐,所有的反抗者要么在他的力量下化作尸骨,要么就加入其中,忘记了以往的妻儿、父母、朋友,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机器。

而他们的身上都拥有那么一道黑色的印记。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那段记忆对于即使已经活了数千年的他来说依然并不是那么愉快。

是邪神。

苏长安接过了话茬,他的眉宇一寒,这般说道。

从古宁到古方天,他已经不止一次与那些邪神们打过交道,他深知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司马诩闻言在那时转过了头,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显然对于他知道此事还是颇为意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

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劫。

我们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强大无比,生灵在他们面前素来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

众神察觉到人间的异样纷纷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那一场大战让生灵们第一次目睹了众神的威能,所谓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根本难以形容众神的强大。

但可惜的是,由于劫可怕的繁衍能力,第一次大战,众神败北,不得不带领众生退到了大陆的东部,于勒特湖为界,与劫们分庭抗礼。

说到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言道:勒特湖是蛮语,意思是清澈透明之意,当然,现在你已经找不到那片如海一般辽阔的湖泊,它毁于第二次神劫之战,如今那里已经化作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你们叫它什么来着?对,雁不归。

雁不归大漠?苏长安一愣,他不曾想到西凉远云关外的那片大漠竟然还有这般的来头。

司马诩并没有在意苏长安的诧异,他继续说道:为了抵抗劫,天道化出了一道道法典,命令众神将其传于众生。

法典降下,修行之道第一次在众生的面前敞开了大门。

那是一道一旦敞开便永远无法被关上的门。

众生的寿命自然比不得真神,但无论妖、蛮、人却都在这法典的指引下表现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修行速度。

而很快,第一位星殒诞生了。

那时没有天人的因果束缚,星殒所拥有的力量无比强悍,即使真神之下的半神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甚至一些出类拔萃者,连半神也可以击败。

不消百年的光景,人间已经累计出了数百位星殒,那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时机成熟,众神带着星殒朝着劫们发动了进攻。

那是一场旷日良久的大战,星殒、众神、劫如同麦草一般倒下,一个接着一个。

但终究还是生灵占据了优势,劫们一个又一个被封印在了神冢,胜利的天枰已经渐渐朝着我们倾斜。

司马诩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愈发的深邃,却不知究竟是回忆起了那时的人,还是那时的物。

但转瞬他目光的深邃忽的消失殆尽,下一刻自他瞳孔中燃起的是汹汹的火焰,就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血腥的盛宴即将开时,血光化作烈火在他的眼中燃起。

但是,真神们却在那时撤去了大部分的神族,他们将生灵推到了最前线,独自承受其临死反扑的劫们的怒火。

近八百余位星殒在那一战之后,只余下不足一百。

而真神们却开始歌功颂德,让世人继续膜拜他们、继续敬仰他们。

而这一切,所为的无非便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从众生的身上看到可怕的力量,而那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但我们一直崇拜的神祇在我们的面前露出丑恶的嘴脸之时,众生终于意识到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有的只是绝对的力量,只是掌握着它们的上位者,对孱弱的下位者所构建出的谎言。

这个道理,到了如今依旧适用。

司马诩看向苏长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苏长安一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他话中所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们。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沉,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司马诩,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他的所作所为,苏长安都恨不得将之杀之后快,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这话,司马诩说得很有道理。

无论心底拥有这样彻骨的仇恨,在你尚未拥有力量之前,你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向恶神们献出你假意的虔诚。

蛰伏,苟且,直到某一天,你磨利了爪牙,擦亮了你的盔甲,然后领着你的千军万马,再一次杀向云端,对着神祇吹响冲锋的号角。

我们如是想,亦是如此做。

三族再次臣服在神祇们的脚下,但暗地里却前所未有的团结,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复仇的火焰终有一日会冲破囚笼,破茧而出。

我们很幸运,真神之中出了一位叛徒,他害怕那些劫是由真神中的某一位召来,暗地里与我们联系,赐予了我们能够杀死神的武器。

而生灵与众神的大战也在那一天拉开了帷幕!最后你们胜利不是吗?神族被你们或放逐,或封印,你们已经是胜利者了,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事情?为什么天人们还要再一次招来邪神?苏长安听到这里,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疑惑,出言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 一场交易司马诩闻言又瞟了苏长安一眼,似乎是在质疑他问出的问题。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苏长安回应,他依旧继续着他的故事。

没错,我们确实胜利,我们诸神封印在神冢,而也是那时,第一次进入天宫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苏长安一愣,随即便想到了什么。

他问道:天道?是的。

天道。

司马诩点了点头。

那是这世界最极致也是最本源的力量,而真神所拥有的力量绝大部分就是来自天道,只要掌握了天道,即使是凡人也能拥有与真神一般强悍的力量和绵长的寿命。

这样的发现让诸人感到诧异,同时贪欲也漫上了心头。

但可惜的是,想要得到天道之力的认可,首先便要入住天宫,但天宫之位并非毫无限制,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九位生灵。

于是,一场争夺天宫之位的内战再次开始了。

方才击败诸神的星殒们还未来得及庆祝这场胜利,便开始朝着曾经的同袍挥起屠刀。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声线变得低沉了几分,说不是在缅怀那段岁月,还是在悲戚那场大战。

你失败了是吗?天人之位并没有你的位置,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司马诩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我对于天人之位从来不感兴趣,在我看来那所谓的天道之力不过左道而已。

至少对于生灵来说,天道之力便是左道。

苏长安闻言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他记起了之前司马诩所说的话,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

那你想要的是?他惊尤不定的问道,而心头却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仙道。

司马诩低沉着眸子,看向苏长安,嘴里吐出了两个苏长安心底深处已然想到的字眼。

司马诩的声线那时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就在那些蠢货为了所谓的天道之力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却通过天玑秘法演算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天道是世界的意志,他催使着这个世界不断的向着完整进化的方向发展,它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的感情。

而这样的力量显然与生灵本身的意志存在差异,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这并不是一条真正属于生灵的无上大道,而生灵之道,显然另有其它。

我通过推演得出一个结论,但世界的发展趋于极致,那么下一步,新的意志便会形成,那意志与世界的意志相依相存,却又并不一样,那是生灵的意志,而为了承载这份意志,便需要一条与天道不分伯仲的大道诞生,这个道,我称之为仙道!在明悉了这一点之后,我对于所谓的天道便失了兴趣,我放弃了天道之争,带着一群同样无心此物的星殒们回到了人间,开始管理人间的秩序,而四斗也随之孕育而生。

我护佑着苍生,维持着世界的稳定,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便可以成就仙道,抵达无上之境,而依照我的推演,这世界已经到了完全的边缘,仙道的大门也就即将展开。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算计了无数的可能,推演了世上无穷的变化,却唯一算漏了一样东西——人心。

天道之争落下帷幕,以澹台博为首的九位星殒入住天宫,成为了继真神之后,这世上又一批真正的统治者,但无独有偶,为了以防真神们被封印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们传下了自己的衣钵,建立了星辰阁,也就是所谓的中斗。

他们以因果之力束缚新生的星殒,阻止后来者再次拥有如他们那般强大的力量,同时依靠汲取天道之力而铸成的星辰令掌管天下星辰,肆意管控星殒的生死,世界的发展因为他的私欲而停滞不前。

而同样因为连番大战,人间的星殒即使再不满天人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组织起反击。

就在这样的不甘中,曾经的星殒一个又一个的败在时间的铁蹄之下,他们的英魂被放逐的星海,名为归宿,实则囚笼。

我亦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渐渐老去,但我却算到了这世界的变数,天人们的所作所为终将让这世界的生灵发出愤怒的反抗,而我留下关于仙道的种子,后人自会为了反抗去解开这道谜团。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看向苏长安,眸子里的光芒异常渗人。

你是说关于仙道的一切是留给天岚院的先辈,然后他们再将之……苏长安听到这里,事情的始末终于渐渐的浮出了水面,他愣在了原地,原来从始至终,天岚院的先辈已至到他这中间种种的艰辛、种种的牺牲,到最后依然逃不脱这司马诩的算计。

是的,远在星海的我在那时预料到了某些东西,神冢的封印开始松动,南北两斗之间出现了裂缝,天人们的蠢蠢欲动,甚至那位夏侯昊玉的狼子野心,这一切都让我意思到时机已经成熟,我开始蒙蔽天机,让天岚院的星殒们无法寻觅到自己的传人,仇恨与恐惧终于让他们走上了寻找出路的旅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关于仙道的传说。

说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得色。

我留下的传说。

他补充道,并且他们加以实施,开始试图制造一位仙道传人,而这一切都落入我的算计,当然,莫听雨的死与你的出现,不得不说稍稍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出乎预料的是,你做得很好。

仙道在你的手上开花结果,这一点远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而现在,我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也到了我收获它时候了。

所以,我们做笔交易吧,交出你的身体。

这时,司马诩的双眸之中的贪婪之色终于毫不掩饰的展露在了苏长安的眼前,他看着苏长安,就像看着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一般。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当知晓了自己一路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眼前这只恶鬼一手操控的结果时,苏长安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但他依旧觉得可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便放弃自己的那种人,毕竟若真是如此,他也无法走到这种地步。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他问道,眉宇一寒,周身磅礴的灵力开始涌动:你若真是想要,那便凭你的本事来拿吧?苏长安的一生,从北地一路走来,即使在他最弱小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妥协,更何况现在。

但司马诩看着杀气腾腾的苏长安,却并没表现出半分的不满或者警惕,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是交易,你付出了你的身体,我自然要给出我的筹码,你不用着急拒绝我,至少先听一听我给出的代价。

对吗?苏长安一愣,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答应司马诩这所谓的交易,但他依旧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低沉着眉头看着司马诩,等待着他说出所谓的筹码。

你成就了仙道,但天道不全,你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所谓的仙道之力,若我猜得没错,想要动用仙道之力,首先你需要的便是补全天道。

这是真神与天人们留下的烂摊子,这很难,同时,天人们招来的邪神已经再赶来的路上,你不敢保证你拥有那般足够的时间,这一切落在你的手上虽有成功的可能,但却免不了波折,甚至某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牺牲。

可我不一样,我对于这世界的了解极为透彻,若是你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完成这些事情,你的朋友与家人都不必死去,天道会补全,所谓的邪神也会在我的仙道之力下尽数湮灭。

我会代替你活在这个世上,拯救它,同时也保护那些你所在乎的人。

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司马诩缓缓地说道,脸上却浮现出笃定的笑容。

他的话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苏长安的确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却并不能将他所在乎的人的性命弃之不顾。

他终于明白司马诩提出这个交易的底气何在。

论修为即使修到了星殒,苏长安也不见得是深不可测的司马诩的对手,而说起心智他更无法与老谋深算的司马诩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些事情交给司马诩,苏长安不得不承认或许司马诩会做得比自己更好。

而与之对应的自然便可以免除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这对于苏长安来说似乎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要求,在自己的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他开始摇摆不定。

他并非圣人,但在见识过太多自己在乎的人离他而去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感到疲惫,想要结束这样漫无止境的奔波与离别。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低怂着的脑袋忽的抬起,他睁大了自己的眸子看向司马诩,嘴唇缓缓张开。

他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当然不嘉汉郡的太守府中,诸人低沉着脑袋枯坐在一起。

他们的确死里逃生了。

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此刻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

苏长安的回归才是他们能够逃过这次劫难的关键,可是苏长安却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而被司马诩留了下来。

至少在他们看来,苏长安是为了他们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而现在苏长安生死未卜,久久未归。

他们之中有苏长安的师叔、也有苏长安的朋友、下属。

眼睁睁的看着苏长安这般身陷险地,诸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可同时对此他们亦无可奈何。

师兄!而就在这沉闷的档口,一位背负双枪,满头银发,身上布满各种斑驳的血痕的男子忽的从外面赶了进来。

诸人一愣,纷纷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怎么样了?花非昨第一个发问道。

随着郭雀的下落不明、穆梁山以及太白道人的接连战死,这一群人中渐渐有了以花非昨为首的趋势,毕竟无论修为还是阅历,众人之中皆以他为首。

温将军与苗将军的情况以及稳定了下来,西凉军残部也都被控制住了,只是到现在还未寻到顾牙朗顾将军的行踪,想来是……侯如意这般回应道,但说到最后却不仅有些哽咽,到了嘴边的话已然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也勿需多言,说到这种地步,诸人也明白了侯如意话里的意思。

这让在场诸人的脸色不禁一暗。

西凉军依仗着苏长安传下的邪典《冥书血纪》在对抗司马诩大军的战场上可谓是大放异彩,司马诩大军的一半伤亡几乎都是出于这西凉军之手,但是同时他们也浮出了同样惨状的代价。

他们的人性在这样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之中消耗殆尽,到了如今终于彻底消散成了只知杀戮的恶兽。

为此,侯如意在花非昨的授意下不得不想办法将他们一一的禁锢起来。

对于这些曾经同袍的遭遇,诸人的心头并不好受。

而顾牙朗的战死,也无疑加重了诸人心底的愧疚。

大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无论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还是对那些战死同袍的悲伤此刻都化作一道道巨石压在诸人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坐在高台之上的夏侯明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台下的诸人,泛红的双眸之中不可避免的浮上一丝绝望。

诸位……我……他张开了嘴,声线有些干涩,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之前加上孤、朕、或是寡人之类的自称。

在这静谧的大殿之上,夏侯明的并不高的声线却显得极为突兀,因此,他很成功的吸引到了诸人的目光,他们皆在那时转头看向夏侯明。

夏侯明缩了缩脖子,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毕竟之前尚还有太白道人一路相护,而现在他失去了最后一道依仗。

但在微微的恐惧之后,夏侯明还是直起身子,接着说道。

诸位此番际遇,说到底皆是我一意孤行而至,如今苏爱……苏公子为了救我等身陷险境,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凶多吉少。

不若……说到这里,夏侯明顿了顿脸色迟疑的看了诸人一眼。

却见诸人的眸子都在那时沉了下来,夏侯明这番言论,加之这番表现,让诸人不可避免的认为他畏战而想要投降。

这是诸人万万不可答应之事,且不说司马诩的行事素来残暴,就光是这一路上所牺牲的将士,若是投降,那将置他们于何地?夏侯明固然聪慧,远超于同龄的少年,但此刻却也想不到诸人心头所想竟是这般事情。

他见诸人脸色低沉,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继续说道:苏公子不可白白牺牲,不如诸位快些逃离,待日后再谋大事,我一人为诸人断后,说到底,我也是那夏侯麟的侄儿,想来应当不会害我性命!此言一出,诸人不禁又是一愣。

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多少好感,准确的说是他们对于他的好感在那建邺城外的一战之后已然被消磨殆尽,此刻听他说着般话来,不禁暗暗感叹自己错看了这夏侯明,他虽然少年心性误了大事,但终究却有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血性。

这时,花非昨走上了前来,他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司马诩若真是想杀我们,我们如何也逃不掉。

甚至早在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以他手上的军力想要拿下嘉汉郡不过动动手指头的功夫,他手下的士卒便可将这嘉汉郡收入囊中,而我等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罢了,可他却只是每日叫阵,不曾真的大军出击,这显然与他一贯狠辣的作风不同,我曾一度想不明白,但直到长安的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都只是他手中的筹码,用来威胁长安的筹码!说到这里,素来冷静沉着的花非昨的声线中也少见的付出一抹难以遏制的怒意。

为司马诩的阴险狡诈,亦为包括自己在内的诸人的孱弱。

所以我们不用逃,因为司马诩自一开始便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若真想杀我们,怎么逃也难以逃出他的掌心。

花非昨的声线又在这时忽的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在见识过那些王侯强大的力量之后,这位天权的传人,心底第一次升起了无法反抗的消极感。

那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一旁的穆归云在司马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他怒目圆睁的问道,双眸之中已然布满血丝,看上去狰狞又可怕。

……诸人在那时皆沉默了下来,因为这问题的答案是那般显而易见,同时也是那般的残忍。

可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道爽朗的声音忽的自远方传来。

当然不!那声音这般说道,诸人在那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年与一位老者正从天际缓缓飞入。

第一百零八章 此身葬处是故乡长安?待到看清那来者的容貌,诸人纷纷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而后快步上前,迎了上去。

那从天际而来的少年便是苏长安与那位送葬了太白道人的送葬者。

走到最前端的自然是古羡君与苏曌,当然还有那位陆如月也紧随其后。

待到苏长安落地,二人就要扑入他的怀中,但似乎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手上的动作也随即慢了下来。

而身后的诸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继续向前来到苏长安的跟前。

太好了,长安你没事吧!穆归云越过众人拍了拍肩膀,笑着说。

他的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但此刻脸上的笑意却是那般真切,毫不作伪。

嘉汉郡一别,虽然说来依旧三个月不到的光景,但此间发生的种种却让苏长安此刻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先是歉意的看了古羡君与陆如月一眼,别人无法洞悉这二人的异样,却无法瞒过他的眼睛,加之与红鸾说发生的一切,让他难免心中有愧,因此在看了二人一眼之后,便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司马诩可有为难你,又与你说些什么?花非昨毕竟还是沉着老练,在短暂的欢喜之后,他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那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的想要威胁苏长安,又怎可能将他这般轻易的放出,在他看来,事情必然不会像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

而诸人闻此言,也醒悟了过来,司马诩是何许人也,何曾做过半点亏本的买卖?他要留下苏长安,必然是有所求,不然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将他放出。

苏长安闻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日后细表。

但有一事,刻不容缓。

而后,他又正色道。

嗯?何事?花非昨脸露疑惑之色。

西凉军何在?带我速去见他们。

在嘉汉郡外的匆匆一瞥,苏长安便已然发现了西凉军的异状,同为冥书血纪的修行者,苏长安很清楚他们的状态,心智被吞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即使他们现在还活着其实也与死去无异,而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造成。

虽然在这之前他早已与西凉军诸人陈明了其中利害关系,但他却依然无法置身事外,因此,这第一件事便是查看他们的状况。

花非昨闻言很快也醒悟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言罢就要领着苏长安离去,而苏长安却在那时顿了顿,又看了诸人一眼说道:诸位好生休整,所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落在了古羡君与苏曌以及那陆如月的脸上,看着一脸担忧的三人,他挤出一抹笑意,又轻声言道:放心,一切有我。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停留,随着花非昨大步朝着西凉军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处地牢。

阴暗,潮湿,又森然。

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怒吼,不由让人生出一种置身十八层炼狱的错觉。

苏长安与花非昨并肩走在那地牢之中,拥有帝江精魄的苏长安透过这浓郁的黑暗,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地牢之中的情形。

一道道人影被冰冷的铁牢分开,他们犹如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疯狂,他们血红着双目,不断的撞击着铁牢,试图冲出其中,而嘴里更是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但铁牢显然是某种特别的材料制成,他们的冲撞除了给自己的身上在平添一些伤痕之外,便再无任何益处,可即使是这样,那些人影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们依然怒吼这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铁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此刻他们身体中不断益处的痛苦。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皱了起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就好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花非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很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

但他还是沉着自己的声线,幽幽地说道:这里是当年陆离尘在位时专门为囚禁一些他国要犯所设立的监牢,也幸得此处,否者以现在这些西凉军的力量,寻常铁牢根本难以囚禁。

嗯。

苏长安点了点头,冰冷的声线犹如北地的风雪一般彻骨阴寒。

还剩多少?听闻这个问题,花非昨的身子很明显的顿了顿。

他在张开嘴,有些干涩地说道:西凉军作战勇猛,往往伸入敌阵,加之今日之战,他们体内的戾气失控……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却并不是因为他不知当如何说下去,而是那时苏长安转过了头,直直的看向他。

黑暗中,少年的那双眸子那般清澈,清澈得近乎无尘无垢,清澈得连里面所包裹的悲伤也是那般直截了当的传递花非昨的心头。

唉。

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拐弯抹角的心思,言道:三万西凉军,如今只余两千不到,其中统领顾牙朗下落不明,应该已是战死。

是吗。

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般回应道。

轻飘飘的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情绪,花非昨很清楚那情绪是什么,但他却不想去深究。

似乎也是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苏长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说道:温子玉和苗永山呢?带我去见他们。

花非昨这一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过了身子,沉默的领着苏长安朝着地牢的深处走去。

……相比于那些寻常的西凉士卒,苗永山与温子玉的修为都要高出许多,所以他们的状况比起那些士卒似乎也要好上不少。

而同时,这样的好,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们被关在两间相邻的铁牢之中,并没有如那些士卒那般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他们只是呆坐在自己牢房的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周身的青筋暴起,好似正在承受某种无边的痛苦。

而他们的双眸时而清明,时而又变得血红,又像是在与一只附身在他们体内的恶魔斗争一般。

温将军与苗将军是自愿被关入铁牢,否者以他们的修为,我们恐怕还得废上一番手脚。

花非昨看着房中的二人,这般说道。

声线低沉,眉头紧锁。

苏长安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二人的身上。

而这时,这二人也似乎是听到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的对话,他们的脑袋猛地抬起,就像是被惊醒的野兽一般,他们体内的某种平衡在那时被打破,他们的双眸顿时变得血红,蓦然看向苏长安二人。

而就在看清苏长安的模样之时,那血红的双眸又瞬息的清明了下来。

将军!他们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身子猛地走了上来,隔着冰冷的铁牢,望向苏长安,双眸之中竟然有泪光浮现。

委屈二位了。

苏长安看着浑身是伤的二人,低声言道。

他的脑袋一如他的声线一般,深深垂下,打心眼里他觉得愧对二人。

将军何出此言,是我等无能,三万西凉军到如今只余这些残兵败将,就连老顾……也……苗永山见苏长安如此,赶忙说道,但提及顾牙朗,他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不禁哽咽。

其实顾牙朗在时,他与他的关系也说不得多好,但如今顾牙朗战死,苗永山心头又说不出的悲戚。

莫要哭哭啼啼,岂不让将军笑话。

温子玉不悦的呵斥道,他与苗永山、顾牙朗三人同为西凉军三大统帅,但他心思活络,三人之中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即使北通玄在时也曾言过,西凉军中,将才无数,而能堪帅才者,唯这温子玉一人。

他呵斥完苗永山后,便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将军来时想来你已见过诸位士卒的情况,可还有扭转之法。

苏长安闻言一顿,他看着一脸急切的看向他的温子玉二人,嘴唇张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时他便在一位士卒的身上试过之前的方法,吸走他们体内的戾气,但此法曾经有效,是因为那时这些西凉军还只是被戾气所困,并未伤及灵体,可如今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被戾气说侵蚀,即使是拥有若木在体的苏长安也难以去根治魂魄上的伤害。

苏长安的沉默无疑给了温子玉二人最好的回答。

属下明白了。

二人的身子一顿,脸色顿时煞白。

他们虽然还能保持暂时的清醒,但说到底只是靠着自己的修为硬撑着,而灵魂早已被那戾气所腐蚀,这时还好,若是问道半分血腥味便会把持不住,彻底陷入疯狂。

二位莫急,再与我些时间,说不定便……苏长安见他们这般模样,心头的愧疚更甚,赶忙说道。

将军莫要欺我,司马诩大军临城,将军若是想暂避锋芒,岂能带上我等,受我们拖累,这让我等何以自处?若是要与司马诩决战,将军有可曾有十足的把握?我等迟早便要陷入疯狂,届时这牢笼能否锁住我们还另当别论,如此平添变数,非兵家所为!温子玉却在那时一言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苏长安的身子又是一顿,他知道温子玉此言不假,可是他又如何能舍弃这些陪着他一路出生入死的士卒们?将军不用介怀,此事我与苗兄自会替将军分忧。

温子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他看了一旁的苗永山一眼,这般说道,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苗永山虽然愚笨,但见温子玉这般的神色自然也猜到了所谓的分忧究竟是如何分忧,他在些许的沉默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憨笑着看向苏长安,用他粗犷的声线言道:将军放心,我老苗绝不给将军添乱。

苏长安一直假装的冰冷在那时终于在苗永山的话中被击破,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抬起头看向那二人便要说些什么,但温子玉却接过了话茬,说道:将军也不想我等再受那司马老贼的折辱吧?大事为重切莫妇人之仁!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温子玉之言深深的给塞了回去,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二人,眸子中似有某些东西涌动,但又却被他强行忍住。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温子玉所言却很对。

无论他的下一步究竟是战是逃,留下这样一批已经泯灭了人性的恶兽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半分好处。

即便这些恶兽是由他亲手所造就的。

他不得不承担下这份罪孽,直到某一天,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再来一一偿还。

师叔,可有烈酒。

而在半晌的沉默之后,他忽的言道。

一旁的花非昨一愣,但很快变反应的过来,去到那地牢之上为二人寻些酒水去了。

他的速度极快,一来一回也不过半炷香的光景,而期间苏长安与温子玉三人却若无事般说起了家常。

谈笑甚欢,似乎之前的悲戚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直到花非昨提着几坛酒水归来,三人之间的气氛便再次沉闷下来。

苗永山第一个打破了这沉默,他伸手拿过了花非昨手上的酒坛,将那封子起开,凑到鼻尖一嗅,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神色。

好酒!他这般感叹道。

是吗?温子玉闻言也拿过了一坛酒水,如苗永山一般起开上面的封子,放于鼻尖。

确实好酒。

他随即言道。

而后他将这酒坛高高举起,看向苏长安言道:将军请吧!这还是第一次与将军对饮。

说着,温子玉的脸上还浮出一抹浅笑,似乎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苏长安这般想着,接过了那最后一坛酒水,想要举起,却又觉得那小小的一坛酒水在此刻如有千钧一般,提之不动。

将军莫要如此,让老苗小瞧了你,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在西凉,将军一人领着三千刀客独挡那拓跋元武八十万大军的英雄气概。

苗永山见苏长安此状,便打趣道。

苏长安知他是在刻意为之,而这样的行为非但没让苏长安觉得好受一些,反而心头愈发沉重。

我有最后一问,二位可否如实答我。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忽的问道。

将军但说无妨。

二人一愣,但随即便笑道。

二位到了如此境地,可说是我一手造成,可曾又在心中怨过苏某?苏长安低着的头猛地抬起,直直的看向二人。

二人又是一愣,但随即温子玉便言道:天下之路有千百条,我行其一,结果如何,皆是自己所选,旁人何曾能够逼迫?当年跟随北将军,是为守家园,如今跟随苏将军,是为报血仇!若是到了现在,反而埋怨他人,岂不是作妇人态,将军莫要轻贱我等。

即使匹夫也未尝不可有家国志。

即使老叟也未尝不可有侠义心。

将军有将军的道,我等也有我等的道,行于道,守于道,死于道。

自觉畅快,何来怨言?对!对!对!一旁的苗永山听闻温子玉此言,自觉他将自己的心思一言道破,但奈何自己胸中未有半点墨,说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能连连应是。

听闻此言,苏长安一顿,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酒坛,正色言道。

长安鲁莽,轻贱二位将军,还请莫怪。

好说好说。

苗永山见状,脸上露出笑意,赶忙也举起手中的酒坛。

将军请!温子玉也在那时收起了脸上的神色,同样高举起手中的酒坛。

三人对视一眼,仰头将那坛中之酒一饮而尽。

溢出的酒水顺着三人的嘴角不断的涌下,浸透了他们的衣襟。

而后,坛中酒尽,三人又是互望一眼。

苏长安自觉自己喉结打颤,却不知当说些何物。

痛快!那温子玉却高声言道,手中酒坛被他一把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随后酒坛碎裂。

苗永山见状,也如此言道,手中酒坛亦如是而碎。

将军请回吧!此间事由交给我等料理,只求之后让我与兄弟们葬于一处,黄泉路上亦好为他们鞍前马后,好生赔罪!温子玉看向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忽的冷冽的下来。

有劳二位将军了!苏长安拱手言道,极力压抑着自己声线之中的颤抖。

随后他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想要将二人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花非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地牢。

而随着他的离去,背后的地牢之中传来一阵这激荡的灵力波动,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痛呼。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每一声痛呼都意味着一位西凉将士的死去,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明显,脚下的步伐也随即加快。

待到他走到地牢门口时,他双眸之中的事物依然包裹不住顺着他的脸庞不住的下涌。

而这时,地牢之中却忽的响起一阵歌声。

苏长安记得,那时西凉军的军歌。

那歌声如是唱到。

三月长,梨花旺。

犁牛行,农夫忙。

一朝铁蹄来,一朝金戈响。

入伍行,作兵将。

三年征夫死,十年将军苍。

同袍问,何处是故乡。

你莫哭,你莫慌。

且饮一杯酒,且进一寸枪。

你应他。

此身葬处是故乡。

第一百零九章 苏长安就是苏长安夜幕渐渐降临,嘉汉郡内的城守在花非昨的调度开始有序的运行。

虽然连番经历了数次惨败,士卒的数量也不断的缩水。

但苏长安的回归却给这支千疮百孔的军队扎入了一支强心剂。

似乎有他在,一切的困难都变得不再那般困难,所有的绝望都忽的焕发出生机。

虽然穆归云诸人还有很多话要与苏长安说,但却在苏长安的威逼利诱之下,乖乖的回到了各自的下榻之处休息。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心在经历了白天那场大战之后必然都极为疲惫,因此以明日再议为借口,劝解诸人回房休息。

而他却独自一人趁着夜色,走上了嘉汉郡的城头。

一路上那些巡逻的士卒见着苏长安都极为恭敬的回礼,而苏长安也一一点头,直到他走到了嘉汉郡的城头,举目望向远方。

那里是灯火明亮的一处大营,里面密密麻麻的士卒犹如蝗虫一般来回行走,杀气肃然的营帐绵绵数十里,仿佛望不到头一般。

那是司马诩的大军,足足百万人。

而他们却只有这四万不到的残兵败卒。

哎。

苏长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一个周身都包裹在红袍之下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与苏长安比肩而立,目光也同样望向城池外那一方大营。

师叔还不睡吗?苏长安问道,目光却不曾去看身旁之人一眼。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花非昨闻言,说道,声线低沉,似话中有话。

苏长安倒是听了出来,但却并不点破。

他笑了笑,又言道:是吗?只是这夜色亦不喜人,观之无味。

花非昨的眉头在那时皱了皱,他收起了看向司马诩大营的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在一段并不漫长的迟疑之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司马诩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花非昨的心思素来沉着,司马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留下苏长安,在他看来必有所图,可这么快他便将苏长安完好无损的放了回来。

这一点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匪夷所思。

倒不是他怀疑苏长安有何问题,只是担忧苏长安是否与司马诩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他害怕这样的协议会对苏长安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他虽与苏长安接触不多,却知这少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木楞,甚至偏执,但却又极重情义,若是司马诩拿他们诸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保不齐苏长安真会上了他的当。

而作为苏长安的师叔,花非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一点的。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看出了花非昨的担忧,心头也不得感叹这位师叔的心思如此缜密。

但他却没有急着回答花非昨的问题,他又深深的看了远方那种巨大的营帐之后,这才转过头对上花非昨的目光,问出了一个与之前对话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叔,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北地遇见师傅,而师傅也没有遇见那些伏击他的神侍,师祖们的衣钵落在了师傅的头上,你说,他会不会做得比我更好?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至少在这之前,花非昨从未想过苏长安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因此他愣了好一会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但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又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你是说听雨。

他确实是一个奇才。

花非昨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深邃了起来。

似乎是想起有关于莫听雨的事情,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是那种只要手上握着刀,就好像握着整个世界的人。

只要有刀,这天下便似乎无人能入他法眼。

他这般感叹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所以,如果是师尊在的话,他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对吗?这个问题似乎对于苏长安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追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但花非昨却在那时收起了自己的声线,转眸直视着苏长安。

这个问题同样极为突兀,以至于苏长安一愣,眸子中少见的闪过一丝慌乱。

这是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至少自西凉之后,花非昨便再也没在苏长安的脸上看见这般的神色。

没……没什么。

苏长安低下了头,下意识地说道,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加重了花非昨心头的疑惑。

只是,有时候我在想,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他的声线犹如他的脑袋一般同样低沉了下来。

我在西凉为了保全西凉百姓,而不顾那些老弱妇孺,强行驱赶他们入关,以至于近半数的西凉百姓死在了那个夜晚。

但他们终究没有活下来,蛮军还是入了关,他们的生死大抵也难以评说。

在江东,我为了守住那最后一道净土,不择手段征集兵马,甚至还让西凉军修炼了邪典《冥书血纪》。

我以为我承担下这些罪孽,这世界就会因此而变得不一样,至少江东我们可以守下。

但最后,建业城中百万平民被屠,浩浩荡荡与我渡江的江东军到如今十不存一,就连一路跟随我的西凉军也因为被邪典反噬,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怪物,而这一切,我都束手无策。

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应当有他的意义,至少能够阻止某些即将到来的杀戮!可最后,死的人越来越多,而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

反倒是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无谓的鲜血……所以我想,若是换个人来做,或许他会做得比我更好,也不必再有那么多人死去。

说着这儿,苏长安的头低得更深了。

而花非昨并没有出言安慰苏长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这个少年撕下那自西凉之后便一直裹在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苏长安。

有他的迷茫,有他的悲伤,亦有他的愤怒。

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苏长安,甚至可以说得上还有些差劲。

但却是真正的他,活生生的他。

而花非昨却打从心眼里喜欢那样的苏长安。

不,我想说的是,即使听雨在世,他也未必会做得比你好。

花非昨伸出了拍在了苏长安的肩膀。

嗯?苏长安一愣,抬起头,却发现此刻花非昨的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没有人生来便是英雄,亦没有人从来不会犯错。

即使是师尊与师叔们不也犯下过一些错误吗?我们终归是在前行,磕磕绊绊,但却不曾放弃。

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做了选择便不能回头,带我们走到这里的是你苏长安,不是莫听雨,也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苏长安!花非昨这般说道,语气变得极为坚决。

可是,就算师尊已经死了,但还是可能有人能替代我,他能做得更好,也可以保护更多人,至少你们……苏长安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花非昨生生的给打断了。

至少我们可以不死?可以活下去?他问道。

……苏长安一愣,花非昨将他想说之话,说了出来,他便没有要说的东西了,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花非昨的话。

花非昨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心底大抵是猜到了司马诩与苏长安说过些什么东西,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下来。

长安。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标。

我们并非单纯了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若是那样一切便不会这么艰难,我们为的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

跟随你,并非因为你足够强大或是其他,是因为我们拥有着同样的信念,你认同我们,而我们也同样认同你。

志同方能道合,世上只有一个苏长安,没有人能做苏长安做得比你更好。

我们一路走到现在,无论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锦绣壮丽的河山,但到了这一步,便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花非昨说着,眸子中渐渐浮现出一抹亮丽的色彩。

说得好!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响了起来,二人仰头看去,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落下。

那身影一袭白衫,衣袂飘零,宛若嫡仙下凡,周身的气息虽不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波澜壮阔、锋芒毕露,但隐隐约约间却似乎牵动着整个天地的气机,显得格外深不可测。

不消片刻,他便落在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的身前,嘴角含笑的看着二人。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甚是欣喜。

苏长安与花非昨也这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他们的身子纷纷一顿,惊骇之色随即爬上了他们的脸庞,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

而紧接着,这股错愕散去,随即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隆重得几乎化不开的喜色。

二人几乎同时快步上前,来到那白色人影的跟前,嘴里惊呼道。

郭师叔!郭师兄!第一百一十章 化龙这来者赫然便是自虎头滩一战便生死不明的郭雀。

诸人皆以为他已战死在虎头滩,此刻见他忽然出现,自然免不了惊喜交加。

而他见着苏长安与花非昨自然也是极为开怀,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郭师兄,你是如何逃出司马诩的魔掌的?我们皆以为……花非昨率先问道。

郭雀虽然失忆了许久,但若真说起入门时间恐怕只有死在西凉的徐让能与之一较长短,因此,花非昨唤他一声师兄倒也是情理之内。

苏长安本来亦有许多话想要询问郭雀,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当如何说起,因此听闻花非昨此问,便也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看向郭雀,显然对于花非昨的问题也极为好奇。

毕竟以司马诩的为人,断然没有理由放过郭雀。

此事说来话长。

郭雀微微沉吟,但最后还是将虎头滩上那堪称百转千回的一战一一道来。

此间事情,极为惊险,又深藏各种辛密。

即使是苏长安与花非昨听闻之后,脸上也浮出一抹抹诧异之色。

那落无尘几位师祖如今?待到郭雀讲完,苏长安便焦急的问道。

听闻此问,方才还一脸笑意的郭雀脸色忽的一暗,玉亭墨几位师祖为了拖住司马诩如今已然凶多吉少,而落无尘师祖更是为了帮助重新点亮天玑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英魂彻底消散。

郭雀说得自然是简单无比,但这其中艰险苏长安与花非昨却深有体会,他们在那时互望一眼,皆面有凄凄之色。

就连曾经天岚院先贤们的英魂都已然死去,似乎眼前的路也因此黯淡了几分。

郭雀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愿意这样的气氛蔓延开来,因此又赶忙说道:但是落无尘师祖却给我留下了一道天机。

嗯?二人闻言一愣,显然对于郭雀此言都感到不明所以。

一道破局的天机。

郭雀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此言却并没有让苏长安与花非昨变得轻松起来,反而脸上的身上愈发凝重。

尤其是苏长安,他太了解司马诩一方的实力了。

且不说在士卒上巨大的数量差异,光是这那十位王侯,每一个都拥有无限接近太上的实力,虽然赶不上真正的星殒,但那些被因果之力所束缚住的寻常星殒也决计不是对手,加之身为这世上第一批星殒的司马诩数千年的蛰伏,修为早已深不可测,即使是如今的苏长安不动用仙道之力也难以与之抗衡。

再然后,还有那位吞噬了天吴神性的夏侯昊玉实力更是不在司马诩之下。

而反观苏长安一方,就算能请来雁归秋以及归隐的左玉城四人,加上苏长安与郭雀实力比之司马诩一方依然相去甚远。

苏长安想不明白,落无尘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能够扭转双方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

当然这一点不仅苏长安想不明白,花非昨同样想不明白,因此二人看向郭雀的眼神愈发疑惑。

我被落无尘师叔救下之后,待到清醒便已经传来了大军战败于建业城外的消息,因此我并没有急着赶来此地,我先去了一趟妖国。

妖国?二人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看了郭雀一眼,便猛地醒悟了过来,你去妖国求援了?唔。

郭雀点了点头。

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我见到了梧桐师妹,她已经答应我说服妖王派大军驰援我们,照这个速度,半个月之内,妖军必然抵达此地。

二人这时脸上的沉重终于是稍稍缓解了一些,但却并没有因此完全放松下来。

妖族的驰援自然是好事,但是紧紧依靠妖族,依然无法动摇以司马诩为首的那一部分高端战力,到了他们那种层次,那样的力量完全可以仅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

而我也从落无尘师祖那里获得了他的传承,这些年来,虽然极为师祖的灵魂都在司马诩的掌握之下,但他们暗地里却一直在储存力量,那力量通过落无尘师祖的传承已然到了我的身上,虽然不见得能与司马诩抗衡,但至少他想要杀我绝非易事。

至于那位夏侯昊玉,就得劳烦长安师侄了。

说到这里,郭雀的周身弥漫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虽然只是微微外放,但苏长安与花非昨都在那时感觉到了包裹在郭雀身上的强大气息。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是点了点头,但他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不禁又问道:可是那十位王侯依然不可小觑。

十位王侯所拥有的力量远超寻常星殒,若是真的打起来,苏长安也不见得能以一当十。

当初能成功的斩杀胡高阁,很大程度便是因为他的突然发难,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若是郭雀拖住司马诩,苏长安与夏侯昊玉战作一团,二人无暇脱身,那么这十位王侯必然会成为一大变数。

这就与我之前所言的天机有关了。

郭雀言道,脸上的笑意愈发神秘莫测。

师兄莫要再买关子,快些言来吧。

花非昨催促道。

郭雀闻言,也收起了脸上的谈笑之意,正色道:长安,你可是忘了那只妖君螣蛇?嗯?苏长安愈发疑惑,螣蛇的实力固然强悍,即使是半神他也可一战,但之后便是出工不出力,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角落,如今苏长安虽然能够感应到螣蛇在这嘉汉郡内,但且不说自己能否说动他帮助自己,可以的螣蛇的实力,与一两位王侯或许尚有一战之力,但想让他以一当十,岂不是与让他送死无异?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此刻心底的疑惑,郭雀摆了摆手,说道:螣蛇身为妖族星殒,寿命绵长,已达千年之久,修为也深不可测,可对抗那些吸收了神血的王侯依然力有不逮。

