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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武蛮不入关

2025-03-28 02:06:36

嗯……好久不见。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未免有些尴尬。

脑中不由浮现起北通玄所说的话,她将蛮族最宝贵的传承之物赠与了他,这件事情苏长安如何也想不明白。

但是,现在他以用帝江精魄修成了蛮魂,此物已于他的身子连为了一体,他是如何也无法再将之还给摩青翎。

此刻相见,多少让苏长安生出一些拿人手短的愧疚感。

虎偃听闻二人的对话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问道:你们认识?还不待二人点头,一旁的摩海耶便走了出来,他不忿的看向苏长安,说道:就是他,抢走了蛮王的帝江精魄!说着,他体内的灵力涌动,看模样就要上前与苏长安动手。

虎偃一愣,这时才明白,原来苏长安便是摩青翎在莱云城中遇到的那位人族少年,他的脸色不免有些怪异,暗道这世上尽又如此巧合之事。

苏长安见摩海耶来者不善,他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冷,周身灵力涌动。

即使摩海耶已是问道之境,但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见得不是他的对手。

摩叔叔!但摩青翎却是脸色一变,她一声轻诧,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严肃。

摩海耶闻言,不敢忤逆,只得恨恨得看了苏长安一眼,转头回到摩青翎的身后。

一旁的虎偃看出了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也赶忙上前,说道:苏公子已经答应我带族人入关。

我相信以他天岚院传人的身份作保,此行应当会顺利得多。

摩青翎脸上的神情一喜,她看向苏长安,带着某种她也说不上来的期许问道:真的吗?苏长安见状,想要点头,却又有些犹豫。

他固然是答应了虎偃带蛮族入关,可这入关却是有条件的。

这个条件,在苏长安自己看来也颇为残忍,甚至不通情理。

面对虎偃,他与他从未相识,他自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摩青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有恩,再让他说出那样的条件,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之嫌。

可是,若是让这些蛮族的士卒特别是如虎偃、摩海耶、玉山这样的大能一同入关,苏长安也不得不考虑之后西凉百姓的安危。

一时间,他脸上的神色变幻,陷入了沉默。

哼!走在队尾的玉山也在这时走了过来,他听闻诸人的谈话,冷哼一声说道:答应是答应了,但却有个条件。

摩青翎能在蛮王走后取得诸人的信任接替蛮王之位,自然不会是什么不谙世事之人,她很快便从玉山的语气中读到了些什么。

她望着苏长安问道:什么条件?或许是她眸子里的光芒太过耀眼,又或是她曾经的馈赠让苏长安感到愧疚。

苏长安的目光躲闪,半晌也未曾答话。

条件是武蛮不得入关!这时,一旁的玉山见状,一声冷笑,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是脸露震惊之色,随即摩海耶方才压下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

他对着苏长安怒目而视,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妇孺之后当如何在你们人族之地活下去?真有此事?摩青翎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望向苏长安,求证似的问道。

嗯。

苏长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摩青翎的目光太过炙热,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背叛了什么似的。

得到了苏长安的承认,摩青翎的脸色一白,身子往后退去一步。

幸得一旁的摩海耶眼疾手快将之扶住,但与此同时,他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更是涌现出浓烈的杀机。

此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跟在摩青翎身旁的另一回男子,此刻走上前来说道,相对于摩海耶的人高马大,这位男子长得倒是要瘦弱许多,看模样,若不是那一身蛮族的装束,反倒像过哪些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多过这些五大三粗的蛮子。

苏长安不语。

苏公子可有想过,我们三族长途跋涉,投奔人族,所求不过是一安身之地。

若是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剩余的妇孺在人族何以为生?而我们如此此行的艰险又是为何?我知你们的苦衷。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三族蒙受大难,我亦深表同情。

但是,西凉的局势也无需我多讲,五十万大军压境,永宁关危在旦夕,我身为人族之人,却不敢因一己私情,将西凉百姓置于危难之中。

苏长安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说道。

那男子闻言一愣,他与苏长安所站得立场不一,所以二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样,他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诸人争取足够大的利益,可是这个利益之间似乎有一道不可调和的矛盾。

无论对于哪一个种族,想在这方天底下繁衍生息下去,武力是最重要的一个凭证。

若是武蛮不入关,那些入关妇孺之后的遭遇可想而知。

可武蛮若是入关,以二族之前的关系,定然得不到人族的信任。

因此,这场谈判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

哼!大不了就不入关,我们先杀了这个人族小子,再掉转马头,杀回去与拓跋元武同归于尽!摩海耶说道,周身的杀机愈发隆重。

胡闹!却在这时,原本沉默下来的摩青翎一声轻诧,打断了摩海耶的话。

你置我蛮族七万妇孺族人于何地?你要送死,难道也要带上这些还在女人与你一同陪葬吗?摩青翎厉声质问道。

这……摩海耶一时语塞,他半晌之后,才愣愣的回了一句:总好过去到西凉,被这些虚伪的人族所欺……他的话还未说完,摩青翎便冷眼看向他,这位人高马大的问道境强者,似乎对于摩青翎极为畏惧,他的话在那时生生被打断。

你们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与苏公子说。

摩青翎说道。

诸人闻言,皆是拱手而退。

只有摩海耶似乎还有不满,只是在又被摩青翎冷眼看过一眼之后,最后还是讪讪的退下。

你要与我说何事?苏长安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位少女,他亏欠她不假,但若是她想以此为要挟就未免太天真了一些,他苏长安如何也干不出引狼入室这样的蠢事。

你不让武蛮入关,无非是忌惮我族的武蛮,害怕我们在西凉站稳脚跟之后喧宾夺主,可我有一办法,可以完全摒除你这样的顾虑。

摩青翎说道,此刻的她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冰冷,丝毫看不见本应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活波。

什么办法?苏长安不禁问道。

联姻!第一百章 帝江传承联姻!?苏长安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蛮族之人怎么都想着以女色谋求出路,但这样的念头方起,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国之将亡,若非迫于无奈,谁又会愿意做出如此之事。

摩青翎倒是不知苏长安心中思绪,她接着说道:我与你结为夫妻,从此你便是蛮王,只要你不作出有负于蛮族之事,我蛮族绝不相负。

苏长安一愣,他本以为摩青翎的意思是找一位人族皇室和亲,却不想她口中和亲对象竟然是他。

怎么?你不愿意?摩青翎见苏长安半晌也未有回应,她问道,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满。

倒不是生气,反而带着一股娇嗔的羞意。

但反应过来的苏长安却很是果决的摇了摇头。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或许因为前几日玉婵的事情,让苏长安不想再与其他人纠缠不清,他很是肯定的回应道。

光是青鸾与古羡君,甚至樊如月和夏侯夙玉那便他都还没有想明白,如何还敢再招惹其他女人。

更何况,即使摩青翎长得极为漂亮,但苏长安对于这种只是为了利益的联姻,内心是极为抵触的。

而且,虽然我是天岚院的传人,但处境却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我现在还是大魏皇室的通缉犯,若是你真想在大魏为你的主人谋求一安身之地,我觉得寻那些皇室后裔,应当更为合适一点。

苏长安提议到。

摩青翎闻言,脸色一阵变化,似有某种失落之色在那时爬上她的眉梢,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来,她再次看向苏长安时,也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只有你。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他又想起北通玄所说的那句,摩青翎愿意将如此重宝送与他,其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苏长安虽然对于摩青翎送出帝江精魄之事心中不解,但是北通玄之言,他却只是当做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此刻听闻摩青翎的言语,却莫名的又记起了此言。

不得不说,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喜欢确实是一件让人极为舒服的事情。

可同时,常言道,这世上最难消受的便是美人恩。

莱云城里,摩青翎给了他帝江精魄,有恩与他。

现在,摩青翎族人蒙难,需要他施以援手,但他却又不得不提出一个极为苛刻的要求。

这世上之事有时便是这般无奈。

只有你来坐这个蛮族之王,方才能让族人信服!摩青翎见苏长安不语,便又接着说道。

苏长安一怔,这才知自己会错了意,他脸色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为何?摩青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你体内的帝江精魄了吗?自然记得。

苏长安颔首。

那是蛮族的传承之宝。

摩青翎说道,然后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苏长安,却见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诧异之色,便知他定然已经知晓了帝江精魄的来历。

在念及他之前所提出的要求,以及方才拒绝她联姻的提议,摩青翎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满。

她也知此刻不再是耍她公主脾气的时候,她如今担负这数万族人的生死沉浮,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帝江精魄是每一届蛮王身份的象征,而也只有拥有了帝江精魄之人方才能成为蛮族之王。