但那只是螣蛇,可若是他不再是螣蛇了呢?说到这儿郭雀顿了顿,他的声线在那时忽的变得低沉了起来:落无尘师祖留给我的这道天机便是可以助他螣蛇化龙的一道天机!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们当得起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夜色正浓。

苏长安结束了与花非昨、郭雀的谈话独自一人走在了回到住所的路上。

那是一座院落,就在蜀王府内,诸人大抵都被安置在这处,如今的嘉汉郡本就人心惶惶,众人也不愿意去侵扰那些犹如惊弓之鸟的居民,士卒们大抵被派在各处临时搭建起的军营,而身为首脑的诸人除了必须在军营负责调度的几人,剩余的也都住于此处。

此刻已时值子时,众人都已安睡,除了负责巡逻的士卒来回走动发出的踱步声,便再无任何声响。

而那座安排给苏长安的院落之中却依然亮着灯火。

苏长安看了看那院落内昏暗却又温暖的光芒,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躲不过。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而后向前一步推开了院落的大门。

那一声推门的轻响,就像是惊醒某些东西一样,方才还静悄悄的院落之中忽的响起一阵急促又零碎的脚步声,三道身影在那时从房内窜了出来。

她们快步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似乎想要上前拥抱苏长安,但又似乎有所顾忌,因此其中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在离苏长安一丈处停了下来,而另一道,也是最娇小的那一道却并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猛地一蹿,娇小的身子便直直的飞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苏长安一惊,但下意识还是将那人儿抱在了怀里。

爹。

那人儿的身子几乎整个就在那时如同树懒一般挂在了苏长安的身上,她靠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带着轻微哭腔喊道。

对于只有二十出头的苏长安来说,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唤作爹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怪,甚至称得上是诡异的体验。

在那之前苏长安也曾设想过这一幕,无论怎样都觉得极为不妥。

但出乎预料的是,在抱着女孩的那一瞬间,之前种种顾虑在那时皆烟消云散。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即使他与这女孩之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甚至在这个时空之中素未谋面,但待到他抱着女孩之时,他却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那是一种无论任何情感都无法替代的东西,也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羁绊。

女孩又往苏长安的怀里挤了挤,稚嫩的双手紧紧的缠着苏长安的脖子,似乎是在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苏长安并不知道究竟为何女孩会有这般的表现,但他却极为疼惜,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脊背,嘴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爹爹在。

这对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没有过孩子的苏长安来说,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擅长,因此做起来也显得有些笨拙。

落在那二位一旁看着的女子眼里,颇有几分滑稽。

噗嗤。

也不知是二位中的哪一个,忽的笑出来了声来,于是银铃一般的笑声便忽的在这小小的院落内响彻了起来。

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方才几人间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也因为这样的笑声而变得缓和了几分。

苏长安看着那二位笑颜如花的佳人,心头泛上一股暖意,这样的景色可以说得上美不胜收,而他也不知有多久时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他忽的想起了之前在那结界之中与司马诩最后的对话。

司马诩给他开出了极为丰厚,甚至说得上难以拒绝的筹码。

付出他的性命,他所在乎的人都可以幸福活下去,甚至因为司马诩占据了苏长安的身子,他们根本不会为了苏长安的离开而感到半分的不安或是悲伤。

以苏长安的性格,司马诩找不到他拒绝自己的理由,甚至连苏长安也觉得自己并没有理由去拒绝这一场交易。

他是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他的命是一个又一个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而为了保护剩余的那些人,苏长安觉得他随时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对于此事他早有觉悟。

可最后,他还是拒绝了司马诩。

出乎司马诩的预料,也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这并非他贪生怕死,他只是觉得不对。

就算司马诩说得再冠冕堂皇,其中利弊陈述得再无懈可击,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对。

司马诩在微微的诧异之后出奇的并没有难为他,倒不是他真的良心发现,若是可以直接抢夺苏长安的身体,以他司马诩的性格自然不会还与苏长安说那么多的大道理。

他很明白,或许苏长安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苏长安一发狠,想要敢在他司马诩之前彻底毁坏自己的身躯却也绝非难事。

而他为了这具身体已经蛰伏了数千年,他并不愿意在这最后的关头与苏长安撕得鱼死网破。

所以他在最后妥协了,他给了苏长安十天时间,让他好生考虑,若是不然,他便会大军攻城,将那些苏长安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杀死在他的面前。

苏长安很清楚即使郭雀的计划能够顺利的施行,他们能否取胜依然是未知之数,而就算取胜,需要在付出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他亦说不清楚。

因此苏长安很犹豫,亦很挣扎,即使拒绝了司马诩一次,但他不敢保证在看见那些自己在乎的人落入司马诩的手中之时,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当然司马诩手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他的老爹苏泰尚还在司马诩的手中。

若是当十日之后,他给不出司马诩想要的那个答案,那么首当其冲,他的老爹便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这也是到了如今苏长安依然迟迟不决的原因。

但这些所有的疑问,当他看见眼前的人儿之时,却忽的烟消云散了。

他们是如此可爱的人,无论是眼前的陆如月与古羡君,或是穆归云、花非昨、侯如意、郭雀甚至红玉、夏侯明。

他们遭受着与自己一般的苦难,但却依然坚强的面对着这一切,他们那般可爱,那般美丽。

而这样的人,不应该生活在谎言之下。

无论那谎言是出于善意或是恶意。

但包裹在谎言之下的所谓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本质依然是拙劣的悲剧。

他们值得更好的未来。

而他苏长安不应去逃避,他得为他们,不,准确的说是与他们一道去劈开这世界上所有虚伪的谎言,领略一个真实的世界。

哪怕最后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苏长安如是想到。

他看着眼前的人儿,心底知道,他们亦是如此想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活着的交代长安!长安!女孩们的娇呼将苏长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一脸疑惑,甚至隐隐还带着几分担忧之色的古羡君与陆如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放下怀中已经渐渐平复下来的苏曌,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当如何说起,因此在顿了顿之后,便言道:羡君、如月,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聊吧。

二女在那时对视一眼,自然是看出了苏长安的窘态,但却并不点破。

反倒是颇有默契的白了苏长安一眼,而后便随着他入了房门。

待到四人坐定,二女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就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与红鸾阴差阳错,行了男女之事的苏长安在二人的目光之下,感到一阵恶寒。

虽然他很清楚此事二人决计不会知晓,但是苏长安还是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愧疚感。

房内的气氛再次在那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爹、娘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些夜宵。

一旁的苏曌眸子在三人之间一阵游离,自然是看出了此刻苏长安的窘境,但却并不点破,反而站了起来,脆生生地说道。

而后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便窜出了房门,而在出门的瞬间还不忘回头给予苏长安一个揶揄的笑脸。

你……苏长安本来还计划着与苏曌聊些东西缓和一下这般诡异的气氛,但不曾想苏曌却早已看破了他的小心思,以夜宵为由脱了身。

计划落空的苏长安自然是极为诧异,他想要唤住苏曌,但苏曌却不给他半点机会,蹦蹦跳跳的就离开了房间。

苏长安在短暂的不满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忽的愣在了原地。

若是他没有看错,亦没有听错,方才苏曌对着古羡君唤了一声娘。

这看似寻常称呼之中却有着极为不寻常的意义。

在这之前,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无论是苏曌的功法、体内的神性、亦或是她那双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的眸子,苏长安都下意识的以为,苏曌的娘亲会是青鸾,加之之前他阴差阳错与红鸾所发生的种种,更是加深了苏长安这样的认识。

可是苏曌却那般自然、又那般亲昵的唤了一声娘。

这不禁让苏长安的脑袋有些发蒙。

用苏曌的话说,未来其实早已发生了改变,而因为失去了体内的真神之力,苏曌的仙道已破,对于未来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但她毕竟还活生生的存在于这方时空,那么可以肯定是现在无论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这样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到苏曌的出生。

可若是如此,古羡君便是苏曌的娘亲,那他最后必然与古羡君在了一起。

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如何放得下青鸾,尤其是在与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这其中的纠葛,苏长安盘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脑袋更是隐隐作痛。

长安!而这时,耳畔却响起了一声娇责。

苏长安回过神来,却见古羡君此刻正一脸不满的看着苏长安。

这也的确怨不得古羡君有些生气,苏长安被红鸾掳走生死不知,她担心许久,终于盼到苏长安归来,本想着与他一诉衷肠,但陆如月又非要与她一块候着苏长安。

这男女之事本就是极为自私的事情,即使是真正的圣贤在此事上也做不到大度,更何况她古羡君?而这些事情也就算了,苏长安却又在面对她时屡屡失神,古羡君又岂能不恼。

苏长安见古羡君的脸上有了哀怨之色,顿时也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惹怒了古羡君,当下讪讪一笑,正色着转过头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因为二女皆在此处,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房内的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

直到这时苏长安对于那句最难消受美人恩终于有了极为深切的体会。

唉。

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古羡君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她在心底叹了一口,张开了嘴,问道:长安,那司马诩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这个问题固然是她极为关心的问题,但她大可不必自己提出,因为苏长安迟早会自己说出来,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而问出这样问题,最大的原因便是想要帮苏长安化解此刻的尴尬。

苏长安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朝着古羡君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但古羡君却并不领情反而白了他一眼。

吃瘪的苏长安不由得挠了挠脑袋,但嘴里还是赶忙接着说道:他能与我说些什么,不过威胁罢了。

他并没有打算将他与司马诩的谈话和盘托出,倒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什么,只是他不愿意二人为他过多的担心。

威胁?他威胁你什么呢?但饶是如此,二女的反应也是极为激烈,只见陆如月猛地站起了身子,神色紧张的问道。

一旁的古羡君虽然未有发言,但脸上的神色却写满了不亚于陆如月的关切。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她们心底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司马诩能威胁到苏长安的东西能有什么,无非便是这嘉汉郡内诸人的性命。

她们打心眼里害怕,苏长安会因此向司马诩妥协。

放心吧。

对于二人的担忧苏长安早有预料,他笑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我已经想明白了,即使我真的答应了他,他也遵守了他的诺言,你们也不会因此而开心起来。

有时候,活着往往比死去痛苦,所以,我想要试一试,与他最后一搏。

无论结局如何,我们共同面对。

这话若是换个人对另外一群人说出,当真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

但是苏长安无论与眼前的二人,又或是不在场的花非昨等人,却是早已交心,他明白他们的心意,而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只能让诸人感到宽慰。

这是只有敢把性命相托之人之间才能说出的话。

看似寻常,实则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寻到一个这样的知己。

而很幸运,苏长安遇到了许多这样的人。

况且。

苏长安的话并没有这么快结束,他的声音一顿,眸子忽的眯了起来,里面的寒芒乍起,他司马诩囚禁我的父亲,几番折辱,我岂能遂了他的心愿?啊?伯父现在在司马诩的手中?古羡君惊呼道,脸上的神情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陆如月也追问道。

放心吧,我自有决断。

苏长安笑了笑,对于此事显然不想多提。

二女见状自然也不敢再发出任何疑问,但担忧二字却牢牢的被写在脸上。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又着实不忍心见她们这般模样。

陆如月对他一往情深,在天岚院时可谓悉心照料,到了蜀地做了蜀王却也依然处处维护。

再说古羡君,那更是一路生死相依,几次舍命相救,如此浓情厚意,又怎能辜负。

因此苏长安始终迟迟不决。

但到了现在,在不久之后,他与司马诩的十日之约一到,生死大战一触即发,胜负之数谁也难以预料。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给这二人一个交代。

这对于她们似乎并不公平。

因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张开了嘴,声线低沉的言道:十日之后,司马诩必定再次攻城,此战必然不死不休,我亦不知还有无机会再与二位见面。

而在之前我早已答应要给二位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苏长安顿了顿,微微沉吟。

而古羡君二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苏长安要说些什么,脸上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

之前种种拖延,说到底皆是我心中贪欲作祟,迟迟不决,如今经历种种才明白对于二位极为不公。

现在大难临头,生死之数难以评说,我终究不愿再这般下去,今日便给二位一个交代吧。

苏长安沉声说道。

说实话,即使到了如今,他也难以明白自己的心意,着实是这几位女子都太过完美,对他亦都是一往情深,男人在面对这样的选择之时,大抵都是举棋不定,苏长安也不例外。

但正如他之前所言,如此对于诸位女子着实太不公平,因此他今日必须要给二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他的嘴唇再一次张开。

就要将他与红鸾之间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

毕竟以他的性子,既然做了便要敢作敢当,红鸾说到底也就是青鸾,更何况如果有朝一日他仙道大成,还能将之换回,青鸾对他的情义同样是日月可鉴,他与她行了男女之事,自然没有理由再弃之不顾,这种事情,苏长安终究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他出言说道。

我……但这话方才出口,却被生生的打断。

等等!几乎同一时间,二女出言说道。

此言一出莫说苏长安愣住,就是古羡君与陆如月也同样愣在了原地,显然她们对于对方的反应也是未有预料。

在那时她们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

陆如月固然喜欢苏长安,也想要那一个交代,她为此等了许久,但她心底却很清楚,她与苏长安相处的日子比不得古羡君,加之那苏曌又极为亲昵的唤古羡君为娘。

陆如月并不傻,她很明白苏长安不可能选择她。

而古羡君呢?她自然有她的自信,比之陆如月,她与苏长安之间的感情自然要坚固许多,但同样还有一个青鸾,一个为了苏长安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青鸾。

苏曌唤她娘自然没错,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苏曌,但苏曌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古羡君并不这么认为,苏曌的那双眸子,着实太特别了一些,那般干净,简直算得上无尘无垢,与青鸾几乎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东西,加之苏长安被青鸾掳走这么长的时间,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个星辰阁的送葬者做随从,古羡君有理由担忧这期间是否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苏长安知晓了此刻古羡君心头的想法,估计也得感叹一番女人直觉的恐怖。

但人就是这样,若是拥有希望,哪怕那希望再过渺茫,也足以支撑他们继续行走下去。

但若是那希望彻底破灭,在无垠的黑暗之下,再坚强的人也会生不出半分的气力。

古羡君与陆如月此刻的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正如苏长安所言,大战将之,她们的生死谁也难以评说,与其带着失望死去,还不如抱着那仅有的一丝希望长眠。

这般说来着实有些可笑,也算得上颇为自欺欺人。

但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活着?只是愿意承认或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二女短暂的尴尬之后,忽的笑了起来,她们都在那一刻明白对方心头所想,竟然也就在那时纷纷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让一旁的苏长安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对于男女之事素来木楞,女孩之间这般复杂的心思他又怎能猜得透彻。

而就在他摸不着头脑之时,两个女孩忽的转头看向了他,几乎同时对着他露出一抹俏生生的笑脸。

长安。

陆如月唤道,声线轻柔,情意绵绵。

嗯?苏长安应道,心头却莫名的有些发虚。

我们决定了。

古羡君亦言道,说着二人嘴角含笑的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有道是做贼心虚,苏长安不明白古羡君与陆如月此刻的反应究竟是为何,他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自己的身子,惊尤不定的看着渐渐靠过来二人,心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下一刻他的脸上的神色却彻底的凝固了。

古羡君与陆如月,一左一右的凑了上来,在他两侧的脸颊上轻轻的一吻。

这一吻让苏长安待在了原地,不可置否的是在那时,他的心底确实泛起了某些波澜,甚至有种他不能言说的期待。

也真是由于这种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的期待,他转头看向二人,想要询问些什么。

但这一次,二人同样没有给他任何出声的机会。

我们不要你现在给我们的交代,我们要你活下来,活着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罢,两女再次对视一眼,便在苏长安诧异的眼神中逃一般的离开了这房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爹,我困了咦?娘和如月阿姨呢?苏曌蹦蹦跳跳的提着一只饭盒走了回来,却见房间之内只有苏长安一人在怔怔的发愣,却寻不到古羡君二人的任何踪迹。

不禁有些诧异,故而朝着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木楞的转头看向苏曌,直到这时他才回过了神来。

走了。

他说道。

走了?苏曌显得极为诧异,她把手中的饭盒提起放到了苏长安的桌前。

她打开了饭盒,麻溜的从里面端出一道又一道光是看上去便极为可口的饭菜放到苏长安的面前,但眼神中却满是狐疑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但他并不想在这个自己未来的女儿面前丢了面子,因此故作镇定地说道:真的,她们真的走了!苏曌闻言对着苏长安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将那饭盒之内最后一道饭菜拿出,又递上一双碗筷于苏长安。

没好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她们走了,我是问为什么走了?困了,自然也就走了。

苏长安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心底对于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儿终归是有一些说不出的畏惧。

嗯?真的?苏曌显然并不相信苏长安的话,她凑了上来,脸上狐疑之色更甚。

苏长安拿着碗筷,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苏曌的小脸。

她生得那般好看,虽然也才十一二岁,但已经显露出一个国色天香女子所应有的雏形。

尤其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犹如会说话一般,像极了……青鸾。

一想到这一点,苏长安身子一震,收起了其他心思,同样看向苏曌,正色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嗯?什么问题?苏曌一愣,并没有适应这忽然转了性子一般的苏长安。

你的娘究竟是谁?苏长安问道,这个疑问在他的心底埋藏了许久,无论怎么看苏曌都更像是青鸾的孩子,可她又确确实实的唤古羡君为娘,这一点苏长安怎么也想不明白。

苏曌又是一愣,但随即脸上却忽的浮现出一阵揶揄的笑意,就像是她早已料到苏长安会问这个问题一般。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脸上的笑意犹如涟漪一般荡开,再也包裹不住,笑出了声来。

被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孩笑话,尤其是这个女孩还是自己未来的女儿。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但他却强行绷着一张脸,故作镇定的再次问道:有那么好笑吗?女孩却对于苏长安的窘迫视而不见,又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这才言道:我来时,娘亲便告诉我,你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

额?是吗?苏长安一震,倒是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也觉得寻常,想来自己的性子早已被几女看透,有这般预料倒也并不出奇。

是啊。

娘常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面优柔寡断,并不得一个女子。

苏曌冲着苏长安皱了皱眉头,然后拿起手中的碗筷夹起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被苏曌这般数落,苏长安暗觉有些尴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凑上前去,追问道:那你的娘究竟是谁?苏曌转头看向苏长安,见他一脸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觉得有些好笑,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娘说了,这事情不能告诉你,你得自己做选择。

说完,便又转过了头,夹起桌上的饭菜,再一次吃了起来。

苏长安却并不会因此死心,他讨好似的夹起一些饭菜放入苏曌的碗中,又问道:你唤羡君娘,但是却长得与青鸾极像。

这话方才出口,正在吃饭的苏曌闻言却忽的停了下来。

但很快她又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赶忙动起筷子,试图用此掩盖住方才的异样。

但这一切又怎逃得出苏长安的眼睛?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与红鸾的那番事情,便赶忙追问道:你的娘亲其实是青鸾对不对?此言一出,苏曌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小母猫一般猛地放下了筷子,看向苏长安,声线也不觉高亢了几分。

不是!不是!她才不是我的娘亲,我最讨厌,最讨厌她了!这样激烈的反应让苏长安始料未及,他愣愣的看着突然发飙的苏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苏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她毕竟年幼,又不知但如何解释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微微的出神之后,狠狠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而后便站起了身子,气冲冲的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苏长安见状,也来不及去回味之前苏曌的反应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本能的便要追出去。

苏曌!他这般唤道,但苏曌却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苏长安赶忙放下碗筷起身去追,这才刚出了房门,便看见前面的苏曌身子忽然一顿,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栽倒在地。

这般变化,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

他心头一紧,口中高呼一声,赶忙便走上前去。

他将苏曌抱在怀里,面色焦急地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苏曌的眼睛缓缓睁开,但这样的简单的动作似乎对于她来说极为困难一般,即使她用尽的气力双眸也只是睁开了一条缝而已。

没、没事。

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了。

爹,曌儿不该对你……对你发脾气的。

她虚弱地说道,脸上的娇弱惹得苏长安一阵心疼。

没事,爹不该多问的。

苏长安哪会与她计较这些,他赶忙安慰道,暗地里却悄悄催动着灵力探查着苏曌体内的情况。

但结果却让他的眉头紧皱,苏曌的身体并没有半分的异样,可偏偏她又是真的如此虚弱,这让隐隐生出一种不详预感。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苏曌的身子轻得可怕,就好像他抱着的只是一个虚影,并没有实体一般。

爹,曌儿困了,你带我回去睡会好吗?这时,苏曌犹如梦呓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苏长安的思绪。

嗯。

爹这就带你回去。

苏长安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他抱着苏曌缓缓朝房内走去,脸上却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望的夏侯明次日,清晨。

五月的蜀地已然进入了酷暑。

嘉汉郡的城头人潮涌动,四万余人的残卒被聚拢到了一起,他们仰头看着立于高台,似乎是在期待着某些人的到来。

或许是因为连番大战失利的情况,加之他们的身上大抵都积攒着或大或小的伤痕,因此此刻的目光都有些郁郁,甚至沉闷。

死亡犹如阴影一般,如影随行,始终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但苏长安的归来无疑给这一支军队带来一股有力的强心针,虽然渺茫,但苏长安却不失为他们绝望之中那一抹璀璨的希望。

而人一旦有了希望,无论那希望如何渺茫,但总会在心底不断的催眠自己,迫使自己去相信这样的希望。

身为逐蛮营统帅的楚江南、顾侯明、毕楼城、奉天应、罗国宁、沈书林、孟长关七人,此刻也纷纷翘起了脚尖看向高台,有些焦急的等待那个少年的到来。

江东军与逐蛮营损失惨重,如今早已合并,由他们七人统领,总共两万五千余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皆是从蜀地收编的蜀军,其余士卒早已皆数战死。

他们今日清晨便受到了上面下达的命令,让他们集结部队再次等候,他们自然知晓定然是由大事发生,而这样的大事,必然与他们日后的命运息息相关,因此,皆早早的到来,但等候良久依然不见苏长安人影,因此都有些焦急。

……蜀王府。

正殿之中,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高座在高台之上,他的周围只有两三个从者在旁侍奉,这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可以算的上极为寒酸的排场。

但那少年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低着头,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怔怔的出神。

陛下。

这时,旁边一位太监打扮的男子轻声唤道。

嗯?少年在那时如梦初醒一般抬起了脑袋,看向那太监。

楚王召集了所有兵马去到军营集合,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陛下不去看看?太监用他尖细的嗓音言道。

楚王二字犹如一般利刃一般,那少年听闻此言,赶忙摇了摇头。

苏长安的离开曾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手握大权,匡扶魏室。

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于是建业城外一场血战,他将所有的筹码付诸一炬。

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底,总是将苏长安想象成自己的敌人,他只比他大出不过四五岁,但却比他优秀太多,所以他急功近利,想要做出些什么,得到诸人的认可。

但是他失败了,然后苏长安犹如神祇一般的出现,虽然不能肯定,但诸人的心底确实生出了那么一丝希望。

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他觉得或许苏长安真的能做到这些。

可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甚至说不出来为什么,愧疚?愤怒?亦或是嫉妒?他就是不想面对苏长安。

所以即使听闻了那个消息,他也选择待在这大殿之中,不愿意与之见面。

吱呀!这时,一道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大殿的大门被人忽的从外面推开,蜀地清晨的阳光犹如刺眼的芒针射了进来,殿内的诸人只觉那光芒极为刺眼,纷纷在那时下意识的闭上自己的双眸。

哒!哒!哒!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诸人也在那时渐渐的适应了那忽然亮起的光芒,眯着眼睛望去,却见一个男子背负着刀剑,缓缓而来。

夏侯明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那来者的容貌,豁然便是苏长安!他不明白此刻苏长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集结了大军吗?夏侯明的心底不可置否的闪过一丝慌乱,太白道人已经死了,他在这个嘉汉郡内可谓众叛亲离,即使苏长安现在杀了他,恐怕也没有人会为他说出半句话?而苏长安有杀他的理由吗?当然有!苏长安拉起的数十万大军皆是毁在他的手中,穆梁山的死或多或少都与他又脱不开的干系?爱卿……你来此此处,有何……有何要事。

夏侯明试图保持住他作为一名帝王的威严,但他声线中的颤抖已然将他此刻内心的起伏暴露得淋漓尽致。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周围的几个从者还算得上忠心耿耿,皆在那时围了上来,将夏侯明挡在售后,一脸警惕的看着缓缓靠近的苏长安。

而这时苏长安已经走上了高台,冷着脸色俯视着身前的众人。

那的背对的光芒,阳光被他的身影所撕裂,投射在诸人身上的是一片犹如黑夜一般的阴影。

楚王!你要……那太监试图喝阻苏长安,他强提起一口气,便要质问苏长安。

但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生生的打断。

出去。

苏长安的声线极为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未有半点波澜,但又偏偏带着一股让人心底颤抖的寒意。

你!那太监心头一震,苏长安此举在他看来极为大逆不道,便要再次出言喝骂。

可苏长安却在那时转头看向他,他那眸子中所包裹的威严,让那太监身子一顿。

如今的苏长安是何等的修为?若他真的想要杀死这几人不过弹指的功夫,这太监并无多少修为,又怎抵得过苏长安的一个眼神?因此,在那时,诸人的心头都漫上了无边的恐惧。

他们互望一眼,虽然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臣服苏长安的威严之下,纷纷低怂着脑袋转身出了大殿。

吱呀!待到那时,苏长安的手指微微一屈,大殿那一扇巨大的殿门就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竟然就这般自己合了上来。

光芒渐渐随着殿门的转动,一寸又一寸的消失在这大殿之中,而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夏侯明心头那一点稀薄的希望。

他看着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苏长安,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就仿佛立在他的身前是一尊修罗,是一只恶鬼。

而苏长安的嘴唇也在那时缓缓张开,他看着夏侯明,缓缓说道。

我们谈一谈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帝王之道你要与我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死期将至,夏侯明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顶着自苏长安体内泛出的无边的威压,咬着牙站起了身子。

他毕竟是大魏的皇帝,有着自己的倔强与傲气。

带着这样的执念,他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

这样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苏长安的预料。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挺着自己的脊梁,昂着自己的头颅。

像是赴死的武士,又像是麦田旁的野草。

勇敢却又卑微。

就好似曾经的自己。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终归都会犯错。

走吧,与我去校场。

苏长安说道。

夏侯明一愣,但脸色却骤然变得苍白。

我是大魏的皇帝,你若想要杀我杀了便是!若想在众人面前折辱我,休想!夏侯明大声地吼道,稚嫩却又倔强的声线在这诺大殿堂内来回响彻。

苏长安闻言却是一愣。

折辱?他不明所以的问道。

或许是心头的愤怒让夏侯明暂时忘记他与苏长安之间的差距。

他冷笑一声,言道:难道不是吗?你一回来,这三军将士目中便再无我这一个皇帝,你想要拿我再做傀儡?不若一刀斩了我来得痛快!豪言壮语终究是能激起一些人心头的勇气,夏侯明将这段时间遭受的种种彻底化为了对于苏长安的愤恨,他继续言道:我先祖起于草莽,期间励精图治而成就英雄霸业,我夏侯一脉命途多舛,先有权臣司马诩霍乱朝野,又有蛮子劫掠中原,如今夏侯麟起兵北地,我虽未正统,但年幼孱弱,命里该有此劫。

但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杀我可以,但想我辱先帝威名万万不可。

说着夏侯明伸出了自己的颈项,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

但苏长安在听闻他这一番话后,却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就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连连发出数声大笑,那笑声犹如涟漪一般在这大殿之内荡开,来回作响。

夏侯明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异色,但随即便变得铁青,他质问道:有何好笑之处?我夏侯一脉,堂堂正正,先祖更是被世人称为千古一帝,岂是你能笑话?苏长安闻言,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他看向夏侯明,目光之中却满是怜悯。

夏侯明并不喜欢被这样看着,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任何人可怜,他是皇族之后,自小便被教育着帝王之道,如何受得苏长安这般的眼神,因此他厉声说道:我说过,要杀便杀,想要再让我做傀儡,绝无可能!我并非觉得你可怜。

苏长安却在那时摇了摇头,他大抵猜到了这个年幼的皇帝此刻心头所想。

我是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嗯?夏侯明闻言却是一愣。

在他看来,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

苏长安应该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年纪轻轻,修为星殒,诸人敬重,并且深得人心,如此这般的人,怎能与他说得上同病相怜?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很想成为像苏长安这样的人。

你可知那夏侯麟究竟是何人?苏长安忽的问道。

我的七叔,先祖的七皇子。

夏侯明回应道,这样的问题在他看来等同于废话,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苏长安何须问他?哪知此言一出,苏长安却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夏侯麟,准确的说住在他体内的灵魂不是你的七叔,那是你的先祖——圣皇夏侯昊玉!而如今这天下的惨状皆是由他一手策划而来!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

也不知是苏长安的声音太过阴冷,又或是这样的消息太过突兀,夏侯明的身子在那时猛然打了一个冷颤。

不可能……不可能……夏侯明摇着头,梦呓一般地说道,身子却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去。

显然他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实事。

在他的心里,那位夏侯昊玉是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男人,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可是万众敬仰的圣皇,一手平复乱世,造就了大魏百年盛世的男人,他没有理由会这样做的。

苏长安看着这般的夏侯明,心底也暗暗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残忍。

他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但人生就是这样。

年幼的时候,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你不开心,所有人都不会开心。

你以为的父亲会是你永远的依靠,他就像一尊神祇,可以为你挡下所有的风雨。

你以为你会遇到一个如花一般的姑娘,你对她倾吐爱慕,她便会含笑着扑入你的怀中。

但事实上,这世界不以任何人为中心,任凭你难过得要死,旁人依然谈笑风生。

你的父亲终有一天会弯下他鼻子的脊梁,垂垂老矣,和任何一个老头都没有区别。

他不是神,甚至算不上一个特别的人,他只是与千千万万个寻常人一般,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而你喜欢的姑娘,大抵都并不喜欢你,她们总是看不见你的好,或者说你也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她们会嫁做人妇,许多年后你再见她。

她脸上生着皱纹,身上带着重重的油烟味。

虽然依稀可见当年的轮廓,却再不复之前那般让你怦然心动的美好。

这就是成长。

你终究会破灭一个又一个对于这世间美好的向往,然后忍受着这格格不入的一切,最后在失望或者麻木中与他们融为一体。

苏长安很了解此刻夏侯明心中的不安。

就像是一只幼狮,小时候他可以和一只雄鹿,一头耗牛打成一片,但待到有一天,他顺着丛林的缝隙看见自己的母亲与生灵的厮杀,他便会明白,他是生来的猎人,而那些他以为的朋友其实自己是他果腹的美餐。

这虽然会让他不安,但他终将适应。

因为要么杀死猎物,要么饿死自己,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我没有必要骗你。

犹豫良久,苏长安还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击在夏侯明的胸口,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在那时涌向了他的心脏,他的脸上再寻不到半点血色。

他跌坐在身后那张巨大的龙椅之上。

他知道,苏长安说得很对,他没有必要骗他。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甚至没有任何威严的傀儡皇帝,骗他,对于苏长安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低下了脑袋,眼珠子转个不停,就如同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内心一般惊尤不定。

苏长安看着他,却并没有出言说些什么。

他安静的等待着夏侯明消化掉这一段对于他来说并不那么愉快的实事。

良久的沉默之后,夏侯明苍白的脸色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苏长安,声线有些干涩地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苏长安愣了愣,说道:人不能总活在谎言之中。

我经历过与你一般的事情,我曾经以为天岚便正如世人传言的那般,光明、磊落。

但事实上……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又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活着,并不因为前人留给我们怎样的遗志,我们活着,只因我们活着。

我们为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追求而活,而不是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而活。

夏侯明似有所悟,但很快便又沮丧的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天岚的传人,而我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苏长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

我说过,待我成就星殒之时,便会收你为徒。

嗯?夏侯明又是一顿,这话苏长安是曾经说过,但夏侯明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他始终将苏长安当做他的敌人,当做他要超越的目标。

他觉得苏长安也应是如此想的,但此刻苏长安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之前所言并非他的一时兴起。

这让夏侯明的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为什么?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他觉得苏长安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至少若是他站在苏长安的角度,他是决计不会这般做的。

我们都被那些先辈们的谎言所囚禁,所蒙蔽。

也都为了那些谎言,犯过错,付出过代价。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联手对抗这个世界呢?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沉了下来,他看着夏侯明,嘴角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夏侯明一顿。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是……废物一样的皇帝。

虽然他既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皇帝,他难以否认。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

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就像是引人走向深渊的恶魔,他声线之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我该怎么做?夏侯明脸上的神色在微微的诧异之后,便猛地坚定了下来。

他已经做够了这样的废物,只要能拥有力量,他愿意付出一切。

点亮你的命星,成就无上的帝王之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集结在校场上的大军已经开始出现一阵阵骚动,他们等了已经许久,可是依旧不见苏长安的踪影。

长安呢?为何现在还没有到?侯如意看向一旁的花非昨问道。

不知,再等等吧。

花非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苏长安此刻究竟所在何处,而召集大军在此处集结便是昨日苏长安交代给他的,他不过也是传命而已。

但是郭雀归来的消息却被他隐瞒了下来。

倒不是不信任侯如意等人,只是这嘉汉郡中人多口杂,难保没有司马诩的探子,因此,还是暂且压下比较稳妥。

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五月蜀地的阳光极为燥热,加之这些日子来的诸多遭遇,急躁的情绪已经渐渐在士卒之间蔓延。

他们本把一切的希望都托付在这苏长安的身上,可是苏长安却迟迟不来,难免让诸人心中升起疑窦。

就在这急躁不断蔓延之时,两道身影却在此刻缓缓的走来。

楚王!亦不知是谁最先发出这样一声高呼,烦躁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二位来者赫然便是诸人翘首以盼的苏长安与小皇帝夏侯明。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来,若是有心人细细看来定会发现,二人行走之时,这夏侯明隐隐有以苏长安为主的架势。

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即使苏长安独掌大权,但夏侯明对于自己身为帝王的礼仪却是素来决不让步,如今这般倒是颇为奇怪。

不过,此刻大家都没有心思再去思量此事,大抵所想的都是苏长安究竟要宣布何事?而他又是否有办法带领诸人度过这次危机,也是诸人关心的关键。

因此当苏长安走上那高台,诸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等待着苏长安宣布他要宣布的事情,而这事情极大可能的关系到在场所有人的生死。

不负众望。

苏长安走到高台的前沿,他目光肃穆的在诸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场上的气氛,一时变得极为静默,落针可闻一般。

他们紧张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而面对那四万双殷切的眼神,苏长安的嘴唇在那时终于是缓缓张开。

嘉汉郡一别,数月未见,三十余万旌旗如今只余四万。

说着,忽的响起扑通一声巨响,苏长安的身子竟豁然跪了下来。

这……这般变化,诸人始料未及,纷纷对视,眼神之中更是惊尤不定。

长安身为三军统帅,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我却并不在场,此乃大错。

苏长安继续说道。

砰!而后又是一声闷响,只见苏长安便这般朝着身前的地面狠狠的磕下一个响头。

这一磕他用力极大,且未有调集任何的灵力护体,额头顿时变得殷红。

将军!使不得!诸人顿时色变,赶忙说道,更有花非昨等人作势就要上前阻拦,却被苏长安一个眼神给生生拦下。

而后苏长安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诸人的脸上。

这第一拜,愧对三十万将士,若诸君在天有灵,先受长安一拜,日后黄泉相见长安为牛为马,以还诸君怨念。

砰!此言说完,苏长安又是一拜。

待他再次抬头,额头之上的殷红已然渗出丝丝鲜血。

这第二拜,拜我江东百万亡魂。

我曾立誓守住江东,却不想领军不利,致建业沦陷,诸位亲朋妻儿,尽受屠戮。

诸位亦先受我一拜,待到十日之后,我必取下夏侯昊玉项上人头,以慰诸位在天之灵。

他声线极为悲痛,双眸翻涌,似有泪光闪动。

在场诸人皆在此刻想起了那些战死的同袍,那些死于建业的家人,脸上的神情顿时也肃穆了起来,悲痛之意开始在诸人之间蔓延。

砰!而就在这时,苏长安又朝着诸人深深一拜。

他的额头上此刻已然布满血痕,但他对此却并不在意,目光直直的看着台下诸人。

这第三拜,实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应允。

诸人闻言再次对视一眼,而后便有人率先跪下,口中高呼道:将军何须如此,有事直言便可,我等与那司马老贼早有血海深仇,只要将军发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此言一落,诸人纷纷醒悟,皆在那时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此言。

花非昨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无论苏长安此举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却着实让这支本来已经快要垮掉的军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哪怕他们的实力再过渺小,但在面对强大的司马诩时,能多出哪怕半分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诸人纷纷表态之时,苏长安却摇了摇头,示意诸人安静下来。

诸位将士自然不敢不从,纷纷收声,站起身子看向苏长安。

我所求之事并非想要诸位再与我浴血奋战。

苏长安缓缓地说道。

这让包括花非昨在内的诸人都是纷纷一愣,顿时诧异了起来。

至少在他们看来苏长安如此诚恳的道歉,所谓的便是拉拢诸人,与司马诩决一死战。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与司马诩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苏长安无论是否这么做他们都会与司马诩一战,只是这般做来,诸人心底或多或少会跟舒服一些。

可现在苏长安却否认了诸人的心底的念头,他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你有何求说来便是,死都不怕,我们还有何畏惧?楚江南在那时上前一步问道。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不似出征时那般光彩亮丽,头上的发丝也有些杂乱,显然久未打理。

但看向苏长安的目光却带着浓烈得极为灼热的崇敬。

我要你们领上各自的盘缠逃离此地,从此隐姓埋名,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娶一位姑娘也罢,做一个农夫也好,我为你们准备的盘缠应当足够你们安稳一生了。

苏长安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平静得就好似在交代遗言。

此言一出,莫说那些寻常将士,就是花非昨等人也是始料未及。

长安你何出此言?身为三军首脑之一红玉也在那时排众而出,来到苏长安的跟前,焦急的问道。

她一路随着北通玄从西凉杀到此处,曾经的西凉将士,早已尽数战死,偌大的西凉军如今只剩她一人。

若说这满场将士,谁与那司马诩仇怨最深,红玉首当其冲。

她听闻此言,可谓是又急又怒,暗以为司马诩与苏长安了些什么好处,让苏长安放弃了抵抗。

难道你忘了我西凉将士的血仇?忘了建业的百万黎民?忘了你的师叔北通玄是如何死的吗?她怒从心来,嘴里便有些口不择言地骂道。

而诸人闻言也在那时将目光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虽然他们打心眼里不相信苏长安会归降司马诩,但是苏长安方才的言论,无论怎么看都透露着这个意思。

苏长安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他的眸子犹如一口古井,深不可测却又波澜不惊。

西凉之仇、建业之恨、天岚之志,长安时刻铭记于心,不曾忘怀。

他看着红玉,缓缓说道。

或许是苏长安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红玉生不起半点的怀疑,她不由一愣,言道:那你此言何意?苏长安又看了诸人一眼,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张嘴言道。

实不相瞒,那司马诩乃是我天岚祖师,第一代苍生守望者,秦白衣。

此间种种说来太过繁琐,纠葛甚多,我不便多言。

但说到底天下如今局势,皆是由我天岚所起,牵连诸位着实有愧。

但到今日,我亦不愿再见苍生受难,因此,这天岚之事,还是交由我们天岚之人自己解决吧。

此言说罢,诸人一愣,此事对于寻常人来说,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但花非昨等人却在那时纷纷走上前来,他人或许不解,但身为天岚之人,却在这时终于明白了苏长安的心思。

他说得很对,这所有事情,说到底皆是天岚的家事,牵扯出的种种事由,都与天岚不无关系。

苏长安身为这一代的天岚守望者,想要如此做,那他们作为天岚的门徒,自然责无旁贷。

于是,花非昨、侯如意、罗玉儿、司马长雪、穆归云都在那时来到苏长安的身后,在其后一字排开。

他们用他们的行动表示了对于苏长安的支持。

感受到这一点的苏长安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诸人也在那时勉强消化完了苏长安的一袭话,但出乎预料的事并没有人在这时离开。

也不知是谁带头,第一个跪下,随即四万余人如潮水一般纷纷跪倒在苏长安的跟前。

此事是天岚之事,也是我江东之事,亦是我天下之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军请带上我等,与那司马老贼一决生死!楚江南第一个出声言道。

还不待苏长安回话,红玉便上前一步。

西凉血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长安此去,若是无我,我便以死明志。

说着红玉周身的灵力涌动,眉目之中寒芒乍现。

她虽为女子,但历经金戈铁马数年,寻常男子都远不及她,苏长安丝毫不敢怀疑她此言的真实性。

可……苏长安见状,眉头一皱,便要再说些什么。

我蜀地男儿也从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龙衍剑在此,诸君谁随我一战?这时,一道长剑出鞘的清脆声响起,只见陆如月手持那把龙衍剑,将之高高举起,双眸含煞的看着周遭的蜀军。

末将愿往!而后自然便是成片的怒吼声。

好!好得很!却在这时,一声叫好声响起,远处的空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剑鸣,只见天际之上数以千计的白衫剑客御剑而来,为首的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却器宇轩昂,大有仙人之态。

真是那在嘉汉郡外身负重伤的雁归秋,此刻他领着蜀山剑客到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稳稳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跟前,而身旁跟着的却是他的得意弟子吴起。

落地的第一时间,吴起便偷偷的看了陆如月一眼,但却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苏长安的身上,他的眼色一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老实的待在自家师傅的身后。

嘉汉郡一战,承蒙开阳兄出手相救。

此次大战,事关蜀地,甚至天下存亡,我蜀山身为剑宗执牛耳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雁归秋朝着苏长安微微拱手,而这时身后那些剑客们也纷纷落地,在雁归秋的身后一字排开,衣袂飘零,长剑如雪。

我蜀山剑客尽数于此,老夫现在就将他交由楚王调遣,还请莫要推辞。

楚王莫要推辞!那些剑客们在那时纷纷持剑拱手高声言道。

声音洪亮,汇集在一起,犹如龙吟。

这……苏长安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演变成这般程度。

他是打心眼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因此,才想要遣散众人。

毕竟司马诩的强大有目共睹,他更愿意独自与天岚众人面对此事,这也是他昨日思绪良久得出的决定。

但此刻众人的模样,显然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楚王,此事乃天下事,不止与你天岚有关,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系,楚王想要做英雄,赴国难,但莫忘了我们虽然修为不及你苏长安,但勇气与决心却不见得比你少上哪怕半分?雁归秋见苏长安还有迟疑,便再次出言说道。

雁归秋毕竟是这在场诸人之中最年长者,他的话在苏长安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

在闻言之后,苏长安转眸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却见他们的目光之中都透露着坚决之意。

终于,在微微沉吟之后,苏长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谢过诸位厚爱,若有来生,长安必结草衔环以报!他朝着诸人深深一拜,声线诚恳。

敢不效死!诸人得了苏长安的应允,赶忙纷纷跪下,言道。

……远处的酒楼之中,一袭白衣的郭雀看着远处的这一幕,他眯起了眼睛,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

借着酒意,他摇头晃脑的呢喃道。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问明月明,只叫长安平苏长安是在嘉汉郡一处民宅的院落中寻到螣蛇的。

但他命人挖开那院落中厚厚的土层时,这位妖君大人正在和一条母蛇纠缠在一起。

被打断了好事的螣蛇自然是有诸多不满,当场就要发怒撕下那掘地士卒的一块头皮,不过幸得苏长安即使出手,方才将之打断。

但饶是如此,那位士卒也是被这忽然冲上来的螣蛇吓得呆坐在原地。

……嘉汉郡的古调楼。

说起也算得上是这蜀地数一数二的酒楼,以往的日子这个时辰应当是高朋满座,宾客络绎不绝。

当然,他能有如此名气,除了这酒楼的装潢菜肴都是顶尖的以外,还因为这酒楼的主人也算是一个风雅之人。

他曾立下规矩,但凡有人能在这酒楼的那面白墙之上写下或者画出一副佳作,便可免去酒水钱。

要知道,古调楼的消费可不比寻常酒楼,一顿饭菜下来的价格,可让那些寻常百姓一家三口美滋滋的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这样的事情一段传开,自然免不了吸引来那些自诩为风流才子的读书人,倒不是为了贪图一道饭菜,更多的却是想要在那面墙上留下一段佳作,供后来人观赏。

因此,这蜀地的文人骚客大抵都以能在这古调楼上留下些字画为傲,并时常作为吹嘘的资本。

当然,并非任何人都有资格留下自己的佳作,通常还要交给酒楼专门负责审批的先生过目,方才能有这机会。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司马诩兵临池下,蜀军与江东军一败再败,嘉汉郡中百姓能逃的逃,不能逃的也大多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寻那风雅之事?也因此,这时的古调楼,空空荡荡,只余三四个伙计还在打理,但因为没有客人,大多都无精打采的坐在门口打着呵欠。

朱大龙就是这古调楼剩余不多的伙计之一。

他在掌柜的呵斥下又起身擦了擦自己身旁那副桌椅——其实这桌椅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用过,他每日打扫一遍便已足够,但那掌柜却总见不得他们这些伙计闲着。

扒皮鬼。

他小声的嘟囔着,草草了事的又将那桌椅擦了一遍,而后无力的坐在门前的门槛上,出神的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近一个月的光景,出入古调楼的客人屈指可数,朱大龙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时辰已经到了酉时。

看样子,今天又没法开张了。

朱大龙这般想到,这古调楼估摸着也快要关门大吉了。

他盘算着自己的后路,心里却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乱世将至,这盛极一时的古调楼尚且如此,他一个寻常百姓以后的遭遇也可想而知。

或许,应该带着媳妇离开嘉汉郡了,听闻那司马诩可是一个喜欢屠城的主。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柜台上忙碌的老掌柜。

老人佝偻的身形,莫名让他有些不舍。

这老掌柜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但工钱上面却不曾亏待,凭借着这份差事,他在嘉汉郡与自己小媳妇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现在这时离开多少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

当然,朱大龙只是寻常百姓,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只是这为人的道理终究还是懂上一些。

唉。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就要转身回到楼内——今天估摸着又没有生意,他早些再将这店内的桌椅擦洗一遍,也可以早些收工。

哒。

哒。

哒。

这时,忽的身后传来一阵马靴与官道碰撞的声响。

朱大龙一个激灵,在古调楼当了这么多年伙计,他别的本事没有学会,但有一点却是常人远不能及。

从那马靴碰撞地面所发出的声响,他大抵猜着了这双马靴定然不是寻常货色,能发这般响动的马靴自然名贵,而相应的能穿起这样的马靴的人也应当是一个大人物。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转过了身子,脸上随即堆起了明媚的笑容,甚至还不待看清来者的容貌,他便已经张开嘴,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这位客官,里面请!这是很简单,但也很讲究的一句话。

首先这个时辰,应当便是晚饭的时辰;其二,这人此刻从酒馆林立的街道上路过,很大程度上便是来寻找酒楼;其三,之前朱大龙便从这来者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来者的身份不低,应当能接受古调楼的价钱。

这三者合一,他直接请来者入内,大多数人在未有做下究竟在何处吃饭的决定前下意识便会答应。

当然,这个方法只是针对大多数,不可能次次管用。

不过,这个来者显然是属于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一愣,最后便转了身子,朝着店内走去。

朱大龙的脸色一喜,他朝着店内吆喝一声:来客了!这时,才有心思打量起这来者的模样。

这也是一门极为深奥的门道,一个好的伙计,能从第一眼看出客人的喜好。

而这些喜好或多或少能从客人的年纪、穿着、甚至模样上看出些端倪。

但朱大龙却在看清来者容貌之时,愣住了。

这来者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比起他还要小上一轮,背上负着一对长刀,长刀之外还竖插着一方剑匣,而肩膀上此刻更是蜷缩着一条细蛇。

这些虽然少见但算不得出奇,毕竟古调楼享誉蜀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不知几何,这样打扮之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真正让朱大龙愣在原地是这来者的容貌。

昨日,楚王召集嘉汉郡中兵马于嘉汉郡临时搭建起的校场之中,城中百姓对于此事自然是关心无比,免不了前去围观,虽然大抵都被拦在了校场之外,但朱大龙却爬上一颗校场外的大树,好生的偷看了一番。

当然,离得颇远,那位楚王殿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听不真切,但他模样轮廓,以及装束,朱大龙却记在心中。

与眼前这个来者竟然不差毫分。

那时,他一个哆嗦,意识到来了大人物,赶忙给一旁的伙计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好生伺候,而自己则赶忙去到那老掌柜的台前,低声与他说道些什么。

苏长安在一位伙计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桌前,他把肩上的细蛇放到了桌上,看了看一旁的伙计,说道:来些茶水,再来些饭菜就好。

他并不知晓这古调楼在蜀地的名气,只以为是寻常酒楼,也正好他想要寻一地方与螣蛇说些要事,见此地清净也就不再多想,落座于此。

倒是那伺候的伙计一愣,这古调楼如今虽然生意凋敝,但毕竟还是蜀地的大招牌,价格不菲,客人不点菜,他们随意上了菜,最后万一客人不认账,容易闹出祸端,因此,他微微一愣之后,便要提醒苏长安让他自己点菜,可这话还未出口,那被苏长安放在桌上的螣蛇便不满的扬起了自己的头。

竟然口吐人言道:上什么茶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你蛇爷爷端来。

那伙计哪见过这般场面,当下便是一愣,提着茶壶就要倒水的手一阵哆嗦,茶水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

伙计赶忙底下身子要去擦那地上的茶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能说话的蛇那岂不就是妖怪?一想到这里,冷汗便直直的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掉。

无碍。

但这时,苏长安却伸出了手扶起那伙计,闻言说道:就按他说的,取酒来吧。

言罢,他便不再去看那伙计一眼,而是转头看向桌上那看似极不出奇的细蛇。

那伙计早已被那螣蛇口吐人言这一幕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时闻言,哪还顾得了什么点菜不点菜,忙不迭退下。

倒是朱大龙与自家掌柜交代了之后,又与那仓皇退下的伙计了解了情况之后,虽然惊讶于那条奇怪的细蛇,但却不敢怠慢苏长安,赶忙提着自家最好的美酒上前给苏长安与那细蛇倒上一杯,又赶忙退下,去到后厨,吩咐他们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做好这顿饭菜。

嘶。

螣蛇伸出信子在那酒杯中一舔,脸上顿时露出享受的神色。

好酒!他感叹道,随后又低头在那酒杯中饮上几口。

这时,他方才转头看向苏长安,摆了摆脑袋,问道:说吧,找你蛇爷爷有什么事?你应该清楚。

苏长安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也小抿了一口。

以往的他从来不喜饮酒,但不知从何时起对于这事,他已经不在排斥,甚至隐隐有些喜欢。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但能得片刻糊涂,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蛇爷爷不清楚。

螣蛇的尾巴伸了出来,在自己的眼前一阵晃悠,漫不经心的言道。

蛇爷爷本来在和小娘子亲近,你非得坏我好事,若是你不说咱们便就此别过吧。

说着,他的身子一动,就要爬行着离开。

苏长安的眉头皱起了起来,他敏锐的从螣蛇这样的态度中闻到了些什么。

你在害怕?他问道,似有些许不解。

这话似乎戳到了螣蛇的痛楚,他的就要离开桌面的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苏长安。

你蛇爷爷我纵横天下千年,何曾有过怕字?他挺起自己的蛇头这般说道,虽然看上去神色具厉,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在幽云岭一见,你曾要我助你成就真龙之位,为此你还舍身帮我抵御黑神,如今事到临头,为何你却偏偏退缩了?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苏长安不解的问道。

这确实有些问题。

毕竟之前螣蛇的反应对于成就真龙似乎还颇为热衷,为何到了现在却忽然装起了糊涂,苏长安着实想不明白。

或许是苏长安目光太过冰冷,又或是他的问题太难以反驳,螣蛇愣在了那里,低着自己的舌头,看着拿酒杯中倒影着自己模样的倒影。

愣愣出神,久久不语。

酒楼的伙计开始上菜,那些菜肴看得出都是上乘之作,光是卖相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而香味更是扑鼻而来。

酒楼的伙计也不知出于何想,所上的菜品又都极为丰富,丝毫不曾考虑苏长安是否有这么大的食量,转眼间,桌面上便摆满了满满当当的菜肴。

而做完了这些,那些伙计们便退到了一旁,与那位老掌柜一起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长安的背影,不时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长安对此倒也并不关心,他依然直勾勾的看着螣蛇,目光之中不解之色愈发浓重。

那螣蛇显然也受不了苏长安这样的目光,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直到许久之后,他一头栽进眼前的酒杯之中,咕噜咕噜的一阵豪饮。

他身子被他幻化得极为细小,对于寻常人来说的一杯酒,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缸酒。

很快,他便将之饮尽。

而后扬起头。

嗝!他打了一个酒嗝,而后忿忿不平的转头看向苏长安,言道:好了!蛇爷爷怕死成了不?嗯?怕死?苏长安一愣,他未有想到螣蛇给出的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又直白。

怎么?蛇爷爷就不能怕死?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螣蛇收起了寻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直直的大声嚷嚷道。

苏长安并不接话,只是目光依然死死的落在螣蛇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将之看穿一般。

螣蛇并不想喜欢这样被一个后辈看着,他毕竟已经活了上千年,眼前的苏长安说到底连他的年岁的零头都不够,被他这样看着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体验,就好像一个活到古稀之年的老头被一个刚出生一个月不到的婴儿鄙夷一般。

那感觉既荒唐,又让人无地自容。

螣蛇的态度在苏长安这样的目光下终于还是软化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这世界需要一只真龙,我活得比你久,知道得自然也比你多。

他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沧桑与岁月的厚重感。

他终于不再像以往那般吊儿郎当或是不可一世,此刻的螣蛇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在与儿孙袒露心迹。

这些我都知道,但成就真龙并不容易,或者说很难,不然我不会等待这么多年,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但我活得真的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这世上还有死这么一件事……所以当这件事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怕,我很怕……螣蛇在那时缓缓的转过头看向苏长安,蛇目中的光芒颤抖,似乎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有些不耻,声线再次被压低了几分。

你能……能明白吗?苏长安还是没有说话,他依然死死的盯着螣蛇。

那些远处的伙计也意识到了苏长安的异样,在那时纷纷收了声音,莫名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位年轻的楚王。

偌大的古调楼在那时陷入了一段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

街道上响起了一阵甲胄碰撞之声,那是负责巡逻的士卒。

那声音的到来,打破了酒楼上的沉默。

我懂了。

苏长安在那时忽的站起了身子,我尊重前辈的决定。

他拿起桌前的酒杯双手托起,朝着螣蛇一敬,而后将之一口饮尽。

这话并非负气之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在苏长安的眼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伤害另一个人,但同样,任何人亦都没有权利去以任何理由强迫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牺牲。

螣蛇无愧于他,甚至还曾帮过他的大忙,他如今这般选择,苏长安并没有立场去评判他的对错。

只是前辈大恩,晚辈此身不知还有无机会报答,若是他日相见,长安必与前辈把酒言欢,今日尚有要事,暂且告辞了。

在螣蛇诧异的注视下,苏长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这让早已做好被一顿臭骂的螣蛇多少有些大跌眼镜。

结账吧。

苏长安对于螣蛇的反应却并没有心思去了解,螣蛇决定打乱了他与花非昨以及郭雀的计划,他需要赶回去与之商量应对之策。

那老掌柜闻言赶忙领着众位伙计上前,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有动筷的饭菜,心头一慌,暗以为自己的东西未有让这位楚王大人满意,哪还敢收他的钱,赶忙低声下气地说道:大人能来古调楼,是古调楼的荣幸,哪能收大人的钱财。

嗯?你开门做生意还有不收钱的道理?苏长安一皱眉头,不解道。

这样的反应落在诸人眼中暗以为自己的举动惹了苏长安不高兴,毕竟大人物的心思他们这些市井之人难以揣测,说不定你不收他钱,他以为你看不起他,反而找了不痛快。

但是之前的话已出口,若是收回又显得反复无常。

就在这老掌柜额头冒汗,不知当如何回应之时,一旁的朱大龙眼珠子一转,忽的上前。

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古调楼有一个规矩,但凡酒客,若是能为我们这酒楼提诗一首,便可免了酒钱,掌柜的意思不是不收大人的钱,是想请大人行行好,为我们这酒楼提诗一首。

说着,朱大龙还指了指苏长安身后那张已经写满诗词的白墙。

苏长安一愣,不想还有这般规矩,但转头看去,却见那白墙之上却是满是字画,想来并非朱大龙诓骗于他。

他瞟了一眼满头大汗的老掌柜,大抵猜出了他的心思,不忍为难,但他又确实不通诗词,此事着实不是他的强项,正要闻言拒绝,但忽的心头一动,豪情顿生。

那就拿笔墨来吧!听闻此言,诸人一愣,但很快狂喜之色便浮上了那老掌柜的眉梢,苏长安是何许人物?天岚传人、苍生守望者、大魏楚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殒。

每一个名号放在那里都足以震慑天下,更何况集于一身?这样的人的一首诗,万两黄金恐怕也难以与之相比。

快快,取笔墨来!老掌柜反应过来,赶忙说道。

那些伙计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一阵忙活,取出砚台,碾好墨汁,恭恭敬敬的递于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接过此物,来到那白墙前,微微沉吟之后,便开始一阵龙飞凤舞。

剑鸣六合静,刀来八荒清。

不问明月明,只叫长安平。

那寥寥数十字一气何曾,虽比不得那些文豪诗词那般讲究声韵,但却自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待到笔落,苏长安将那大笔一抛,落入一位伙计怀中,随即大笑一声,拂袖而去。

只余下诸人与一只细蛇愣愣的看着墙上那几行未干的墨迹,怔怔的发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始吧!苏长安找到了花非昨与郭雀,将螣蛇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得到这个消息的花非昨眉头皱起,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螣蛇的战力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若是它临阵退缩,这天下恐怕再难寻到能替代他的存在。

苏长安同样也很苦恼。

他固然尊重螣蛇的决定,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但是螣蛇的退出不仅让即将到来的大战变得愈发凶险,同时他还记得天道与他说过,欲成仙道先全天道。

而铸真龙这一项,便是全天道的关键一步。

如今螣蛇的忽然退出,无疑给苏长安增加了许多难题。

无碍。

但一旁的郭雀却显得极为清闲,他摆了摆手,端起身前的一盏茶水,仰头饮下。

苏长安见状心头一动,郭雀身为天玑星殒,对于命理造诣,自然称得上是登峰造极,此刻他这般模样,想来应是有所算计。

他赶忙上前一步问道:师叔此言何意?莫不是算到了什么?郭雀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而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没有,天机命理之数每次测算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力量,大战在即,我想以最强的状态应战。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苦笑道自天人临世之后,天机便混乱不堪,整个世界也混沌下来,即使我想要算计,也算不出什么东西。

那师叔之前所言何意?苏长安顿时不解的问道。

郭雀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他伸手抚了抚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他的胡须早在之前对抗司马诩小的时候被他理得干干净净。

螣蛇称道已有千载,这千载光阴间他有无数机会妥协天人,做忘情的太上,但他都没有,他等待这个机会等待了千年,如今的犹豫只是一时的糊涂,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想通的。

郭雀笑眯眯地说道。

苏长安与花非昨一愣,这话说来轻巧,但谁又能真的笃定?只是见郭雀这般自信满满,他们自然也不愿出言去质疑,但心中的担忧却依然犹如阴霾一般牢牢的浮在心头。

而就在二人迟疑不定想着弥补之策,郭雀悠哉悠哉的或者茶水之时,大营外却忽的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闯入了这军营。

来了。

郭雀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蓦然站起了身子。

苏长安二人也在那时身子一震对视一眼,赶忙随着郭雀朝着大营外走去。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浓郁的夜色早已将整个嘉汉郡笼罩其中,虽然大营里点着篝火,但依然难以将这偌大的军营完全照亮。

而那骚乱传来的方向此刻正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卒,他们手持的刀戟在不断的挥舞,映着营地中的火光,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道明亮的光芒。

似乎是在对抗些什么?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领着郭雀等人走入人群,那些本来有些慌乱的士卒见苏长安的到来纷纷退避开来,而苏长安等人也在这时走到人群之前,待到他看清那闯入军营的事物之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喜色。

那是一只巨大的蟒蛇,身长数丈,双目如星,昂首立在军营的门口,对于周围那些对着他舞刀弄枪的士卒视而不见,那些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就如同挠痒痒一般,在他的身上留不下半分的痕迹。

而那蟒蛇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一般,忽的看向苏长安所在的方向。

二者的目光对视,那蟒蛇猛地张开的大嘴,言道:小子,蛇爷爷胆小,可有美酒予我壮胆?苏长安闻言,笑意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有!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苏长安与郭雀领着夏侯明早早的来到了嘉汉郡外的一处山坳。

花非昨并未跟来,昨夜螣蛇的忽然到来还是给那些未有见过这般景象的士卒们或多或少的带来了一些影响,花非昨不得不抽身与众人安抚这些士卒,并且想办法将这件事事情压下去,不被太多人知道。

毕竟螣蛇的存在可以说是他们对付司马诩的一个杀手锏,越少人知道对他们的便越有利。

而另一边,跟在苏长安与郭雀身后的夏侯明看着身前一脸严肃的二人,心头莫名有些惶恐。

倒不是害怕苏长安加害于他,这个道理在之前他便已经想得很透彻了,苏长安想要杀他根本无需废上那么多的手脚。

他的害怕只是源于未知,他对于所谓的铸真龙并不了解多少,也不明白自己在这其中需要扮演什么的样的角色。

因此,他有些恐惧也并不出奇,更何况这些许恐惧并未有让他生出半分的退意。

忽的,苏长安与郭雀停下了脚步。

有些突兀,以至于跟在后面的夏侯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他撞到郭雀的后辈,吃痛之下才回过神来。

他本要张嘴询问缘由,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远处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的咽了下来。

此处他以往与人探测地形之时也是来过,就在嘉汉郡后方不过十里处。

在他的记忆里这处山坳虽然说不上多么美丽或是出奇,但至少算得上草长莺飞,郁郁葱葱,几乎大半都被绿林所覆盖。

可现在呢?曾经郁郁葱葱的大树犹如战死的士兵一般歪歪斜斜的散落一地,粗大的树干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样,碎裂又干瘪。

山体之上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绵长又巨大的凹痕,整个山坳仿佛是经历过一场劫难,破败不堪。

人我带来了。

这时,苏长安朝着山坳朗声说道。

夏侯明还在不明所以,但就在那时,山坳的深处忽的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响动,他敏锐的意思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

那东西很巨大,甚至随着苏长安的声线落下他脚下的土地也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究竟是什么东西?夏侯明在心头暗暗想到,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东西,但从这般响动来看定然极不寻常。

咕噜。

夏侯明咽下一口唾沫,极力让自己看来足够的平静,因为苏长安与郭雀此刻就是这般平静,他想要与他们一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可是他苍白的脸色与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却将他此刻内心的翻涌暴露得一览无遗。

声响越来愈大,夏侯明知道这意味这那东西已经越靠越近了。

地面的抖动也愈发剧烈,就好似地震了一般,或许是因为心头紧张的缘故,夏侯明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他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方才了稳住自己的身形。

嘶!而这时,一声低沉却又巨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夏侯明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朝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只巨大得犹如小山一般的蛇头缓缓的自那山坳的背后伸出。

而后隐藏着山坳之后巨大得已经超出夏侯明所有认知范围的蛇身也在那时慢慢的露出了它的容貌。

夏侯明从未见过,不应当说从未听过这般的存在。

他甚至不能想象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光是蛇头便足足有百丈大小,身子更是绵延不知多长,将那山坳死死的缠住,却看不见尽头。

在这时他终于明白这处山坳的惨状究竟是由何而起了。

好久没有现出真身了,有些不适。

那蛇头在那时忽的伸到了苏长安的跟前这般说道。

巨大的声音犹如闷雷一般,震得夏侯明的耳膜隐隐作痛。

前辈久等了。

苏长安却极为镇定的朝着那巨蛇拱手言道,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意。

或许是想起自己昨日的酒后失态,苏长安这恭敬的态度倒是让螣蛇有些不好意思。

他摆了摆头,似乎是在示意苏长安不用客气,但他毕竟太过巨大,摇头之间激起的罡风便差点让身后的夏侯明跌坐在地。

而这样的举动也恰好吸引到了螣蛇的目光,他瞟了一眼夏侯明,问道:就是这小子?正是。

一旁的郭雀言道。

太弱了点。

螣蛇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

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真龙之子。

郭雀含笑回应道。

这倒是。

螣蛇不置可否的言道,而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看向苏长安。

小子我可跟你说好了,蛇爷爷若是死了,我那子子孙孙……前辈放心,妖王之女梧桐是我的师娘,前辈若是有什么意外,我苏长安有生之年必保螣蛇一族无灾无难。

苏长安还不待螣蛇说完,便出言将之打断。

这倒不是他不尊重螣蛇,只是从昨日一见之后,螣蛇便已经絮絮叨叨的说了此事不下数次。

也不知他是想要拖延时间,又或是心头真的对自己那些后辈放心不下,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好吧。

螣蛇讪讪言道,也知道自己老是顾左右而言他颇有些失了前辈风范。

故而说完此言,便收了声,侧头看向远方。

那前辈,事不宜迟,我们便开始吧!郭雀却在那时上前一步,神色恭敬的言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逃离铸就真龙,自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不然老螣蛇也不会在人间蛰伏千年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是天道选中的那位成为真龙的人,这一点早在千年前他成道之时便有所感悟。

也真是因为天道之力的护佑他才能活上这么久的时间。

可他并不敢跨出这一步,他很清楚的知道天人封锁了天道,整个世界都是天人们放牧的牧场。

铸就真龙,天道之力便会朝着完全踏出一大步,而天人们对于天道的掌控自然便会难上数层,因此天人们是决计不会愿意看见螣蛇成功的化为真龙。

因此,他这千年的光景其实一直都活在天人的监视之下,看似逍遥自在,实则如有利芒在背。

但苏长安的出现无疑给此事带来了变数,天道与仙道相辅相成。

苏长安仙道已成,虽然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暂时无法动用仙道之力,但是的气机与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力量相连,有他的帮助,此事的成功率会大上不少。

但是这也只是相对的。

此事,依然可说是凶险万分。

但螣蛇毕竟是修炼千年的老妖,心智无比坚定,既然下了决心要冲击那千年来梦寐以求的目标,那便再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郭雀那话音方落,螣蛇巨大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

他的大嘴猛然张开,一旁呆若木鸡的夏侯明还未有回过神来,身子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

惊呼声自他嘴里喊出,但方才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身子已然被那螣蛇吞入了口中。

开始吧。

这时,螣蛇转眸看向苏长安与郭雀,闷雷一般的声响再次响起。

前辈放心,长安必全力助你。

苏长安也在那时正色说道。

螣蛇看了他一眼,对此不置可否,脑袋猛地高高扬起。

大地的颤抖愈发明显,那些碎裂的是石子开始上下跳动,地面犹如沸腾的湖水一般开始不断的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一般。

螣蛇的身子开始向着穹顶飞去,巨大的阴影笼罩开来,将所有的光芒都遮掩。

而随着他身子的上升,那些身上的沙石或是碎木,也如雨一般纷然落下。

苏长安与郭雀扬起了头,神情肃穆的看着那只巨大得难以形容的怪物飞上天际,他们的身子犹如雕塑一般任由大地如何颤抖,都纹丝不动。

终于,大地被撕裂开来,螣蛇最后尾巴从那地底破土而出。

这只蛰伏了千年的妖君,终于在这时向世人展露出了他狰狞的容貌。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任何人。

嘉汉郡中起了骚乱,百姓们争先恐后,走出房门,看着在天际盘旋的那道身影,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但幸好苏长安对此早有准备,花非昨领着大军开始安抚慌乱的人群,虽然免不了生出些乱子,但却都还在诸人的掌控之中。

而嘉汉郡外的司马诩大营也在那时起了骚乱,士卒们看着那天际的身影,忍不住指指点点,脸上的神色依然不乏恐惧。

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寻常武夫,眼界比起那些百姓也不见得能大上多少,这般异象,自然是免不了惹来一些慌乱。

不过司马诩治军手段素来狠辣,大营的异样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

爱卿不去阻拦?还是孩童模样的夏侯好像身着一身宽大的龙袍来到了司马诩的身侧,他看向天际的螣蛇,语气揶揄的问道。

一身白衣的司马诩却不曾转眸去看夏侯昊玉一眼,他的眸子眯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真龙如何?岂是我等联手的对手?他做得越多,最后便帮得我越多,这样的好事,我为何要去阻拦。

司马诩淡淡地说道,轻蔑的声线中将他心中的自信展露无遗。

言罢,司马诩便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夏侯昊玉,言道:倒是陛下,当真不去管管你的宝贝女儿?说着,司马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身侧的某一处瞥了一瞥。

夏侯昊玉的脸色在那时一沉,而后忽的有些意兴阑珊的言道:罢了,我七位皇儿,如今只余夙玉一人尚还在世,她也还算孝敬,反正也无多少时日,便由她去吧。

这样的话反倒是让司马诩一愣,在他的记忆里,夏侯昊玉并不像是能说出这般话来之人。

也罢。

他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拂袖离去。

……苏泰这几日过得还算舒适。

至少相比于前段时间是这样。

他刚被掳来的时候,负责看管他的是极为蛮族的士卒。

蛮王拓跋元武被苏长安逼死在嘉汉郡外,无论拓跋元武对于人族造成了多么恐怖的灾难,但在大多数的蛮族人眼中,拓跋元武应当算得上是蛮族的英雄。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攻破了困住蛮族数百年的永宁关,带着他们领略了中原肥沃又富饶的土地。

那段日子,对于已经在贫瘠之地呆惯了的蛮子们来说,犹如置身天堂。

虽然由于来自圣庭圣子们的指令,蛮子们不得不暂时听从司马诩的调遣,但在大多数的蛮军心里,拓跋元武依然是他们值得敬重的蛮王。

而他的死于苏长安可以说是有直接关系。

但莫说拓跋元武,就是圣子降临也最后难逃苏长安的魔掌,这些寻常士卒想要为拓跋元武报仇自然是痴人说梦。

可苏泰却是苏长安的父亲,这些蛮子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苏泰的身上。

那段日子苏泰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每日这些蛮子都免不了过来为难他。

轻则肆意辱骂,重则拳打脚踢,若不是早年苏泰也混迹过军营,多少有些修为,否者恐怕早已惨死在这样蛮子的拳脚之下。

不过自从在嘉汉郡外被司马诩架着出来见过苏长安一面之后,他的日子便有了改观,那些曾经折辱过他的蛮子被司马诩问斩,他的伤势也得到了医治。

每日不再受皮肉之苦不说,还有好酒好菜伺候着,除了不能出门,倒也并无其他不满。

但苏泰却并没有沉溺于如今这般安逸的现状,他虽然只是一个市井小民,被卷入这样的争斗在那之前他是想也不敢想。

可如今既然身处其中,那自然便得有他自己的立场。

至于这立场,也勿需多言,这世上哪有不帮自己儿子的老子?他很清楚的知道司马诩抓住他不放所为无非便是威胁苏长安,可他儿子苏长安可是要干大事的人,这事有多大,苏泰说不真切,但保不齐哪一天他儿子真的就来一个谋权篡位,弄一个皇帝来当当。

到时候他老苏家出了一个皇帝,说不定还可以封他苏泰一个太上皇当当。

若是如此,他苏泰就是死也足以含笑九泉,待到去了那阴曹地府,见着以往的同僚,他还可以拍拍胸膛,说一句:咱儿子可是皇帝。

想想那情形,苏泰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心底更是坚定了不能拖自家那倒霉孩子后腿的决心。

之前他已经听到了风声,司马诩的大军会在十日之后攻城,如今距离那一天还有八日不到。

苏泰盘算着日子,又端起桌前的美酒一饮而尽,顿时酒劲上头,满面红光。

然后,他慢慢的将手伸入了自己的怀中,一把雪亮的事物被他缓缓的自怀中掏了出来。

那是一把匕首,刀身雪白,透着寒光,看得出是一把上乘货色。

那是夏侯夙玉借着为他送饭的机会偷偷塞给他的,本来是为了给他防身之用,毕竟那段时间那些蛮子大有要把他生生打死的趋势。

苏泰并没有机会用它,他虽然有些修为,但想要独立对抗那么多蛮子,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现在,苏泰却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他抚摸这那匕首的刀身,想着夏侯夙玉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若是自家孩子能把她娶进门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暗骂一声这倒霉孩子勾搭姑娘的本事倒是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强出不少。

而后心头一横,终于是下定的决心,那把匕首便被他猛地抬起,作势就要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但就在这时,大营外却忽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泰心头一紧,赶忙将那匕首藏入怀中,脸上的神色也随之警惕起来。

营帐的幔布被掀开,一道较小的身影极为迅速的窜了进来,苏泰定睛看去,那来者竟然是这一路上对他多有照顾的夏侯夙玉。

她来得似乎有些急切,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迹。

夏侯姑娘……苏泰张嘴便要询问些什么,但话才出口便又生生的止住。

因为夏侯夙玉来到他跟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他做了一个禁声动作,苏泰本能的便闭上了嘴——若说这偌大的军营之中有何人值得苏泰信任,定是眼前的夏侯夙玉无疑。

因此,他极为下意识的便听从了她的安排。

苏伯父,外面出了乱子,我带你逃出去,去找长安。

少女急声说道,然后还不待苏泰反应过来,便拉着他朝着营外小心翼翼的跑去。

第一百二十章 囚龙夏侯明终于渐渐从慌乱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在这时才有了心思去观察自己的处境。

而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其实并不好。

他的周围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远处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张一缩,极有规律。

但他却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因此也自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哪里?他朝着四周高声喊道,声音来回回荡,又不断的朝着远方传递,直到渐渐消失,夏侯明也未有得到半点的回应。

他有些胆怯。

他毕竟才十六岁而已,苏长安在他这个年纪尚且活在玉衡的护佑之下,不谙世事。

更何况夏侯明呢?他记得自己似乎被那只巨蛇吞入口中,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便来到了此处。

这是那只大蛇的腹中?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夏侯明的脑海,这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苏长安是与他说过此行凶险无比,但就这样葬身蛇腹,夏侯明却是不甘。

他很疑惑自己究竟在这场所谓的铸真龙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只是这巨蛇填饱肚子的食粮吗?夏侯明不相信苏长安会如此做,可他又的确摸不着头脑。

有人吗?因此,他又一次朝着四周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依旧在这黑暗中来回涤荡,然后渐渐飘向远方,但与上次一般,依然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有些绝望,脑袋也在那时低了下来。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确被困在了这里。

吵什么吵!而就在这时,一声不耐烦的怒骂之言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声音极为洪亮,犹如闷雷,又自四面八方传来,直让夏侯明的耳膜一阵阵痛,但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他就像生怕这声音忽然消失了一般,赶忙朝着黑暗之中大声问道。

但他的问题还未有说完,那不耐烦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此处是我的命魂所在,小子你不要多言,听你蛇爷爷与你一一道来。

那声音言道。

夏侯明闻言,这时才反应过来与他对话的便是方才那只巨大得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巨蛇。

你乃真龙之子,天道命数所定的人间帝王,虽然气运被司马诩搅得一塌糊涂,但龙脉却依旧在你之身,只要熬过这一劫,魏朝依然可有八百年气运,此乃天数。

如今我要渡劫化龙,你又是真龙之子,虽然孱弱,但天道认可,如今你藏于我命魂之中,气机与我连成一片,助我渡劫,待到劫尽我成真龙,你为星殒,紫薇道成。

若是熬不过,你我神魂俱灭,黄泉路上便做一对枉死鬼!这些事情苏长安早已与他说过,如今听闻那巨蛇的语气如此凝重,他几乎不敢想象能让这般存在恐惧的事物究竟是何物。

但他经历种种,如今来到这里,便早已是痛下决心,并无退缩之意,当下面色一沉,言道:前辈放心,晚辈必然不会拖前辈后腿,只是不知晚辈当如何帮助前辈,还请赐教!夏侯明的果敢倒是让螣蛇始料未及,他的声音顿了顿,方才言道:无需多做何时,放空你的心神,与我命魂相连,其余事情便交给你蛇爷爷吧!或许是夏侯明的态度激起了螣蛇的傲气,他的声线之中也多了那么一分骄狂之意。

一个小辈尚且如此,他堂堂千年妖君岂能落了下乘?夏侯明闻言,当下便盘膝坐了下来,心神放空,黑暗之中便有无数暗金色的丝线涌来,将他的身子豁然包裹,而那时,他也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与螣蛇融为了一体一般。

而这时,螣蛇在苏长安与郭雀的注视下,终于升到了穹顶。

他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一阵盘旋,而后仰头望向天际。

这方世界似乎在那时也有所感应,方才还无云的晴空忽的不知从何处涌来一团团巨大的乌云,渐渐遮住了这天地间的光芒。

吾乃妖君螣蛇,道成千年,如今欲唤天雷,渡劫为龙!他蛇嘴猛然张开,如同闷雷一般的声线带着决然的意志在天地间响彻。

天地似乎也在那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螣蛇的声音在天地间来回作响。

冥冥之中的某些存在似乎因为螣蛇的怒吼而受到了挑衅,穹顶之上的乌云愈发密集的从远处涌来,只是瞬息的光景,方才还高照的艳阳便被彻底的淹没在这乌云之下。

天色暗了下来,黑色的云层犹如从天而降的士卒,黑压压的一片,直直的朝着地面压来,就像是要把天际的那一只巨蟒彻底的压垮在地。

哈哈!生气了吗?螣蛇就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景象一般,大声的嘲弄道。

他的身子开始愈发疯狂的摆动,就像是被囚禁的一头恶兽,想要挣脱那束缚他的牢笼一般。

来啊!来啊!他大声的嘶吼道,声线之中既有浓浓的愤怒,亦有难以遮掩的兴奋,甚至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期待。

紫色的电蟒开始在黑压压的云层之中翻涌,他们就像是潜伏在密林中的恶兽,躲藏在云端,随时准备给眼前的猎物发出致命的一击。

轰!天地间响起了一声炸雷之音。

就像是两军对垒前的号角,悲壮又绵长。

似乎是感应到了那场他等待千年的决战即将到来,螣蛇的双目开始变得血红,他本就狰狞的容貌在那时变得有些扭曲。

来啊!来啊!他还在嘶吼,身子的翻滚也愈发剧烈。

他朝着穹顶叫嚣,就像是要把这千年来压抑的苦闷一道倾【泻】出来一般。

苏长安与郭雀沉默着看着穹顶之上的景象,神色肃然。

他们意识到。

战鼓已敲响,人与天的战斗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轰!巨响炸开,像是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洪亮、壮丽、震撼人心。

近五丈宽的雷蛇自云端降下,像是冲锋的骑士,直直的击打在螣蛇的躯干,势大力沉又迅猛如虎。

吼!螣蛇发出一声痛呼,他被雷蛇所击中的躯干瞬息皮肉炸裂,淋淋的鲜血如春雨一般落下。

但这并没有让他生出半分的退意——雷劫只要开始,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疯狂起来。

痛快!痛快!他放肆得怒吼着,像极了穷途末路的亡命徒。

你就这点本事?这话似乎激怒了高坐于云端之上的君王,雷蛇电蟒开始如利剑一般射下,转瞬便又是数十道与方才一般的雷劫降下,分自击打在螣蛇的身躯之上。

他不可一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偌大的蛇身更是变得血肉模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但这却激起了螣蛇作为妖君的凶性。

再来啊!这是再给你蛇爷爷挠痒痒……他的挑衅之言还未说完,便又是百道天雷降下。

螣蛇巨大的身子愈大剧烈的颤抖,蛇身之上更是变得血肉模糊。

舒服!舒服!螣蛇还在叫嚣,但周身的气息相比于之前却明显萎靡了许多。

这样下去螣蛇撑不住的,这天劫才刚刚开始。

地下的花非昨看着天穹之上的螣蛇皱着眉头说道,他远远低估了这化龙天劫的威力。

嗯。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同样凝重。

师叔不要在看了,是时候出手了!苏长安正色道,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螣蛇对于他们的计划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因此,他们决计不能看着螣蛇就这样失败。