但是,帝江精魄需要帝江王族的蛮魂牵引方才能彻底炼化,你拥有帝江精魄,虽然可以发挥出其中的几分威力,但永远无法展现出帝江精魄的完全力量,更无法召唤出帝江祖神的真身。

而我是帝江一族王族之女,王族正统。

只有我俩联姻,才算真正的同时拥有帝江王族以及帝江精魄两重身份,也才能真正的统治蛮族,让族人信服。

摩青翎解释道,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足够冷静、客观。

可是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威逼利诱苏长安与自己结为夫妻一般。

不禁脸色微微有些红润。

苏长安倒是未有注意到摩青翎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或者说以他对男女之事极为木讷的反应,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理解其中的深意。

他的脸色只是在那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蛮族,只要能彻底炼化帝江精魄,得到他的认可,便可以成为蛮王?自然。

摩青翎颔首。

苏长安闻言,脸色愈发变得奇怪,他又问道:帝江精魄既然如此宝贵当初你又为何将他留给我?这是他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此时面对摩青翎本人,终于让他有机会问出此事。

谁知听闻此言的摩青翎又是白了他一眼,说道:当时在莱云城,我受了那怪物的暗算,只有依靠你。

而你又受了重伤,你若是死了,我当自然也活不下去。

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渡给你帝江精魄,以精魄之力,方才保你一命,本想着事后将之取回,谁知道那怪物又忽然杀出,若非你挺身而出,我恐怕……说到这儿摩青翎的声音越来越小,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日,苏长安拔刀而出,高高跃起的背影。

原来如此。

苏长安恍然,那一日他确实因为强行调用体内的戾气而身受重伤,差点被神血反噬,可事后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现在听摩青翎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她救了自己。

他不由得看向摩青翎,说道:谢谢你。

摩青翎见他一脸正经,脸色一红。

撇过头,故作生气地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联姻之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你不怕我做了蛮族之王,对你族人不利?苏长安却反问道。

摩青翎一愣,随即转头直视着苏长安的双眸,笃定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好!苏长安颔首,那我便来做这个蛮族之王!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又说道:却不需要与你和亲。

说罢,还不待摩青翎说些什么。

他周身的灵力涌现,一声怪鸟的嘶鸣响起,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大漠中回荡。

他的背后也在这时猛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生有六翼却无面目的怪鸟虚影。

此刻,他的身子缓缓升起,摩青翎与那些注意到此间异象的蛮族中人的注视下,一股帝王般的威严自他身上溢出,将诸人笼罩其中。

吾乃帝江祖神传承之人,天命之子,尔等还不叩拜!第一百零一章 明日冲关大漠里的黄沙被卷起。

它们在从苏长安体内涌出的罡风中肆虐,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那些蛮族的族人都在此刻看向他。

或者说看向他身后那道巨大的帝江虚影。

这是极为让人错愕的事情。

须知帝江的化身只有真正的拥有帝江精魄的帝江王族才能将之召唤出,甚至在绝大多数的蛮族人心中,能召唤出帝江化身之人,便是蛮族之王。

可眼前这个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新蛮王。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陷入了震惊与迟疑。

摩青翎同样很惊讶,甚至可以说她心中的诧异比起那些族人只多不少。

她身为帝江的王族比谁都清楚帝江精魄只有真正的帝江王族血脉才能炼化,她是如何也想不明白,苏长安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压下自己心底泛起的疑惑,身子猛地朝着苏长安跪下。

王族遗女,参见蛮王!她这般说道,或许是有意为之,她的声音极为洪亮,犹若惊涛骇浪一般在夜色中荡开传入在场没人蛮族人的耳中。

这让那些本就疑惑的蛮族族人愈发惊骇,他们的蛮王竟然向着一个人族少年俯首称臣。

而摩青翎作为蛮王的后裔,理应不会认错帝江真身,她的姿态从某种程度上很好的坐实了苏长安拥有帝江传承的事实。

最先反应过来的虎偃也是一愣,他在摩青翎那一道跪拜声之后,眸子里光芒一闪。

身子也在那时猛地跪下,口中恭恭敬敬的高呼道:强良大巫咸参见蛮王。

他作为三族中仅余的星殒,威望可以说与摩青翎不相上下,而这两位领导者的先后臣服,无疑给这些蛮族人的心中加上了一道极重的筹码。

几乎就在那时,蛮族的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他们双手伏地,口中高呼道:参见蛮王!他们的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响起,在这夜色中荡开,即使对于苏长安分外不满的玉山与摩海耶二人在这样的变故下也不得不跟随着众人跪下,嘴里极不情愿的高呼道,参见蛮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他或许会在面对某些变故时惊尤不定,但当绝大多数人选择相信的时候,那他自己也会选择相信,而这样的相信亦会随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而慢慢变得坚定。

最后,连他自己也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的顾虑。

这些流离失所的蛮族人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高呼着参见蛮王。

或许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们的面色变得潮红,变得兴奋。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底,都盲目的相信,只要有真正的蛮王存在,那么他们便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前途未卜。

而在这些越来越狂热的人群中,玉婵的脸色却是一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几日竟然妄想勾引一位蛮王,这几乎是足以屠尽她三族的大罪。

当然,苏长安并不知晓她此刻的想法。

他见这些跪拜的蛮族人脸上的神色,便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收起了背后的帝江虚影,并示意虎偃诸人好生安抚这些族人,而后他的身子再次落在了摩青翎的身旁。

蛮王大人有何吩咐?摩青翎笑颜如花的走到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闻言白了摩青翎一眼,他神色冷峻地说道:我帮你们入关,你得派你的手下助我守住永宁关。

末了,苏长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如今西凉群龙无首,若是守住了永宁,我可以帮你们在西凉寻得一安身之地,若是西凉被破,你们就得跟着西凉百姓继续流离失所。

苏长安对于权势这东西素来不感兴趣,对于蛮族之王这样位置也是亦然。

之所以登上此位,其实不过是心中不忍这蛮族数万性命就此送葬。

如今大军压境的蛮族军队,与其说是那位拓跋元武的大军,还不如说是神族的爪牙。

他们与司马诩里应外合,一个蚕食蛮族,一个祸乱中原,这其中定然又席卷天下的大阴谋。

而朝廷之中那位帝王不知作何想没有半点出兵西凉的打算,而整个西凉唯一的星殒武王浮三千也是整日醉生梦死龟缩在西岭关中,引兵不出。

只靠北通玄手上的八万大军想要守住西凉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苏长安不愿看着西凉百姓再受离乱之苦,他想要纠集起一切可以纠集的力量,守住永宁关。

而这蛮族中的数千武蛮自然是一股生力军,苏长安在听闻虎偃想要投奔人族之时,其实心底便已经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逃亡的三族同样也可以是埋在西凉的催命符。

若是不能保证自己能完全掌控这三族,那与其用来心惊胆战,不如将之完全摒弃。

全凭蛮王大人做主。

摩青翎态度恭敬地说道,若非她嘴角那一抹揶揄的笑意,苏长安还真以为对方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懒得与这机灵古怪的蛮族少女争辩。

只要守下西凉,我便将这蛮王的位置还于你。

谁知听闻此言摩青翎却是脸色一正,极为严肃地说道:你既得帝江传承便是我蛮族名正言顺的王,传于我难以服众。

苏长安一愣,也不知摩青翎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青鸾等着他去救,古羡君尚在北地,天岚院还握于徐让手中,他着实没有半分心思来做这个莫名其妙的蛮王。

只是现在,也确实不是争论此位应当归谁,毕竟现在,他确实需要这个虚名,来控制整个蛮族。

因此他话锋一转,问道:说说你的计划吧,准备如何冲关?摩青翎的脸色也是一正,收起了与苏长安斗嘴的意思,她望了望那边已经直直的看着二人的那些族人,说道:蛮族大军中有投降于拓跋元武的帝江族人,他们拥有夜鸦,在晚上的视野极好,白日与夜晚冲关并无差别,反倒是我们需得你与人族守军沟通,让他们放我们入关,白日视野极佳,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事不宜迟,就明日辰时冲关!摩青翎脸色一寒,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零二章 只进不退腊月十三。

辰时,天色微亮。

距离苏长安去到天道阁已有八个月的光景。

永宁关外驻扎的蛮族大军越来越多了,他们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列在关外虎视眈眈。