因此郭雀在微微颔首之后,脸色瞬息肃穆了起来。

他的双手猛然合十于胸前,一股磅礴的力量犹如潮水一般自他的体内倾泻而出。

一旁的苏长安自觉一道罡风袭来,他不得调集灵力,方才能稳住身形,而脸上却不由得闪过一抹异色。

之前他对于郭雀所言能够拖住司马诩本来还颇有些疑问,但如今感受到自郭雀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才知他所言非虚。

那是一位真正的星殒才能拥有的力量。

苏长安并不知道郭雀是如何摆脱这方天地的因果之力的束缚,但事实上,如今的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这让苏长安很诧异。

而更诧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道蓝白色的八卦阵图忽的在郭雀的身后浮现,他头上的发丝飘零,双眸如星,手中结印,又以快得常人根本看不真切的速度来回变幻。

因果命理,神鬼莫测!威严如神祇一般的声线也在那时自他的嘴中吐出,一颗星辰自不知几万里外的星海赶来,穿越层层的乌云,朝着郭雀的身躯说话洒下一道灿烂的星光。

天道往复,借吾一晤!他继续说道,一股浩然却又难以捉摸的力量自他体内荡开。

螣蛇的身子一震,一道道丝线自他的体内浮现,密密麻麻又各自链接上无穷远的远方。

那是螣蛇的命线。

亦是囚禁真龙的锁链。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雷是的。

是锁链。

螣蛇活了一千多年,整整一千多年。

与他有关的因果越积越多,而连接着他身上的命线也随之越来越多。

当然,正常来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因果,他们的命线也与他们有关的人相连。

那代表着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现在,也是他们存在的凭证。

正如在嘉汉郡前,那位天人澹台博试图抹去苏长安的命线,一个人若是被抹去了这些东西,那他便不再被这个世界所认同,他的存在便会彻底被否定,彻彻底底的消失于这方天地间。

命线与因果是人存在的必要条件,就和性命、生机一个道理,当然相比于这些东西,命线与因果只是更加玄妙罢了。

从理论上来讲,他并不能束缚任何人。

但天人们为了囚禁众生,为了避免他们当年谋权篡位的事情再次发生,于是他们改变了天道的规则,在命线之中添加了一种这世界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那力量与因果之力融合,束缚着众生。

这也是为什么这后世的星殒并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星殒的原因。

他们被自己的因果所缚,想要抵达所谓的太上之境,便必须忘情成道。

螣蛇活了太久,他迟迟的不敢迈出那一步,亦不甘心就这般死去,于是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身上的因果也越缠越密。

到了如今,已经布满了他身躯。

之前的苏长安对此还尚无感觉,但此刻,在郭雀的秘法下,那些命线浮现,他看在眼中才觉可怕。

那些命线犹如锁链一般,将螣蛇巨大的身躯锁住,他想要冲破云霄,命线却将他拉扯。

所谓的天人囚禁众生,在这一刻,苏长安终于是有了深切的体会。

长安!斩了这些命线!郭雀忽的怒吼道,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之上已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显然召唤出命线对于他的消耗是极大的。

嗯!苏长安狠狠的点了点头,那把九难刀被他握在了手中,他双眸之中寒芒一闪,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变直直的朝着天际飞去。

正如之前所言,命线是一个生灵组成的部分。

将之强行斩断,无疑会对人造成不可避免的伤痕,而最为显著的便是,当一个人的命线完全被斩断,他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但同时也可以斩断那些命线之中的束缚之力。

只要数量适当便不会威胁到命线主人的性命,而一旦螣蛇渡劫成功,那么丢失的因果也会随着螣蛇化龙成功,而重新生成。

这便是落无尘离开时交给郭雀的方法,可谓不成功便成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计。

苏长安来到螣蛇的身下,看着螣蛇那正在与天雷对抗的巨大身躯,扬起了头:前辈,长安得罪了!言罢,苏长安周身的气息瞬息磅礴了起来,他的眉心处一道太阳印记豁然浮现,他的身子一闪,手中长刀一声清鸣,刀芒乍现。

转眼便有数十道命线被他斩断。

吼!螣蛇发出一声怒吼,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虽然远不及真正的星殒,却也堪与太上比肩,命线的断裂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感觉得到。

本能的发出一声痛呼,但随即便有感受到那股冥冥之中束缚着他的东西在那时减弱了那么些许,他本已在天雷的轰击下耗尽气力的身躯也在这一刻凭空生出了几分气力。

长安小子,干得好,再来!他这般吼道,身子一震,周身的气势犹如潮水一般涌出。

再一次,他迎上了滚滚而来的天雷,朝着这宿命中劫难昂起了自己的脑袋。

苏长安看得真切,知晓这方法当真有用,当下也不再迟疑,周身灵力翻涌得愈发汹涌,手中长刀挥舞,一道道刀芒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

顿时,又有近百道命线在他的刀芒之下化作两段。

但这样的数量相对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命线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时间开始推移。

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

天雷还在咆哮,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螣蛇的身子早已是血肉模糊,又焦黑一片,放眼望去那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再无一片尚好的皮肉,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是狼狈不堪。

他周身的气息也早已不如之前那般凌冽强悍,甚至隐隐有了那么一丝萎靡,显然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的边缘。

若不是这期间苏长安不断的斩断他的命线,让他凭空生出气力,他恐怕早已死在了这天雷之下,但饶是如此,他也是支撑到了极限。

说到底,他还是远远低估了这化龙天劫的威力。

螣蛇暗暗感叹道,心中却悄然萌发了死志。

苏长安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了下来,斩断命线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容易,否者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死于星辰阁敕令的星殒了。

他有些力竭,不过好在他修炼仙道,虽然无法动用仙道之力,但气息绵长,还不至于到那油尽灯枯的境地。

可是他虽然还能坚持,但身下的郭雀却已然到了极限,唤出命线同样是一件极为消耗灵力的事情,他已经支撑了整整一个时辰,到如今早已是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苏长安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心头暗暗焦急,他知道无论是郭雀还是螣蛇都不能再支持多久,似乎失败的结局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苏长安不甘,他又勉力举起手中的刀,斩断了数道螣蛇的命线。

而就在这时,郭雀的身子忽的一震,那些命线顿时变得若隐若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郭雀的脸色一白,身子竟然便豁然倒下,而那些被他唤出的命线也随即烟消云散。

师叔!苏长安惊呼一声便要赶去查看郭雀的情况。

轰!但就在这时,云端之上忽的响起一阵轰鸣。

苏长安赶忙转头看去,却见那黑压压的乌云之中紫色的雷电犹如沸腾的海水一般开始翻涌,且不断的朝着某一点汇集。

而那一点的中心正对着的螣蛇身子的七寸之处。

他心头一紧,知道最后一道天雷就要落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雷降螣蛇接得下这最后一道天雷吗?苏长安觉得是不可能的。

看那天雷的威势,足足有百丈粗,且此刻依然还在酝酿与聚集之中。

郭雀已经倒下,命线散去,苏长安无法再通过斩断命线帮助螣蛇获取抵挡这天雷的力量。

而退一步说,就算此刻郭雀依然强撑着,除非彻底将螣蛇的命线斩去,否者他也绝无可能以此抵挡下这一道天雷。

浑身是血的螣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气息已经无比微弱,这只纵横天下千年的妖君已然走到了他的末路。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那道不断凝聚的天雷,因为沾满鲜血而变得颇有几分整年的蛇头之上忽的露出一丝笑意。

他笑了起来。

极为真切的笑了起来。

小子,记得你说过的话,帮我照顾好我的那些蛇崽子们!螣蛇朝着苏长安喊道,此言一落,也不待苏长安给予他任何回应,他巨大的身躯猛然一震,头颅高高扬起,周身仅余的那么些许灵力便瞬间犹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他飞了上去。

朝着穹顶,朝着乌云,朝着那道天雷飞了过去。

他毕竟是妖君——整个妖国最强也是最古老的妖君。

无论平日里怎么嬉笑怒骂,但内心深处却终归藏着属于他的傲气。

他自然可以死,毕竟任何人都有一死。

但他得死得体面。

死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螣蛇如是想,亦如是做。

苏长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黑云涌动,遮天蔽日,一只仿若来自洪荒的恶蟒满目狰狞,扭动自己浑身是血的巨大身躯,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一道带着惶惶天威的劫雷。

轰!又是一声巨响炸开。

那道裹藏在黑云之中天雷终于凝结完毕。

紫色的雷光翻涌,这道可怕的天雷渐渐伸出了云端,向着世人展示出它峥嵘的凶相。

这世上又许多形容快的辞藻。

譬如雷霆万钧,譬如迅雷不及掩耳。

但其中大半皆与雷电相关。

因为,雷确实很快,快到几乎到了这世上速度的极致。

也正因如此,那天雷方才凝结,便猛然落下,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眼看着那螣蛇与那道天雷就要相撞。

一黑一紫两道身影,犹如两只恶龙,呼啸着冲向对方。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一旦撞上,留给螣蛇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无法作壁上观。

螣蛇不能死,他得帮他。

这样的念头浮现,苏长安的身子便豁然动了起来。

他眉心的太阳印记绽放一道璀璨的金光,身子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上去。

他的体内的灵力被他疯狂的催动,速度俨然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已然来到了螣蛇与那天雷之间。

小子,你要干嘛!这般的变化令螣蛇可谓是始料未及,他的蛇目睁得浑圆,又惊又怒的大声吼道。

他的死已成定局,他不明白为何苏长安还要在这时出手,再枉送一条性命。

但苏长安却对于螣蛇的暴怒视而不见。

他犹如进入某种玄妙的状态一般,面色冷峻。

那时九难刀归鞘,他双手垂下,眸子紧闭,仿如熟睡。

天雷已然及身,嗞嗞作响的紫色电蟒已经开始敲打苏长安的衣衫,但却被他身上发出的护体灵光挡在身外,两股力量碰撞所产生的白气不断的升腾。

长安小子!你快走,蛇爷爷的子子孙孙还指望着你照顾呢!螣蛇心头焦急,又是大声惊呼道,身子愈发狂暴的扭动,试图冲上前去挡下这道天雷。

可他毕竟方才经历那样一场劫难,体内的灵力早已消耗一空,又哪来得及去抵御天雷。

轰!这时,又是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那呼啸的天雷终于狠狠的击打在了苏长安的身躯。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了下来。

自他决定要帮助螣蛇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抵御这道天雷。

硬接?螣蛇做不到,他亦做不到。

而就在天雷及身这一刻,他忽的有了答案,虽然并不确定,但却值得一试。

他的背后忽的浮现一道刀客的虚影,那是他的人魂,是那道楚惜风留在他体内的传承星灵所化。

江东刀客拥有驱使雷电的能力,这与他们修行的功法有关,苏长安拥有楚惜风的传承星灵,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能——而这,也是苏长安想到的可能对抗天雷的办法。

哐当。

一声脆响乍起。

停滞的时间忽的又开始流淌。

夏侯血在那时出鞘,被苏长安握于了手中,他的双眸睁开,里面包裹着的星光璀璨夺目。

他握着夏侯血的手渐渐放到了身前,而另一只手也在那时缓缓伸出,双手合握着这把夏侯血。

而背后的刀客如有灵性一般,与苏长安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时握住了手中的刀。

楚家刀法,最为世人称道的便是那雷劫三式。

此三式分为,雷鸣、雷动、雷劫。

说来玄妙,但归根结底便是以自身灵力为契机,唤起穹顶雷电,加持刀身,将之御使。

天雷固然强悍,但其本质与寻常雷电并无任何区别。

只要方法得当,苏长安觉得并不是没有办法将之驱使。

苏长安这般想着,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的涌动。

脑海之中关于雷劫三式的运转方法一一闪过,但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这样的功法想要驱使天雷依然相去甚远。

得有一个更好的功法。

苏长安想着,天雷已经突破了他的护体灵光,眼看着就要击打在他的肉身之上。

苏长安依旧没有动。

他还在思索,他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天雷,是天道激发,裹挟在雷电之中,方才生成的可怕事物。

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雷其实便是雷电之力与天道之力的集合体?若是将楚家功法,加入天道道蕴,如此一来,是否便能够将之驱使呢?想到这儿,苏长安当下不再迟疑。

在嘉汉郡与澹台博一战时,他曾从那位天人的化身手中夺取到一丝天道之力的碎片,其中包裹得有那么一小撮天道道蕴,他以此领悟天道,成就星殒。

如今那天道的道蕴碎片依然还在他的体内,此刻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随着他的念头一动,瞬息之间楚家刀法雷劫三式的功法在他体内流转,贯通一气,而天道道蕴也在这时被他加入这功法之中,二者在他的驱动下完美的融合。

他双眸之中闪过一道紫电雷芒,手中的夏侯血猛然亮了起来。

这时,那道天雷终于轰在了他的身上。

他眸子两侧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变得颇有几分狰狞,而眉心那道太阳印记亦是光芒大盛。

那时,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天雷开始不断的往着苏长安手中的夏侯血上汇集,那明亮的刀身很快便电光缠绕。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愉快的过程。

天雷虽然被他牵引着涌向刀身,但他的身躯却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这天雷的导体,剧痛与麻痹感不断的从四肢百骸传来,刺激着他的大脑。

不出十息的光景,他的衣衫便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尽数碎裂,露出其下精壮的身躯。

而随后,他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股极不正常的殷红色——在天雷的打击下,他皮下的血光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很快,便渗出了鲜血。

他浑身的青筋不断的凸起,像是随时便会爆开一般,显得格外的诡异。

终于,他所能承载的天雷已然抵达到了某种极限。

雷劫四式!天雷降!他发出一声怒吼。

声线高亢,如暴君临世。

而后,他手中的夏侯血被他用力的朝着远方挥出。

一道刀芒夹带着滚滚的天雷,呼啸着冲向远方的荒地。

轰!一道巨大的声响炸开,远处的山坳竟然就这样在那刀芒之下被夷为平地。

山体被搅成碎粒,化作尘埃滚滚而上,瞬息便将整个嘉汉郡笼罩其中,本就昏暗的这方天地,在这时变得愈发不见天日。

长安小子……你……螣蛇睁大了自己的蛇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头上那道少年的身影,目光的中惊骇难以掩饰。

苏长安此刻在他的心中就如同一个怪物一般。

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

他低垂着握刀的双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周身密布的是淋淋的血迹。

待到气息稍稍平复,他再一次扬起了头,神色凝重的看着天际那道翻滚着的黑云。

紫色的雷电还在劫云之中翻滚,雷劫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他只是卸掉了不到一半的天雷之力,虽然因为他的这次出手,天雷暂时退去,但似乎也是因为他的出手,搅乱了这本不应该由他抵挡的天劫,天地开始震怒,一道愈发强悍也愈发恐怖的天雷在那时开始酝酿。

螣蛇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仰头看着那道劫云,面如死灰。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现在他的心头。

而他未有注意到的是,那位挡着他身前的少年,在那时,又一次提起了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赴死的亡灵是的。

苏长安又一次提起了刀。

天雷又一次汇集,比之上一次,愈发磅礴也愈发汹涌。

浑身是伤的苏长安仰起头看着天际那一道黑云,面色冷峻,犹如千载寒冰。

小子!不要在费劲了,天要亡我螣蛇,你何苦白送性命?螣蛇大声喊道,苏长安之前舍命救他已是让他感动万分,如今天地震怒,比之方才还要强横数倍的天雷凝聚,苏长安决计抵挡不了,他是真心不希望苏长安为了他再铤而走险。

他好歹年长苏长安千岁,若是苏长安有个好歹,他这做长辈的当真是不知黄泉路上当如何面对苏长安。

但是苏长安对于他的呼喊犹若未闻,他只是直直的看着那道劫雷,身子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轰隆隆!伴随着一阵闷响,那道劫雷再次凝结完毕,眼看着就要轰下。

但天雷未降,天威已临。

那巨大的威压犹如一千钧重担压了下来,百兽蛰伏,众生伏首。

任何生灵都在这煌煌天威之下,瑟瑟发抖。

苏长安依然没有躲避的打算,他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手中的夏侯血寒芒闪彻。

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那天雷在那一刻犹如破笼之兽,山呼海啸一般直直的下坠,朝着苏长安杀来。

苏长安的双眸之中在那时闪过一道寒芒。

浮屠三千!他发出一声暴喝,背后的剑匣猛然开始颤抖。

而后一声剑鸣,犹如龙啼凤吟一般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接着,只见一道黑芒自剑匣之中飞出,身后尾随这一道如溪流一般绵绵不绝的白芒。

那是浮屠的三千灵剑。

它们以浮屠为首,在苏长安的头顶以莲花之状排开,浮屠三千便在那时组成了一朵白瓣黑蕊的剑莲。

莲花绽!三个音节自苏长安嘴中响起。

那朵剑莲猛地旋转了起来。

青筋再一次自苏长安眸子的两侧凸起,他面色潮红,狰狞又愤怒。

磅礴的灵力犹如潮水一般自他体内涌出。

他再次紧紧握住那把夏侯血,立于胸前。

前辈助我!他这般暴喝道。

此言一落,那三千灵剑的剑身猛地开始颤抖,仿佛有什么事物要自那剑身之中破茧而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那之后,一道道白衣刀客的虚影忽的浮现在了那三千灵剑的剑身之上。

他们白衣胜雪,他们腰挎长刀,他们发丝飘零,他们面容冷峻。

哐当。

伴随着三千道长刀出鞘的脆响,三千刀客的长刀同一时间出鞘,与苏长安一般,他们手中的刀亦被他们双手紧握,立于胸前。

这时,天雷已然落下,直抵刀客们的身前。

苏长安的双眸之中顿时爆出一道凌冽的紫芒。

雷劫五式。

他这般说道声线冷若寒霜。

此言一落,他周身的气息翻涌,那三千刀客周身的气息亦是翻涌。

而隐隐之间,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机竟然渐渐融合,最后赫然融为一体。

那并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量变。

而是超出人理解的质变。

他们仿若形成了一个整体,气势不断的升腾,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天雷落在那朵莲花的中心,也就是浮屠剑的剑尖之上。

叮!一声清脆的剑鸣荡开,浮屠剑上剑意迷茫。

那紫色的天雷好似泥牛入海一般,顺着浮屠剑的剑身不断的下涌,雷蛇通过莲花的花蕊不断的传导到那些组成莲花花瓣的灵剑之上。

不,准确的说是传递到那些灵剑之上所浮现的刀客身上。

苏长安赤裸着的上身再一次开始变得殷红——作为这朵莲花的主体,他吸收了近一半的天雷之力。

这让他的情况变得颇有些糟糕,但他依然咬着牙在坚持。

他知道这一次的天雷比之上一次要强大数倍不止,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承载比之上一次更多的天雷之力方才能帮助螣蛇度过这一次的劫难。

天雷之力还在涌入。

他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依然汹涌不觉。

苏长安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周身更是早已被皮下破碎的血管溢出的鲜血所覆盖,他整个人看上去此刻就像方才从血池之中爬出来一般。

他的双眸布满了血丝,高高【凸】起,像是下一刻便会爆裂开来。

而那些刀客们也似乎抵达了某种极限,他们的周身满是不断闪现的电芒,手中的长刀更是布满了紫电雷光。

雷劫五式——三千天雷劫!苏长安知道再这么下去,已然不是办法,当下心头一沉,口中怒吼道,手中长刀更是在那时挥出,而他头顶的刀客们亦如他的影子一般,在同一时间这般做到。

于是,三千道刀芒裹狭着惶惶天威,伴随着天雷怒吼,狠狠的飞向远方那一处早已在苏长安刀芒下化为平地的山丘。

轰!巨响乍起。

数百丈大小的凹坑豁然浮现,方才渐渐降下的尘埃,再这时愈发汹涌的升腾,遮天蔽日,笼盖四野。

就连大地也在那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远处的嘉汉郡似乎也受到了波及,有那么一些房屋在这样的剧震之下塌陷。

又……又做到了?身下的螣蛇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血盆巨口张得老大。

他自问活了这一千年来,天下事物未曾有过他不知晓的存在,即使是那些被神族们视为大敌的邪神们他也与之有过交手。

但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比起眼前这个少年却忽然显得那般不值一提。

那般强悍的天雷,即使是他螣蛇,这位妖族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妖君都无法生出半分反抗之心的天雷,竟然一次又一次在苏长安的手中折戟沉沙。

可这样的震惊并未在他的脸上持续多久,便再一次化为了惊恐。

那天雷虽然在苏长安的牵引下又被卸去可大半的力量,可依然存有的几分力量在微微停歇之后,又一次卷土重来。

阴魂不散!螣蛇暗骂一声,便要出言提醒苏长安。

可那道天雷的速度极快在微微的收敛之后,便又一次凝聚成形,直直朝着苏长安袭来。

而方才已经耗尽灵力的苏长安,此刻低沉着脑袋,三千灵剑归鞘,气息萎靡的站在半空之中身子摇摇欲坠。

小子,小!!!心字还在螣蛇喉咙打转,那雷电便已经击打在了苏长安的身躯。

这一次的苏长安没有任何防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办法架起任何的防备。

连番两次的天雷已经将他的灵力彻底耗空,身子亦是虚弱无比,仿佛如有千钧重一般,是不出半分的气力。

待那天雷及身,他的身子一震,一股巨大的痛楚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便死去。

他毕竟修炼仙道,肉身强悍无比,远超出寻常星殒修士。

但这曾被他引以为豪的肉身强度,此刻除了让他在死之前体验更多的痛楚,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死亡就这么突兀,又理直气壮的来到了苏长安的身上。

他体内的若木开始疯狂的运转试图用生机来滋养苏长安正在飞速衰败的肉身。

但与天雷的破坏力相比,若木所能爆发的生机显得杯水车薪。

就要死了吗?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苏长安的脑海,他感到一阵无边的疲倦感涌来。

他的眼皮渐渐低沉,眼看着就要彻底关上。

铛!那时,一声高亢的刀鸣之音响起。

那把夏侯血不知为何,开始自主的颤抖,血红色光芒覆盖了刀身,一阵阵夹带着愤怒与绝望的嘶吼自那刀身上发出。

这声音好似那九幽黄泉之下的亡魂,好似从阎罗炼狱爬出的恶鬼。

对着世上的一切生灵,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一道道虚影开始自苏长安的刀身上涌出。

他们的模样扭曲,几乎看不出身前的模样,甚至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是人是兽。

他们的双目血红,龇牙舞爪,嘴里不断的发出一阵阵似人非兽的嚎叫,好似时刻都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而自他们出现那一刻起,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息便在那时不住的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他们开始朝着苏长安的头顶的涌去,头也不回的冲入那道足以将星殒毁灭的天雷之中。

以他们的实力,自然比不得星殒,甚至比不得一位寻常的修士,待到触及天雷的那一刹那,他们的身躯便在那天雷的威能之下不断的拉扯撕裂,然后化作青烟散去。

但这样的遭遇并没有让任何后来者心头生出半分的退意,他们依然前赴后继,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涌向那道天雷。

似乎是想要以自己的身躯为苏长安挡下这道天雷一般。

这是……恶灵?螣蛇又是疑惑,又是诧异的言道。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数万恶灵,为了一个生人,竟然甘心赴死?要知道恶灵虽然并不强大,但却因为身前所遭受的罪孽,而对任何活着的事物抱有彻骨的恨意。

不落井下石便罢了,又怎来救人这一说?是的。

他们确实是恶灵。

是莱云城枉死的百姓,寄存在苏长安的刀中。

此刻,却为了苏长安,一个又一个的悍然赴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声龙吟你们……或许是因为这些亡魂抵挡下了大多数天雷之力的缘故,苏长安混沌的神智也在那时变得清醒了几分。

他疑惑的仰起了头,看向头顶。

入目的是那些莱云城的亡魂前赴后继涌入天雷的情景。

他微微一怔,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关键。

他曾立誓,要为莱云城的百姓一报血仇,而这罪魁祸首,司马诩与夏侯昊玉依然逍遥法外。

他着实心头有愧,而如今,这些亡魂们,非但没有苛责于他,甚至还主动出手以性命为代价帮他挡下这道天雷。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颤抖。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涌遍了他的全身,那感觉让他胸口发闷,就好似要窒息了一般。

可他并不能做些什么,他的灵力早已耗尽,身子也在天雷轰击下经脉俱损,五脏破碎,若不是他修有仙道,恐怕早已死去。

如今天雷之力被莱云城中的亡魂们挡下,若木的生机涌来,开始滋养他的身躯,但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时间内,他依然难以为这些莱云城中的亡魂们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魂飞魄散,化为青烟。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开始往下流淌,很快便布满了他的脸颊。

也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又或是百年。

天雷终于渐渐旗鼓偃息,伴随着最后一位莱云城的亡魂化为青烟,滚滚的天雷也收起了他不可一世的神威,趋于平静。

黑云散去,阳光洒下,这方天地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苏长安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除了那方被他斩成凹坑的山坳,除了那已经空空荡荡再无亡魂寄存的夏侯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在若木生机滋养下,他的身子恢复了些许气力,至少不再向之前那般动也难以动上半分。

而且若木的生机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还在源源涌来,如此这般,假以数日,他的身体定然会恢复如初。

但可惜的是,那些亡魂是真的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这个世界除了苏长安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关于他们的记忆,恐怕便再也不剩下些什么了。

而即使是苏长安,也决计叫不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苏长安不仅有些惆怅若失。

他伸手拂去自己脸上的泪水与血水,终于是朝着那天际深深一拜。

诸位大德,长安铭记于心,永志不忘!他神情肃穆的朝着空荡荡的天际说道,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那里除了一抹还未散去的青烟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偏偏就在这时,苏长安的一拜落下,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道声音,不辨雌雄,亦难知悲喜,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含义。

但那声音却让苏长安心头一动。

叮!他手中的夏侯血也在那一刻响起一声高亢的刀鸣作为那声音的回应。

这般变化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刀身不断颤抖着的夏侯血,眉头一皱,神情若有所思。

但不消片刻的光景,他忽的身子一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仰头看去,却见那半空之中,还未散去的那抹青烟犹如时光倒流一般开始不断的汇集。

不消片刻的光景,那青烟便汇集到了一起,化作一道光点。

这是?苏长安惊尤不定的言道,眸子之中似有期待。

而后,那道光点周围开始浮现出一丝丝紫电雷光,虽然微弱,但苏长安极为敏锐的感觉到,那紫电雷光分明裹挟着天雷之力。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为何会携带着天雷之力?苏长安想不真切。

但也勿需他想得太过真切,因为下一刻,那光点一阵晃动,随即便猛地一震,化作一道残光,涌入了苏长安的刀身。

夏侯血在那时猛地爆出一阵耀眼的刀光,如海潮一般的刀意绵绵不绝的涌出,很快便将苏长安的身躯包裹,而顺着刀柄,还有一阵阵紫电雷光奔涌而出,直直的涌向苏长安的身躯。

而同时,还有一些奇怪的讯息涌入苏长安的身躯,他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那道光点竟是那些莱云城的亡魂所化,他们被天雷击杀,但四分五裂的魂魄却因为承载这天雷之力而未有及时散去,加之天雷之后,夏侯血刀身的吸引,他们竟然就这样神奇何为一体,化作了夏侯血的刀灵。

当然,此刻这光点,已然不再是曾经的莱云城亡魂,他们的灵魂被打得四分五裂早已不可能重新复活,如今他是一个极为奇怪的存在,究竟是强是弱,苏长安说不真切,但却可以视为是那些莱云城亡魂的新生,至少他们不用再如之前那般活在痛苦与愤怒之中。

这或多或少对于苏长安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安慰。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忽的眉头一皱,他感到天地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朝着此处涌来,而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身下的螣蛇。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螣蛇,低下头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可这话方才到了嘴边,便被眼前的情形震住,生生的将话咽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他的感应力不再如之前那般灵敏,此刻那涌来的力量已经抵达了螣蛇的身前他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道道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金色能量,究竟是什么东西,苏长安说不真切,但却隐隐从中感觉到那么一丝天道之力的气息。

而它们此刻犹如百川如海一般涌入螣蛇的身躯,但却似乎并没有恶意。

反而在那些金色能量的滋养下,螣蛇浑身是血的身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修复。

这难道就是度过天劫之后,天道的奖赏?苏长安暗暗猜测道,他曾与郭雀讨论过此事,为何化龙一定要经历天劫,毕竟在这之前,天劫之事从未有过先例。

而郭雀给予的回答也极为含糊。

他说:真龙是天道完全极为关键的一步,天道自诞生之初,一直有意无意的牵引众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而也正因为他如此重要,所以成就真龙必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天劫与其说是一场劫难,倒不如说是一次考验,一次对于迈出这一步之人的试炼。

而如果通过,天道便认可了这化龙之人,自然便会帮助他成为真龙,这是天道的法则,无可厚非。

而此刻,螣蛇的状态似乎便与郭雀所言极为吻合,那这般说来,此番化龙劫是通过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

金色的能量还在不断的往着螣蛇的体内涌入,他脸上的戏谑与玩世不恭已然尽数收敛,变得肃穆而庄严。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

无论是对于螣蛇,还是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如此。

它自然值得被庄严的对待。

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被治愈,变得完好如初。

而忽的,他巨大身躯一震,蛇目凸起,好似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痛楚。

伴随着这种痛楚,他身躯上有四处血肉开始隆起,巨大的头颅两侧亦有两个肉瘤生出,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茧而出一般。

而他硕大的脑袋亦在那时开始扭曲、拉升,两腮后方更是开始不断的长出一根根细长的胡须,当然,胡须这样辞藻涌来似乎并不恰当,准确说,那东西应该叫做鬃毛。

那股痛苦愈发清晰,也愈发强烈。

螣蛇却咬着牙,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他忍受着这股痛楚,他知道,这是化为真龙前肉身质变所毕竟的过程,他为此已经蛰伏千年,与这千年的迷茫、孤独相比,这点痛苦根本不足挂齿。

终于,那漫天的金色能量开始渐渐消散,似乎已经注入到了一个瓶颈。

螣蛇那巨大的蛇目忽的充血,变得猩红。

吼!他再也忍受不住那样的痛楚,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那声音已然变得有些不同,就像是龙吟一般,带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威严,任何生灵在感受到这股威严之时都在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伴随着这声长啸,他身躯上那四道鼓起血肉中忽的伸出了四支粗壮又锋利的利爪,细细数来,那利爪共有五指,顶端寒芒闪彻。

而头顶的两块肉瘤也在那时发生了蜕变,化作了两只巨大的鹿角模样的事物。

他终于在那时彻底换了模样,之前的蛇身换作龙体,以往阴深可怖的妖气换作了惶惶的龙威。

千年的期盼与蛰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回报。

螣蛇心中洋溢着溢于言表的激动与感慨,他再次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便是真正的龙吟。

也是这个世界第一声龙吟。

那声音犹如黄钟大吕一般的荡开,所有的生灵都在那时跪了下来,朝着这头真龙献出自己的敬意。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或许是因为一直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是放了下来,他忽的感到一阵倦意,身子随即摇摇晃晃,而后一个趔趄,竟然就这样从百丈高空之上掉了下来。

长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螣蛇的惊呼,而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战开端也不知在经历了多久的沉睡之后,苏长安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不大,却又很舒适的床上。

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沉,似乎是还未有从之前的伤势之中完全恢复过来。

他受的伤着实有些重,灵力耗尽,肉身受到天雷的击打,几乎生机断绝,若不是那些莱云的亡魂们以身相挡,又有若木源源不绝的为他注入生机,他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饶是如此,他此刻身体的状况依然算不得多么乐观,只是拥有若木,只要不死,恢复便是迟早的事。

想着这些,苏长安颇为艰难的睁开了双眸,时间似乎是正午,窗外的阳光有些毒辣,刺得他眼睛发疼,又不得不将睁开的双眸眯成一条缝,以此打量着自己房间内的情况。

有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似乎在捣鼓些什么事物。

男人,年纪四十往上,身材有些臃肿,背脊亦有些佝偻,似乎还受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是苏长安对那屋中之人的第一印象。

那个男人似乎对于苏长安的苏醒毫无察觉,依然背对着苏长安捣鼓着手中的事物。

而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疑惑。

他觉得这个男子他越看越眼熟,可或许是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脑袋昏沉,一时又说不真切究竟是谁。

但忽的,他的瞳孔陡然发大,狂喜之色溢上眉梢。

爹!他朝着那背影唤道,伸手杵着床沿,就要试图站起身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急躁的缘故,他的手一滑,方才坐起的身子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嗯?那背影听闻苏长安之言,身子一震,猛地转过了身。

却是一个脸上带着些还未彻底愈合的伤疤的中年男子。

正是那被囚禁在司马诩大营的苏泰!他见苏长安跌坐在床,以为他伤势发作,赶忙扔下手中的事物,快步走了过来。

小兔崽子,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你爹,我们老苏家三代单传,可就指着你开枝散叶啊!苏泰絮絮叨叨地说道,伸出手就要去检查苏长安的状况,脸上的焦急之色,自然是毫不作假。

但苏长安却一把抓住了苏泰的手,坐起了身子。

他的身子固然虚弱不假,可他的虚弱只是相对而言,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方才乱了分寸,如今回过神,确定了眼前的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他也自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不堪了。

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司马诩那老贼囚禁在大营之中吗?苏长安看着眼前满脸是伤的苏泰急切的问道。

苏泰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也确定他没有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听闻苏长安的问题,他回应道。

多亏了夙玉姑娘,是她一路护送,才把我带回了这里,不然,恐怕你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老爹我了。

说着,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在那大营之中抹了脖子,不由得一阵后怕,脸上顿时露出凄凄之色。

这般情景,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却是以为自家父亲在那司马诩营中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怒从心起。

但他却强自压下,司马诩与夏侯昊玉与他血海深仇,罄竹难书,此间种种,日后自有一个了断。

他神色一正,宽慰道:老爹你放心,这个仇孩儿定会替你一报!说完,他话锋一转,不禁又问道:你说夙玉师姐送你回来的?那她现在人在何处?又是如何将你护送到此处的?听闻苏长安的前言,苏泰本想劝解,他确实不理解苏长安与司马诩或是夏侯昊玉之间的仇怨,但在他看来,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苏长安又任何的危险,至于自己受过的责难,若是能换得自家儿子的平安,不提也罢,这一点对于天下任何的父母而言都是如此。

但苏长安之后的话,却让苏泰眼前一亮,不禁言道。

长安啊,我给你说,那夙玉可当真是一个好姑娘,在司马诩的营中对我多有照顾,若不是她,恐怕我这一身老骨头便早已交代到了那里,而且这一路逃回此处也多亏她几次舍身相救。

苏泰眉飞色舞地说道,而且我看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这样的好姑娘可不好找,而且,她还是那夏侯麟的姐姐,你若是娶了她,说不定你们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不必再打打杀杀。

再者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苏长安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索性打断了自家父亲的絮絮叨叨,言道:爹,夙玉师姐的心意我自然清楚,可是羡君那边……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止古羡君,还有红鸾与陆如月如今同样让他头痛,只是苏泰并不知情,他也不想提出,此番说道古羡君只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打破苏泰的幻想,让他不要纠缠此事。

不得不说,此话当真有效。

苏泰听闻古羡君的名字,顿时收了声。

也是,羡君这孩子我也喜欢得紧,而且他那老爹也死得冤枉,到如今她孤寡一人,追随你到现在,你可不能负她。

听闻苏泰这般言论,苏长安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是当真害怕自家老爹逼着他娶了夙玉,以他的性子,想来是很难拒绝自己父亲的要求的。

可他与其他几位女子本就纠缠不清,真心是不想再平添他事。

当下,苏长安便点了点头,正要表态,以期断了苏泰的其他念想。

可这时苏泰继续苦恼地说道:可是夙玉那孩子为了救我如今定然与司马诩决裂了,若是不给她个交代我心头不安啊。

苏长安闻言一愣,见自家父亲说来道去,又回到了原点,心头大急,正要说些我自有分寸,或是让他父亲莫要担忧的话。

但就在这时,苏泰忽的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神色,看着苏长安便言道:那不如都娶了吧。

听闻此言,苏长安一顿,他的嘴巴顿时张得极大,好似能塞下一颗鸡蛋,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泰能想出这么馊的一个点子。

而事实上,他在心底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说来有些龌蹉,但男人这东西,大抵如此,得陇望蜀,而区别只是有的人能够克制这样的欲望,而有的人不能,甚至放纵这样的欲望。

而红鸾之前失控,险些便要杀了古羡君,这让苏长安打心里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敢再有半分的期盼。

因此听闻苏泰此言,苏长安顿时面露苦笑。

他又一次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与上次一般,话还未出口又被生生打断。

苏长安本能的感到一丝不安,他盯了自己父亲一眼,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而自己也在那时躺回了床榻。

吱呀!伴随着一阵门房被推开的声响,数道身影从房门外走入。

伯父,长安的情况怎么样?为首的豁然便是古羡君,她手中提着饭盒,看模样是来给苏泰送饭的,而她的身后跟着几位女子,豁然便是陆如月与夏侯夙玉以及苏曌。

苏长安暗道一声怕什么来什么,当下又递给苏泰一个眼神,便要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可放下饭盒的古羡君一眼便看到了已经清醒的苏长安。

长安!她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便快步的走了上来。

苏长安心头一阵苦笑,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回应道:嗯,已经没有大碍了。

而目光却极为游离的在古羡君身后的夏侯夙玉与陆如月的身上瞟来瞟去。

二女自然也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但反应却极不相同,陆如月一脸关切,似乎是想要上前,但却又有迟疑。

而夏侯夙玉却是一怔,深深的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害怕面对苏长安的目光。

几人也在这时意识到了某些东西,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碍于苏泰在场有些羞于启齿,因此这房间内的气氛顿时静谧了下来,陷入了一阵难以调和的尴尬。

说起来苏长安这榆木脑袋,倒是多少是得于苏泰的真传,这位老爷子倒是看出了几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异样,但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苏老太爷想要数位儿媳妇的宏图霸业,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自己的倒霉孩子。

于是他试图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数次出声询问古羡君的近况,又一脸关切的想要知道夏侯夙玉在这里可曾习惯,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嗯还不错劳烦关心之类的客套话。

屋内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被打破,反而愈发的尴尬。

好在苏曌心思玲珑,她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一阵回旋,倒是领悟到了些什么,忽的跳起,挽起苏泰的胳膊。

笑嘻嘻地说道:爷爷,曌儿听说这嘉汉郡中有一个酒楼唤作古调楼,里面的自己酿的酒水号称这蜀地一绝,爷爷若是有空不若让曌儿带你去那古调楼尝一尝那美酒。

苏曌的身世太过扑朔迷离,莫说苏泰,即使是苏长安等人也是消化良久方才接受的。

因此对于苏泰,他们只说苏曌是苏长安收养的义女。

但或许当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苏泰对于苏曌可谓是甚是喜欢。

苏长安还未成婚,他却极为自然的接受了自己这个爷爷的身份。

无论是美酒还是孙女的请求,在苏泰的心中都是难以拒绝的。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将自己一手策划的数位儿媳妇的宏伟蓝图经营失败,因此少见的有些迟疑。

苏曌见状又是一阵撒娇,又说了些那古调楼美酒的好处,听得苏泰是食指大动。

他又是犹豫一会之后,在心底暗暗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然后丢给苏长安一个老爹先去,你自己加油的眼神之后,便头也不回的随着苏曌出了房门。

而这时,偌大的房间之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古羡君三女。

咕噜。

苏长安在那时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命运多捉弄咕噜。

苏长安咽下了一口唾沫。

一脸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三女,甚至连额头上也浮现出一道道汗珠。

古羡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拉了拉身旁的陆如月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说道:长安,夙玉公主与苏伯父有恩,又刚刚到此地,颇不数息,你既然身子好了便带着夙玉公主好好逛一逛。

这话一出口,夏侯夙玉的身子便是一震,她抬头看向古羡君,眸子中既有深深的不解,亦有浓浓的感激。

这……这般的情况是苏长安始料未及的。

当下颇为迟疑,但很快便明白这是古羡君在刻意缓解他的窘境,心头顿时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好了,我和如月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你们先聊。

古羡君又白了苏长安一眼,拉起一旁恋恋不舍的陆如月便要离开。

吱呀。

伴随着一阵推门与关门的声音。

方才还莺歌燕啼的房间内,便就只剩下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去了。

苏长安一阵无言,而夏侯夙玉则自始至终都低沉自己的脑袋,这房间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个……但最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苏长安还是率先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其实说到底,夏侯夙玉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太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在皇宫之中的那场决斗,也只是她身在皇室而不得已而为之。

苏长安曾经对其很不理解,也曾暗暗耿耿于怀许久。

夏侯夙玉是他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曾经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但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对于她的背叛,他才那般难以接受。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苏长安自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的心性。

更何况在北地之时,他被夏侯昊玉所囚禁,亦是夏侯夙玉顶着被那位恶毒的帝王责难的危险将他放走。

如今更是带着苏泰逃出司马诩的大营,成功回到嘉汉郡。

若是如此说来,恩仇相抵,夏侯夙玉非但无愧于苏长安,更是有大恩于他。

因此,无论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都不忍心让夏侯夙玉这般难堪。

苏长安的话,在这静谧的房间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低着头的夏侯夙玉身子一震,抬头看向苏长安,目光之中秋水流转,又有浓浓的期盼,亦有某些难以言说的担忧。

苏长安是打心眼里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被夏侯夙玉看得心头发麻,但话既然出了口,那便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师姐若是有空,长安可以陪你转转。

这话远超出夏侯夙玉的期许,这位曾经刁蛮任性的大魏公主,如今褪尽铅华,在苏长安的面前犹如一个小媳妇一般安静又羸弱,惹人怜惜。

嗯。

她连忙点头,生恐苏长安反悔一般,而声音却犹若问题,几乎微不可闻。

但她方才应罢,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追问道:可是你身子大病初愈,不宜……苏长安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切,微微一下,说道:无妨。

夏侯夙玉仍有迟疑,但终究无法生出勇气来反对苏长安的意思,只能再一次低下头言道:那好吧。

苏长安闻言,正想要起身,却又忽的愣住,停下了动作,这般反应落在夏侯夙玉的眼中不禁心头一紧,暗以为牵动苏长安的伤势。

你没事吧?她紧张的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便要查看苏长安伤势。

或许是因为心头焦虑的缘故,夏侯夙玉并未有注意到他与苏长安之间的距离,这一次,二人靠得极近,她额前的发丝因为她动作的牵动而拂过苏长安的面颊。

让他感觉痒痒的,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他甚至还能闻到那股自夏侯夙玉的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这让他有些异样。

师姐……他有些艰难地说道。

这样的反应更让夏侯夙玉坚定了之前怀疑苏长安伤势未愈的猜测,她不由得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不是……苏长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让夏侯夙玉愈发心急,你等一会,我这就去找羡君。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房门。

不是不舒服。

苏长安见状赶忙大声说道,制止了夏侯夙玉准备离去的步伐。

那?停下脚步的夏侯夙玉愈发疑惑,不禁问道。

之前我一直卧病在床,因此……衣衫不整……方才准备起身方才察觉,因此,想请师姐暂时回避一下。

苏长安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事在他看来多少有些窘迫,因此说来颇为迟疑,反倒让夏侯夙玉起了误会,因此,不得不如实言道。

夏侯夙玉此刻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两朵红云浮上了她的脸颊。

她触电一般赶忙的转过身子,好……好的,我去屋外等你。

她的语气极为慌乱,说完之后,便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只留苏长安一人在屋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的发愣。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他初到长安时与夏侯夙玉相处的情景。

她总是这般,平日里极为任性,但这任性之中却又不乏可爱;又颇为刁蛮,时不时对苏长安指手画脚,但这刁蛮之中却又不乏温柔。

总之夏侯夙玉可以说有所有大家小姐的坏毛病,但她是大魏的公主,有些娇蛮之气倒也不足为奇,可同时,她也有着自己的善良。

或许也恰恰是这一抹善良,她才被玉衡看重收入了天岚门中。

只是之后的事情着实太过曲折又匪夷所思,命运犹如一把利刃,生生的在她与苏长安之间斩出了一道难于逾越的沟壑,二人最终不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这并非苏长安的错,亦非夏侯夙玉的错。

怪也只能怪命运捉弄。

想到这里苏长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师姐,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苏长安望着屋外那一道美丽的背影,暗暗的问自己。

但他给不出答案,最后只能收起这些怨天尤人的念头,收拾起自己的衣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带我回天岚待到苏长安穿戴整齐,走到房门时,夏侯夙玉依然俏生生的立在门口等候。

苏长安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

嗯。

夏侯夙玉低着脑袋轻声应了一声是,便随着苏长安朝着院落外走去。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曾经蜀王府的一处院落,不大,却很精致,一如这蜀王府别处的布置一般,虽然比不上大魏皇宫的气势雄伟,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在这其中行走的二人对于这前人工匠耗尽心血修建的庭院却无半点兴趣。

苏长安的目光游离,想要找些话题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夏侯夙玉则是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跟在苏长安的身后。

这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遇上些巡逻的士卒,他们对于苏长安大抵是崇拜异常。

之前在嘉汉郡力挽狂澜,之后又是独挡天雷,那般风采,早已让诸人折服,如今见着本尊,自然是免不了恭恭敬敬的唤上他一声楚王。

而苏长安也是笑着一一回应。

这般情形落在夏侯夙玉的眼中,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想,此刻脑袋低得更深了。

苏长安终究不忍见她这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师姐,许久不见,不知过得如何?这问题方才出口,夏侯夙玉的身子便是一震,停下了脚步。

她很想告诉苏长安自己过得很不好。

她曾经引以为荣的父亲,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他所谓的宏图霸业,竟然寄生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弟弟。

而她也不得不因此生活在这样痛苦与愤怒之下。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态,她的父亲杀死她的弟弟,她不知道究竟当如何面对这一切。

生活这样的状态下,夏侯夙玉又怎会过得好?但这样倾诉的欲望,在就要出口的一瞬间又被她生生的压了下来。

她毕竟是大魏的公主,至少曾经是,她有着属于她的傲气,她不想让苏长安看见她那般软弱的模样。

她固然喜欢苏长安,可这并不代表为了获取他的关注,她就一定要悲悯的博取他的同情。

虽然事实如此,但她依然觉得如此做有做作的嫌疑,所以她并不想这般做。

这样说来,固然有些矫情。

但她夏侯夙玉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她第一次抬起了头,脸上挂起了明媚如春的笑意。

很好。

她这般说道,声线清脆犹如银铃。

苏长安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看到这般模样的夏侯夙玉了,他感到一阵心颤,一种莫名的悸动在那时涌遍他的全身。

但很快这样的感觉就被他尽数收敛了起来,因为他看出了夏侯夙玉那抹强颜欢笑下的苦楚。

他大抵能猜到一些此刻夏侯夙玉心头所想,但他终究不忍拆穿。

有时候,强行施舍的怜悯其实是另一种伤害。

那就好。

他点了点头,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时过境迁,似乎二人再也回不到曾经那无话不谈的青葱岁月。

时间就是这般残忍又强大的事物,足以让心怀彼此的人变得陌生,哪怕曾经心心念念,再相见,也可能在无只言片语可谈。

他带着夏侯夙玉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一道蜀王府的亭台之处。

这亭子立于一方人工筑成的小湖中心,唤作汉业亭,是当年汉朝最后一名皇帝,孝明帝陆离尘所铸,以此明他匡扶汉室之志。

庭院门口的两道立柱上刻着一对诗句。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笔锋劲道,暗含金戈铁马之象。

相传是当年陆离尘亲笔所提,而这两句话也成了当年蜀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信仰所在。

只是同样时过境迁,那位蜀地的君王,最后还是做了天人的奴仆,为了他所谓的汉室基业,引狼入室,屠戮中原。

念及此处,苏长安经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而这时,夏侯夙玉自顾自的走到了亭台的栏杆处,望着眼前一片碧绿的湖水,终于是说出了今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

这儿真美。

她感叹道,美丽的眸子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辉。

苏长安偷偷看了一眼夏侯夙玉的侧脸,终于也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确实很美,只是不知这样的美景我还能否有幸在看到。

他同样望着这样一池湖水,有些惆怅地说道。

夏侯夙玉自然知道他话里所指究竟为何事——苏长安与司马诩的决战就在眼前,她比所有都清楚自己父亲的野心,这注定是一次不死不休的战斗,只有胜利者能活到最后。

因此,她的身子一震,转头看向这个少年。

与初入长安时,那个懵懂男孩相比,苏长安已然判若两人。

他长了个子,已经比她高出不少,脸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些许胡渣,虽然稀疏,但却的确存在。

虽然远在北地,但关于苏长安的传言,夏侯夙玉却听过不少,在西凉只身挡千军,在江东血腥镇压一切反抗,在临江城屠戮降卒。

每一件说实话,最初都让夏侯夙玉无法将之与自己那位懵懵懂懂的小师弟联系起来,但细细一想,却也只有他苏长安这般执拗的人做得出来。

出乎预料,却又情理之中。

夏侯夙玉深深的看了苏长安良久,似乎是要将他的每一个轮廓,每一个睫毛都记在心中一般。

一定有机会的。

她忽的开口,这般说道,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容怀疑的坚定。

嗯?这倒是出乎了苏长安的预料,他微微一愣,看向夏侯夙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诧异。

夏侯夙玉被他这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过了自己的头。

你变了很多,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再到江东、蜀地,你从一个那个懵懂的少年到如今已经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楚王。

不知有多少少年以你为榜样,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英雄好汉。

夏侯夙玉缓缓说道,目光却又一次停驻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你已经完成了许多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也会成功的。

说着,夏侯夙玉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师姐,你就不担心你的父亲?苏长安一愣,有些迟疑地说道,他固然与夏侯昊玉有血海深仇,但是夏侯夙玉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女儿,说出此言,明显是站到了他这一边,这让苏长安多少有些不解。

夏侯夙玉闻言,又转头看向那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言道:我何尝不希望父亲他回头是岸,哪怕只是做一个寻常的农夫,我也愿意陪着他。

可是他已经入了魔怔,除了他的宏图霸业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关心半分,就连麟儿……也做了他的祭品。

先贤曾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父亲终究作孽太多,我并不觉得他会是你的对手。

说着话时,夏侯夙玉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但却让苏长安愈发清晰的感觉到她心中的苦楚。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苏长安若是到了夏侯夙玉这样的立场,恐怕也是无奈至极吧?师姐。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怜惜,苏长安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抹勇气,他猛地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夏侯夙玉的双眸,神色肃然地说道:若是此间事罢,你和我回天岚吧……这话方才出口苏长安便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这样话会不会在夏侯夙玉的耳中变作某种承诺。

他承认,或许在以前,他真的有喜欢过夏侯夙玉,但时过境迁,就算在心里他还是关心着夏侯夙玉,但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因此他赶忙又补充道:毕竟你也是天岚的弟子,玉衡师叔祖亲自将你收入了门下……这话说来多少有些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嫌,苏长安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说着说着,不觉声音越来越小。

夏侯夙玉见他这般模样,忽的噗嗤一笑,那一笑当真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饶是苏长安的心智也不由得一呆。

好啊。

她朝着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苏长安又是一愣,正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忽的一个士卒模样的男子快步朝着他们跑来,而后在苏长安的身前跪下。

何事?苏长安顿时收了声,看着那士卒问道。

禀告楚王,陛下听闻楚王苏醒,今日在大殿中召集群臣商议对敌之策,特派小的前来请楚王前去。

那士卒低着脑袋恭敬地说道。

苏长安闻言微微颔首,离与司马诩约定的日子已经不足十日,对敌之策却是迫在眉睫。

好,你退下吧,我随后就来。

他这般说道,那士卒闻言自然不敢有半分的异议,赶忙退下。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回眸看向夏侯夙玉,有些歉意地说道:师姐,我……我懂的,你去吧,我自己一人逛逛就好。

夏侯夙玉温柔地说道。

嗯……那好。

苏长安点头,转身便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长安!但这才走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夏侯夙玉的呼喊,他疑惑的回头望去,却见一袭红衣的夏侯夙玉正立在碧水之中,面带浅笑,如谪仙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记住你说的话,带我回天岚。

她这般喊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好。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离去。

那时,夏风拂过,吹起少年的衣衫,撩动女孩的长发。

那画面,美如画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届时便知苏长安来到蜀王府的大殿之时,殿内的两侧已经立满了穿戴甲胄齐整的将领,花非昨等人也豁然立在其中。

而高台之上,夏侯明见苏长安到来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意,而他的身后却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

师傅你来了!夏侯明第一个站起身子,走下高台,迎上苏长安,神情既恭敬又欣喜地说道。

苏长安已经收他为徒,而之前的那场谈话早已让二人之间的芥蒂尽除,而后苏长安更是为了帮助螣蛇化为真龙,几次身处险境。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帮助螣蛇其实也是在帮助他夏侯明。

因为螣蛇一旦化龙,作为天命所定的帝王,以自己的命格帮助螣蛇化龙,自然也会受到天道奖赏,如今他已然超越众人,成为了星殒。

这一点苏长安只是见他的第一面便已然看了出来,夏侯明此刻身子轻盈,气息绵长,且周身隐隐泛着神光,乃是帝王之相,这是点亮了紫薇星辰之人才能有的特质。

师傅,身体可曾有恙?夏侯明关切的问道,与之前仇视的态度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无碍。

苏长安言道,但目光却越过了夏侯明看向他身后高台之上的那位中年男子。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子,但偏偏却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极为熟悉,因此有些疑惑。

那一脸肃然的男子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他挑了挑眉毛,竟然冲着苏长安挤眉弄眼起来。

苏长安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能做出这般事情来的恐怕便只有那位螣蛇妖君了。

当然如今再这么称呼他,有些不恰当,应当唤上一句真龙大人,恐怕更为贴切。

陛下回座吧,司马诩大军压境,我们还是好生商讨一番对敌之策吧。

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般说道。

虽然夏侯明如今对他心悦诚服,但君臣之礼却不可废,若是此战失败,那众人生死,倒是无甚紧要。

可若是赢了,夏侯明便是当之无愧的帝王,而做帝王的自然得又做帝王的威仪,苏长安如今倒也没了再争权夺势的心思,况且,他本就不喜此道,之前那般作为只是无奈之举。

好好。

听师傅的。

夏侯明说道,赶忙回到了自己的高台之上,他成为了星殒之后,便愈发了解苏长安的强大,因此心中对他愈发敬重。

来人,为师尊赐座。

他这般说道,立刻便有几位侍者上前端来一把雕有猛虎之象的太师椅,放到了苏长安的身后。

苏长安也不客气,金刀大马的坐下,而后看向殿内诸人,言道:诸位,把双方情况汇报一下,我们商讨一个对敌之策。

……所谓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多久。

敌我双方的差距着实太过明显,任何的计谋在这样庞大的差距面前都显得极为无力与苍白。

因此诸人对于此事都显得兴趣寥寥。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诸人畏战,之前他们早已表露过心迹,想要与苏长安同生共死,只是明了死志,却没了求生欲望。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即使是协助螣蛇华龙成功,胜负之数他依然不敢有任何断论。

很快,苏长安便起身遣散了大多数的将领,只留下花非昨等核心人员,于这大殿之中。

为何不见归云与长雪姐姐?苏长安在那时目光扫过在做诸人的脸庞,却忽然发现少了两道身影,不禁问道。

他们啊?罗玉儿拖着长音走上前来,神情揶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苏长安的跟前。

诺,你看。

然后还不待苏长安反应过来便把那帖子塞进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一愣,拿起那帖子一阵打量,却发现那时一张请帖,准确的说是穆归云与司马长雪成亲的请帖,而时间赫然便定在今日晚上。

这事对于苏长安来说多少有些突兀,他不禁问道:这是……归于兄弟与长雪姑娘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如今相互表明了心迹,又大战在即,生死难知,因此索性定了个日子,拜堂成亲,也算了了彼此一个心愿。

花非昨在那时接过了话茬这般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这事说来浪漫,但浪漫之余却又透着一股悲楚。

前路迷茫,方才有此下策。

也好。

今夜,长雪姐姐与归云辗转这么多年,是时候有个善果了。

苏长安说道,随即,将那请帖小心翼翼的塞入了怀中,又看了看在场诸人,问道:郭雀师叔的情况如何?早些日子已经清醒了,似乎在准备什么东西因此并未来到这里。

一旁的侯如意上前说道。

唔。

苏长安又一次点了点头,然后转眸看向高台之上的那位中年男子,拱手言道:前辈,那几日之后的大战,就有劳你了。

见苏长安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中年男子缓缓走了下来,大笑着说道:你蛇爷爷我这条命都是小子给我捡回来的,莫说是有劳,就是有死,你蛇爷爷我也在所不辞!螣蛇化作的男子说着,拍了拍苏长安肩膀。

而后他话锋一转,指了指一旁的夏侯明,又接着说道:况且我如今化为真龙,气机链接天道,这小子乃是天道所命的帝王,我身为真龙,需得维护天道,自然也得帮你。

嗯。

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也在那时看向夏侯明,说道:陛下,如今你虽然成就星殒,但毕竟是依靠天道灌入,根基不稳,这些日子还得加紧修行,稳固根基。

日后大战,你与螣蛇前辈气机相连,对付那十位王侯的事情还得交给你们,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拖住他们,此战的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说着这话,苏长安的面色一沉,竟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人自然是听了出来,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场战斗都是抱着悲观的态度,听闻苏长安此言,见他颇有几分自信,不禁疑惑。

长安?你可是有什么杀招?罗玉儿自然是个急性子,赶忙便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苏长安却笑了笑,不置可否。

届时便知。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速之客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婚礼很简单。

只是邀请了苏长安等熟识之人,加上一些穆归云在军中认识的将领,苏长安细细数了数,也不过二十余人的样子。

诸人倒是极有默契,对于即将发生的大战只字未提,只是祝贺二人喜结连理。

待到三拜礼成,宾主尽欢。

司马长雪被送入了洞房,而满脸喜色的穆归云也在那时走了出来,对着在场诸人一一敬酒,将这不大却又热闹非凡的婚礼推向了一个高潮。

楚江南几位小辈已然喝得是酩酊大醉,搂在一起高声说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

花非昨扶着不胜酒力的罗玉儿坐到了一边,而罗玉儿则反手搂着花非昨的脖子,窃窃私语,面色红润,犹如桃花。

倒是郭雀气定神闲的坐在酒桌之上,手中拿着一杯茶盏,自饮自斟,与世无争。

但两侧,穆归云与侯如意却是依然上了头,隔着郭雀开始划拳,一个全无如意公子的气度,一个亦没有作为新郎官的自觉,面红脖粗争论着辈分的问题。

苏长安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脸上却浮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所有的纷扰都在这时被短暂的忘记,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想着这些,他脸上的笑意更甚,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便要小酌一口。

可就在这时,酒足饭饱的螣蛇一只手搭在了苏长安的肩膀,他红光满面又醉眼朦胧的看向苏长安,调笑道:长安小子,你看你是不是也趁着这个时间,把婚事给办了?说着还冲着苏长安挤眉弄眼,目光扫向一旁正有说有笑的古羡君三女。

苏长安现在可谓是最怕人提起这事,他苦笑着看向螣蛇,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前辈莫要取笑,大战在即,长安无心此事。

可螣蛇哪是他苏长安可以这般随意敷衍之人,他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大战在即,所以才要不留遗憾,这一点你小子可不如那穆归云啊!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得太多,还是他故意为之,这一次他说话的声线命线大了几分,好在诸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之中,并没有太过注意。

苏长安见状,赶忙递上一杯酒水,讨好似的言道:前辈说得是,但长安真的无心此事,莫要多劝了。

若论这嗜酒程度,螣蛇倒是和苏泰有得一比,他来者不拒,结果苏长安的酒杯,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

还不待苏长安松下一口气,螣蛇便又一次说道,声线比之方才又大出了不少。

你小子少给你蛇爷爷装清高,你蛇爷爷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一眼便看出了你小子童身不在了,说吧,是何哪一个姑娘啊?螣蛇似乎是真的喝得有些上头了,他说话的吐字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但声音却大得出奇,甚至说到最后,他还伸手指了指正在闲聊的古羡君三人,大有苏长安不说出个一二,便决不罢休的模样。

这一次他闹出的动静着实太大了一些,声音更是毫无疑问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诸人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场上的气氛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楚江南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胞弟楚望莽,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就是将军,下手快狠准,还不漏风声。

周遭的年轻将领纷纷点头应是。

罗玉儿借着酒劲轻轻拍了拍花非昨的肩膀,风情万种的责怪道:你看,就我们最慢。

弄得素来沉着冷静的花非昨亦是半晌无言。

长安可以啊,归云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侯如意一脸呆滞的看向脸色铁青的苏长安,怔怔的问道,连手上酒杯中的酒水已经洒落一地,也不自知。

穆归云也没有心思在与侯如意斗嘴,他同样看向苏长安,说道:好像叫……暗……暗……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震撼,因此脑袋有些发蒙,到了嘴边的话半晌也说不出来。

暗渡陈仓。

倒是夹在二人之中的郭雀依然自顾自的饮着茶水,淡然地说道,但目光却戏谑的看向苏长安,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期待感。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古羡君三女也在那时一顿,她们笑脸在那时尽数收敛,带着既茫然又颇有敌意的目光对视彼此,但很快她们便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对方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于是再次转头,同仇敌忾的看向苏长安,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苏长安顿时手足无措,他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脑袋,苦笑着看着杀气腾腾的三女,只能小声的言道:你们……你们听我解释……他脑子飞快的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安抚三人的说辞,但以他的榆木脑袋,哪有那般机灵,在三女满含杀气的目光下,苏长安连连后退。

他想着本来之前便早已想要坦白,但却被古羡君与陆如月阻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将之如实告知?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咬了咬牙,便准备将实情道出。

什么人!大胆!找死!可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什么闯了进来。

要知道此处可是蜀王府中的一处院落,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而若是熟识之人,那护卫也定然不可拦截。

诸人在那时对视一眼,面色都颇有几分古怪。

但还不带他们弄明白状况,院落外便想起了一阵护卫的哀嚎与痛呼之声。

显然,被拦截下来的不速之客,打算硬闯。

诸人心头一凛,他们着实想不到在这嘉汉郡中有谁敢这般行事?一时间纷纷的站起了身子,警惕的盯着院门口,而楚江南等人各自更是纷纷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大有一旦来者出现便要出手将之擒下的架势。

而在诸人这样的注视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位老者,一袭白衣,面色阴沉,周身透着古怪,就连星光朝下似乎也无法穿透他身前那道无形的屏障,让人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但也就是在那时,苏长安等人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瞳孔陡然发大,恐惧与诧异之色爬上了眉梢。

第一百三十章 丞相大人怎么?不欢迎我吗?老者对于诸人的诧异,甚至如临大敌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自顾自的走了进来,步伐缓慢而沉重,而这时诸人才发现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红色信纸包裹的事物,像是贺礼。

随着他的走入,每一声脚步声就恍若一把重锤敲击在诸人的心头,他们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而脸上的神色也写满了戒备与警惕。

哪怕这老者并没有放出半分的气势,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的灵力波动,他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一个寻常老者一般。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老者,让天岚的传人、妖族最强大且已然化龙的腾蛇、修炼仙道的苏长安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神色凝重。

他终于走到了一张酒桌前——郭雀、侯如意以及穆归云三人所在的那一张酒桌。

他伸手拉开一张木凳,身子就这样缓缓的坐下。

诸人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愈发难看,心性与修为都较差的楚江南等人就要按捺不住,作势就要扑上前来,但那老者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一道隐晦的灵力波动豁然涌出,将几人笼罩其中。

楚江南等人顿时感到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的身子束缚,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移动半分。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感觉到那股灵力只是束缚着楚江南等人,并无侵害之意。

因此,苏长安递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目光则再一次的落在了那老者的身上。

老者对于周遭说散发出的敌意,视若无物,他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般举动无疑挑动了诸人本就绷紧的神经,花非昨站起了身子,穆归云的大手朝着虚空一握,那把名为蛟龙的猩红色长枪便猛然被他握在了手中。

而侯如意亦在那一颗,张开了自己的气势。

凌冽的杀机荡开,酒桌上慢慢的菜肴纷纷摇晃着掉落在地,伴随着一阵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碗筷四分五裂,院落杯盘狼藉。

唯有郭雀依然自顾自的饮着手中的茶杯,眸子无悲无喜,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老者的手终于在这时伸了上来,他的手上提着那红色的贺礼,缓缓的递到了穆归云的身前。

百年好合。

他这般说道。

语气平淡无比,目光却直直看着穆归云,似乎是在等待他收下自己这份贺礼。

这样的变化,让诸人始料未及。

而作为当事人的穆归云更是呆在了原地。

他愣了好一会,脸上的神色可谓阴晴不定,直到好一会之后,他方才伸出了手,缓缓的接过了老者的贺礼,但另一只手却同样紧紧的握着自己的长枪,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待看到穆归云取走自己手中的贺礼,老者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伸出手在一片狼藉的酒桌上翻出一副干净碗筷,放在自己的身前,眸子寒芒一闪,那禁锢着诸人的灵力在那时尽数散去。

大家继续吧。

他这般说道,拿着筷子便夹起桌上的一道菜肴,放入口中,眼睛微眯,神色陶醉。

你!楚江南几人毕竟年轻气盛,见禁锢不再,脸上顿时浮出一抹浓重的怒气,迈步就要向前。

但这时苏长安却伸出了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很清楚以老者实力想要杀楚江南等人不过举手之间的事情,他自然不愿意看着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而楚江南等人虽然心头怒气横生,但却不敢违背苏长安的意思,纷纷收起了手上的动作,但脸上却依然一脸的愤愤不平的看着老者。

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时,苏长安上前一步,走到了老者跟前,寒着声音问道。

而已然化为真龙的螣蛇也在那时来到苏长安的身侧,一脸戒备的看着老者,他周身的煞气涌动,似乎只要老者有半分的异动,他变会催动灵力,化为真龙。

老者又夹起了一道菜肴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好一会之后,方才转过了头。

他首先看向的是化作人形的螣蛇,他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仿佛是在打量一座价值连城的古董。

这便是真龙?果真妙极,果真了得。

他这般感叹道,语气中的夸赞之意听上去倒是极为真诚。

但被老者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评头论足,对于螣蛇来说却是莫大的侮辱,他撸起了袖子,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怒意,口中喝骂道:你蛇爷爷秒不妙,只有打过了才知道!说着,螣蛇便向前跨出了一步,作势就要出手。

但那时,苏长安再一次伸出了手,拦下了其实汹汹的螣蛇,目光阴沉的看向那老者,再一次出言问道:你究竟来这里所谓何事?他的声线一如他的面色一般阴沉,而且带着极重的颤音,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

而直到这时,老者方才转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就好似一口万年枯井,任凭外面狂风骤雨,他却翻不起半点的涟漪。

二者的目光相碰,一个阴冷含煞,一个平静无波,对比鲜明。

我自家女儿成亲,难道做父亲就不能来看看吗?老者缓缓的说出了一个看似无从反驳的理由。

女儿?但苏长安闻言却是怒极反笑,他周身的灵力终于在那时开始涌动,眉心处一道太阳印记豁然浮现,背后的剑匣轻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中破匣而出。

而处于这般威压下的老者脸上却依然古波不惊,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问道:怎么你想要动手?你方才经历化龙雷劫,身子虚弱不堪,这时,可不是我的对手。

他看似规劝,实则威胁地说道。

是不是对手,打过了才知道。

苏长安毫不相让,身子微微弓起,右手猛地握住了背后夏侯血的刀柄,刀出鞘三分,雪白的刀芒犹若星光,明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

长安!但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旁一直独自饮茶的郭雀却忽然出言说道:今日是归云兄弟与长雪姑娘的大婚之日,不宜刀兵。

说到这儿,他举起手中的茶杯,看向那位老者,声线低沉地问道:你说是吗?丞相大人?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爹一程丞相大人?是的,这位忽然来到的老者正是大魏丞相,天玑祖师司马诩!放眼这个天下,能让苏长安等人如此如临大敌的也就只有他司马诩一人了。

他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里,有何目的?是因为耐不下性子不愿再给诸人准备时间?亦或是螣蛇化龙的异象被他所注意,前来将这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亦或是其他?这样诸多的猜测,让诸人的心头愈发的不安。

至于司马诩自己所说的想要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在苏长安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司马诩的为人在他看来,为达目的素来是不择手段之人,百万苍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数位天玑传人在他心里也只是棋子傀儡,一个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女儿,又怎能让他那颗蛇蝎心肠激起半分的涟漪呢?但郭雀身为天玑一脉的传人,又得了落无尘等人的传承,想来对于司马诩是最为了解的,他既然让苏长安按兵不动,苏长安自然只能沉下心来。

他立在一旁,戒备的看着司马诩。

嗯,是这个道理。

司马诩转头看向了郭雀,他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郭雀示意,而后将那一杯酒饮尽。

他的话自然说得漂亮,可这依然难以打消诸人心头的疑惑,这场上除了郭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其余诸人的眸子中皆是浓浓的警惕。

小子,长雪可是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他。

但处于这样暴风中心的司马诩对于此事却好似犹若未闻一般,他转头看向穆归云,语重心长地说道。

看模样,倒真的像是担忧自家女儿的老丈人一般。

说完这话,他朝着穆归云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穆归云脸色一寒,但最后还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二人对望一眼,一个面色冷峻,一个满面笑意,但却也都纷纷将那一杯酒尽数饮尽。

做完了这些,司马诩的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意,他放下了酒杯,伸手拂去自己衣衫上的灰尘,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

这样的行为无疑又一次挑动了诸人本就紧绷的神经,他们纷纷前进一步,周身更是纷纷涌出一道道冰冷的杀意。

司马诩却笑了笑,看向苏长安言道:楚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一道道磅礴的黑色灵力忽的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纷自涌向四周,将诸人的身子包裹。

那灵力极为隐晦,除了苏长安螣蛇以及郭雀三人,其余诸人对此都犹若未觉,依旧警惕的看着司马诩。

苏长安的眉宇之间顿时涌出一道浓重的煞气,他对着司马诩怒目而视,周身的灵力更是不住的翻涌,但很快便又收敛了下来。

他知道,司马诩是在威胁他,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受制于他,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憋屈。

好。

他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点了点头,认命一般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灵力。

将军!长安!诸人不解的惊呼也在那一刻纷纷响了起来。

他们并不觉得司马诩想要与苏长安单独会面会是什么好事,甚至有可能会让苏长安身处险境,与其那般还不如诸人趁此机会一拥而上,说不定还能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将之击杀。

但是苏长安却在这时厉声言道:都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如有违抗者按军法处置!以苏长安长久以来树立的威信,诸人自然不敢有半分违抗纷纷极为不情愿的收起了自己已经在暗暗酝酿的攻势。

走吧!见诸人这般,苏长安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诩,寒声说道。

唔。

司马诩平淡的点了点头,伸手说道:请。

苏长安颔首,领着司马诩便朝着院落外走去。

待到苏长安与司马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按捺不住的诸人纷纷起身就要跟上。

让苏长安与司马诩这个老贼独处,诸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

可就在诸人冲到院门口之时,一旁的郭雀忽的一挥手,一道灵力屏障豁然在那院门浮现,诸人前去的步伐被那道灵力屏障给生生的拦了下来。

师兄!罗玉儿等人在那时一怔,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知道这一切都是郭雀所为,或许是因为心头对于苏长安的安危太过担心,她的声线极为高亢,语气也慢慢的皆是不满。

不急。

郭雀却又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缓缓地说道:归云,先看看你老丈人给你的贺礼吧。

诸人一愣,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观郭雀的模样,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行。

而且他的身份极高,想来也没有加害苏长安的可能,因此诸人不得不再这时纷纷沉下了性子。

穆归云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提起了那道司马诩送来的红色贺礼。

他看了诸人一眼,而诸人此刻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郭雀让他打开那贺礼,那显然里面的东西应当极为重要。

穆归云这般想着,心头一沉,最后伸手扯开了包裹着那贺礼的红色纸张,将里面的事物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古铜色的罐子,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各种恶兽,模样凶狠又狰狞。

而罐身之上隐隐有流芒闪动,像是某种封印。

这是?穆归云的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清楚这罐子之中究竟封印着些什么事物。

打开它。

郭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般说道。

穆归云闻言一愣,面色一沉,一道灵力便在那时自他的掌心汇集,而后朝着那罐子上的封印轰去。

只听一声轻响炸开,那罐身之上的封印瞬息化作光点,尽数散去。

穆归云屏气凝神,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要取下罐子上的铜盖。

他从这罐子的工艺以及外面那层封印之中,隐隐从中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而诸人亦然,因此也都在那时紧张的看着穆归云手中的那只铜罐。

并没有任何的意外,铜罐被揭开。

一道光芒从中绽出。

那光芒有些微弱,但却让穆归云感到极为熟悉。

他低眉看去,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连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那究竟是什么?这样的疑问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诸人的心头,他们下意识的向前走出几步,想要看个真切。

可就在他们脚步方才迈出之时。

噗通!只听一身闷响,穆归云的身子便豁然跪了下来。

这般反应让诸人始料未及,还不待他们疑惑那罐中究竟是何种事物,足以让穆归云这般失态时。

一道光点如同流萤一般自那罐中飞出。

那光点极为奇异,出现那一刻忽的一顿,而后光芒大盛,竟赫然化作了一道模糊的人形。

诸人定睛看去,那分明便是死在建邺城外的星殒穆梁山!那司马诩的贺礼竟是穆梁山的英魂!建业一战之后,江东军兵败,穆梁山战死。

司马诩以秘法囚禁了穆梁山的魂魄与肉身。

肉身被他百般折辱,逼迫嘉汉郡中诸人,穆归云拼死夺回,已然安葬,但英魂却无处寻找,却不想此刻竟然被司马诩亲自送来。

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明白司马诩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父亲!穆归云颤抖着声线,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那道英魂叩首唤道。

孩儿无能,让父亲受辱。

泪水却在那时浸满了他的双眸。

穆梁山的英魂脸上浮出一抹慈祥的笑意,他伸出手,想要抚摸穆归云的脑袋,但没有实体的灵躯却穿过了穆归云的身子。

归云,莫要难过了。

郭雀在这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他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穆归云,另一手忽的光芒流转,一道道璀璨的灵力如百川入海一般涌入穆梁山的英魂之中。

穆梁山的英魂一阵,转眸看向郭雀,朝着他深深的点了点头。

长安从星辰阁带回那个老头是一名送葬者,你带着穆梁山前辈的英魂去寻他,让他将前辈送往星海吧,他看在长安的面子上,决计不敢推辞。

郭雀这般说道,随即脸上的神色一正,言道:记住,只要穆前辈的英魂尚在,一切边还有希望。

星海,终有一日会被解开!穆归云其实并听不懂郭雀后半句话的意思,但送往星殒的英魂去往星海,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于是他强忍着心头的悲痛站起了身子,朝着在场诸人一阵躬身,而后拿起那个铜罐,罐身似乎自带某种魔力,那穆梁山的英魂在那时便被吸入其中。

穆归云将那铜罐紧紧的抱在怀中,就好似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事物一般,而后又朝着诸人一阵颔首便要离去。

可那时,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一袭红色嫁衣的司马长雪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她虽然不在此处,但这般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她,大抵也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归云。

她这般喊道,身子快步来到了穆归云的身旁,挽起了他的手,温柔地说道:我与你一起,去送爹一程。

那一刻,她仰起头,看向她的夫君。

眸子里秋水流转,嘴角笑意盎然。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军万马,孤军奋战待到穆归云与司马长雪抱着装着穆梁山英魂的铜罐离去,诸人亦然沉寂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语。

这震惊既来自司马诩交还英魂的不解,亦来自对于穆归云心头悲愤的感同身受。

终于在良久之后,螣蛇缓缓的走到了郭雀的身旁。

小娃子,我问你。

他看着郭雀问道,声线洪亮。

前辈请讲。

郭雀颔首说道,态度恭敬。

那司马诩为何送还了穆梁山的英魂?难不成他这样的恶人还有幡然悔悟的一天?螣蛇言道,他始终觉得今日司马诩的所作所为极为怪异,而更怪异的是郭雀竟然隐隐有包庇他的味道。

这一点让他如何也想不透彻。

他为了这一天算计了数千年,他的传人、甚至他一手开创的天岚院在他的心中也不过一颗棋子,前辈以为他真的能幡然悔悟?郭雀笑了笑,反问道。

那他今日所为?螣蛇愈发不解。

前辈想不明白,我又怎么想得明白。

郭雀摇了摇头。

哼。

螣蛇闻言不满的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天岚院的人总是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是长安的小子好玩!那既然如此,今日他孤身前来,我们高手尽在,是留下他的好机会,只要他司马诩伏诛,日后对抗起夏侯昊玉也会轻松许多,此事你又为何阻止?螣蛇又问道。

时机不对。

郭雀却又摇了摇头。

螣蛇的眼珠子顿时睁得浑圆,不可思议的大声说道:这还时机不对?他司马诩孤身一人,你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在场诸人也在这时被二人的谈话所吸引,纷纷侧目看向二人。

我所说的时机并不是指这个。

郭雀的语气依然淡漠。

那是指什么?郭雀忽的转头环视了众人一眼,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说道:长安,他并没有准备好。

螣蛇闻言一愣,但又似有所悟,他的目光也在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长叹一声:可是有些事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必然会发生……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郭雀轻声说道,然后走上前与螣蛇并肩而立。

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想明白的。

……苏长安与司马诩并肩走在嘉汉郡的街道上。

曾经繁华的嘉汉郡如今早已凋敝,因为生意不好,街道两旁的商贩早早便已歇业,加之军队的宵禁,此刻嘉汉郡的街道之上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道人影,但也大都行色匆匆,只顾着低头赶路。

远处便是嘉汉郡的城门,那里戒备森严,负责巡逻的士兵往来不觉。

说吧,你又想和我说些什么?苏长安在那时忽的停下了脚步,转头神色凝重的看向司马诩。

你决定了吗?司马诩转过了头淡淡的问道。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言道:决定了。

那这么说来,最后你我之间还是得有一战。

司马诩言道,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苍生为重,是我天岚先贤之志,长安身为天岚第九代苍生守望者,不敢忘怀。

苏长安话锋在那时忽的变得冷冽的起来。

司马诩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嘲弄,只是这样的伎俩对于他来说终归显得太过幼稚了一些。

他微微一笑,似有缅怀地说道:苍生守望者?但这世界都只是一个囚笼时,守望,不过只是一个笑话。

真正的守望,是破开囚笼,众生方得自由。

这么说来,司马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大义咯?苏长安反唇相讥道。

司马诩闻言又是一笑,此事你现在不懂,但终有一日你会懂。

苏长安没了与他咬文嚼字的兴致,他脸色一寒,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你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是要提前你的十日之约吗?司马诩摇了摇头,十日便十日吧,数千年我都等过来了,何况十日。

可若说我为什么到此地,之前我已经说过,只是想要参加一下自己女儿的婚礼。

这样的说辞苏长安怎可能信,至少在他的心里司马诩早已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十恶不赦之徒。

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有过怀疑。

好。

苏长安点了点头,并不与他争辩,却又问道:那你又想和我说些什么?司马诩的脸上依然弥漫着笑意,他说道:我想劝一劝你。

劝我?苏长安一愣,显然颇为不解。

其实你并没有下定决心与我一战。

你并没有想明白。

司马诩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里面一道道寒芒犹如图穷见匕一般豁然浮现。

我想没想明白,并不是你说了算的。

苏长安寒声言道,对于司马诩此言反应莫名的相当激烈。

你若是想明白了方才就应该领着他们一同将我留下,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得。

司马诩却是极为平静地说道。

……苏长安一愣,想要反驳,却是无话可说,显然司马诩说得很对,他其实并没有想明白。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流血的战争,你太在意旁人的性命,这样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司马诩在那时缓缓说道,神色和蔼,循循善诱。

你说打破囚笼方得自由。

但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他再一次看向司马诩,声线忽的坚定了几分。

我确实没有想得明白,也确实不想再有更多的人的死去,但正如你所言,谎言何尝不是一个囚笼?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会带着他们去追寻这一切,勿需旁人插手。