而他们所在的那片土地,曾经也属于西凉。

西凉三关,西岭、永宁、远云三关。

远云数年前失守,导致人族与蛮族之间的天险雁不归大漠失去战略意义。

蛮族大军不用再忍受着大漠的干旱与人族对峙。

他们把驻军放于远云与永宁之间,既增大的所派驻军的数量,同时也可以拉出一条更为安全快捷的粮道。

如今的远云关内再也找不到半点人族的踪迹,有的尽是蛮族的豺狼。

这一天,一群衣衫褴褛的队伍,缓缓的走出了雁不归大漠,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蛮族斥候的耳目,在一处丘陵中隐蔽了下来。

而后数道身影从中跃出,朝着蛮军的方向靠近,然后,他们在离蛮军数里之遥的地方站定。

从这儿冲过去?苏长安皱着眉头看了看远处密密麻麻的蛮军营帐,问道。

嗯。

身旁的摩青翎点了点头。

此处正对着蛮军主力,若是冲关定然引来蛮军的围剿。

苏长安回应道,心头不解。

他虽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如军摩青翎手下的蛮族旧部虽有七万之多,但大都是些没有战力的妇孺,真正的武蛮不过八千之数,且长途跋涉,如此正面撼敌,在他看来实为不智啊。

摩青翎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她摇了摇头说道:冲关之事本就九死一生,我们何尝不曾知晓,只是若是从侧翼进攻,以那些妇孺的体力定然会被武蛮远远甩在身后,到时候我们又得掉转马头救援他们。

一个不防便会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不若……说到这儿摩青翎顿了顿,她眸子里的光芒闪烁,决然道:与其如此,不若险中求生,从正面出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敌军防线,向死而生!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凛,他大抵明白了摩青翎的意思。

迂回突进自然可以避开蛮军主力,可是妇孺们定然受不了如此高强度又长时间的奔袭,到时候要么武蛮回头与蛮军展开拉锯战,而这样定然会引来更多的蛮军,要么便是武蛮只管突进,置那些妇孺不顾。

相比于此,摩青翎选择正面突击,虽然此举或许会更加艰难,而且势必会损失更多的武蛮,但却同时可以更多的保证妇孺的生存机会。

想通其中关键的苏长安不再言语,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道身影互望一眼,他们再次化作两道光影退回到远处的人群之中。

而族人们早已在那儿焦急的等待。

看到二人归来,虎偃诸人便围了上来,而身后那些族人自然不敢与这些他们眼里的大人物靠得太近,但耳朵却一一竖起,听着他们的对话。

摩青翎环视诸人一眼,随后看向虎偃,说道:此处与预想的一般离关门最近,但同样有重兵把守,若是之前的情报无错,镇守此处的应当是九婴族的巫咸,问道境强者拓跋炎。

唔。

虎偃颔首,他苍老的脸上如今更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们带着数量如此众多的族人,能在一夜之间走出雁不归大漠,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这位星殒运用了某些秘法,加持于那些寻常族人的身上。

而这对于虎偃的消耗自然是极大的,他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愈发不堪。

那事不宜迟,我们冲关吧!虎偃不着痕迹的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迹,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虚弱。

其实这样的行为自然瞒不住在场诸人的眼睛,但他们并不想去点破。

摩青翎看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排众而出,走到族人身前,说道:武蛮出列!在!数千士卒在这时排众而出。

虎偃也在这时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股磅礴的气息涌动,而后他脸上的神情猛然变得狰狞,他干枯的身子也在那时如同海绵一般不断的放大。

不出数息的光影,他便化作了一只巨大的如有百丈高的白色猛虎。

吼!他发出一声长啸,大口一张,那些妇孺便在那时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这是虎偃大巫咸的祖神真神,他将族人放于自己的里世界中,此法虽能保证族人的安全,但是却极为消耗灵力,并不能长久使用。

同时,这时的虎偃大巫咸的战力也会严重退化。

需要我们为他开路。

摩青翎转头对着苏长安解释道。

苏长安点头,他虽然看不透彻虎偃的情况,但也知道这位星殒受了极重的伤势,否者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此刻他唤出祖神真身想来已是拼尽了全力,实属不易。

蛮王、公主,虎偃大人这祖神真神坚持不了多久,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破关吧!一位那只走上前来,说道。

这是句芒一族的巫咸,那位看着极像书生的男子,苏长安在事后也知晓的他的姓名——宇文平!好!摩青翎颔首,然后看向苏长安问道:蛮王大人以为何人为先锋最为合适?而一旁那位摩海耶听闻此言,赶忙单膝跪下,出言道:公主,末将愿做先锋,为族人开路!虽然昨夜苏长安已经坐实了蛮王的身份,但是显然这摩海耶对此并不认可,他虽然不再称呼摩青翎为蛮王,可无论所行何事还是以摩青翎唯首是瞻。

谁知摩青翎却在这时撇过了头,淡淡的回应道:此事全凭蛮王做主,你问我何用?她已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极为清楚,苏长安是蛮王!蛮族之事皆以他的意思为准!苏长安这并非她的惺惺作态,他与她都很明白,若想让苏长安放心的带着蛮族入关,那就必须让他彻底的掌握住蛮族,否者二族之间若是还有间隙,即使入关,他们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摩海耶向来只是一个武夫,对于这其中门道的了解比苏长安还不如。

但他作为除了虎偃之外,整个蛮族最强的战力,自然不愿意失了这个机会,所以他极不情愿的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请……请……蛮王应允!可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取下自己背上的刀剑,神色冷冽了起来。

摩海耶领一千三百武蛮左翼掩护,玉山领一千三百武蛮右翼掩护,宇文平领两千武蛮尾翼断后!三人一愣,虽不解苏长安为何会有此安排,但也知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各自颔首,皆领兵围着那虎偃化作的巨虎,按照苏长安的吩咐站好位置。

而此时苏长安周身的灵力猛然汹涌了起来,一道灵压荡开,诸人只觉天色已暗,穹顶便忽然亮起七颗星辰。

他环视那些士卒,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年纪比其他并大不了多少,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

他们不可避免的感到害怕,感到惶恐,甚至一些人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

你们可能会死!他说到,声线平静得就像在陈述某些事实。

这样的话无疑让这些本就不安的士卒们脸上的神情一滞。

就连向来信任苏长安的摩青翎也是脸色一变,但却依旧沉着性子等着苏长安的下文。

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更不能说出一定会带着你们活下去之类假话。

我甚至并不认为,你们的死就一定能换回你们族人的生。

苏长安又说道,声线愈发冷冽。

而那些士卒的眸子里的恐惧也愈发浓重,甚至还生出些许怒意。

但我能保证的却是,倘若我活着,你们的族人就一定活着。

倘若你们的族人死了,那我绝对会死在他们之前!你们不愿意屈从于九婴,我们同样不愿意屈从于九婴,不管以往如何,但现在我们是战友!是同袍!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我当守卫你们的族人,就像守卫我的族人!我当爱惜他们的生命,如同爱惜我的生命!从今日起,我为蛮王一日,西凉便有你们安身之地一日,我存一日,则两族不兴刀兵一日!说完这些,苏长安的周身的气势愈发汹涌起来,他稚嫩的脸庞上却弥漫着如同君王一般的威严,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的念头。

即使是与他向来不合的玉山与摩海耶二人也在那时脸色潮红,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族人在西凉重新繁衍的光景。

这时,苏长安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他高声说道:我为先锋,诸将随我突围。

此去,破釜沉舟,只进不退,向死而生!只进不退!向死而生!玉山与摩海耶同时高声应道。

只进不退!向死而生!那些武蛮也随之高声回应。

他们的声音犹如天际的炸雷忽然响起,声势浩大,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息。

第一百零三章 所向披靡作为拓跋元武的族弟,拓跋炎在整个驻扎永宁关外的蛮军中地位极高,前些日子,他更是和极为同为问道境的蛮族高手重伤了人族永宁关内的守将,北通玄。

本来按照他的意思,以他们蛮军五十万的军力,数倍于永宁关中的守军,加之那位速来难缠的人族将领北通玄重伤,这应当已是攻城拔寨的最好时机。

可是自己的哥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来军令,命他按兵不动。

他哪敢违背自己那位越来越越神秘的兄长的意思,因此即使心中不满,可还是耐下了性子,虽然每日命人叫阵,却从未真的对其发起过进攻。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关内人族的士气一日不如一日,他甚至可以预见,待到他们大举进攻之时,永宁关决计不可能抵御太久。