他这般说着,眸子中的光芒愈发明亮,声线也愈发坚定。

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让司马诩生出半分的不满。

他脸上的寒芒在那一刻豁然散去,竟然隐隐漏出了一分笑意。

他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身子渐渐淡去,似乎就要消散。

十日之约,还剩七日。

七日之后,孰对孰错,一战便知。

记得带上你的千军万马。

他的声线随着他身子的淡去也渐渐变得微不可闻。

虽然最后依然免不了孤军奋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血海深仇,刀剑相解螣蛇化龙成功。

穆梁山的英魂也被云老成功的送往了星海。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起来,可事实上在司马诩离去后的七日。

苏长安等人所做的除了加固城防,剩下的便是各自修行,巩固修为,以期在大战来临之时,能以最佳的状态迎战。

随着大战日子的临近,嘉汉郡内的气氛也愈发的压抑,即使是白日,城中也少有能看见百姓活动的身影。

能跑的人,大抵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抵是一些找不到安身之所,或是老弱妇孺,行走不便之人。

这番情景说起来,与当年的永宁关差不了多少。

敌强我弱,民生凋敝,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苏长安有种历史重演的错觉。

但他同时也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不能再输。

他已经赌上了全部。

抱着这样的不安与信念,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天,天色还未发亮,仍在熟睡中的嘉汉郡被一声绵长又嘶哑的号角声所吵醒。

司马诩的大军如期而至,如潮水一般的黑甲士卒在嘉汉郡外一字排开,黑压压的一片,就好似那要吞噬一切的洪流一般。

他们气势肃然,胯下的战马嘶鸣,似乎已经为那一场即将开始的杀戮而感到兴奋。

嘉汉郡内人员调动频繁,一队队神色紧张的士卒被一波接着一波的调往城头,一座座守城的器械也在这时,被负责的士卒推了上来,那是一架架巨大的神弩。

是这几日苏长安命人连夜打造的,模仿西凉的神机弩,杀伤力巨大。

当然这只是针对寻常士卒来说,对于修为高强之人所能造成威胁却要小之又小。

苏长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在高端战力上他与螣蛇以及郭雀可以牵制住司马诩夏侯昊玉以及,但低端战力上的巨大差异却是难以弥补的,所以这一战想要取胜,苏长安已经想得很明白,唯一的办法便是他能够与郭雀以及螣蛇一道率先击杀掉对方的高端战力,而花非昨等人所需要做的便是拖住对方的大军。

这才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苏长安与诸人走上了城头,他们低头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敌军,眉头皱起。

着实太多了。

红玉作为此战的统帅声线沉重地说道。

虽然红玉的修为只是问道,并算不得最为出众,但毕竟追随北通玄多年,经验无比丰富,此战艰难,交于她手,苏长安最为放心。

嘉汉郡比不得永宁关,这一战恐怕极为艰险。

花非昨也接过话茬,沉声言道。

细数这数千年来的光景,容易之事,何时轮得到我们天岚院?郭雀笑了笑,上前一步,白衫如雪,气势飘然。

哈哈,郭兄说得及是。

侯如意大笑道,古人言成人所不能成,是为英雄!今日,我们便试一试能不能效仿先贤,做一会英雄!这话说得极为洪亮,甚是豪迈,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嘉汉郡城头。

诸人闻言心头的阴霾也都是一扫而空,纷纷气势大振。

此番,恐怕要劳烦红玉姐。

苏长安在那时转头看向红玉,神色肃然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来劳烦。

红玉笑道,器宇轩昂,不让须眉。

苏长安闻言颔首,忽的神色一正,周身气息猛然磅礴了起来。

诸人听命!他发出一声暴喝。

那城上诸人在那时纷纷单膝跪下,属下在!他们齐声说道。

我以大魏楚王、天岚守望者之名,命红玉为此战统帅,统领三军,固守嘉汉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属下领命!诸人再次暴喝道。

这命令看似残忍,但苏长安却比谁都清楚,这一战,是他们的最后一战,成则尚有生机,败则万事休矣。

所以他不能输。

得到诸人的答复,苏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战之后生死难料,若是侥幸苟活,愿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罢,他又看了看郭雀与螣蛇说道:师叔、前辈。

走吧。

郭雀螣蛇二人纷纷点头,迈出一步,与苏长安并肩而立。

而后三人又朝着诸人一阵保全,道了一声珍重。

便身子一轻,纷纷自数十丈高的城头跃下。

落在了那嘉汉郡外如潮水一般的司马诩大军身前。

……最先落地的螣蛇以人形出现在这司马诩大军身前尚且还是第一次,这些士卒倒还认之不得,因此虽然诧异,但还谈不上害怕。

但郭雀在那虎头滩上与司马诩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可还历历在目,诸人自然心生胆怯,纷纷退后一步,神色警惕。

而待到苏长安落下,无论是蛮军还是人族军队,都在那一刻肝胆俱裂,纷纷倒退数步,脸上更是写满了恐惧之色。

这个看似寻常的少年已经创造出了太多的不可能,在西凉战场之上领着三千刀客独挡数十万蛮族大军,光是死在他们手中的蛮军恐怕也有近十万之多。

而后的嘉汉郡外斩杀圣子,逼死拓跋元武,更在其后,一人对抗十一位王侯,成功斩杀其中一位。

这般强大的战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些寻常士卒又怎能不惧?而这时,数道身影从大军的后方飞来,稳稳的落在了大军的身前。

为首的二人赫然便是同样一声白衣的司马诩,以及身着宽大龙袍的夏侯昊玉,而身后则是那十位大魏曾经的王侯,他们此刻好似已经没了神智,双目血红,气息阴冷,但气势比之苏长安十日前交手之时,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让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些担忧的看了螣蛇一眼。

但腾蛇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淡淡地说道:蛇爷爷纵横天下千载,你那玉衡祖师爷也杀我不得,何况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放心吧,爷爷我现在可是真龙!螣蛇说话素来不着边际,他说得越是轻松,苏长安便越是担心,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无退路,因此只能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不做多言。

去吧,杀了他,天命之子怎能没有真龙做甲?取下鳞甲,朕要一件龙甲战衣,征战天人。

夏侯昊玉朝着身后的十位王侯言道,语气轻松,似乎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十位气息阴冷的王侯纷纷点头,然后他们的身影一动,化作一道道残影直直的朝着螣蛇袭来。

吼!螣蛇亦在那时发出一声冲天的怒吼,周身的气息瞬息磅礴了起来,他的衣衫尽碎,数百丈大的龙身豁然张开。

双方极有默契的纷纷飞上穹顶,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灵光龙啸激荡不已,在天际回响。

而郭雀与苏长安以及司马诩与夏侯昊玉,都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任由那双方缠斗。

真龙之威,果真了得,想不到此生还有幸目睹这般风采。

司马诩收回了望向穹顶的目光这般感叹道。

而这时,郭雀上前一步,朝着司马诩伸出了手,言道:师祖,弟子郭雀请赐教。

说这话时,郭雀的语气极为平静,就好似他真的是一个在虚心在前辈请教的晚生一般。

唔。

也好。

司马诩也上前一步,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让我看看那落无尘的本事,你学到了几分。

此言一落,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磅礴了起来,身后一道巨大的八卦阵图虚影豁然浮现,其中隐隐约约带着那抹一丝金光,似乎包含着些许天道的气息。

而郭雀亦毫不相让,周身气息涤荡,同样的八卦阵图也豁然浮现,但他的阵图却是无暇的白色,这一点上似乎要落于下乘。

自阵图张开那一瞬间,二人的战斗便已然开始了。

他们冷眼注视着对方,一道道看不见的灵力开始在半空中碰撞,除了一声声闷响,诸人几乎捕捉不到任何的痕迹。

这便是天玑一脉的术法,包含命理、因果,强大又诡异,常人根本难以对抗。

而二人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上升,在天际之上开始激斗。

此刻,嘉汉郡外便自剩下夏侯昊玉与苏长安二人。

怎么?我们要说点什么吗?龙袍少年在那时上前一步,脸上神情戏谑。

苏长安亦上前一步,那把夏侯血豁然出鞘,被他握于手中,他摇了摇头,冷言说道:血海深仇,刀剑解之,口舌无益。

也好。

夏侯昊玉一愣,随即点头言道,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便磅礴了起来,眉心那一点早已化作血色的印记豁然绽出一道猩红色光芒,一道巨大的青铜王座在他的背后浮现。

那就让我亲自试一试玉衡挑选的守望者到现在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了吧。

天色在那一刻忽的暗了下来,苏长安的眸子之中一道紫电雷光闪过,一道雷蛇悄然出现在云端却又瞬息隐没。

雷鸣!伴随着苏长安的一声怒吼,一道巨大的炸雷之音响起。

那是他雷劫三式的起手,也是这一场大战的开端的号角。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海大战一触即发。

如潮水一般的黑甲士兵开始朝着嘉汉郡杀去,震天的杀声几乎掩盖了苏长安唤出的雷鸣。

城头之上,巨大的弩箭,密集的弓箭如暴雨梨花一般倾泻而下,那些冲在前沿的士卒一排接着一排的如稻草一般倒下。

花非昨等人纷纷自城头跃下。

花非昨的恶蟒蛟龙,罗玉儿的漫天剑雨,司马长雪的十方剑阵,穆归云的蛟龙长枪,侯如意的金戈铁马。

在那一刻也纷自涌出,将首当其冲的敌军们尽数逼退。

而后,雁归秋领着八千蜀山剑客加入战场,剑意荡开,浩然如海,蜀山的十二把神剑在他与吴起的支撑下带着煌煌天威,涌入敌阵,所过之处,敌军如麦草一般人首异处,死伤惨重。

铜驱来、突骨吕、完颜左应、南破听四位被司马诩收编的蛮族星殒也在那时纷纷出手,想要袭杀苏长安这方的高端战力,但这时一身甲胄的夏侯明身子亦飘然而下。

他器宇轩昂,周身气息涌动,一道龙威降下,身后似有真龙相护,竟然以一己之力,生生拦下了这四位星殒。

挥手之间,气息强悍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他才十七岁不到,这些年来,令天下震动的天才人物,譬如莫听雨、譬如苏长安与他比起来都显得不过尔尔。

而另一边。

雷动!苏长安再次发出一声暴喝,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快得就宛如闪电一般,即使是夏侯昊玉也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提着刀来到了夏侯昊玉的身前。

当初北地交手,夏侯昊玉险些败在苏长安手下,这一次,夏侯昊玉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但似乎他还是低估了苏长安。

他的成长远超出夏侯昊玉的预料。

以至于刀至身前,夏侯昊玉才回过神来。

雷劫!苏长安自然不会有半分留手,他抓住了夏侯昊玉这个未有回过神来的空档,又是一声暴喝,体内的灵力犹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他的衣衫被鼓起,额前的发丝亦被高高扬起。

那头顶之上的劫雷在那一刻犹如有所感召,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而后冲破云端直直的下坠,落在了苏长安的刀身之上。

紫色的雷光豁然爆开,加持在苏长安的刀身上。

而后苏长安发出一声暴喝,长刀斩落,直取夏侯昊玉的面门。

那一刀包裹着苏长安周身的刀意以及穹顶的雷电之力,几乎便是楚家刀法的极致,只是一个照面,夏侯昊玉的身子便是一震,直直的退去数丈。

巨大的冲击力将身侧那些冲锋的士卒尽数撞飞,待到他们落地之时,便已是口吐血迹,落地身亡。

而苏长安一招落尽,却并没有急着追击,他提刀立在原地,冷眼的看着飞出数丈方才稳住身形的夏侯昊玉。

他很清楚,若是这般招数就能对夏侯昊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恐怕这一战就来得太轻松了一些。

说到底,方才那一招只是试探,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夏侯昊玉来说,都是如此。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稳住身形的夏侯昊玉低下头缓缓的拂去自己身上的血迹——那是那些被他冲撞而死去的士卒的血迹。

而后,他扬起了头,看向苏长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想不到,你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他感叹道,眉心那道猩红色印记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但这样的光芒并没有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清晰几分,反而一股阴冷的气息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弥漫开来。

他的双手在那时缓缓张开,背后那座巨大的青铜王座开始凝实,似乎正在由虚影转换成实体。

他的身子一跃,既然就落在了那青铜王座之上,虽然他这般的身高与那青铜王座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就在他落在那上面的一口气,他与那威严王座之间似乎正有某种气机牵引,将二者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愈发浩瀚的气势涌出。

但很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夏侯昊玉淡漠的声线再次响起,他的手朝着苏长安一指,他与苏长安之间的空间在那一刻忽的扭曲了起来。

苏长安心头一动,他感到自己周围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他知道,夏侯昊玉正在趋势他的力量将他的身躯拉扯入了他的世界。

他并没有反抗,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正希望如此,他要彻底击碎他的世界,甚至彻底将之击杀。

而熟悉之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夏侯昊玉与苏长安之间的空间之中豁然涌出一阵滔天的海浪,是的,不知何时,空间已然被拉伸,方才不过十余丈的距离此刻已然如隔千里,而这千里之间是翻涌的猩红色浪潮。

他与夏侯昊玉之间豁然隔着万里血海!这是!苏长安的眉头一皱,脸上豁然浮出了震惊之色。

那猩红色的血海翻腾,隐隐间甚至能看到一张张扭曲人脸好似被囚禁如此,不断的挣扎嘶吼,想要挣脱这血海,却又被裹挟其中。

而从那一张张人脸之中苏长安甚至能够辨别出那么一两个他熟知的模样。

他幡然醒悟,这些人脸便是那建业城中的百万生灵,这漫天的血海,便是那些生灵的鲜血所化!这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眉宇之间更是涌动出浓重的煞气。

你!他扬起了头看向夏侯昊玉,眸子中杀意涌动,戾气浓重。

怎么了?高坐在青铜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似乎很是享受苏长安这样的情绪。

他们便是那建业城中的百万生灵,为了朕的千秋霸业而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你的千秋霸业?与他们何干?苏长安冷言问道,周身的气息愈发阴冷。

他理所当然的继续说道:他们是朕的子民,为了朕牺牲有何不妥?古来帝王,凡暴戾者皆不得善终,你以为,你比之那些亡国之君有何不同?苏长安压着心底就要奔涌而出的怒意这般问道。

那些昏君岂能与朕相比?夏侯昊玉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朗声说道:他们杀人只为取乐自己,而朕呢?朕是为了让天下众生不再受那些天人左右,只要建立一个万世不灭的王国,天下众生便可免除后世的战祸。

短时间的阵痛与小部分的牺牲换来的是以后永世的太平与众生的安乐。

此举其实那些亡国的昏君可比?说着,夏侯昊玉的声线变得极为高亢,脸上的神色亦变得狂热了起来。

苏长安沉默的看着此刻的夏侯昊玉,看着他脸上近乎扭曲的狂热,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古来亡国之君,或沉迷杀戮,或喜好美色,但归根结底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罔顾天下百姓。

你所谓的永世帝国,其实也是你心中所欲,与苍生百姓无甚关系,说到底,你与那些亡国之君并无任何区别,只是相比于他们你的理由更为冠冕堂皇,也更为虚伪罢了。

苏长安这般说罢,手中的夏侯血又一次被他高高举起。

我并非要与你争个对错,你我心中各自有道,唯有刀剑可辩。

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刻愈发汹涌,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向上攀升。

一道道磅礴的刀意犹如罡风一般将他的身躯包裹,以他为中心开始不断的旋转。

夏侯昊玉闻言一愣,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对,你我各自有道,此道之争,唯有刀剑可辩。

他周身的气势也在那时开始升腾,身前的血海一阵翻腾,伴随着声声其中恶灵的嘶吼,那猩红色的海水开始不断的涌出,盘旋着朝着天际升腾,形成一道道水柱,而那些水柱环绕着夏侯昊玉的身子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包裹其中,围着他不断的旋转。

苏长安的双眸一寒,他看得真切,这每一道血红色的水柱就是一缕亡魂,但却又不止这般简单,那亡魂之中还承载这某种力量,似乎是神性!他很快便想了个透彻。

夏侯昊玉之所以吸收了百万亡魂,其目的便是压制体内日渐强大的天吴真神,而其方法苏长安之前想不明白,现在见此情景却明了了下来。

百万亡魂被他以秘法控制,化为己有,而每一道亡魂都承载了那天吴神性的百万分之一,以此分担下来,方才将天吴神性彻底湮灭,化为己用。

而这每一道亡魂因为承载这一丝真神神性,说蕴含的力量自然不容小觑。

也就是说,此刻的夏侯昊玉其实力堪比一位真神!想到这里,苏长安的脸色顿时愈发阴沉。

去。

坐于高台之上的夏侯昊玉轻飘飘的伸了伸手指,便有近百道血柱如得敕令一般瞬息一道到了一起,化作一道数十丈粗的血柱,呼啸的朝着苏长安涌来。

那血柱之上亡魂不时的涌出,朝着苏长安嘶吼。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漫天的刀意在那时呼啸而出,直直迎上那一道呼啸而来的血柱。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灭血柱呼啸而去的刀意在半空中凝结成了刀芒,一道接着一道,闪着彻骨的寒芒划过那一道巨大的血柱。

刀芒凌厉,过处,血柱骤然从中被划出一道完整的缺口。

但苏长安还来不及高兴,那被从中截断的血柱两段便纷自涌出一道道血水,瞬息链接在了一起,又完好如初一般再次朝着苏长安袭来。

即使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刀客也只能短暂的分开大江,无法让之断流,你身处我的血海之中,血柱源源不绝,气息相连,你斩不断的。

夏侯昊玉在那时出声言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戏谑,似乎是对于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

苏长安并不答他,只是沉着眸子看着那一道愈来愈近的血柱。

这血柱之中所包含的威能其实并不大,但同样这也只是夏侯昊玉所能唤出血柱的万分之一。

他若是连这一道小小的血柱都无法破解,那又何谈与夏侯昊玉对抗呢?想到这里苏长安的脸色变得颇有几分难看,他死死的盯着那一道不断涌来的血柱,脑海之中思考着当如何应对。

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手中长刀翻涌,又是三道裹挟着刀意的刀芒呼啸而去,那道血柱瞬息在他的三道刀芒之下被斩成了四段。

可是一如上次一般,那分为四段的血柱又纷纷伸出一条条浓郁的血水,相互纠缠,很快便将彼此包裹,又恢复了原状。

苏长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不想就这样被一道小小的血柱拦住,因此心头一横,身子猛然动了起来,一道道刀芒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纷纷自他的长刀之上涌出,再一次杀向那道血柱。

数十道刀芒几乎同一时间切割到了那道血柱之上。

那道血柱也在那时被毫无意外的被切割成了数段,但一如前几次一般,他们却又再一次在数息之后融合在了一起。

我说过,都是徒劳。

夏侯昊玉的脸上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的大手在那一刻猛然张开,又是数道与这道一般的血柱奔涌而出,直直的袭向苏长安,他们互为犄角,将苏长安的身子包裹其中,且不断的朝着内部合拢,似乎是要将苏长安的身子碾碎一般。

苏长安冷眼看着那数道呼啸而来的血柱,他之前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但这并代表他就需要束手就擒。

苏长安这样想着,一股浩瀚的灵压自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的身子包裹其中,那数道血柱在碰撞到苏长安的护体灵力之时,犹如碰到了这世上最坚固的屏障一般,竟然难以前进毫分,只能不断的冲撞着那灵压的外围。

哦?还要抵抗?高坐在青铜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他五指猛然并拢,数以百计的血柱豁然自他的身边涌出,涌向苏长安,将他的身子包裹得水泄不通,不断的冲撞他身体四周的灵压。

之前数道血柱的撞击并不能对苏长安造成多大的影响,但瞬息数道被增幅到了数百道,苏长安便陡然感到压力剧增。

他周身那道保护着他的灵压在这样的冲撞下开始摇晃起来,虽然短时间内依然无法被突破,但长此以往,定然会将他的灵力耗尽,届时他便再也没有与夏侯昊玉对抗的资本。

可若是反击,这些血柱根本无法被斩灭,结局似乎与前者并无一二区别。

苏长安这般想着,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而血柱们的冲撞还在继续,他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饥肠辘辘,不知疲倦,每分每秒都不断消耗着苏长安的灵力。

忽的苏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双眸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他咬了咬牙,脸色浮出一抹决然之色。

那时,他护体灵光被他忽的收敛。

三千浮屠!他猛然发出一声暴喝,一道清脆又高亢的剑鸣如旱地拔牛,凭空而起。

凌冽的剑光耀起,但又很快便被淹没在那漫天的血柱之中。

嗯?坐于王座之上,托着脑袋的夏侯昊玉脸上忽的闪过一道异色,他发出一声轻咦。

而犹如回应他心中的异样一般,那些紧紧包裹着苏长安的身躯的血柱忽的像是遇见了什么阻力一般,非但没有继续前进,更是纷纷朝着自己的身后极为缓慢的推开。

夏侯昊玉的身子豁然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眯起,看着远处的情形,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而这时,那些血柱越推越远,夏侯昊玉也是终于看清了那里的情况。

那三千灵剑不知何时化为一道道白衣刀客,他们并未抽刀,而是三五为伴,纷纷将双手抵在血柱之上,竟然就这般生生的将那些血柱推开。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夏侯昊玉的脸色一沉,他当然看得出这些刀客虚影只是灵体,可是,他想不明白怎样的灵体能推开他唤出的血柱。

须知这每一道血柱都是由数百亡魂组成,当然这些亡魂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他们每一个的体内都蕴含着有那么一丝真神神性,这一点,远非寻常灵体可比?这些刀客固然生前修为不俗,但与神性相比却是差之万里。

所以,夏侯昊玉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他当然不明白。

正如他不明白苏长安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一步的一般,他也不会明白这些刀客亡魂跟随苏长安的岁月里又经历过些什么。

在北地,他们施展冥书血纪,吸收过半神的血肉,次神的魂魄。

在嘉汉郡外,他们吞噬了一抹天道之力的碎片。

而在螣蛇的化龙劫中,他们更是分担了天劫之威,灵力受过天雷淬炼,早非寻常亡魂可比。

如今即使对抗蕴含真神神性的血柱也不见得能弱上多少。

而就在夏侯昊玉愣神的空档,苏长安的身子犹如一道流星,自那一道道血柱的缝隙中窜出,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杀了过来。

既然斩不灭血柱,那便只有擒贼先擒王!苏长安如是想到。

他的身子猛然高高跃起,长刀举于头顶,血海之外的世界似有所感,一道雷鸣响起,而后伴随着一道轰隆隆的巨响,一道天雷自血海之外的世界降下,落于他的刀身。

他浑身包裹着雷电,隐隐带着一股煌煌天威。

雷劫四式——天雷降!他这般嘶吼道。

犹如困兽脱笼,修罗临世。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灵将这一招雷劫四式天雷降,脱胎于楚家刀法雷劫三式。

他曾用此招帮助螣蛇抵御化龙天劫,本是为了驱使天雷,但不想无心插柳,在日后的几日中他潜心感悟,竟可使用其法唤来天雷加持于刀身之上,而这或多或少与他夏侯血中那位刀灵应有些关系。

毕竟这刀灵是曾经的莱云亡魂受天雷淬炼合为一体而来,似乎冥冥之中对天雷有所感召,因此,二者相加苏长安竟然便可以御使天雷,重现那日天劫之威。

这也是苏长安潜心准备的一道杀招,也是他对于此战胜负的依仗之一。

夏侯昊玉所表现出的诡异能力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加之郭雀与螣蛇此刻正处于苦战,苏长安不敢拖沓,害怕哪一方先决出了胜负,然后抽身加入另一个战局,那绝对是可以影响这场战役胜负的事情。

因此,他这一次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

不求能一招杀敌,但至少要出其不意,占领先机。

苏长安如是想,亦如是做。

他的刀速度极快,转瞬间便拖着漫天的雷光去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夏侯昊玉阴森的脸映着那耀眼的雷光,看上去愈发可怖。

他在那一瞬,有那么一丝错愕,但很快他的错愕便消失在稚嫩又阴沉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上扬的嘴角,戏谑的笑意。

苏长安敏锐的捕捉到了夏侯昊玉脸上神情的变化,他心头一沉,暗道一声不好,但刀势已成,断无退路,只得灵力涌动,加快刀身的速度,试图将夏侯昊玉的后招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这样的奢望在下一刻便化为绝望。

只见夏侯昊玉苍白的脸上那道猩红色的印记猛然爆出一道神光。

那些好在与三千刀客们角力的血柱们在那时似有所感一般,在那时竟然就好似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般,化作血流,落入血海之中,这让那些三千刀客的灵体一阵疑惑。

可也就在这时,苏长安的刀离夏侯昊玉的眉心已然不足二尺,但他们身下的血海却猛地一阵翻涌,而后一道道血水组成的水柱,豁然升起,他们五六道汇成一团,朝着一处翻涌,而后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化作一位位身着甲胄的血水恶灵。

我听闻北通玄在西凉创建了一支军队,唤作血衣卫,不知我这血灵卒比起那血衣卫又何如?夏侯昊玉嘴角的笑意在那时更甚,他戏谑的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

苏长安自然没有办法回答夏侯昊玉这个问题。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有空闲。

那数位夏侯昊玉口中的血灵卒自浮现那一刻起,便纷纷发出一声似人非兽的怒吼,而后便朝着苏长安袭来。

他们与寻常修士不同,苏长安感觉不到他们体内丝毫的灵力波动,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他们纷纷朝着苏长安挥起手中的刀剑。

以这区区数位血灵卒的实力,自然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这些宛如恶鬼一般的血灵卒便在苏长安的刀芒之下化为了一摊摊血水,落入血海之中。

苏长安刀势不减,依然直直的向前,但更多的血灵卒在那时涌出,一个接着一个扑向苏长安,仿若无穷无尽一般。

在这一式天雷降之下,不知有多少所谓的血灵卒葬身于苏长安的刀下,苏长安的气息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冽,刀身的速度也慢上了不少,而那道惶惶的天雷亦是消散了几分。

苏长安心知这一招已然是伤不到夏侯昊玉,刀势去了大半,再下去便是强弩之末,因此心生退意,想要抽刀退后。

但夏侯昊玉岂是易于之辈?他看出了这一点,双眸一寒。

数百道血柱豁然自苏长安的身后浮现,它们翻涌着汇集到了一起,于是,一位比起那些血灵卒要大出数倍的一位血色将领在那时凝聚成型。

再试试我这血灵将何如?夏侯昊玉笑道。

吼!那血灵将自浮现那一刹那便仰天发出一声爆吼,而后他手中那把巨大的长刀猛地被举起而后朝着苏长安的背后斩下。

气势汹汹犹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

苏长安的感觉自然是敏锐,他在那血灵将出刀的一刹那便已然感觉到了什么,他不敢托大,手中的攻势一收。

身子接着这股收刀之力,朝后一个跟头,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呼啸而来的一刀。

但他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他落地之处的海面便又是一阵翻滚,两位巨大的血灵将自他的两侧浮现,两把长刀犹如两扇闸刀一般一前一后的袭来,封住了他的退路。

苏长安心头一凛,口中大喝道:浮屠三千!那远处的三千刀客闻言,身子一震纷纷化为一把把寒锋闪彻的长剑。

呼啸着朝着苏长安涌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只是瞬息的光景便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将苏长安的身子围绕其中,犹如众星拱月,又似百鸟朝凤。

黑色的浮屠剑位于苏长安的头顶,剑芒流转,宛若君王。

莲花绽!立于中心的苏长安眸子中闪过一丝寒芒,如是言道,此言一落,那三千灵剑便以苏长安为中心,猛然化作一朵莲花,缓缓绽开。

而后剑锋旋转,那两位夹击苏长安的血灵将便在那时在这剑锋之下被搅成了血雨,落入血海之中。

做完了这些的苏长安喘着粗气看向夏侯昊玉,眸子之中神色凝重。

这才交手不久,他在夏侯昊玉的攻势之下,竟然显得如此无力,甚至可以说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吸收了真神天吴神性的夏侯昊玉强得大大出乎了苏长安的预料。

不错。

夏侯昊玉对上苏长安冷冽的眼神,拍手笑道,可是,我的血灵是杀不死的。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阴沉了下来,一位位身材魁梧,表情凶煞的血灵将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纷纷浮现在他的身后。

一个接着一个转眼便已经布满了整个夏侯昊玉身后的空间。

密密麻麻,仿如没有尽头一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侯昊玉的弱点去。

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说道,并不高亢的声线之中却裹挟着一股常人难以模仿的帝王威严。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发出的语气,而夏侯昊玉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看得出,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无论是折磨苏长安,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运筹帷幄,号令千军的感觉都让夏侯昊玉自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愉悦。

这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情。

高高在上,生杀夺予。

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恶灵所化的血灵将在那时纷纷发出一阵嘶吼,而后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杀去。

他们的数量着实太过巨大,以至于在他们发起冲锋那一瞬间,苏长安的身影就这样被他们淹没,寻不到半分踪迹。

苏长安面对这般气势汹汹的大军,心头一沉,但脸色却依然镇定。

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眸,整个人的气息都在那时被收敛了起来。

他又如老僧入定一般,低下了脑袋,周围的一切在那一刻都似乎不再与他有半分的关系。

但血灵将们却不会因为苏长安这样的状态而有半分的留手。

他们是建业城枉死的恶灵,在秘法之下早已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怪物,除了夏侯昊玉,这世上一切的生灵,在他们眼中都是仇寇!夏侯昊玉的强大远超出了苏长安的预料,他接连而起的杀招让苏长安焦头烂额,一步步的被他逼入险境。

此刻这数量巨大的血灵将亦是如此,杀之不绝,又强悍无比。

苏长安仔细的思索着破敌之法。

夏侯昊玉吞噬了天吴的神性。

天吴是掌控水道的真神,他的道蕴绵长,链接天道,对于水的运用与理解近乎完美。

而吞噬了他神性的夏侯昊玉亦是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

他将水之道与那百万生魂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方才有了他这一片血海世界。

以柔克刚,生生不息,无形又有型。

零零总总关于水之道的所有特性都被夏侯昊玉完美的发挥了出来,看上去几乎没有半分弱点。

但苏长安却并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完美无缺的东西。

即使是天道依然有缺,何况天道孕育出的一位真神?只是他一时还未想到这个破绽究竟在何处。

可那些血灵将已然在这时及身,显然他也并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个问题。

他紧闭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一道紫电雷芒闪过。

的确短时间内他无法找出夏侯昊玉的破绽,但同时想要找出破绽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对战之中感悟敌方的道蕴,从而寻觅其中的问题。

苏长安这般想着,他周身的那朵由剑影组成的莲花猛然开始剧烈的旋转,而随着这样的旋转,那些冲杀在最前沿的血灵将们首当其冲的被苏长安的剑锋绞成了血雨,落入血海。

但又多少血灵将回归血海,夏侯昊玉的身后便同一时间有多少的血灵将重新生成,而后再次气势汹汹的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眉宇皱起。

水,皆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受力而溃,力尽而合,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夏侯昊玉身下的那一池血海。

苏长安想到这里,而那些血灵将已然有些许突破了剑影莲花的外围,层层递进来到苏长安的跟前,虽然大抵都受了极重的伤势,甚至缺胳膊断腿者不再少数,可这些血灵将犹若未觉,依然嘶吼着杀向苏长安。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突破重围的血灵将数量还在不断的飙升,显然想要依靠这剑影莲花阻止数量庞大的血灵将只是痴心妄想。

哼!苏长安这时发出一声冷哼,身子屹然不动。

那些灵剑之上瞬息浮现一位位白衣刀客的虚影,他们纷自站在灵剑之上,狂暴的刀意犹如潮水一般涌出,席卷整个战场,将那些突破了苏长安剑围的血灵将尽数剿成碎末。

这些灵体很奇怪。

夏侯昊玉的眸子在那些刀客虚影出现之时便再一次眯了起来。

之前苏长安召唤这些刀客对抗血柱之时,他便察觉到了这些刀客的奇异之处,而这一次刀客们再次浮现,让他愈发清晰的意思到这些刀客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在建业城中所祭炼的百万生魂。

这让素来将天下视为己物的夏侯昊玉不可避免的心生贪欲。

待我将你击杀,这三千刀客我会将之炼化成我的傀儡,做这百万生魂的统领,与我一道征战天人,你意向何如?他笑着问道,看似询问,实则嘲弄。

但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木讷的少年,他心性坚定岂会被夏侯昊玉的只言片语所动摇。

他眉宇间的煞气在那一刻愈发凝重。

他的目光越过密集如潮水一般的血灵将看向夏侯昊玉,冷声言道:想取我刀客英魂,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般说罢,他周身那道由三千灵剑所组成的莲花猛然开始愈发迅速的旋转,那些立于剑身之上的刀客们纷纷抽出了手中的长刀,横于胸前。

苏长安在这时亦把那把夏侯血放于了胸前,他的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出,同样握住了夏侯血的刀柄。

那些刀客们犹如苏长安的影子一般亦在那时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长刀。

他们的气机在那一刻连为一体,滔天的气势好似没有止境一般不断的向上攀升。

轰隆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在这方世界之外的世界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股惶惶犹如末日一般的天威降下,笼罩于这方世界。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道数百丈粗的巨雷撕破这方世界的穹顶豁然降下,落在了那把位于莲花中心的黑色浮屠神剑的剑尖之上。

而后无数雷芒顺着那浮屠剑涌向苏长安,也涌向那一位位立于三千灵剑之上的刀客。

雷芒交错,雷蛇奔走。

周围的血灵将在那一刻尽数化为了血雨,落入血海之中。

雷劫五式——三千天雷劫!三千道声音在那时汇集在了一起,同时响起。

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带着漫天雷光,那三千刀客的身影也在那一刻纷纷跃起。

长刀高举,天雷响彻。

在这样的威势之下,即使是夏侯昊玉也不禁色变,他未有想到在他看来不过掌上玩物的苏长安,竟然还可以爆发出这般强悍的力量。

而下一刻,这样的色变渐渐化为的恐惧。

因为苏长安刀锋所指的方向不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灵将,亦不是他夏侯昊玉本人。

那刀锋所向,赫然是他脚下那一片猩红色的血海!第一百三十八章 血灵王是的,苏长安的刀锋对准了夏侯昊玉【脚】下那片血色的海洋。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血灵将的根源在于那片血海,不斩灭那片血海,血灵将便会源源不断的再生,而他必然会在这些血灵将的消耗之下,力竭而死。

所以他选择试一试,劈开这血海,试图找到破图这个世界的办法。

而夏侯昊玉此刻脸上的惊慌愈发坚定了苏长安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是赌对了。

巨大的刀芒裹挟着漫天的雷光直直的下坠,所过之处,那些血灵将犹如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化为血水落入血海之中,一时间数以百计的血灵将死去,漫天血水如暴雨一般倾斜而下。

而苏长安的刀芒继续直直的向前,任何阻挡在他身前的事物都被那狂暴的刀意与天雷所搅碎。

转眼,刀芒已经突破了层层的阻碍来到血海的上空。

拦住它!夏侯昊玉极为失态的从王座之上站起了身子,他的双目睁得浑圆,苍白的脸上青筋暴起,他指着那道巨大的刀芒,失声大喊。

那血海一阵翻腾,密密麻麻的血灵将浮现,以自己的身躯抵挡在那道巨大的刀芒之前。

但这些终归都是徒劳,血灵将依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苏长安的刀芒屠戮了眼前的一切,终于抵达了血海。

刀芒未至,刀意先行,罡风为锋。

血海在那罡风之下,开始朝着两侧涌去,海面之上便在那时开始凹陷。

轰!一声巨响炸开。

巨大的刀芒终于刺入了血海之中。

翻涌的血海在那股无可睥睨的力量之下开始朝着两侧倒灌,海面被分开,刀身上的雷电顺着血色海水,瞬息传遍了整个血海。

猩红色海面之上开始弥漫上一阵阵可怖的紫色雷光。

尔敢!夏侯昊玉的脸色变得狰狞而可怕,他转头看向立身于剑影莲花之上的苏长安,双目充血,声线凄厉。

但苏长安对于夏侯昊玉的威胁却犹若未闻。

爆!他寒声言道,声线清澈,却又杀机盎然。

那声音犹如敕令一般。

此言一落,那随着刀芒入海的雷电在那一刻尽数爆开。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一道接着一道的炸开,血海之中顿时浪涛翻涌,暴起的海浪直冲天际。

一时间这方血色的世界的哀嚎不断——那是那些藏在血海之中恶灵的嘶吼。

而血色的海浪亦涌向天际,而后又化作滔天的血雨纷然而下。

苏长安自血雨之中缓步朝着夏侯昊玉走来,浮屠剑已经被他收入了背后的剑匣之中,但他的脸色却极为阴沉,眉头亦皱起。

反观夏侯昊玉看着苏长安缓缓走进的声音,阴沉的脸色却忽的舒展开来。

朕以为你当真能破我这血海世界,却不想也只是虎头蛇尾。

他的脸上渐渐浮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方才是如何的失态。

苏长安不语,依然沉默着向前。

他失败了。

这一式三千天雷劫,声势浩大,威力同样不容小觑,但击打在血海之上却犹如泥牛入海,虽掀起波澜,却伤不了根本。

他从之前夏侯昊玉的失态中依然看出,这片血海便是这世界的根基,只要将之毁灭,便可断了那些血灵将不断重生的依仗。

可就算他知道是这样,但血海却与血灵将一般,力大则溃,力尽则合。

就好似即使是这世上最强的刀客也无法真正的斩断一条河流一个道理,他可以以自己强悍的灵力改变江河的河道,甚至让他短时间的倒流,但却没有办法让一条河流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苏长安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却无法将之击溃。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他很绝望的事情。

我自一开始便说过,都是徒劳。

夏侯昊玉从苏长安阴沉的脸色之中大抵猜到了此刻苏长安心中所想。

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更甚。

不仅是血灵将,我的气机也与这片血海相连,你破不了这血海,便杀不了我!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夏侯昊玉强调的。

这一点苏长安啊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然知晓。

夏侯昊玉吸收了天吴的神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侯昊玉便是另一个真神,而真神的神性便是他的根本,亦链接着天道,天道不灭,真神不死!夏侯昊玉的神性在这血海之中,血海不灭,则夏侯昊玉决计不会死去。

这也是为什么苏长安执意想要破除这汪洋大海的缘由。

可他使出了自己所能拥有的数一数二的杀招,却无法对着片血海造成太大的伤害,似乎一切都已经到了一处死胡同,留给苏长安的只有死路一条。

你很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种地步。

但忽的夏侯昊玉脸上的张狂被他收敛,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似乎有股惺惺相惜的味道。

可惜,你执意与朕为敌,那现在……他说着,自己的手再一次伸出,指向苏长安。

他的眸子在那一刻眯了起来。

那你便去死吧。

那声线无比阴冷,带着一股常人难以抗拒的威严,好似审判。

血海忽的开始沸腾。

一道道海水犹如蛟龙一般涌出了海面,不断的朝着天际汇集。

很快那团血水便有了数百丈粗的大小,而他的体积还在血水的灌入之下不断的膨胀。

数息之后,血水似乎膨胀到了一个极限,他猛地开始朝着内部收敛,而后又瞬息爆开。

于是一尊百丈高的血灵浮现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吼!那血灵自浮现的瞬间,便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他身着一些血色甲胄,青面獠牙,手持一般硕大的开天斧,周身各处时不时有扭曲的人脸浮现,气息阴冷,好似一尊自地狱中爬出的恶神。

能死在我血灵王的手中,你亦当死而无憾了吧。

夏侯昊玉的身子在那时轻轻一跃,落在了那血灵王的头顶,下半身开始渐渐融入其中,竟然就这般与他合为了一体。

那时,他这般说道,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惊呼扭曲的兴奋之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知了嘉汉郡外,战斗还在继续。

司马诩一方的黑甲士卒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嘉汉郡那险峻的城池发起冲锋,却又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一次又一次的被打退。

弩箭与弓箭来回交错,收割着一片又一片的性命。

所谓的生命,在这里变得那般不值一提。

没有人来得及为谁的死亡而感到悲伤,杀戮成了他们心头唯一的信念。

因为无论是对于哪一方来说,杀光对方,才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雁归秋一人独挡这铜驱来与南破听两位蛮族星殒,剑光交错,灵力涤荡。