这一天,闲来无事的拓跋炎,本来正搂着自己从族内带来的美人于帐内寻欢作乐,但不想一道令他都感到心颤的灵力波动忽然爆开。

随后外面的营帐中便想起一阵阵惊呼声与喊杀声。

他心头一动,很快便意识到这道灵力波动绝非这蛮军之中那些将领所拥有的。

莫不是人族出来劫营?他皱着眉头想到,可是以他得到的情报,如今的永宁关内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如何还敢做出主动出击这样的事情?他心头疑惑,却也知此事非同小可。

因此他一把将方才还在他怀里甜言蜜语的蛮族女子如同废物一般扔到一边,提起自己的那把巨斧,便急冲冲的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出营帐,便将这军营之中乱成一团,后方更是狼烟滚滚,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此处杀来。

而这时,他的副将也正好急冲冲的赶到。

拓跋……拓跋将军!敌军来袭!那副将显然颇为着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

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敌军?为何会从后方袭来!拓跋炎脸色一寒,对于这副将的窝囊模样很是不喜。

小的不知,那为首的是一位人族少年,后面却跟着一只巨大的虎怪,只是一个照面便杀了我军数位天听境的将领。

方才,小的已命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魂守境将军前去阻拦,但以那少年的伸手,恐怕也只能是拖延一会时间。

那副将赶忙说道,声线中的恐惧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或者说是已经无法掩饰。

巨虎?拓跋炎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拧起跪在地上的副将,问道:我且问你,那虎怪周围可还有其他人?小的……小的……不知……那副将连忙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那敌军来得太过突然,小的想着……想着来向将军汇报……并未……并未看清。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且断断续续,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子,这番言论也不过是推脱之言。

将军!而就在这时,又是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急忙忙的跑来,他身子砰的一下跪在拓跋炎的身前说道: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将军战死,那敌军先锋如入无人之境,帐中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嗯?拓跋炎的眉头一挑,显然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巫骨左与巫骨铜在这五十万蛮军中,自然算不得凤毛麟角一般的高手,但却仗着自己所修的特殊功法,寻常问道境二人联手也可斗上数个回合,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于敌军刀下?莫不是来者是星殒?拓跋炎这么想到,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人蛮两族孰强孰弱已不用多言,若是人族敢出动星殒,便坏了规矩,到时候蛮族星殒一至,那别说永宁,就是长安城也是指日可待。

更何况,若是星殒,又何须从后方偷袭,直接正面杀来岂不更好?这般想着,拓跋炎一脚踢开了身前跪着的两位士卒,口中喝骂道:没用的东西!然后,只见他双脚蹬地,身子便爆射而出。

……苏长安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蛮军,眉头微皱。

方才突然袭击效用已经慢慢消散,他们如利芒一般杀出,不出百息时间,便已深入敌军的腹地,但是这时,随着蛮军渐渐反应过来,他们开始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反扑。

相比于他们不过寥寥数千人,对方可是拥有五十万大军之众,面对这样数量巨大敌军,苏长安诸人便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方才入水的力道一过,变没了后继之力,冲杀的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伤亡。

但好在苏长安的修为足够强悍,什么天听魂守在他的面前现有一合之敌。

因此队伍的速度虽然放缓,但却依然还在前进。

可同时苏长安也知道,这样的前进会随着那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的蛮军而不断放缓,特别是当那些问道境的蛮族将领到来之时,对于他们必将和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

吼!这时,那虎偃化作的巨虎发出一声哀嚎,苏长安心头一惊,他赶忙转头看去,却见右侧许多蛮族的弓箭手抓住了玉山的一个空档,朝着巨虎射来了一阵剑雨。

虎偃身为星殒即使受了重伤寻常武蛮的弓箭也理应难以伤到,但这群弓箭手中显然隐藏着一两位修为极高之辈,他们的长箭如若无物一般刺穿了虎偃的防御,在他的身子上绽开一朵血莲。

玉山见状,心头大骇,提起手中长弓便要朝着那长箭飞来的方向射去。

玉山!护好身前!苏长安却在这时一声暴喝,阻止了玉山的行为。

那隐藏在蛮军中的弓箭手显然是想要以此激怒玉山,然后给近身的蛮军制造机会,若是玉山如此,定然是着了他的道。

被苏长安一喝,想明白其中道理的玉山,顿时满头大汗,他的箭锋一转,便将数位以为抓住机会的蛮军射倒在地。

那些弓箭手见一计不成,便又再次拔弓射向虎偃,与上次一般,又有数道弓箭穿过了虎偃的防御,直直的钉在了他的身子上,顿时又是数道血迹溅起。

虎偃化作的巨兽吃痛,再次发出一声嚎叫。

跟随虎偃多年的玉山与他感情极重,见此情景,他的双目顿时赤红无比,想要手刃那人群中的弓手,可又害怕顾此失彼,给了那些蛮军可乘之机,因此一时间心头烦躁,对战之中更是连连失手。

安心守住右翼!苏长安自然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一刀荡开,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数位蛮军一刀斩为两段。

随即说道:我来解决!只见他眸子中光芒一闪,一道星光自穹顶之上亮起。

天权!他如此轻声说道。

那被他笼罩着的黑暗天地间,便有一位手持笔墨的虚影忽然出现。

他以天地为画轴,夜色为墨,笔锋流转,数道墨色恶龙身影便在那时跃然纸上。

还不待诸人反应过来,只见他,伸出那如椽大笔,在那些恶龙的眸子上轻轻一点,那些恶龙便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他们长长的身躯一阵上下翻腾,一道道龙吟之声乍起,一股如有实质的威压在那时蔓延开来。

去!在那时,那道虚影忽然一声轻诧。

那声音就如同敕令一般,此音方起,那些恶龙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右翼的蛮军袭去。

如此骇人的声势,哪是那些寻常士卒所见过的,他们几乎下意识的便要躲避,但是那些恶龙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冲入了人群之中。

轰!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恶龙们的身影交错,如同绞肉机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便激起一阵阵蛮族士卒的惨叫声,同时带起团团血雾。

不过百息的光景,方才围攻右翼的蛮军便被尽数剿灭,在玉山与那些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之间生生拉出一道真空地带。

玉山的神情一愣,不过因为失去了近战士卒的遮掩,其身后那些方才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便在这时暴露在玉山的眼帘之中。

他双目中一道怒色闪过,几乎再同一时间,他取箭、引弓、出箭一气呵成,还不待对面的弓箭手们从方才恶龙临世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玉山所射出的长箭便化作一道道的流光取下了他们的头颅。

而另一边,苏长安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停住,他眸子中光芒闪烁。

口中继续轻声说道:玉衡!一位老者虚影在那时浮现,苏长安剑匣内的长剑应声而出,被那老者握于手中。

那时,一道剑鸣冲天而起。

老者的身影一动便瞬息杀入人群之中。

玉门关。

长亭暖。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一道精妙绝伦的剑法在那时被那道虚影舞出。

他如同午后漫步一般,在人群中悠闲的穿梭,每一剑都可以带走数以十计的性命!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到,他的衣角。

待到六招用尽,那老者的眉宇间爆开一道神光。

莲!花!绽!一道如同死神低语一般的呢喃,清晰的传入在场诸人的耳中。

那些蛮军的脸色一变,虽然剑招未出,但是那浩瀚的剑意确已犹若实质一般的荡开,在他们的甲胄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浅痕。

几乎本能的这些士卒们满脸骇然的向后退去一步。

到这一步,方才跨出,一道巨大的剑影莲花,便在那时猛然绽开。

将数十丈内的蛮军包裹其中,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便在那时被搅成了碎末。

走!苏长安在这时暴喝一声,带着手下的武蛮与虎偃化作的巨虎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但是,向来好战的蛮军并没有因此而被吓破胆子,一群蛮军又在某些将领的指挥下围杀了过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体内的灵力好不吝惜的涌出。

天枢!他又是一声轻吟。

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再次浮现。

他身影一动,手中双枪被挥舞得虎虎生风,带着风雷之势,伴有金戈铁马之音,直直的杀向前方。

他虽一人,却宛如千军万马。

一枪出,千军随。

数以百计的蛮军便在这一招之下被轰杀。

苏长安带着人群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后。

苏长安嘴中连连轻吟。

天璇!此音一出,便有剑如雨下,剑龙呼啸。

天机!此音一出,便有幻境丛生,无数蛮军在那时脸露迷茫之色,愣愣的站在原地被苏长安所带领的武蛮取下项上头颅。

摇光!此音一出,便有长刀轰鸣,百丈刀光斩下,所过之处,披荆斩棘,人首两端。

开阳!此音一出,便有长剑低吟,一剑起,伴有龙吟凤啼之音,那时百鸟声喑,走兽伏蜇,眨眼间,千军伏诛。

苏长安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睛,每念出一个音节便有上千的士卒横死当场,而他所带领的蛮族也就随之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这样前进同样让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光是死去的武蛮便有两千之巨,而剩余的大都带着不小的伤势。