夏侯明也担负起对抗突骨吕与完颜左应二位星殒的重任,他虽然修为因为天道的奖赏而直抵星殒,但毕竟时日尚浅,面对两位作战经验无比丰富的老牌星殒也是力有不逮,常常险象环生,幸得他乃天命之子,有苍龙虚影护佑,方才勉强支撑,可显然也不是良久之计。

而花非昨一众人更是孤身站在嘉汉郡前,对抗数以万计的敌军,虽然修为了得,但终究架不住敌方人多势众,身上皆或多或少带着不小的伤势。

吼!穹顶之上,那化为真龙的螣蛇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一位王侯就这般在他的利爪之下生生被撕成了两半。

可这样的战果并没有扭转任何局势,他为此背部受到了剩余九位王侯的重击,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背部,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小兔崽子,下手真狠。

螣蛇骂道,脸色狠厉,但心中却知道今日恐是凶多吉少。

他身为真龙本应强悍无比,奈何天道有缺,真正实力十不存一,加之这些王侯解释死而复生的角色,又有神性加持,强得匪夷所思,几乎与太上无异,以一当十,着实让他难为,能杀死其中之一,俨然已废了大手脚,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再打下去,恐怕……螣蛇这般想着,余光看向远处正与司马诩斗法的郭雀。

这天玑一脉当真玄妙。

此刻司马诩与郭雀二人分置两侧凭空而立,身后各自有八卦阵图浮现,眉心各有一枚竖眼光芒闪烁。

对视之时,二人之间的空间不断的扭曲碰撞,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正在不断的冲击,以至于那空间不断的扭曲,变形,甚至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而二者的神色却是格外的阴沉,显然都全神灌注的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他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螣蛇明显能感觉到郭雀的身子已然有些轻微的颤抖,额头上的汗迹也渐渐浮现。

他虽然看不真切二人斗法的方式,但却不难猜出,此刻郭雀已然是落了下风。

他来不及感叹,背后的九位王侯再次杀来。

当你蛇爷爷好惹是吗?螣蛇仰天怒吼,巨大的眸子之中煞气涌现。

他龙头一转,不再多想,又一次嘶吼着杀向那九位王侯。

而除了螣蛇,亦有一人在远方焦急的关切着这一场大战的走向。

那人正是追随苏长安从星辰阁来到此地的送葬者云老。

他身为星辰阁的送葬者受规则所限,无法参与这场争斗,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场大战的关心程度。

倒不是因为他与苏长安有多么深厚的情感,他奉红鸾之名跟随苏长安,既有监视的义务,亦有保护的责任。

而如今的战况无论怎么看都与苏长安一方无益,他不敢想象若是苏长安有个好歹红鸾怪罪下来,他如何承担得起,因此心头一阵焦急。

他看了看战场中央那道红色的屏障,那是夏侯昊玉所张开的世界,寻常人根本难以透过那层屏障看清其中的状况。

而作为星辰阁送葬者他的实力虽达不到太上的层次,但却远超出寻常的星殒,可依然无法将其中的情况看个真切,由此可见这夏侯昊玉的实力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层次。

这无疑加重了云老心头的担忧。

他又看了许久,依然看不到那红色屏障之中的情形,只是隐约的感觉到似乎苏长安的气息越来与弱,显然处于了这场大战的下风。

云老的脸色在那一刻来回变幻,最后像是做了某种极为重要却又艰难的决定一般,他咬了咬牙,一跺脚,将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二胡从背后拿了下来。

而后他摆好架势,一手提着二胡,一手拿着琴弓。

一道绵长,又急促的乐曲就在那时自他的手中响起。

不同于悲伤的魂曲,这道乐曲极为奇怪,甚至暗藏一股金戈铁马之意,犹如遥传战讯的烽火一般。

一道道金色的敕令随着云老的弹奏自他的二胡之中飞出,一道接着一道,在他的身前一阵盘旋之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远方。

待到曲毕,云老收起了手中的二胡,看了看,只见那把陪伴他多年的二胡身上已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裂痕,虽然不至于将这把二胡彻底破坏,但那裂纹落在这把古朴的二胡身上却显得格外狰狞。

他一阵苦笑,他活了这么久的光景,没有朋友,亲人也早已死去,若说有什么东西让他珍视,恐怕便只有这支二胡了。

他摆了摆头,收起自己心底那一抹翻涌的思绪——这对于修炼太上忘情录的送葬者来说是大忌。

而后,他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那光景并不长,不过百来息的时间,但云老却颇为焦急,眉头一直紧紧的皱起。

终于,他的眉梢在某一刻忽的舒张开,只见一道同样的金色敕令自远方的天际呼啸而来,云老的一只手猛地伸出,那道金色的敕令便在那时涌入他的手掌。

一阵皮肤被灼伤的声响响起,云老却毫不在意,他赶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只见自己的手掌上被那金色的敕令烫出一道偌大的血痕。

而那血痕扭曲,却组成了两个字迹。

在看清那字迹之后,云老之前的苦闷尽数散去,笑颜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荡开。

那字迹如是写到。

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彻骨的寒意血色的世界中。

身高百丈的血色巨人手中的开山斧被他疯狂的舞动,每一击都荡起漫天的罡风与猩红色的血雾。

苏长安险之又险的躲开了神色巨人的数次攻击,他的面色阴沉,气息紊乱,只见他面对血色巨人的又一次横劈,身子高高跃起,又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但他还来不及平复自己体内激荡的气息,背后的血海猛地一阵翻涌,一道同样身高百丈的血灵王在那时自血海之中站立起身子。

他猛地朝着苏长安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拍向苏长安的身子。

苏长安似有所感,赶忙运集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就要避开那道掌风,却终究慢了一步,虽然躲开了巨掌,却免不了被掌风击中,身子在半空一阵翻滚,半晌之后方才稳住身形,在半空中站稳身子。

呼!呼!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迹,身上的衣衫也有多出碎裂,显然已是消耗极大。

这片血海之中,即使是真神亲自我也有把握将之击败,你又何必再苦苦挣扎?那头与夏侯昊玉融为一体的血灵王在那时转头看向苏长安,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在这片血色的世界中来回回荡。

苏长安并没有回应夏侯昊玉的嘲讽之言,他沉默着将自己手中的夏侯血收入了鞘中,而后双手张开,在猛地合十于胸前。

一股浩然剑意在那一刻自他的体内涌出,那剑意犹如旱地拔牛一般直冲天际。

剑心通明?只露出半截身子的夏侯昊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即使他稳操胜券,但苏长安一次又一次所展现出来的底蕴依然让他吃惊不已。

苏长安的衣衫开始拂动,额前的发丝也被高高的扬起,他的双眸冷峻,背后的剑匣一阵轻颤,而后,只听一声高亢的剑鸣,犹如雄鸡唱晓一般响起。

黑色的浮屠神剑好似一位高傲的君王,自剑匣中涌出,身后的三千灵剑犹如他最忠实的臣子,尾随其后。

苏长安的脚尖点地,在那血海之中激起一丝涟漪,而后他的身子高高跃起,那把浮屠神剑,如有灵性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苏长安的双眸一寒,望向夏侯昊玉。

那时他的气机与手中的浮屠神剑以及身后的三千灵剑连成一片。

自此,人便是剑,剑亦是人。

亦是这剑道的最高境界,人剑合一。

三千莲花绽!他发出一声暴喝,周身的气势如浪潮一般倾泻而出。

他的身子随着此言一落,便领着三千灵剑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附身的那位血灵王杀去。

这样的行为在夏侯昊玉看来不过是徒劳。

但他的心中却还忍不住翻涌出一阵阵怒意。

他觉得自一开始他便在苏长安的面前展现出了二人之间大得几乎难以被逾越的鸿沟,他不明白,即使这一点已经如此清晰的展现了苏长安的面前,为何这个少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向着他发出攻击。

这样不过徒劳,不过让他在面对死亡前承受更多的绝望与痛苦。

夏侯昊玉不理解,也不认可。

他觉得这样的行为,是苏长安对他的反抗。

而身为帝王,这样的反抗与亵渎无异。

所以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暴怒,他的双手猛地张开,沙哑又扭曲的声线,在这方血海之中响起。

找死!此言一落,他张开的双手猛地在自己的身前合十,眉心那道猩红色的印记忽的绽出一道耀眼的血光。

于是,在他与苏长安之间的血海一阵翻涌,而后一道巨大的身形浮现,竟然又是一尊百丈高的血灵王。

他犹如一道天堑一般拦在苏长安与夏侯昊玉之间,张牙舞爪,巍峨如山。

面对这只强悍的拦路虎,苏长安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异色,他的神情依旧冷峻如冰。

那道太阳印记在那时浮现在他的眉心,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犹如敕令一般冰冷又威严的音节在那一刻自他的嘴中吐出。

天枢!此言一落,这方世界血色的天际之上,豁然浮现七颗明亮的星辰,他们光芒璀璨,给这个血色的世界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而后,一道手持双枪的身影浮现。

那虚影发出暴喝,手中双枪翻飞,身影如龙,金戈铁马之音响起,他直直的杀向那尊巨大的血灵王。

方才还杀意滔天的血灵王就在那时被这道虚影手中的长枪生生的在胸口处洞开了一道血洞。

他血红的双眸之中神采瞬息涣散,而苏长安也领着三千灵剑自他胸口的血洞中穿过,而他的身子也在那一刻化为血水,落入血海之中。

哼!夏侯昊玉将这般情形看在眼中,眉宇之间的怒意更甚,他的双手翻飞,又是一道印记结成,与苏长安之间的血海再次翻涌,又是数位身形巨大的血灵王一字排开,拦在了他与苏长安之间。

天权!天璇!天玑!玉衡!开阳!一道音节不断的自苏长安嘴中吐出,而后一道道虚影也随着苏长安的声线不断的从那七星之中浮现。

五道虚影与之前的天枢虚影一般,一道道杀招涌出,将那些拦在苏长安与夏侯昊玉之间的血灵王接连斩杀。

摇光!伴随着苏长安最后一声怒吼,他的脸上已然青筋暴起,显然这一路杀来对他的消耗极大。

而与此同时一位刀客虚影浮现,他的身子高高跃起,犹如魔神一般的举起手中的长刀,朝着他身前的血灵王斩下。

那尊血灵王的身子便如败革一般在那虚影的一刀之下,从中化作两半。

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穿越了这最后一位血灵王,裹狭着漫天剑意杀到了夏侯昊玉的身前。

自此,他与夏侯昊玉之间再无半分的屏障。

他冷冽的剑锋又一次指向夏侯昊玉的眉心。

周身是密布的剑意,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杀机。

夏侯昊玉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恐惧,他知道即使苏长安击中了他,也无法将他杀死。

他的气机与这片血海相连,血海不灭,他便可无尽的再生。

他只是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趋势着苏长安如此悍不畏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朝着他发起冲锋。

而这样的不解最后只能化为无尽的愤怒,他要拦下苏长安,他要这个固执的少年陷入无尽的绝望。

这样说不清是扭曲还是偏执的心理,让他再次驱动起自己身下那尊血灵王。

那血灵王与他心灵相通,感受到夏侯昊玉的想法,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巨大的身躯牵动起满池的血水,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他手中巨大的开山斧,在那时被他高高举起,伴随着他嘴里响起一声似人非兽的怒吼,那把巨斧便带着开天之势直直的朝着苏长安与他的剑海袭来。

苏长安敏锐的感觉到这尊被夏侯昊玉附身的血灵王比起之前那些强悍数倍不止,而这呼啸而来的一斧之中说包含的威势亦是强悍无比,足以开山断金。

苏长安依然没有半分退去的打算,他的眉宇一寒,青筋暴起的脸上涌上一抹殷红,周身剑意愈发狂暴。

他已然将自己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这样的行为让他身子上开始溢出一抹抹淡淡的血迹,而脸上的青筋亦愈发突兀,好似下一刻便会爆开一般。

给我破!他怒吼道,神情狰狞,衣衫尽碎。

叮!只听一声脆响。

他的剑尖抵在了那把巨大的开山斧的斧刃之上。

一股巨大的气浪以此为中心猛然荡开,血海一阵翻腾,朝着四面八方荡起一阵圆形的巨大海浪,不断的朝着四周扩散。

那一斧一剑在那时僵持了数息的时间。

二者的灵力顺着斧与剑相互碰撞,苏长安的脸色阴沉又狰狞,而夏侯昊玉却是暴怒又惊诧。

轰!忽的一声巨响炸开,那把巨大的开山斧伴随着这一声巨响,猛地爆开,化作血水落下。

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猛地向前,穿过层层血幕,一往无前的杀向夏侯昊玉。

他就像是一把离弦的弓箭,不抵敌人咽喉,不粉身碎骨,除此二者,便永远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停下。

夏侯昊玉的脸上的愤怒终于在这时被恐惧说替代,他并不害怕死亡,或者说,他很清楚的知道,凭借着这一剑苏长安杀不死他。

而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苏长安的决意,那股不死不休的决意。

那决意,让夏侯昊玉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就好似赤身裸体的立于北地的风雪中,那寒意自你的脚底升起,穿过你的膝盖,你的胸膛,你的琵琶骨,直抵你的头顶,直抵你的每一根发梢。

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感觉,即使是对于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夏侯昊玉来说也是如此。

带着这样的恐惧,苏长安的剑尖终于在那一刻刺入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他感到一丝冰冷,而后瞳孔放大,映入他眼帘的最后一抹场景。

是少年冷冽的眼神,与背后接连绽开的朵朵剑影莲花。

真是绝美的风景啊。

他这般感叹道。

巨大的身躯在那一刻轰然倒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刀名为莫听雨在那一刻,夏侯昊玉的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死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长安城的那个夜晚,他大限将至,肉身溃散,英魂却固执的留下,躲藏自己最喜欢也是最满意的那个儿子的体内。

他确实很喜欢自己这第七个儿子。

打从心眼里喜欢。

但可惜的是他从出生那刻起便注定只能沦为他的棋子,做一个他复生所用的茧。

他依稀还记得他在夏侯麟昏迷时,一步又一步,一丝又一丝的蚕食他的魂魄。

而自夏侯麟的灵魂中发出的嘶吼与哀嚎他记得那般的真切,甚至在临死的关头他还听到夏侯麟呼唤他的名字。

在夏侯昊玉的心中身为帝王这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是属于他一人的东西,从一草一木,到众生性命,他想时可以肆意给予,他恶时可以全权收回。

这是一贯的想法,因此在做任何事情,无论好坏,他都从来不曾遮掩。

作为王者,理应堂而皇之。

但唯独在吞噬自己孩子性命之时,他从未与之有过半分的交流,他只是沉默着一点点将自己儿子的灵魂蚕食干净,看着他在绝望与无助中慢慢消散。

这是夏侯昊玉平生第一次生出不耻这样的念头,淡然他在内心却告诉自己这只是垂怜。

他这一生就是这样,自傲、自信亦自负。

他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所做之事皆是正确的。

这样的信念从出生那一刻便一直陪伴着他,直到方才,直到那少年的剑刺破他的眉心,这样的信念终于有了第一次的动摇。

这样的动摇并非来自口舌上的争辩,亦不是来自绝对力量的差距。

而是那少年的决意——杀死他的决意。

他在与苏长安交手那一刻便一直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是怎样的东西趋势着少年以及他的同伴,一次又一次朝着对于他们来说近乎庞然大物的自己发起挑战。

他想不明白。

嗯,或者应该说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只有拥有绝对坚定也绝对正确的信念,才能支撑起那个少年这样决然的一切。

但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对夏侯昊玉自己信念的亵渎。

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是对的,绝对的对,与之相悖,那所有与他对立的事物都是错的!他想要将这样的实事告诉那少年,动摇他的决意,但少年的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他坚信他的信念一如夏侯昊玉坚信自己的信念一般。

这让夏侯昊玉动摇,而这样的动摇在酝酿之后,便又理所当然的化为了愤怒。

而之后,他带着这样的愤怒,沉入了血海,迎接一次对他不同寻常的死亡。

呼!呼!苏长安喘着粗气,他气息渐渐变得萎靡,浮屠神剑失去他灵力的支撑再一次回归他的剑匣之中。

他的脸色依然阴沉无比,他依然身处这片血海之中,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战胜夏侯昊玉,而待到他又一次复活,那么迎接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他经历无数次的险境,也不止一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他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甘,只是不舍。

因此,他沉下心来,强行平复住自己翻涌的气息,试图尽可能多的在夏侯昊玉复活之前恢复更多的力量。

虽然这样做只是徒劳,但苏长安并不打算放弃,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他能从一个北地的乡下小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关键。

哪怕敌人再强大,自己再渺小,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即使是死,也要朝着敌人挥出自己手中的长刀,哪怕并不能对他造成半点的伤害,但他要告诉他。

他不认输!苏长安每一次都是如此做的,这一次亦不例外。

身旁的血海再一次开始涌动,一道身影渐渐在那血水之中浮现。

苏长安知道,夏侯昊玉复活了。

他脚尖点地,身子退去数步,与他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而后,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背后,手指触碰到夏侯血的刀柄,微微犹豫。

无疑,拥有雷灵的夏侯血是他如今最大的杀器,甚至能与浮屠三千配合,张开三千天雷劫这样恐怖的杀招。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犹豫之后,苏长安的手却往一旁移了移,放到了那把九难刀的刀柄之上。

那是他最初的刀,也是将他引领道这条路上的刀。

所有的故事都在这把刀上开始,那么理应也在这把刀上结束。

他这么想着,脸上的神色一凝,九难刀应声出鞘。

而这时夏侯昊玉的身子终于缓缓的在血海之中浮现,他还是那般模样,苍白的脸上一点猩红色的印记。

但不知为何,他出现之时脸上却没有之前那般几乎溢出来的暴怒,他只是死死的盯着苏长安,就像是看着这世上最古怪的事物一般。

为什么?之后,他沉着声线问道。

这样的问题倒是出乎了苏长安的预料,他微微一愣,半晌没有给予夏侯昊玉半分回应。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你知道的,你根本杀不死我。

夏侯昊玉继续问道,每一个字都咬着重音,似乎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这问题有些突兀,甚至说得上莫名其妙。

因此他摇了摇,平淡的回应道:你不会懂的。

说完,他握着九难刀的手轻轻一阵,彻骨的寒光迸射而出。

他用他的行动告诉夏侯昊玉,他并不想与之交谈。

正如开战前他所言道的一般——血海深仇,唯刀剑可解。

夏侯昊玉的脸色一滞,而后被他极力压抑的暴怒之色浮上眉梢。

他看了看苏长安手中那般雪白的长刀,九难?那又如何?你依然杀不死我。

可苏长安在那时又摇了摇头。

不。

他这般说道,身子猛然高高跃起,他的刀被他举过的头顶。

他的模样因为愤怒而狰狞,因为狰狞而扭曲。

漫天的刀意破体而出,席卷整个世界。

那一刻,血海沸腾。

他身如天神,面如修罗,刀似长龙。

他厉声吼道。

此刀名为莫听雨!第一百四十二章 摧残那是一招很简单的刀法。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般,从出刀到发力都无比简单。

自上而下,从天而降。

但并不是每一个刀客都敢使出这样的刀法。

这世上无论是刀法、剑法亦或是枪法,都讲究七分杀敌,三分御敌。

而这一刀,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杀敌之上,与之对应的是,当你高高跃起之时,你的气势力道固然骇人,但同样,你的弱点与破绽,也必定在你的敌人眼中暴露无遗。

只有真正视死如归的刀客,才能使出这样的刀法。

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或是因为心境的变化,苏长安在那时忽的有所明悟,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自那把九难刀的刀身之上涌来。

但他来不及去细细揣摩,长刀依然落到了夏侯昊玉的跟前。

我说过没用的!夏侯昊玉怒吼道,声线高亢,撕心裂肺。

他眉心那道猩红色的印记猛地绽出一道神光,他脚下的血海翻涌一道道血水涌来抵达在他的身前,与苏长安的刀分庭抗礼。

苏长安的双眸在那时变得血红,他的刀身不断的颤抖,显然那自血水中涌来的力量不可小觑。

他的脸色阴沉,却又决然无比。

给我破!他发出一声怒吼,九难刀的刀身之上光芒闪烁。

那些涌来的血水在那时朝着四周激射而出,似乎是无法承受苏长安这一刀的威能,在数息的僵持之后,发出一声爆响,溃散开来。

苏长安的刀也在这时穿越了层层阻碍又一次抵达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滔天的怒意在这时自夏侯昊玉的胸膛之中涌来,他不会死,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被苏长安杀死。

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他苍白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殷红,眉心那道绯红色的印记愈发的耀眼,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仿佛毫无止境的开始攀升。

血海开始沸腾,一道道血柱从四面八方朝着夏侯昊玉涌来。

夏侯昊玉猛地扬起了头,他的嘴大大的张开,那些血柱便在那时涌入他的嘴中。

他周身的气势因此愈发的强悍,一道道猩红色光芒自他的躯体中爆射而出。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如受重创一般倒飞了出去。

他不得不以长刀杵地,在那血海之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方才稳住身形。

而后,他站起身子,擦去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沉着眉头看向夏侯昊玉。

此刻夏侯昊玉的身子不断的朝着天际上升,血水依然源源不断的朝着他的嘴中灌入。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那件宽大的龙袍似乎是再也包裹不住他的身形,一寸寸的碎裂开来,露出其下殷红色的皮肤。

他的额前开始有一团肉瘤渐渐的隆起,数息之后竟然生成了一只长角。

这样的过程持续的数十息的光景。

满池的海水竟然就这样完全涌入了他的体内,他的身躯变得三丈于高,周身的衣衫尽碎,殷红色的皮肤上浮现一道道触目惊心,又宛如毒蛇一般的裂痕,布满他的全身,而那些裂纹之中时不时有一些扭曲的人脸涌出,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吼,有转瞬被吸入其中。

哈。

他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开始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模样。

丑陋又狰狞。

但同时,却又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美妙力量。

这感觉让他沉迷。

他看向苏长安,曾经苍白又俊美的脸庞如今同样是裂纹密布,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我会将你的信念,你在乎的,以及在乎你的东西一一粉碎!他阴沉着脸色这般说道,声线冰冷,宛如恶鬼。

苏长安的眉头皱起,他从眼前这尊夏侯昊玉化身的怪物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让他心颤的力量。

砰!这时,一道琉璃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个光秃秃的世界中显得如此刺耳。

砰!砰!又是一道,一道接着一道。

苏长安仰头看去,却见包裹着这世界的血色屏障,不知何时开始浮现出一道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纹。

这……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些裂纹已然布满了整个世界。

而后又是一声脆响。

包裹着这个世界的血色屏障在那时如琉璃一般尽数破碎。

阳光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耳畔还有利箭的破空之音,与士卒冲锋时撕心裂肺的喊杀声。

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而化身恶魔的夏侯昊玉亦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夏侯昊玉为何要撤去自己的世界,毕竟在那个世界里,他拥有绝对的统治力,苏长安与他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再次看向夏侯昊玉。

但此刻的夏侯昊玉却回应给他一个残忍又阴冷的笑意。

而后他的身子一闪,竟然就这般消失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苏长安一愣,正下意识的想要运集周身的灵力抵御夏侯昊玉的进攻,但这样的架势方才摆出,他便猛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他的头猛地转向身后,双眸充血,浓重的愤怒爬上了他的眉梢。

夏侯老贼!尔敢!他这般暴喝道,入目却是夏侯昊玉那诡异的身子拖着漫天的血色残影直直的杀向嘉汉郡的城楼,而正在指挥着战斗的红玉根本没有反应的时机,便在那一刻被夏侯昊玉伸出的利爪刺穿的喉咙。

殷红色的鲜血犹如莲花一般绽开,喷洒在苏长安的眼眸。

红玉脸上的神情迅速的涣散,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尊怪物,即使到死她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生机已经散去,她的身子便在那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直直的栽倒在城楼之上。

惊呼声在那时响起,周围的士卒在回过神来之后,第一时间朝着夏侯昊玉刺来了兵刃,但那些兵刃却无法对他造成哪怕半点的伤害。

他伸出了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鲜血,神情陶醉,就好似那东西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材一般。

他再看向苏长安,阴冷的声线又一次响起。

我会杀光他们,杀光每一个人,到时候,我要再看看你是否还有这般坚定的决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援军苏长安愣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涣散,身子不住的颤抖,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方才红玉身子轰然倒下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那一日司马诩所言的,你并没有准备好。

究竟是何意了。

他有赴死的决心,他有百战不屈的信念。

但他并没有做好看着那些自己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准备。

他所认识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这条路上,苏长安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人死去,可当死亡来临时,他又那般无能为力。

知道这一刻,他才明白,他还是那个从长门走出的乡下小小子。

那般天真,那般无能。

这样的感觉让他无比的难受,就好似胸膛上压着千钧的重担,让他无法呼吸。

这是女孩是谁?血脉竟隐隐与你相连。

夏侯昊玉的眸子一转忽的看向站在诸人身后的一个女孩。

苏长安一震,脸色顿时大变,夏侯昊玉所指的那个女孩赫然便是苏曌。

如今的苏曌不比当初那个可敌星殒的仙道传人,她将自己体内的五成神性给了青鸾,仙道已破,如今的她修为比起一般的地灵境修士也是不如,若是夏侯昊玉对她出手,后果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一点,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而这样的变化落在夏侯昊玉的眼中,他脸上顿时浮出了然之色。

看样子是对你极为重要之人。

他这般说道,身子一闪便要朝着苏曌杀去。

尔敢!苏长安的双目顿时血光暴起,他周身的灵力疯狂的涌动,身子也在那一刻动了起来,他要在夏侯昊玉之前,将之拦下。

可是之前的连番大战他消耗巨大,而夏侯昊玉此刻可谓锋芒正盛。

苏长安如何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转眼夏侯昊玉已至苏曌的身前,而苏长安离他还有数丈的距离。

而修为大跌的苏曌面对如此强悍的夏侯昊玉几乎生不出半分的反抗之心,她愣在了原地,眼看着眉心就要被夏侯昊玉的一抓洞穿。

在一旁的古羡君早早便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形,她离得极近,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在夏侯昊玉行动的瞬间用力的一推,将还在愣神之中的苏曌推出数丈远,这才让其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取她性命的一道杀招。

但她却免不了被夏侯昊玉的掌风所伤,身子一震,口吐鲜血,应声倒地。

羡君!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身子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终于在那时抵达了小夏侯昊玉的背后,手中的长刀便在那一刻用尽全力朝着他的背部斩下。

但也就在那时,夏侯昊玉背上那些裂纹之中红光大盛,一只只血红色的恶鬼飞出,冲向苏长安。

巨大的冲击力来的猝不及防,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力量的冲撞之下,再次倒飞出去,在城墙之上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纹之后,方才渐渐停下身子。

这不是我的妃子吗?夏侯昊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向倒地的古羡君,眸子的余光却瞟向苏长安,很显然,这样的作态皆是做给苏长安看的。

你!苏长安见状哪还不知夏侯昊玉意欲何为?他顾不得自己身上凝重的伤势,身子在落地之时便猛地一震,再一次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杀来。

但苏长安凌冽的攻势落在夏侯昊玉的眼中却是与螳臂当车无异,他极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再次飞出去数丈。

苏长安啊苏长安,你还不明白吗?你所谓的坚持,所谓的信念,除了葬送更多的人命,便再没有任何的用处。

夏侯昊玉冷声说道,另一手猛地伸出,苏曌与古羡君的身子便在那时被凭空的高高提起,她们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无论怎样拼命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你看,现在我就要杀了他们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夏侯昊玉像是格外享受这种拿捏他人生死的感觉一般,眯着眼睛看着缓缓从地上再一次爬起的苏长安。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要将苏长安的信念彻底摧毁。

而这时从废砾堆中爬起的苏长安已经浑身是血,他摇摇晃晃的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没有回应夏侯昊玉的问题,而是又一次朝着夏侯昊玉杀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身子极为虚弱的缘故,这一次他的速度很慢,慢得比起那些寻常士卒也相差良多。

但他还是固执的来到夏侯昊玉的身前,将手中的刀直直的斩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但这样的一刀又怎能给如今的夏侯昊玉带来任何的伤害?他任由苏长安的刀落在他的面门之上。

砰!一声轻响,苏长安的刀并没有给予夏侯昊玉造成任何的伤害,曾经凌冽的刀锋砍在夏侯昊玉的身上,却犹若碰到了金石一般,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夏侯昊玉又是一挥手,苏长安的身子再一次倒飞了出去,他如同死猪一般趴在了地上,几次想要站起身子,却又摔倒在地。

你的表演已经结束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真正的帝王手中。

夏侯昊玉嘲弄道,转头看向被他提起的古羡君与苏曌二人。

爱妃啊,你也真是糊涂,当年若是从了我,何须落到如此田地?那小子天真的坚持,除了制造更多的杀戮,又能真的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夏侯昊玉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打量着古羡君那绝美的容颜,语气之中不无惋惜之意。

苏长安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他的心犹如被针刺一般难受,到了这幅田地,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战势开始朝着司马诩一方倾斜,天际中的螣蛇依然浑身是伤,郭雀的脸色亦是苍白无比。

而城墙上的士卒更是被杀上城头的敌军一个接着一个的斩杀,他的周围不断的有人倒下,每分每秒都有数人丢失自己的性命。

惨烈二字都已然无法形容此刻的场景。

苏长安咬了咬牙,试图站起身子,可他终究太虚弱了一些,加之身上沉重的伤势,他又一次失败了,狼狈的再次跌倒在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他开始想,若是当初接受了司马诩的条件,现在的诸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好一些?这样的念头让他生出无边的懊悔,而他却未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鲜血流下,染透了手中那把九难刀的刀身,那时,那把九难刀的刀身之上似乎显露出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你看看,如今的你像什么东西?不过一条丧家之犬。

夏侯昊玉继续不留余地的嘲弄道。

好好看着吧,我会将他们一一杀死,然后炼化他们的亡魂,让他们永远如同一条野狗一般臣服在我的脚下。

我会让你亲眼见证这一切,我会让你明白自己是有多么的愚不可及!他看着此刻苏长安悲愤交加的脸庞,心头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扭曲快意。

你……才是……那个愚不可及的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艰难又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嗯?夏侯昊玉一愣,转头看去,却见被他用灵力提起的古羡君此刻正低眸看着他,这般说道。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的问道,脸色古怪。

是他将你们害到了如此地步,你说朕愚不可及?你就是愚不可及,我爹爹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同样被灵力禁锢着的苏曌也在那时高声说道。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样的言论,一排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极重伤势的士卒杀了过来,而领队之人赫然便是苏长安在江东提拔的楚家将领,楚江南。

他领着一众江东军挡在夏侯昊玉与苏长安之间,喝到:楚王快走,我等帮你拦住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触及到了夏侯昊玉心中某一根心弦。

他神情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那群修为羸弱的士卒,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他值得你们这样吗?但回应他的却是楚江南等人手中冷冽的刀锋。

这样的变化是夏侯昊玉始料未及的,以至于那些刀剑来到了他的身前他才回过了神来。

他想不明白苏长安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这些人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夏侯昊玉想不明白,但却感到极为愤怒,在他看来,能让众人为他舍生忘死,是帝王的权利,而这个世界上,只允许有一个帝王,那便是他夏侯昊玉!他的大手在那时张开,恶鬼们顺着他身体的缝隙涌出,冲向那些试图营救苏长安的士卒。

你们都得死!他咬着牙,阴沉着声线这般说道。

可似乎注定今天并不是他夏侯昊玉的好日子,在那时一道同样阴沉的声线自天际传来。

那声音问道。

是吗?而后那些杀向士卒的恶灵身上开始燃起一道道汹汹的烈火,那烈火好似来自九幽黄泉,即使是身为灵力的恶灵们也在那炙热的火焰之下,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然后化作青烟,尽数散去。

也就与之同时,司马诩大军的后方,传来的一阵骚动,一只只叫不出名讳的巨兽在那里一个接着一个凭空生出,疯狂的收割者司马诩一方士卒的性命。

妖族的援军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那你便去死吧自夏侯昊玉记事以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

身为天命之子,在他大多数的生命中,无论是天时地利亦或是人和,都无一例外的站在他这一边。

他几乎拥有了这世界所有的奇遇。

就好像他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般理所应当。

但是这样的想法或者说这样的处境,在今天,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苏长安到古羡君,再到那些不起眼的士卒,又或是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女子,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今天与他作对。

他扬起了头看向那位缓缓落在他身前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极为漂亮,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毫不为过。

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宫装,衣衫漂亮,赤足的脚踝上系着一个铃铛,打扮与中原女子多少有些差异。

妖族圣女?夏侯昊玉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

师娘!苏长安也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惊呼。

这来者赫然便是远在妖域的圣女梧桐,她在十余日之前便接到了来自郭雀的求援,她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族内一切的反对声音,领着大军一路奇袭穿越了几乎整个人族疆土,赶到了此地。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族与妖族积怨颇深,穿越人族的领地自然免不了受到一些阻挠,不过好在如今人族的军队大抵都集中在这嘉汉郡前,因此这些阻力并算不得太大。

但最让梧桐头痛的是,要管束住手下那些乖张暴戾的大妖们,为此,她一路上斩杀了数位修为高深又趁机欺辱平民的妖族,方才立了威信,终于赶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前来到了嘉汉郡。

而大军从后方奇袭,妖族的士卒数量固然不多,但胜在修为高深,因此还是取得颇为丰厚的战果。

而她自己远远便看见自己的徒儿被夏侯昊玉打得满地找牙,她岂能旁观,因此,便将指挥权交于一位信任的将领,自己则孤身来到了此处。

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梧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苏长安,白了他一眼,说道,话虽不中听,但却语气之中却带着一股心疼之意。

而说完此言,她便转头看向夏侯昊玉,脸色阴沉了下来。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怪物究竟何等可怕,因此,她不得不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来应对。

当年的圣皇,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看你也不要在人族做皇帝了,你这模样来我妖域,我封你一个妖君当当。

但梧桐的嘴上却并不服软,嘲弄之言脱口而出,这嘴上功夫,比起苏长安倒是要强出百倍不止。

但夏侯昊玉何等心性,岂会因为她的只言片语而真的动怒。

朕本打算此间事了再来料理你们妖族,但既然你这么急不可耐的找上门来,那寡人就索性就你们一并铲除吧。

夏侯昊玉阴森森的言道,他的身子在那时红光闪烁,他的手猛地朝着梧桐张开,一道由恶灵组成的能量波动便在那时直直的朝着梧桐袭去。

哼!梧桐发出一声冷哼,阴沉的天际顿时一颗星辰亮起,朝着她洒下一片灿烂的星光。

摇光!在场诸人之中但凡有些眼界之人便一眼认出那颗星辰,真是天岚七星之一的摇光!梧桐的命星竟然是摇光!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极为震撼的消息。

而她的身后更是在那时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凤凰虚影。

嘤!那周身燃着火焰的凤凰在那时发出一声长鸣,一道巨大的火球就在它的嘴中凝聚,而后被它猛地吐出,迎向那一群恶鬼,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轰!一声巨响炸开。

夏侯昊玉召出的恶灵被凤凰真火烧得魂飞魄散,而凤凰真火也因此耗尽了力量,尽数散去。

二人之间升腾起一阵灰烬燃烧后的青烟。

星殒?夏侯昊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直直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神情终于变得有了那么一份凝重。

对于拥有真神神性的夏侯昊玉来说,寻常的星殒自然难入他法眼,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讲,他夏侯昊玉屠戮星殒如屠猪狗。

真正能让他感到忌惮的,是真正的星殒——不受因果之力束缚,堪比远古大能一般的星殒。

而眼前的梧桐,显然就是这样一位星殒。

早在数年前,莫听雨只身赴北地十年之约,她与荧惑星之间的命线便已然被莫听雨斩断。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看来,那时的梧桐已经死了,所以那些束缚在她身上的因果之力也尽数散去。

可偏偏,莫听雨代替了她,去到了星海。

而她却活了下来,用了数年光阴重新点亮摇光星。

没有因果之力的束缚,她再次成就的星殒,自然便是真正的星殒。

不过所谓的忌惮也只是稍稍而已,即使是真正的星殒,也决计不可能是如今的夏侯昊玉的对手,但至少是值得重视的存在。

夏侯昊玉微微疑惑之后,便想明白了梧桐能抵达这个境界的前因后果,他飒然一笑,脸上的神色依然狰狞。

不过一只大一点的蝼蚁,费些手脚,终究还是要死的。

他这般说罢,身子豁然动了起来,速度极快,就连梧桐也难以捕捉到他的痕迹。

直到夏侯昊玉来到她的身前,她方才险之又险的张开一道灵力屏障于自己的身前。

但那道火焰组成的屏障在夏侯昊玉看来却又是那般的薄弱,只是微微触及便如琉璃一般破碎,而梧桐的身子也就在那时暴退而去。

师娘!一旁的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大急,因为体内若木生机的灌入,他恢复了一些,面前又一次站起了身子,但身形却摇摇晃晃,想要上前营救却是步履维艰,力有不逮。

而梧桐也在退去数十丈之后,终于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的脸色阴沉,显然,夏侯昊玉的强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何必要赶来送死呢?夏侯昊玉狞笑道,身子再一次动了起来,又朝着梧桐杀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起上一次愈发的迅猛,周身的灵压也愈发的强悍。

而这时的梧桐还未从之前的对抗之中缓过神来,骤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压袭来,她暗道一声不好,背后的凤凰虚影猛然将双翅合拢,将她的身子包裹其中。

但这么做所能起到的保护作用依然是微乎其微,她不出意外的再次遭受重创,被夏侯昊玉又一次击飞。

身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击落城头,直直的下坠。

夏侯昊玉一声冷笑,头顶那只尖角血光凝聚,一道带着恐怖威压的血色灵光便在那时自他的角尖涌出,直直的追这梧桐下坠的身影杀去。

那道灵光之中所包裹的气息何其可怖,让人丝毫不敢怀疑被其击中之后的下场又当是何其的悲惨。

而诸人的脸色亦是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

夏侯昊玉的强大在这时终于直观的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即使身为真正的星殒,在他的手上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可想而知,这一战的结局又会是如何。

嘤!眼看着那道血色灵光就要穿透梧桐的胸膛之时,一声高亢的鸟鸣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只见一道同样火色的身影闪过,她以同样快得出奇的速度掠过梧桐的身旁,将之下坠的身子一把拉起,飞向城头。

而那道血色灵光,失去了本来的目标,便直直的射在城下的敌军之中,将数百司马诩一方的士卒包裹其中,他们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便在那时被那血光腐蚀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那道红色的身影提着梧桐在这时落在了城头,却是一位身着红衣,双眸绯红,模样俏美的女子。

她将梧桐的身子放下,缓过神来的梧桐亦在那时看向来者,先是一愣,随即眸子中神色一凝,显然对于她的到来颇为惊讶。

但那女子却对于梧桐视而不见,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神情狼狈浑身是血的苏长安身上。

你又是谁?夏侯昊玉问道,他极力压抑着自己体内就要奔涌而出的怒意,这般问道,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有人出来搅局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知爬虫在今日凑在了一起,一个接着一个的前来送死。

那女子闻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向夏侯昊玉。

她并没有回答夏侯昊玉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平静得几乎可怕的声线问道:他,是你伤的吗?嗯?这个问题让夏侯昊玉一愣。

是又……到了喉咙眼的怎样二字还未出口,那红衣女子便极为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你,便去死吧!女子这般说道,一直巨大的青白相间的神鸟虚影便在那时自女子的身后浮现,而眉心处更是有一枚太阴模样的印记亮起。

她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一把长剑不知何时被她握在了手中直直的刺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夏侯昊玉的脸色一滞,他从这个女子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真神的味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神红鸾女子的剑锋及身,夏侯昊玉的灵力屏障张开,他的手豁然合十,稳稳的将那把长剑的剑锋握于手中。

二者的灵力在那时碰撞,巨大的气浪掀起,以二者为中心猛地荡漾开来,将周边的一切人与物高高的卷起。

抛向天空又扔向城底。

感受到那自剑尖而来的磅礴力量,夏侯昊玉的脸色一变再变,他惊尤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再一次问道:你究竟是谁?这一次女子并没有无视夏侯昊玉的问题。

星辰阁,真神红鸾!她阴冷的声线响起,犹如她冷冽的剑芒一般,寒意彻骨。

夏侯昊玉一愣,真神红鸾?天下真神六位,娲皇、烛阴、竖亥、天吴、毕方、据比。

何曾有过红鸾这个名讳?但他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只见红鸾眉心之上的太阴印记猛然绽出一道神光,那剑身之上传来的力量愈发狂暴,夏侯昊玉暗道一声不好,但却为时已晚。

青红相间的火焰自那剑身之上燃起,他的双手在那股火焰的灼烧之下瞬息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

而红鸾的长剑也就在这时,穿越了他的双手直取夏侯昊玉的面门。

在他惊恐的眼神之下,一道血光爆开,夏侯昊玉的脑袋就在那时炸裂开来,变得血肉模糊。

哼!红鸾发出一声冷哼,抽剑一荡,上面猩红色的血水尽数脱落。

而她则转过了身子,看也不去看一眼没了头颅那具夏侯昊玉的身子,而是直直走向苏长安。

当然此刻免不了的是诸人响起的惊叹之声。

夏侯昊玉的强大在方才他们可谓是亲眼领教,而如今去这般迅速的败在了红鸾的手中,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惊恐或是诧异来形容。

但红鸾方才迈出两步,而远处的苏长安却脸色大变,他张开嘴似乎在对着她说些什么,但声音却被淹没在诸人的惊叹声中。

可从那个口型,红鸾却隐隐读出了小心二字。

她心头一动,赶忙转身,手中的长剑亦被她下意识的横于胸前。

而也是有幸于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她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事物,一道巨大的力量便猛然轰击在她的剑身之上。

她的身子因此到飞出去数丈,幸得身后的苏长安眼疾手快,上前将之扶住,方才稳住了身形。

那时她也终于回过了神来,看清了眼前情形。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俏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剑准确无误的刺穿了夏侯昊玉的脑袋,而他的生机也在那一刻尽数散去。

在那时,他分明已经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可为什么,此刻他又完好如初的站在她的面前,就好像数息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一击得逞的夏侯昊玉并没急着乘胜追击,他悠闲的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戏谑,享受着诸人此刻心头弥漫的恐惧。

我虽然不知道红鸾究竟是那一位真神,但天吴那家伙已经被我吸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当算得上是一位真神吧?夏侯昊玉慢悠悠地说道。

而后脸色忽的阴沉了下来,而既然同为真神,那你更应该知道,神是杀不死的。

此言说罢,他的身子又一次动了起来,手中利爪闪着寒芒,周身恶鬼嘶吼,直取红鸾的咽喉。

在我红鸾的眼里,没有什东西是杀不死的。

你敢伤他,就算是神,我也杀给你看!她眉宇一寒,将气息微弱的苏长安护在身后。

手中长剑一荡,背后的神鸟高鸣。

青白相间的火焰便在那时将她的身躯包裹,她周身气息流转,一剑指出。

那一剑颇为玄妙,看似极慢,但空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凝固了一般,那一剑刺出,夏侯昊玉的身子竟然就这样直直的迎了上来。

旁人看来是他未有闪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他不愿意躲避,而是这一剑之下,他的身子竟然就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

于是他伸出的利爪被那一剑洞开,猩红色的血水溅射一地。

但这并没有让夏侯昊玉生出半分的退意,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凶性。

无数的恶鬼自他被刺破的手臂之中涌出,如同潮水一般嘶吼着涌向红鸾。

红鸾的眉头一皱,周身青白色的火焰涌出,将那些袭来的恶鬼尽数焚为青烟。

而待到恶鬼散尽,她还来不及喘息,夏侯昊玉的另一只手亦做抓状直直杀来。

红鸾的脸色一寒,正要抽剑回防,但这时她却发现自己的长剑好似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般,竟然难以抽动。

她定睛看去,却见那刺破夏侯昊玉手臂的长剑上面所沾染的鲜血在不知何时依然凝固,化为了一摊摊恶心至极的血肉,与夏侯昊玉的手臂相连,将她的长剑牢牢的禁锢其中。

这样诡异的招式,即使是红鸾也闻所未闻,她皱了皱眉头,另一手也在那时伸出,化为了一道巨大羽翼,背后的神鸟虚影也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翅膀,与红鸾化为羽翼的手臂一道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试图以此挡下夏侯昊玉这强悍的一击。

轰!伴随着一声轻响,夏侯昊玉的利爪刺破了那神鸟虚影的翅膀,那神鸟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哀鸣。

但夏侯昊玉的爪势不停,继续向前,直直的击打在那化为羽翼的红鸾手臂之上。

那时他的利爪泛着红光,极为诡异的刺穿了红鸾的手臂,炙热的鲜血带着些许流转的金光涌出倾洒一地。

红鸾的身子也在那时飞射而出,落在远处。

夏侯昊玉的另一只手臂一抖,那把红鸾的长剑便犹如垃圾一般被他扔下了城头,而他已经被刺穿了的手臂竟然就在这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恢复。

他将另一手沾染了红鸾鲜血的手放在了唇边,轻轻一舔,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

当真是真神的味道啊。

他这般感叹道,神情渐渐变得贪婪。

区区一个天吴便让我如此强大,若是将你也吞噬,那我又将抵达何种境界呢?第一百四十六章 该你了郭雀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他虽然已经成为真正的星殒,亦得到了落无尘的传承。

但司马诩毕竟是上古大能,又吸收了数位天玑一脉历来星殒的灵魂之力,其修为强悍无比,郭雀已凭一己之力与之纠缠了数个时辰,这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司马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眸子中忽的一道寒光闪过,磅礴的灵压自他体内荡出。

郭雀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了下去。

而司马诩却也并不急着置他于死地,而是伸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然后气息收敛,轻飘飘的落在嘉汉郡城头与那已经化为了怪物的夏侯昊玉并肩而立。

与此同时,另一边。

化为真龙的螣蛇再一次凭着自己强悍的肉身能力,将一位王侯撕成了碎片。

可为此,他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剩余的八位王侯,强悍的杀招在那一刻倾巢而出,轰击在他的肉身之上,他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终于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身子便直直的下坠,落入战场之中,大片大片的司马诩一方的士卒生生的被他的身子压成了肉沫。

而嘉汉郡的城墙,也未能幸免,被他巨大身躯的尾翼所击中,坚固的墙体便在那时从中塌陷,死伤成片,哀嚎不绝。

那剩余的八位王侯也纷纷在那时落在了夏侯昊玉的身后,冷着脸色,看着在场诸人。

眸子中的光景犹如一口枯井,死气沉沉。

陛下想要吞噬她?司马诩出言问道,声线低沉,没有半分的情感波动。

显然即使处于大战之中他任由余力关注他处的动静,而夏侯昊玉之前想要吞噬红鸾的话也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怎么?不行吗?夏侯昊玉眉头一挑,反问道。

语气虽然平和,但却多出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这之前他与司马诩表面上自然是君臣,但实际上却是合作关系,他能吞噬天吴的神性很大程度上还是司马诩的功劳。

而他心里也暗暗忌惮着臣服极深的司马诩。

但现在,他彻底掌握了天吴的神性,力量强大到了一种连他自己也难以言说的地步。

对于司马诩的忌惮也自然不再如以往一般。

而他话中那一抹轻蔑,又则逃得过司马诩的耳朵。

但司马诩却并不点破,而是态度依然恭敬地说道:陛下想做什么,自然是陛下说了算,但微臣却有一事想要告命陛下。

嗯?夏侯昊玉一愣,言道:但说无妨。

天有极数,有道是,月盈则亏,否极则泰来。

天道生六神,其神力包含在其神性之内,每个真神所拥有的力量已经接近天道所能承受的极限,若是多出……恐不一定便是好事。

司马诩缓缓言道。

并非好事?那究竟会如何?夏侯昊玉转过了头看向司马诩,眯着眼睛问道,语气之中大有威胁之意。

史无前例,臣下不知。

司马诩言道,脸上的神情淡漠,似乎是没有听出夏侯昊玉言语之中的威胁。

爱卿当真不知?夏侯昊玉追问道,他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司马诩的眼睛,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的神情辨别出,他是否对他有所隐瞒。

当真不知。

但让他失望的是司马诩的眸子犹如一潭深井,即使以他的心性也难以看出任何的端倪。

在那么一小会的沉默之后,夏侯昊玉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再次看向不远处正警惕的看着他的红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言道。

天有极数,亦有定数,而朕之所为便是逆天而行,不破极数,又何以破定数?他话中自然是豪情万丈,但眸子中深切的贪婪却将此刻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听到这里,司马诩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一旁持刀而立,神情狼狈的苏长安的身上,他敏锐的发现,苏长安手中那把侵染了他自己鲜血的九难刀刀身之上,流光璀璨。

这样的发现让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又很快皆被他尽数收敛。

陛下既有此决意,臣下便不便多言。

他这般说道,身子便向后退去了一步。

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此事后果,他已然与夏侯昊玉道明,既然夏侯昊玉要一意孤行,那他便不想置身其中。

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触怒道夏侯昊玉,他正要发作,却见退到一旁的司马诩,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淡漠,如老僧入定一般,立于诸人之外。

他不由有些心悸,他与司马诩相识多年,心知他的心思极为深沉,又精于算计,所为之事,解释在他控制之内。

而再一联想,司马诩敢于帮他吞噬天吴神性,那么想来以他的心性,定然有什么反制他的后招。

想到这里,夏侯昊玉发难的心思便淡了几分。

哼!他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再次看向红鸾,脸上的神色顿时狰狞了起来。

待我吸收了这女子体内的神性,届时再料理这司马诩也不迟。

他在心中这般想到,大手忽的张开,一道道红色的血肉模样的事物便在那时自他的五指之中飞出直直的袭向红鸾。

红鸾尤其是坐以待毙之辈?她的面色一寒,背后那只神鸟仰天长啸,一道道巨大的火球便在那时自她的羽翼之下凝结。

那些火球的温度极高,自它们浮现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灼热了起来。

毕方神炎!红鸾喝道。

背后的火球便在那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呼啸而出,迎上夏侯昊玉手指中伸出的恶心血肉。

砰!砰!砰!数道剧烈的炸响荡开。

那些仿佛能熔断山岳的火球就这么在那些血肉的撞击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爆裂开来,除了在那些血肉之上留下些许焦黑的痕迹,便再也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样的变故,可谓是让红鸾始料不及。

她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一丝慌乱,但却也未曾有过放弃抵抗的念头,她的双手骤然合十于胸前。

背后的神鸟虚影发出一声长鸣,那双巨大的燃着火焰的羽翼便在那一刻伸出,将红鸾的身子包裹其中。

显然是要摆开架势,抵挡夏侯昊玉这强悍无比的一式攻击。

轰!数息之后,巨大的轰响伴随着神鸟的悲鸣同时响起。

那神鸟坚固的羽翼便在此刻被五道由夏侯昊玉手指伸出的血肉尽数洞穿,青白相间的神鸟气息顿时萎靡了下来。

而那些血肉依然如毒蛇一般继续向前,直直刺向红鸾。

小心!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苏长安,发出一声惊呼,但话才出口,便是一道自红鸾体内溅射而出的血花喷涌到了他的身前与脸上。

那鲜血那般炙热,好似要将他的身子燃尽一般。

他开始颤抖,脑海之中回旋着之前红玉倒下的身影,耳畔传来士卒们死前的哀嚎。

而手中的长刀也在那时愈发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那五道如毒蛇一般的血肉,终于还是刺入了红鸾的身体,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殷红色的血液犹如被开了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而那些血肉毒蛇却在那时好似尝到了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一般,他们并不满足与表面的血肉,又继续朝着那些红鸾身上的伤口深入。

那样的疼痛几乎是笔墨难以形容。

红鸾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而她的身子也在夏侯昊玉的操控下被满满的提起,脱离地面。

那时,一道道红色的事物顺着那些犹如毒蛇一般的血肉不断的涌向夏侯昊玉的身体,他那满是裂纹的脸色顿时浮出一抹抹享受的神情。

这就是你体内的神性吗?真是美味啊。

他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而另一只手也在那时被他伸了出来,同样五道犹如毒蛇一般狰狞丑陋的血肉自他的五指之中飞射而出。

直直的射入红鸾的体内。

她的身上在那时再次平添五道可怖的伤口,五条毒蛇的嵌入,让她体内的神性以一种愈发迅速的速度被夏侯昊玉所吞噬。

她的气息越来越稀薄,挣扎也渐渐变得无力。

双眸之中的神采涣散,似乎已经到了濒临死亡的边缘。

而夏侯昊玉周身的气息也在那时变得愈发磅礴了起来。

这样强大的感觉让他沉迷,让他难以自拔。

至于之前司马诩的警告早已被淹没在这样的快感之中。

娲皇、竖亥、据比、烛阴。

待到朕吸食完这道每餐,你们也会一一作为我的贡品被朕吞噬,届时所谓的天人,也最终只能成为朕脚下的俘虏。

他这般自语道,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君临天下的未来,脸上的迷醉之色愈发浓郁。

放开她。

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

夏侯昊玉一愣,转眸看去,却见那浑身是血的苏长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提着一把长刀,低怂着脑袋,散乱着一头长发,这般说道。

你说什么?夏侯昊玉问道,他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了嘲弄的笑意。

这只是开始,我说过,我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他重复着之前的言论,试图让苏长安陷入无边的绝望。

我说……苏长安的声线那般低沉,带着一股宛如自九幽黄泉之下溢出的寒意。

他的脑袋在那时被猛然抬了起来望向夏侯昊玉,赤红色的双目之中布满血丝,脸上的青筋与血管暴起。

曾经干净的脸庞因此看起来显得格外狰狞。

放开她!!!他这样暴喝道,像极了穷途末路的狮子,那被扬起了乱发就好似他的鬃毛,在烈风中被胡乱的吹动,犹如火焰。

或许是苏长安在那一刻所张开的气势太过骇人,又或是他声线太过狰狞。

有那么一瞬,夏侯昊玉竟然愣在了原地,待到他回过了神来,念及自己之前的失态,顿时恶毒涌上心头。

一条败家之犬,有和资格与朕对话?他这般说道,周身那些血红色的缝隙之中一道道恶心的血肉涌出,纷纷的涌向四周,将周围的诸人,连同古羡君甚至还有躺在城下生死不知的郭雀一起禁锢住,而后纷纷被他以血肉抬自自己的身前,如茧一般包裹在血肉之中。

看着吧,他们都会死,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执意与朕为敌!他这般说道,那些血肉的蛇头纷纷发出一声嘶吼,刺入诸人体内。

哀嚎声与惨叫声响起。

但朕并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快,我要将他们的血肉一层一层的剥离,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中去忏悔自己的罪孽,而你,需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说着夏侯昊玉脸上的狰狞之色愈发浓重。

以这样的形式报复苏长安,让他那颗近乎的扭曲的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难以遏制的快感。

而却没有注意道一旁的司马诩脸上在那时露出了一抹怜悯之色。

出乎夏侯昊玉意料的是,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苏长安的脸色竟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那少年缓缓的提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九难刀。

雪白的刀身上侵满了自他体内流出的鲜血,而那刀身也因此变得格外的耀眼,泛着一层晦暗却又奇异的神光,刀身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好似有些什么东西要从那刀身之上涌出一般。

夏侯昊玉在这时终于感受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他的双眸一凝,心头有些惊尤不定。

这倒不是他胆小怕事,或是生性多疑,而是苏长安这小子着实太为古怪,当初在长安之时便屡屡为人所不能,他不得不防。

去,给我阻止他!他大声地说道,狰狞的脸上不知为何竟然多出了那么一份仓皇之色。

而他身后那八位仅余的王侯在那时应声而动,犹如雷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扑向苏长安。

他们早已失了神智,对于死亡没有半分恐惧,心中有的只是对夏侯昊玉无比的忠诚。

面对这八位修为堪比太上的王侯,早已筋疲力尽的苏长安脸上却没有浮现出哪怕半分的恐惧或是退意。

他伸出了手,放于刀身之上,顺着刀身上侵染的血液缓慢而用力的异动,而他周身的气息也随着他这样的动作而渐渐的磅礴起来。

这时那些王侯已经跃到了他的上空,一道道气势骇人的杀招开始在他们手中酝酿。

远处被夏侯昊玉禁锢住的诸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头更是恐惧万分,他们大声的惊呼着,试图提醒苏长安。

但此刻的苏长安对于这些呼喊却是聪耳不闻,他依旧缓慢的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液,而随着一道道血迹被擦干,那被血迹所掩盖的刀光也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并不长,却又极为缓慢的过程。

八位王侯的杀招已然凝聚成型,呼啸着自他们手中涌出,杀向苏长安。

而这时,苏长安的手终于移动到了九难刀的刀尾。

随着最后一丝血迹被擦下,那把长刀的刀身之上陡然绽射一道道无比耀眼的光芒,好似三月的艳阳一般明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

铛!九难刀的刀身在他手中一转,一股磅礴的刀意在那时自他体内翻涌而出,他们搅动起一阵阵剧烈的罡风,将这嘉汉郡内的事物尽数吹倒在地。

而这时那八位王侯所祭出的杀招已然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依然没有动。

他将刀锋一转,双手握住刀柄竖于胸前,笔直的刀锋犹如一条细线,将他的身子分割成齐整的两半。

他的眸子中之中忽的光芒,嘴唇微微张开。

人生于世,九难相随,生时难起,死时难灭。

所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难难相随,更迭不断。

但万法虽难,吾一法破之。

他犹如顿悟一般般喃喃自语道,声线低沉,却带着无上的威严,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在那刀光的照耀下,他沾满鲜血的脸庞,却诡异的露出犹如神祇的圣洁。

此法……他继续说道,眸子中星光弥漫。

谓之……额前的发丝扬起,一道太阳印记亮起,金碧辉煌。

远处那游离世外的司马诩双眸忽的眯了起来,他看着那神光之中的苏长安,脸上竟然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他喃喃说道:数千年前种下的种子,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啦。

此言说罢,他的身子竟然就在那时缓缓的隐没,最后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彻底消失不见。

谓之九难!苏长安的声线那一刻猛然变得极为高亢,好似那寂静黎明前雄鸡的唱晓。

一喝天下白。

凌冽的刀光带着磅礴的杀意被挥出,无边的刀意好似海浪一般汇集。

此刀一出,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那一道耀眼的刀芒,仿若看见了这世上最绝美的景象。

咚!咚!咚!……数息之后刀芒散尽,八道头颅落地的轻响将诸人从那失神的状态拉回了现实。

那时,那少年提着那把染血的长刀,一步步走到夏侯昊玉的跟前。

他朝着他扬起了头,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

他说。

该你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殊死一战恐惧在那时终于爬上了夏侯昊玉的脸庞。

一招击败八位修为近乎太上的王侯,这一点,他夏侯昊玉自认为也能做到。

但真正让夏侯昊玉感到恐惧的并非苏长安这一刀所取得的战果,而是这一刀本身。

即使不愿意承认,即使听上去无比匪夷所思,但夏侯昊玉却不得不承认,以他现在的修为,竟然无法将这一刀看得太过透彻。

那一刀之中似乎包裹着某些他难以理解的东西,震古烁今,强悍无匹。

那时候苏长安脸上的笑意在他看来竟然变得那般的狰狞与可怕。

你……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被生生的止住。

凌冽的刀芒裹挟这罡风,贴着他的面门呼啸而去,一道又一道,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头上的发丝也有那么一缕被那刀芒所切断,缓缓飘落在地。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那刀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即使是他也难以捕捉到半点痕迹。

然后,一道道血光炸开,那些自他体内涌出的如毒蛇一般的血肉便在那些刀芒之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被从中切断。

被禁锢的诸人在那时纷纷落地,而嵌入他们体内犹如毒蛇一般的血肉也在那时纷纷脱落。

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来。

夏侯昊玉木楞的转头看着这般的光阴,他的心头早已被恐惧所填满,他从苏长安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气息,某种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气息。

这时他终于没有再去贪图红鸾体内神性的念头,他转头看向司马诩的方向,想要从那位老者的身上得到某些答案,但这时他才发现,那位丞相大人不知在何时早已不知所踪。

他心头一沉,终于是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似乎再一次落入了那位丞相的算计。

这让他的内心愈发的慌乱。

满是裂痕的脸上终于在夜找不到之前的猖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夏侯昊玉,该你了。

而在确定诸人无碍之后,苏长安平静得好似一摊死水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冰冷的声线落在夏侯昊玉的耳中好似判官催命一般可怖。

他怔怔的转过了头,而那把九难刀亦在那时,划过一道玄妙的弧线,直直的抵在了他的面门。

你!他再次出声,可与上次一般,亦是戛然而止。

刺啦!伴随着一阵轻响,他的身子就在那时被那把九难刀从中被劈成了齐整的两半。

苏长安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化为两半的夏侯昊玉倒向两侧。

他收刀一震,刀身上的血液尽数脱落。

对于这样的战果,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或是意外,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这般理所当然。

九难刀。

是一把很寻常的刀。

但却被奉为天岚至宝。

苏长安将之一直带在身上,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是当年莫听雨留给他的东西,从威能上来说,他远远比不上那把夏侯血。

可事实远非这么简单,这把看似普通的长刀之中却藏着一道绝世刀法。

便是那九难刀法。

在天道阁悟道,成就仙道之时,苏长安曾受过那刀中意志的指引,使出过九难刀法,以此破碎虚空,回到了现世。

这刀法固然是玄妙无比,苏长安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依仗此刀法,但奈何这刀法太过玄妙即使成为星殒,他也难以参透其中奥妙,更不提将之使出。

直到方才,诸人蒙难,他心生悔意。

血流于刀身之上,九难刀中的意志再次被他激活,他才豁然顿悟。

原来九难刀法,并非刀法。

这么说是因为九难刀法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招式,他更像是某种箴言,或是法诀。

那法诀归根结底,便如苏长安之前所言。

人生于世,九难加身。

行于世,万法皆难。

唯心有决意,胸有沟壑,方能一刀破之。

故一刀破万法,谓之九难刀法!这法诀说来简单,但其中却暗藏各种玄机,难以言表,只要将之顿悟,无需任何招式,出刀之中自带某种力量,可破世间万法。

当然这说来霸道,但也并非绝对,与施展者拥有的修为亦有很大关系,但到了苏长安这种层次,自然可以机会做到一刀破万法。

而当年莫听雨能以太一境斩断梧桐的命线,想来便是与此法有关。

苏长安想着这些,面色愈发阴沉的盯着眼前这化为两半的夏侯昊玉尸首。

这九难刀法究竟是谁留在这九难刀中的苏长安并不知晓,但以他的眼界并不难看出这九难刀法已然是超越了世上所有的刀道,几近天道与仙道层次的法诀,他想不明白这世上何时有过这般的大能。

但现在,显然并不是他究竟此事的时候。

因为夏侯昊玉并没有死。

他是真神,杀不死的真神。

即使是当年的天人们在将真神们击败之后,也只能将他们或流放世间,或封印神冢。

其根源便是如此。

夏侯昊玉化为两半的身躯渐渐开始蠕动,他以固态渐渐朝着液态转换,二者之间开始生出一道道恶心的血肉相互纠缠在一切,然后再一次连为一体。

面对这样的异变,苏长安并没有选择在此出手,将渐渐复苏过来的夏侯昊玉斩杀在摇篮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就是他再杀夏侯昊玉十次一百次,拥有完整真神神性的他依然会一次又一次的复活过来。

这么下去除了消耗他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益处,甚至还有可能让他重蹈之前被夏侯昊玉生生耗死的情况。

因此,这一次,他选择了静观其变。

与其这样僵持下去,苏长安更愿意一次将之全部搞定,以绝后患。

这样想着,那连成一体的夏侯昊玉身子又是一阵蠕动,而后那些血肉猛地开始如同气球一般膨胀,化为一个巨大又恶心的肉瘤。

苏长安眉头一皱,一道道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出,周围的诸人就在那时身不由己身子被高高托起。

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那团巨大的肉瘤犹如胀满了气的气球一般,发出一声轰响,骤然爆开。

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血水在那一刻自那爆开的肉瘤之中不断的涌出,很快便覆盖了整个嘉汉郡的城头。

那些血水似乎带着浓重的腐蚀性,被其覆盖这个的城头顿时发出一阵阵白烟,一些地方开始渐渐被腐蚀出一道道凹坑。

但血水的涌出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它们很快便溢满了嘉汉郡的城头,顺着城郭的外围不断的朝着城下溢去。

司马诩一方的士卒并不清楚究竟城墙之上发生了什么,还在冲锋的他们不可避免的被那些溢出的血水铺洒在身上。

顿时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但凡接触到一星半点这血水的士卒就在一瞬间被那血水腐蚀干净,化为一摊血肉,与那血水融为了一体。

这样的景象让那些被苏长安托起的诸人看得一阵胆颤,这才知晓自己是在苏长安的帮助下险之又险的逃过了一截。

而这时,那肉瘤的中心,血水的溢出渐渐的停了下来,一道人影却渐渐在那翻涌的血水之中浮出了水面。

那时一个浑身是血,已然看不清真实模样的人。

但从他脸上依稀的轮廓,苏长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夏侯昊玉!他犹如方才从地狱之中爬出,脸上带着无比狰狞的笑意。

苏长安!我说过,我是杀不死的!他看着苏长安,这般嘶吼道,阴冷的气息在那一刻自他的体内涌出,瞬息将整个嘉汉郡都笼罩其中。

我不管你有多少的手段,但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他伸出手指向苏长安,周身的血肉之中不断有脓包冒气,又破裂,然后留下一摊恶心的血水。

在这时,曾经那个万众敬仰的圣皇,已然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怪物。

但他却对于这些犹如未觉,只是死死的看着苏长安,眸子中是无边的愤怒。

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都得做朕的奴仆!他还在嘶吼,脸上的神情近乎于癫狂。

诸人在见识了那血水恐怖的威能之后,皆在那一刻沉默了下来,这夏侯昊玉着实太过强大,又太过难缠,关键是他那无限再生的能力简直让诸人感到绝望。

苏长安面对这已经陷入疯癫的夏侯昊玉,神情却出奇的淡漠了下来。

他看着他,眸子中的光芒平静。

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近乎怜悯。

夏侯昊玉并不喜欢被这样注视,身为帝王,他最不需要便是别人的怜悯。

他不知道,苏长安为何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取笑?还是其他?他说不真切,但这样的目光无疑让他感到愈发的愤怒。

而这股愤怒让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也丧失殆尽。

我说过!我要你们死!他仰头怒吼道,那满地的血水像是感应到他此刻内心的波动一般,愈发汹涌的翻滚了起来,他们高高扬起海浪,就要将那些课被苏长安托起的人儿卷入其中,纷自腐蚀。

但苏长安显然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变化,他的眸子中寒芒一闪,那些被托起的人身子再次被太高了数十丈,那些血浪便在那时扑了个空!都得死!一击不中的夏侯昊玉愈发狂暴,他又一次怒吼道。

海浪的再一次激荡,但目标却不再是苏长安等人,而是疯狂的朝着嘉汉郡外涌去。

那些方才被血水逼退的司马诩一方士卒见此情景,领教过这血浪恐怖威能的他们顿时慌了手脚,一个个丢盔弃甲的想要逃离。

但那血浪的速度着实太快,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至身前,数以千计的士卒便在那血浪之下被尽数腐蚀,化作血水汇入其中,成为了那血水的一员。

而后又化作血浪袭向周围的士卒。

那几乎是称得上末日一般的景象。

悲鸣与嘶吼交织在了一起。

嘉汉郡外的性命就这样被那血海成片成片的收割,有最后化为血海的养料。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夏侯昊玉的脸上却流露出迷醉的神色。

原来血肉竟是这般美味的事物啊。

他一脸狰狞地说道,身下的血海像是感受到了主人欲望,愈发汹涌吞噬这那些士卒的性命。

而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并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这倒并非他冷血,他的实力有限,而之后还与夏侯昊玉有一场大战,他不得不尽可能多的保存自己的实力。

说到底,他也并没有大公无私到为了救那些杀害过他部下的士卒,而将自己甚至所有置于险地的高尚情操。

这在他看来也不算多仁义,顶多算得上愚蠢。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对于敌人或许会心存怜悯,但那些许的怜悯并不能足以成为让他心慈手软的理由。

他这般想着,但嘴里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们可都是你的部下。

部下?夏侯昊玉闻言冷笑一声。

朕的部下就得有随时为朕牺牲的觉悟,而为了朕的霸业,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苏长安听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与夏侯昊玉对话的兴致。

如今的夏侯昊玉早已在欲望之中迷失了自己。

他想起了在北地与那位已死去的隐元星星殒的对话,欲望,永远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一旦被打开,即使是整个世界也无法填满。

他微微轻叹一声,手中的九难刀再次绽射出无比璀璨的刀光。

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

那时头顶七星明亮,七道虚影浮现,刀光剑影,蛟龙恶蟒,虚影幻境层出不穷,源源不断的朝着夏侯昊玉杀去。

而背后的剑匣之中,浮屠三千浮现。

一朵朵剑影浮现,剑意犹如罡风一般涤荡开来。

他手中长刀亦是一震,一刀出,三千白衣刀客浮现,亦在那时纷纷抽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刀。

这一次,苏长安火力全开,誓要拿下夏侯昊玉的性命。

夏侯昊玉的眉宇一寒,他心头一动,漫天的血浪涌起,一道接着一道,直直的朝着苏长安扑杀过来。

但面对这充斥着磅礴灵力以及阴冷气息的可怖血浪,苏长安却不闪不避,他犹如一把出鞘的长刀一般,面色阴冷,刀锋幽寒。

不饮鲜血,誓不归鞘。

于是一道道海浪在他的刀锋下被斩破,一只只嘶吼的厉鬼在他的剑芒下魂飞魄散。

他直直的向前,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事与物能个阻拦他的步伐。

他的心头杀意已决。

这一次他只用了数息的时间便击破了他与夏侯昊玉之间层层叠叠的血浪,来到了夏侯昊玉的跟前。

夏侯昊玉的脸色自然是极度难看,虽然依仗着无限复活的能力,他自认为可以处于不败之地,但却又一次又一次的被苏长安杀死。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彻彻底底的击败苏长安。

于是他周身的血光大盛,满地的血水疯狂的朝着他汇集。

他的身子在那时猛地开始膨胀与扭曲,渐渐的竟然化为一道数十丈高,生有八道人脸,虎身,八足八尾的血色怪物。

那赫然便是天吴真神的真身,只是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怨灵之力,而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他自显出真身那时,变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身子一跃,竟然就这样直直朝着苏长安撕咬过去。

苏长安也意识到这是搏命之时,而他唤出的虚影或者浮屠神剑都在破开那些雪浪之时被尽数击散。

此刻,他有的只是自己与手中那把名为九难的长刀。

他不再迟疑,大喝一声,双眸蒙血,脸上青筋暴起,模样愤怒而狰狞。

他直直的迎向了扑来的夏侯昊玉,自上而下,以力劈华山之势,将手中的刀挥出。

轰!伴随着一声轰响。

巨大的气浪自二者相遇之处荡开,早已在血水腐蚀之下破烂不堪的嘉汉郡城楼,便在那巨大气浪的席卷之下,发出一声闷响,轰然倒塌。

待到那城楼塌陷的尘埃散去,尚且飘在天上的诸人终于在这时透过尘埃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苏长安的刀直直的劈在了化为天吴的夏侯昊玉的八只脑袋之一的头顶,刀身入肉三分,血水流淌。

而夏侯昊玉的八只犹如长鞭一般的尾巴,也不知在何时洞穿了苏长安的身躯,泪泪的鲜血顺着他的尾翼不住的溢出。

显然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你确实很了不起,区区凡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夏侯昊玉的八个脑袋在那时同时说道。

但那又怎样,我是杀不死的,最后输的人一定是你。

苏长安握着刀,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认真的看着夏侯昊玉,然后说道。

你说得很对,我杀不死你,你是真神。

但他的眉心却在那时亮起一道无比璀璨的太阳印记。

他的话锋一转。

言道。

但我可以抽出你的神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帝君将至,结束亦开端抽出神性?夏侯昊玉一愣,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但他本能的感到恐惧,这个叫苏长安的少年着实太过诡异,他不得不防。

下意识的他的身子便想抽出插入苏长安体内的八道尾鞭,向后退去一步,可这时苏长安猛地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尾巴一把抓住。

他用力极大,一时间夏侯昊玉竟然无法脱身。

这让夏侯昊玉心头的恐惧愈发浓郁。

你……你要做什么……他这般问道,八道头颅之上皆是满满的慌乱之色。

苏长安并没有与之对话的兴致,他眉心处那一道太阳印记愈发明亮,好似带有煌煌天威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夏侯昊玉在光芒的照耀下,自内心生出一丝不适,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好似夜行恶兽难以适应明媚的阳光一般,夏侯昊玉在那时,心底也泛出这样的感受。

而还不待他弄明白这样的不适究竟由何而起,对他来说更大的恐惧在下一刻豁然降临。

那是一道白色的光团。

自苏长安的眉心处飘出。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夏侯昊玉说不真切。

但那白色光团所发出的气息却让他本能的感到畏惧,他觉得那事物在召唤他,想要将他融入那事物的体内一般。

他好似就源自那事物,如今那事物又要将他收回,他根本无力反抗。

那一刻,他体内的真神神性给他传递来许多讯息。

他的身子一震,豁然明朗。

那事物便是天道!准确的说是一道天道化身,他不知道苏长安究竟从何得来,但毫无疑问,若是苏长安能够将之催动,那么他确有抽出他体内神性的能力。

那时,苏长安的双眸之中一道神光闪过,体内的灵力开始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法运转,他的气机骤然与那天道化身相连,一道隐晦的灵力波动自那光团之中荡开,将满脸惊骇的夏侯昊玉的身子包裹其中。

夏侯昊玉的身子一震,便陡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

天道开始抽取他的神性,他想要抵抗,但那股吸力显然是凌驾于任何规则之上的力量,他根本无力反抗,只是数息之后他体内的神性便化作一道道湛蓝色的丝线从他的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奔向那道光团之中。

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神性正在被剥离,以一种快得出奇的速度,连同一起被剥离的还有他的生机。

在吞噬了天吴的神性之后,他的力量早已与神性链接在一起,一旦神性泯灭,那么他也就将不复存在。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过程。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却对此无能为力。

即使是夏侯昊玉在面临这样的处境之时也难免感到深深的恐惧。

于是开始挣扎,开始发出痛苦的嘶吼。

但这些所作所为皆是徒劳,那光团依然不断的旋转,他体内的真神神性依然被不断的剥离。

对此,他并无任何的办法。

……在远离嘉汉郡不知几万里远的某处黑暗之中。

一双眼睛忽的睁开,一只白净如昼,一只黑如泼墨。

他像是方才从一次长眠中苏醒。

天道苏醒了。

他这般说道。

身旁又是三双深邃的眼眸睁开。

唔,天吴回归了天道的怀抱。

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

天道要做什么?难道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一个阴沉的男生响起。

邪神将至,天道显然也有所感,他想要完全自己,对抗邪神的帝君。

就因为这样他就要将我们同化?难道他忘了数千年前究竟是谁替他对抗的邪神吗?天道素来无情,诸位难道不知?此言一出,诸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们作为真神,与天道接触良久,深知天道行事风格,当下骤然无语。

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好生准备吧,是时候让世人明白谁才是这世界真正的主宰。

那沉稳的女神再次响起,她似乎在诸人之中拥有绝对的威信,她此言一出,诸人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而后伴随着一声声长叹,黑暗之中那一双双的眸子再次闭上。

隐约间,透过黑暗的缝隙,可以看清的是,那四双眸子的身下匍匐着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的身影。

……死亡的味道愈发浓重,夏侯昊玉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

他手上的挣扎也渐渐变得无力,脑袋也越来越沉重。

但他依旧不甘。

他的霸业宏图,他的万世帝国近在眼前,却不得已败于此地,这样的感受终究让他不快。

可他却又对此毫无办法。

不甘与愤怒充斥着他的胸口,两者交加在最后演变成了无边的恨意。

是的,在那一刻他开始憎恨,憎恨苏长安,憎恨司马诩,憎恨这世上一切的生灵,亦包括这个世界。

而这样的憎恨似乎得到了某些冥冥之中事物的认同。

一道无比阴冷的声音在那时自夏侯昊玉的耳畔响起。

你憎恨这个世界吗?那声音问道,宛如恶魔在耳畔低吟,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之意。

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夏侯昊玉下意识的道出了之际的心声。

恨!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要借此将自己体内无边的恨意宣泄出来。

你想要毁灭整个世界吗?那声音再一次发问。

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夏侯昊玉内心那仅余的一丝清明。

他有些迟疑。

想想你是谁?这个世界背叛了你,难道不应该让这个背叛你的世界受到应有的惩罚吗?那声音不紧不慢的问道,声线之中的蛊惑之意愈发浓郁。

夏侯昊玉一愣,他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终于被仇恨所覆盖。

我是这天下的帝王,他们背叛了我,他们……都应该死!那一刻,夏侯昊玉的双眸尽赤,无边的恨意席卷全身,自此他彻底化为了一只只知杀戮的怪物,永生永世的活在无边的愤恨之中。

桀、桀、桀。

那声音笑了起来,冥冥之中似有一双眼睛睁开,打量着夏侯昊玉,就好似在欣赏一道完美杰作。

好,现在起,你便是我们的一员了。

那声音这般说道,随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苏长安看着那被天道包裹着的夏侯昊玉,眉头忽的皱起。

他隐隐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事物在那时忽的出现,但那东西太过隐秘,他难以将他的位置看得真切。

但下一刻,他的眉宇之中寒芒一闪,身子朝后退去。

手中长刀朝着前方的某一处猛然挥出,一道巨大的刀芒浮现,直直的朝着那一处袭取。

这看似毫无目的的一击,却在那半空中爆开,伴随着一声闷哼,一道包裹在黑袍之中的身影豁然浮现。

充斥着无边神威的一刀落在那黑影之上却出奇的并未有对他造成太多的伤害,只是一个趔趄,而后逼着他显出了身形。

邪神?苏长安眉头一皱,很快便辨认出了这黑影的身份。

他们身上的气息着实太过阴冷,苏长安自然不会忘记。

那黑影却并没有回应苏长安的意思,他的大手一挥,数道与他一般的身影豁然浮现。

而那些身影自出现那一刻起,身子便豁然动了起来,直直的朝着苏长安杀来。

苏长安自然不会客气,手中长刀挥舞,冲在前沿的几位邪神便在那时饮恨于他的刀下。

而那位被苏长安逼出的黑袍人却并没有出手,而是待在原地,伸手唤出一道黑色的犹如心脏一般跳动的事物,放入夏侯昊玉的体内。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道一声不好,便要抽刀上前,试图阻止这一切。

但那些邪神却犹如陷入了疯狂一般,嘶吼着向他杀来,用自己的性命生生的拖延住了苏长安的步伐。

苏长安只能不断的斩杀着那些邪神,身子缓慢的朝着夏侯昊玉前行。

这时随着那黑色的事物被放入夏侯昊玉的体内,夏侯昊玉的身子开始了一阵极不寻常的颤抖。

苏长安意识到这样的变化绝非好事,手中长刀愈发狂暴的挥出,身子亦不断靠近。

那位黑袍人则在这时双手合十于胸前,一道道黑色的灵光自他体内涌出,涌向夏侯昊玉,将他的身子包裹其中。

又是数息之后,那些邪神终于被苏长安尽数斩杀殆尽。

而苏长安马不停蹄,来到了夏侯昊玉的身前,正要提刀朝着那黑袍人斩下。

这一刻,那自黑袍人体内涌出的黑色气息终于彻底将夏侯昊玉包裹。

黑袍人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对于苏长安呼啸而来的长刀尽是视而不见。

轰!苏长安的长刀斩落,那黑袍人的头颅应声落地,但也在这时,那被黑色气息包裹着的夏侯昊玉的身子一震,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嘉汉郡的城墙之上。

桀、桀、桀,帝君降临,这个世界都会成为帝君的祭品。

那滚落在地头颅竟然未有死透,而在那时发出一段意思不明的言语。

苏长安无心听他的言论,一脚将那头颅踩得粉碎,伸手拿起那道自他体内涌出的天道化身,微微感应,夏侯昊玉体内的真神神性已被吸收了五成,那么此刻在夏侯昊玉的体内应该还有五成的天吴神性。

他沉默着抬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嘉汉郡。

他知道。

自神冢之中被放出的邪神终于开始行动了。

而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最终卷 你想学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