此刻苏长安七招用尽,他也渐渐露出了疲态。

但离冲出蛮军的军营也不过百丈之遥了。

他提起一口气,大声说道:坚持住!快到了!再随我冲锋!先前的战斗中,苏长安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在这些武蛮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几乎已经暗暗在心中将之当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此刻听他言语,即使已经身心疲惫的众人,也都纷纷再次提起一口气。

苏长安也是眉目一沉,领着众人便要再次向前杀去。

他的身子高高跃起,一道斩下,伴随着百丈刀光,直直向着身前斩去,他要破开眼前的敌阵,带着诸人一鼓作气的杀出。

但就在他的刀芒即将斩下之时,一道一丈多高的巨大身影却忽然出现。

他手持一把巨大到了夸张的开山斧,直直的迎向苏长安的刀光。

苏长安的心头一怔,他感觉到了来者身上那股可怕的灵力波动,但此刻刀势已成,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

他心头一沉,便索性决然的斩下。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一脸骇然的苏长安,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如人群之中。

我当是谁!原来是从王庭逃出的余孽!怎么勾结了人族,想要去做他们的走狗?那来者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我也有哒!哒!哒!马靴敲击着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响。

既然是轻响,自然便极为细微。

但那声音却很神奇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因为,当那马靴的主人出现之后,这喊杀声、哀嚎声不觉得战场,便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来回的踱步,神态悠闲,就好似置身于某处楼台水榭一般。

苏长安终于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他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沉着眉头看向那道身影。

宇文平、玉山、摩青翎、摩海耶都在那时靠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对于自己拥有足够的自信,那些蛮军的攻势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他们自觉的退开,在苏长安与那道身影只见留出一道空地。

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要与苏长安来一次一对一的决战。

他是谁?苏长安沉着眸子问道,因为方才二人对拼时所激起的尘埃,挡住了苏长安的视线,这让他只能看清男子那具有压迫性的、如同虎豹一般的身材。

拓跋炎。

摩青翎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凝重。

嗯。

苏长安点头,他能明白摩青翎心头的担忧,方才那一斩他虽未有拼尽全力,可是男子却能在如此轻描淡写间将他击败,他约莫也能感觉到这男子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令人恐怖的境界。

咚!男子将他抗在肩上的巨斧猛然放下,那巨斧向来绝非凡物,光是撞击地面那一下便激起一道轰响,其重量可想而知。

摩青翎公主,你还要与你的情郎窃窃私语多久?不若赶快投降,我兄长还等娶你过门,做我们的王妃呢!男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调笑道。

混账!拓跋元武那叛徒,怎配得上公主殿下!一旁的摩海耶闻言,顿时双目充血。

他提着手中的大刀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灵光直直的杀向那道身影。

不要!摩青翎与苏长安几乎同一时间大声喝阻道,但为时已晚,摩海耶的速度极快转眼便已到了那道身影的跟前。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刺耳轰响乍起。

下一刻。

修为已至问道境的摩海耶的身子便在那时暴退而出,他亦长刀点地,在地上划出一道数丈长的刀痕之后方才稳住身子。

但还不待诸人上前询问他的状况,一口逆血便在那时,自他口中喷出,他脸上的神情一暗,整个人便轰然倒地。

诸人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格外难看。

相比于充当前锋的苏长安,摩海耶在左翼掩护,并未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他的战力相对来说是最为完整的。

而他本身的修为,也是问道境。

在这一点上,与之前摩青翎所了解到的拓跋炎应当是同一层次。

可为何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其击败,甚至如今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同为问道,这拓跋炎当真能强到如此地步吗?哎!我说那个人族小子还打吗?不打就自刎谢罪吧!我还要将公主带回去与我兄长完婚呢!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丝毫未有提及方才击败摩海耶之事,就好像此事对于他来说不过寻常,根本不值一提。

摩青翎诸人闻言,虽然皆面露不忿之色,但刚刚他与摩海耶的交手着实太具有震慑力,以至于诸人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愿意与你回去,可否放过我的诸人?摩青翎看着身后那些已经是遍体凌伤的武蛮们,又望了望已经奄奄一息,甚至连站立都极为艰难的虎偃,终于一咬牙,走上前去如此说道。

这样的举动让诸人大惊失色。

公主!不可啊!众人惊呼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摩青翎却转头看了众人一眼,低声呵斥道,她那属于王族的威严,在那时展露无遗,让诸人顿时收声,不敢妄加非议。

这可不行!这些人可都是挟持公主的罪民!我得拉回去斩首示众!拓跋炎猖獗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尽是戏谑与嘲弄之意。

你!摩青翎闻言顿时满脸怒意,她是帝江王族之女,甚至在将来会继承大统,成为蛮王之人,心底怎会没有半点傲气。

她为了自己的族人愿意受此侮辱,却不想反倒受了拓跋炎这小人的嘲弄。

你若敢动他们一毫,我便自绝当场!摩青翎压下心底的怒气,再次说道,为了这支一直跟随于她的族人的安全,她不得不又一次选择低头。

好啊!拓跋炎却似乎不为所动。

他踏着马靴,悠闲的穿过了两人之间的尘埃,再离苏长安与摩青翎十丈之遥出站定身子。

然后他缓缓的生出自己的左右,一滴晶莹剔透的血色事物便在那时凝聚于他的掌心。

有它在,不管公主殿下死去几次,我都能将你救过来。

拓跋炎狞笑道。

这是!摩青翎的脸色顿时一变,这东西她自然认识,那时在莱云城中引起那场屠城惨案之物,也是九婴氏族曾经试图献给他父亲的那所谓的药!这便是药!拓跋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狂热的神色,我们九婴一族便靠着这圣子们赐予的神物一步又一步将你们帝江推下了王座!怎么样?现在我将它赠与你,这样公主殿下就可以与我们一般,享用无穷的力量与无尽的寿命!见识过那神血所带来的灾厄的摩青翎自然不会相信拓跋炎的话,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一步,就好似那拓跋炎口中的神物在她看来便是洪荒猛兽一般。

不要害怕,只要享受过太带给你的力量,你便不会再拒绝他。

拓跋炎如此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极为病态的蛊惑之意。

哈哈哈!!!却在这时,一道在拓跋炎看来极为刺耳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

拓跋炎心头莫名涌出几分怒气,他循声看去,却见那位方才被他击退的人族少年,不知何时、亦不知为何正立在一旁放声大笑!你这人族的鼠辈,有何好笑!他厉声问道,手中的巨斧被他高高抡起,眸子里杀机崩现,似乎只要苏长安说出半句不妥之言,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之砸成肉饼。

我笑你们将毒物做神物!将邪神称圣子!将灭族而不知!岂不可笑?苏长安高声说道,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是毫不掩饰。

竖子狂妄!拓跋炎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手中巨斧一挥便要朝着苏长安的面门斩下。

以苏长安不过地灵境的修为,他有理由相信,这一击之下,他定然身形俱灭,化为肉末!但出乎他预料的是,即使问道境修士也接不住的巨斧,这一次却稳稳的镶在了苏长安的手中,再也难进分寸。

那少年看着他,他的身材并不高大。

抬头望他,虽是仰望,却似俯视。

我当是何物,原来不过一群被神血侵蚀的傀儡,不过有些神性而已,这东西……少年的嘴角在那时勾出一抹笑意。

我也有!第一百零五章 问道尽出从摩海耶被击败那时起,苏长安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拓跋炎,凭什么能击败摩海耶。

无论是力量、修为、还是功法,在苏长安看来二人都在伯仲之间。

或许拓跋炎隐藏了某些手段,是苏长安看不真切的。

但是他与摩海耶对拼那一招,苏长安却无比确认自己的看得极为真切,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其他力量,仅凭肉身便将摩海耶一击败退。

这是苏长安极为不解的地方,在他看来除非拓跋炎拥有和他一样的仙道修为,否则绝无办法如此轻松的击败即使在问道境中也是佼佼者的摩海耶。

可是要入仙道,何其困难,苏长安的仙道可是天岚院七星一代谋划,加之机缘巧合与他的险境环生方才铸就的。

他有理由相信这世上,他的仙道,应是独一无二的。

直到,拓跋炎唤出神血之时,苏长安心头一动,方才明了,原来他所依仗的不过是神血中的稀薄的神性。

其实神性到底是什么,苏长安也说不明白,但他的体内确实有一道真神留下的神性。

将之炼化之后,苏长安依然无法将之动用,但是待到拓跋炎展现出他稀薄的神性之后,沉睡在苏长安体内的神性。

就像是受到贱民冒犯的君王一般,猛然觉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一把接住了拓跋炎的一斧。

拓跋炎的脸色亦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依仗着的那股神秘力量,竟然就在这时,如同受了惊吓的豺狼一般钻入了他的体内,任凭他如何召唤都不再回应他。

似乎了解到拓跋炎此刻的状况,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手中灵力一荡,振开拓跋炎的身子。

哐当一声轻响。

夏侯血出鞘。

他左手持九难,右手持夏侯血。

身子如脱笼之兽猛然跃出。

拓跋炎心头一惊,暗道这小子有些古怪。

但常年征战的经验,让他很快压下了心头的思绪。

眸子里杀机浮现,就算不能动用那股力量,以他问道境的修为,想要杀一个地灵境的修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便可办到的事情。

他的巨斧在那时被他挥舞得虎虎生威,浑元一体,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滴水不漏。

伴随着阵阵巨大破空之声,他的四周在此刻升起了阵阵罡风,巨大的气浪荡开,带着漫天黄沙,直让周围那些士卒退避连连。

而苏长安的刀亦在那时如约而至。

拓跋炎心头狞笑,暗道这一招相遇,以苏长安的修为定然会被他的力道震得五脏俱损,七窍流血。

轰!一声巨响爆开。

那声音极为刺耳,巨大的声浪直接将周围那些靠得近一些的士卒的身形震得暴退,更有甚者竟是被震得耳鼻流血,当场昏死过去。

拓跋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苏长安双刀中的力道比他想象中要强出百倍不止,他的身子甚至因为准备不足而有被撼退的趋势,为此他不得不一咬牙,左腿蹬地,口中发出一声闷喝,方才稳住身形。

在意识到苏长安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出数倍的情况下,拓跋炎终于收起了轻敌的心思,他一声暴喝,周身的力量尽数涌动。

巨大的力道自他的双臂传至他的斧身,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体内的真神神性虽然压制住了拓跋炎的神性,但却不愿被苏长安所用,又一次沉睡下去,他想要击败眼前这个问道境的蛮族强者,到最后,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力量。

蛮族向来以肉身强悍著称,即使他已练就蛮魂,肉身同样强横无比,但面对问道境的拓跋炎依然自愧不如,不敢与之硬拼。

他双刀一荡,借着拓跋炎的力道,身形暴退数丈,以此卸掉大部分力道。

拓跋炎得势不饶人,身形一动,手中巨斧以盘古开天之势狠狠的朝着苏长安的面门砸来。

苏长安的眉目也是一沉,他对于那力拔山河的一斧不闪不避,双刀一振,竟然就这样硬撼上拓跋炎的一斧。

这一斧,拓跋炎没有半点藏拙的意思,他使出浑身解数,自认为其中力道,即使同为问道境的大能也决计要避让三分,但见苏长安却还敢硬接,心头暗暗耻笑他不自量力。

一旁的宇文平、玉山等人也是眉头一皱,不解苏长安怎敢硬接这一击。

即使苏长安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表现出他超出同境千百倍的战力,但与问道境的拓跋炎相比,依旧有着不小的差距。

更何况方才那一战,苏长安消耗巨大,拓跋炎以逸待劳,这其中强弱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就在苏长安的刀,将与拓跋炎相遇的那一刹那。

苏长安眸子里一道神光爆开,他大喝一声,天枢!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起刀枪鸣。

他的身后豁然浮出千军万马一般的虚影。

领域?!!拓跋炎心头一震,但攻势已成,他退由不及。

又是一声巨响爆开,拓跋炎的身子就在那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狠狠的栽倒在地。

……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想不到,一招击败摩海耶的拓跋炎,竟然在与一个人族少年对拼力道之时败下阵来。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场的诸人都在这时看向那道立在战场上的声音,一时无言,只有满眼的惊骇。

但苏长安的眉头却并没有半分的喜色,与之相反,他将之皱得更深了。

快走!他看了还在发愣的摩青翎诸人一眼,高声说道。

这时诸人方才回过神来,他们气势大震,赶忙掩护着虎偃,趁着那些蛮军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之时,加快速度,朝着永宁关方向奔去。

而苏长安这时却并没有随着诸人一道离开,他跟在队伍的后方,缓慢的移动,眼神却死死的盯着那道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炎。

他比谁都清楚,拓跋炎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他击败,方才那一击之所以能将之击退,所依仗无非是忽然张开天枢领域的攻其不备罢了。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蛮军军营的其他地方,数道身影正化作流光,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赶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来者都是问道境修为的大能。

第一百零六章 剑雨化龙数道身影从庞大的蛮军军营各处飞了出来,他们的速度极快,在数息之后便纷纷落在了拓跋炎的身旁。

我还想着把这擒拿公主的大功让给你,谁知你竟然连个地灵境的小毛孩都不是对手,也不知道圣子知道后,会对你们拓跋兄弟作何感想。

其中一位长相阴柔,满头白发的男子出言说道。

我看他的气力早就使在那些小娘皮身上了,外强中干。

一位满脸脓疮,相貌可憎的男子在此刻接言道。

不过说起来,这人族小子长得倒是细皮嫩肉,比起你们这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倒是可别伤着他,带我捉回去好好品尝一番。

另一位打扮极为妖艳的妇人看向一脸警惕的苏长安如是说道。

呸!却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拓跋炎终于站起了身子,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把撕掉自己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其下精壮如虎豹一般的身材。

这小子有古怪,老子差点着了他的道,一起上,小心使得万年船。

拓跋炎对于之前诸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反而冷眼看着苏长安,杀机盎然。

不过地灵而已,有甚古怪?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子,和你那哥哥一般,胆小如鼠。

满脸脓疮的男子嘲弄道,但却丝毫没有一人对敌的意思,显然还是认可了拓跋炎的话。

那只虎怪应该是虎偃,等下我们出手擒下那小子,完颜满你去截住虎偃,他被圣子重伤如今唤出祖神真身,我估摸他已是将死之身,你用神药囚住他的肉身与灵魂,带回王庭,又是大功一件。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一位老者走了上来,对着那一脸阴柔的男子说道。

好!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点了点头,他望向那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巨大虎怪,感叹道:可惜一代星殒,竟然落到如此田地。

看得出,老者在众人之中威信极重,方才还相互嘲讽的众人,在听闻老者话后,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本意,都还是应允了下来。

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上!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的拓跋炎身子一动,手中巨斧高高抡起,便领着众人朝着苏长安的头颅杀去。

对此早有所料的苏长安知道来者不善,他不敢怠慢。

只见他双刀握于手中,背上剑匣内长剑清鸣,他大喝一声:十方剑阵!无数长剑不知从而来,灌注他的周身,不消片刻,他的背后被伸出两道剑翼。

他虚浮于半空之中,周身气势升腾。

此时那袭杀而来的诸人已至他的身前,他眉目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天岚!又是一道轻喝爆出,一股灵压荡开,将诸人尽数笼罩其中。

那些蛮族将领见此状心头骇然,苏长安这忽然升起的领域,其中蕴含的道蕴让这些问道境的强者也感到心惊。

果然有些门道。

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冷笑道。

可惜,可不止你有领域。

男子这般说道,而后一道道灵压纷纷从诸人身上爆开。

一时间风雷水火舞动,恶兽鬼怪齐鸣。

首当其冲的是拓跋炎,他周身燃着紫色的熊熊烈火,如猛虎下山一般自天儿降,苏长安眸子里神光一闪,轻喝道:天枢!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浮现,他身影一动,带去金戈铁马之声迎上拓跋炎的巨斧。

而后,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巨大的镰刀,从侧面割向苏长安的颈项。

苏长安本想唤出一道七星虚影与之对敌,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战场上忽然升起一道道晦暗的琴音,那音调极为诡异,让苏长安的思绪一滞,到了嘴边的话,就然就这么生生止住。

眼看那闪着锋芒的镰刀将之,他不敢有半分怠慢,提起手中的九难硬撼这一击,因为仓促应战的缘故,加之那琴音的干扰,两者相撞之时,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嘴角顿时便有鲜血溢出。

但他知道不能让敌方看出的他破绽,为此,他强自咽下已经到了嘴中的那口鲜血,双目赤红的望向战场中的某一处,却见那位打扮妖艳的夫人,正盘膝坐于地上,双膝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长琴,想来方才的靡靡之音,应当便是由她所发出。

天权!天玑!苏长安忍着体内的伤势,强行提起体内的一股灵力,再次唤出两道虚影。

那两道虚影方才浮现,不用苏长安任何指令,便纷纷用出自己的最强一击,杀向那位抚琴的妇人,妖艳妇人知那虚影的诡异,同样不敢有任何小觑之意。

只听那时,他手中的琴音忽的高亢了起来,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灵压自她的琴音中迸射而出,与天权天玑虚影所发出的力量绞杀在一起,一时胜负难解。

随时如此,苏长安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这些七星虚影固然厉害,但是却受限于他的境界太弱,根本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他所想的无非是用他们拖住一部分蛮将的步伐,以此给他逐个击破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被称作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杀了过来,没了那靡靡之音干扰的苏长安正要再唤出一道虚影将之拦下。

但完颜满的身子却在那时一震,速度陡然加快,直直的朝着苏长安身后已经渐渐脱离蛮军军营的摩青翎等人杀去。

小心!见此状,苏长安心头惊骇,一刀荡开那脓疮男子的镰刀,便要转身救援。

但他方才转身,却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材佝偻的老者身影。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放大,他虽只是地灵境,但因为修炼仙道的缘故,寻常问道皆由一战之力,就好比眼下这些蛮将,以一敌数,他虽然有些吃力,但只要给他时间,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但这个老者,周身气息凝敛,若非此刻悬于半空,苏长安甚至会以为,这老者只是一位寻常人。

以他的眼界,竟然丝毫看不出这来者的修为。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苏长安感到心惊。

你是天岚院的人?那老者好像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抬头问道。

深邃的眼睛在那时被他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亦勾起一抹笑意。

那应当是一张很善意的脸,但苏长安的心却在那时升起一股寒意。

你与他说那么多干嘛,杀了便是!而这时,一旁那位被苏长安击退的脓疮男子再次杀了过来,他对于老者的行为似乎有所不满,嘟哝着提起镰刀便再次砍向苏长安的头颅。

摇光!开阳!苏长安脸色一寒,一声轻诧再次唤出两道七星虚影,拦下那位脓疮男子。

而他也在这时转头,再次看向那位老者,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

他已经感觉这位老者的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诡异,修为绝非问道这么简单。

若是苏长安猜得不错,这老者定然已经触及到了星殒的门槛,属于那极少的半步星殒之境。

那位守将与你是何关系?老者对于正在缠斗中的同伴视而不见,他直直的看着苏长安不换不忙的问道。

与你何干!苏长安自然知道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定然是北通玄无疑,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需要与这老者交谈的必要。

他背后的剑翼一震,身子便猛然动了起来,直直的杀向老者。

老者嘴角的笑意更甚,一道灵压自他体内荡开。

正飞速移动的苏长安便在那时感到自己一股晦暗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他本就消耗得不剩多少的灵力,在那晦暗气息的侵蚀下,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散。

他的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但身子的速度却愈发快了起来,他并不理解老者时如何做到如此诡异的事情的,可是有一点他却很清楚,若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击败,恐怕过不了多久,灵力耗尽的他便会如板上鱼肉,任这老者宰割。

想明白这些,他背后的剑翼一张,无数长剑如暴雨一般朝着老者倾泻而下。

那老者眸子里寒芒一闪,这剑雨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外强中干,以他的修为,根本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老者伸出一只手,他的身前便猛然浮出一道血色的屏障,看模样是准备硬接苏长安这一阵剑雨。

正如他方才所想,苏长安的剑雨根本不可能能伤到他。

这一点苏长安也无比清楚。

但是,就在老者张开那屏障之时,苏长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只见他左手一握,手形变幻,那些已至老者身前的长剑如有灵性一般,微微掉头,避开老者的屏障,在老者骇然的眼神中,长剑从两侧贴着他的屏障遁去。

而后,那些长剑在老者的身后汇集,形成一条巨大的剑龙,直直的从后方的空档杀向老者。

这时一个说来很长,实则不过一瞬的事情。

那些长剑速度极快,以至于待到长剑及身处,老者方才反应过来。

他想要回身抵挡,但却为时已晚,只有满脸骇然的看着他些长剑飞快的射入他的身体,再带着斑斑的血迹从中穿出。

第一百零七章 送葬者至一声闷哼,自老者的喉咙中响起。

他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血洞,空洞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你们天岚院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老者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沙哑的声线犹如枯败的树枝在渐渐腐烂一般。

苏长安从那声音里闻到了某些异样,他心头一震,身子便猛然朝着左侧一动。

下一刻,老者的身影便豁然出现在苏长安方才立的位置,他的右手不知何时膨胀了起来,撑破了他的衣物,露出里面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的肌肉,或许因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变化的缘故,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血色。

而那手臂的前端,是如野兽一般的利爪,此刻正闪着骇人的寒光。

这条造型极为夸张的手臂,与他瘦弱佝偻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的胸前被苏长安剑龙所洞穿的血洞还在不住的往下滴着血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而非一个人或者蛮。

没有人,可以再被洞穿了胸口之后,依旧活着。

至少苏长安是这样认为的。

他几乎就在这时可以肯定,这老者定然如拓跋炎一般,体内有着神血。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震惊,老者满是褶皱的脸上,再次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很奇怪吗?老者问道,声线低沉,如恶鬼低吟。

他所以伸手一撕,将自己已经褴褛的衣衫尽数扯落,露出里面那干枯,甚至有些血肉模糊的上身。

我受过圣子的祝福,我永生不死!老者的脸上浮出一抹癫狂的笑意。

他话音一落,剩余干枯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开始膨胀,他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瞬间鼓了起来,胸口那些被苏长安所洞开的血洞也亦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不出十息的光景,他的身子便已生得有三丈之高,前面獠牙,周身还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青色鳞甲,眸子里更是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这般模样苏长安曾几何时见过,虽然有些差别,但是却与那百鬼极像,这分明就是神族。

苏长安的眉头一沉,暗道,观这老者的言语,定然是蛮族无疑,可为何能幻化为神族?莫不是他们口中的圣子有什么办法将人族与蛮族也转化为神族?若是如此……想到这儿苏长安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岂不就意味着神族可以制造出一批如老者这般的怪物出来?老者自然不会给苏长安细细思考的时间,只听他嘴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周身灵力涌动,下一秒他的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放下自己纷乱的思绪,他背后剑翼一震,四周罡风乍起,天璇!摇光!他一声轻诧,将最后两道七星虚影唤出。

天璇一出,那道他方才控制的剑龙便落入她的控制之中,而摇光虚影也在这时握住了从苏长安手中飞出的九难刀。

三人并肩而立,在老者冲入他们身前数丈之时,他们眉宇间煞气涌动。

天璇剑龙如海,呼啸奔腾而去。

摇光身子高高跃起,刀如长虹,割破天地。

苏长安手持夏侯血,裹挟着漫天雷光,直直斩向老者的面门。

他头顶的那把十方神剑清鸣,亦是随着他呼啸着杀向老者。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次对撼。

两股力量相遇时所爆出的巨大光芒,直刺得在场诸人睁不开眼睛。

而随之而来的气浪,更是直接将周围蛮军轰倒在地。

转眼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待到光芒散尽。

苏长安与那老者化作的怪物分置而立。

苏长安唤出的两道虚影已在这时消失不见,想来已经是在方才那场对拼中彻底消散,而苏长安亦是浑身浴血,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半点完整的血肉,但他的眸子却依然明亮,就好似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反观老者,他的情况比起苏长安也越加不堪。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数百之巨,不住的向下滴着血滴,若是细细看来,便可以发现那些血液之中混杂着一些不易被看清的金黄。

他同样虽然伤势严重,但从他周身的气机中不难发现,他并未被伤到根本,而且或许是因为神血的缘故,他身上的大多数伤势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唯独胸口处的一处剑伤,与左臂处的一道刀伤却久久不见好转。

苏长安很清晰的记得,这两处伤势九难与十方所致。

他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已经回到他的手中的九难刀,心中忽然记起了些完事。

梧桐曾说过,神是杀不死的。

而在天岚院中,玉衡在临死前却御使着十方神剑,彻底击杀了百鬼。

起初苏长安并未多想,只是认为玉衡活血掌握着某些强大的法门,足以灭杀真神。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苏长安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而方才这老者身上的两道伤口似乎证明了苏长安的某些猜测。

不出数息的光景,老者方才看起来极为骇人的伤势此刻已经尽数恢复如初,只是那两处由十方与九难所割开的伤痕却丝毫不见好转。

但老者所化为的怪物似乎丝毫未有注意到这些,他发出一阵猖獗的笑意,面色狰狞地说道:圣子的祝福岂是尔等鼠辈所能伤及的?待我取下你的头颅,带回王庭献给圣子,到时候便可得到更多的神物,登临星殒指日可待。

老者说着,似乎已经看见了他口中登临星殒的未来,他眸子里的血光愈发浓郁。

脸上的狰狞与狂热混淆在一起,让他的整个脸看起来已近乎扭曲。

苏长安敏锐的从老者的话中领悟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动,脸上露出极为惶恐的神色,身子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

你们的圣子想要……想要……杀天岚院的人?他这般问道,因为心底的紧张,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似乎苏长安这样的表现极大的满足了老者心底某些龌蹉的欲望,他极为配合的向前踏出一步,眸子里的血光更甚。

是啊。

那怪物如此说道,声线愈发的低沉。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五十万大军围城,却迟迟不攻,有人要保那位守将,而我们在等待一个能将之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惜上次,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无惋惜地说道,在他的眼里,苏长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他不介意说出一些较为辛密的话。

苏长安自然很快便明白了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自然便是北通玄无疑,至于谁要保他,苏长安并不知晓。

他继续向后退去一步,似乎想要与这怪物保持距离。

嘴里却又极为惶恐地问道:为……为什么?圣子交代的事,我照办即可,哪用问得那么多?那怪物说道,身子却又向前跨出几步,此刻他与苏长安的距离已经极近。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猎豹在杀死猎物前的戏弄,他喜欢看着那些敌人死前的恐惧,他决定那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风景。

圣子究竟是谁?苏长安又问道,身子再次退去一步。

圣子便是圣子。

老者的回答极为模棱两可,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身子又朝着苏长安靠了靠,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极为好的距离,只要他愿意,伸手便可以拧下苏长安的头颅。

……苏长安低着头沉默,似乎已经被这怪物吓破了胆,连直视他的勇气也生不来。

这样的情形落在老者眼里,他有些遗憾的瞥了瞥嘴,暗以为此刻的苏长安已经失去了被他玩弄的价值。

现在,你便死吧!他这般说道,一只巨大的手臂也在此刻被他伸了出来,直直的取向苏长安的颈项。

不。

苏长安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仰头看向老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是笃定与决然,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惶恐。

意识到不对的老者心头一震,他方才要说些什么,一道刀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他到了喉咙边的话便永远的被卡在了那里,他伸出的手部也在那时如同定格一般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血光乍现,在诸人惊骇的眼神中,他的头颅被高高扬起,最后连同着他的身子一起,如烂泥一般坠落到地上,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很显然,他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至于那圣子的祝福,永生不死的美梦,此刻看来不过笑谈。

做完这一切的苏长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从老者身上那两道伤口,再联想之前玉衡御使十方斩杀的百鬼,苏长安几乎可以肯定,十方与九难这两把天岚院的传承至宝对于那些所谓的神族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甚至,苏长安隐隐有着某些直觉,这两柄神兵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屠灭诸神而铸的。

轰!就在这时,一道巨响从身后传来。

苏长安赶忙转头望去,却见虎偃化作的巨虎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而他眼角的余光里,一位手执玉箫的男子,正从远处缓缓而来。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游走于战场中,却如置身水袖楼台中般闲庭信步。

送葬者!苏长安心中一震,几乎下意识的便认定了来者的身份。

第一百零八章 唤一声阿大,为一世星殒送葬者的出现,便意味着有一位星殒即将死去。

这一点,无人能够质疑。

而纵观这蛮军军营,所谓的星殒,无非便是虎偃一人。

这位致死前依然念念不忘自己族人的老者,终于在此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苏长安与他相识不久,所言最多的便是那一日,关于年少时,这位星殒曾与自己的两位师叔祖相识的旧事。

但莫名的苏长安对于他有一种好感。

却不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师叔祖有故。

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他觉得虎偃与玉衡很像。

同样的垂垂老矣,同样的对自己的族人心心念念,亦同样死在了他们所认定的这条路上。

虽非同族,甚至曾经敌对,但苏长安尊敬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他。

因此,不可避免的。

在看见他的身躯倒下的一刹那,苏长安的心有些揪痛。

他身子下意识的便要朝着虎偃的方向飞奔而去,但就在这时,他的心神一震,他所唤出的五道七星虚影几乎就在同时被拓跋炎、脓疮男子以及妖艳妇人所击溃。

本就在与那位老者的战斗中耗尽灵力的苏长安,此刻受到反噬,身子一震晃动,半晌提不起力来。

而那三位蛮族将领,也就在这时猛然朝着苏长安掠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正暗道不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三位蛮将却丝毫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反而是身形极为迅速的穿过了他身子,直直的朝着虎偃倒下的方向冲去。

似乎,比起苏长安,他们更在意虎偃的生死,或者说,在意那位送葬者!手持玉箫,身着青衫的男子,终于在这时走到了虎偃的身前。

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做任何事情,但这个战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无论是摩青翎一方的武蛮,还是拓跋炎一方的蛮军。

他们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敕令,几乎再同一时间,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只有拓跋炎三人以及方才彻底击倒虎偃的那位阴柔男子,在这送葬者出现之后,却一反常态的极速奔来。

每一位星殒,都值得被驻足。

青衫男子这般说道,似乎是在向众人解释为什么会让这场上的喧嚣禁止下来。

但可惜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回应他。

呼……虎偃的双目睁开,或者说是裂开一条缝,他已经用尽的全力,但是却无法站起身子,他明白,这一次,他永远都无法再站起。

他的鼻子里呼出一阵浊气,又猛力的吸气,似乎呼吸,在此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一般。

你的时间不多了,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吧。

青衫男子看着忽然,这般说道。

虎偃朝着男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他的大嘴在那时猛然睁开,一道光芒射出,数以万计的声音便出现在永宁关下——他用他最后的一丝气力,将他的族人们送到了这场流离的终点。

他望着他们,眯成一条缝的眸子里是灿烂的星光,与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不舍。

族人们跪了下来。

他们虽然被虎偃所保护着,但是他们却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更能明白,他们唯一的星殒是为何而死。

阿大!不知是哪一个孩童最先发出这样的呼喊,那声音极为稚嫩,带着浓郁的哭腔。

而后。

阿大!阿大!阿大!这样的呼喊一个接着一个,一片连着一片,最后化为了震天动地的哭喊。

阿大。

在蛮族是父亲的意思。

生我者为父。

养我者、育握者、护我者亦为父。

虎偃,对于这些失去家园的流离者来说显然是后者。

这应当是蛮族对于一位长者最高的敬意,即使蛮王,在大多数蛮族人的心中也当不起这个称呼。

而虎偃,却当之无愧。

乎……虎偃的嘴在那时张开,似乎想要与他的族人做最后一次的告别,但他的嘴方才张开。

下一刻,却连同着他的眸子一起闭了下来。

这位蛮族的星殒,强良的大巫咸,终于在永宁关前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阿大!族人们的呼喊在这时变得沙哑,变得绝望,变得声嘶力竭。

但可惜的是,这些都无济于事。

星殒的命在星辰,他的时辰到了,谁也救不了他。

青衫男子在心里这般想到,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鄙夷。

星殒二字,你当之无愧,魂当归星海!他这般说道,手中的玉箫也在那时被举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唇边。

似乎,只要他奏响这首魂曲,虎偃的英魂便可以如约而去往星海。

但是,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那声音如此说道,慌乱焦急各种情绪混杂其中。

作为送葬者,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阻止送葬的人,他屡见不鲜,对于这样的事情,他通常选择视而不见,但这一次,他却意识到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嗯?青衫男子转头望去,却见四道身影正立在离他不过十丈远地方。

他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令他极为不喜的气息,为此,他的眉头皱了皱。

前辈可是星辰阁来人?四人对于送葬者似乎还是颇为忌惮,即使是不可一世的拓跋炎在这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局促。

他极为恭敬的朝着男子拱了拱手,问道。

是。

男子颔首,神色冷峻。

此人肉身与英魂,我家圣子想要与贵阁借上借。

拓跋炎回应道。

男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

星殒,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这规矩古来如此,岂是你说借就借的?看得出,男子对于拓跋炎的言论很是不满,说话的语调更是带着一股浓重的怒气。

而这样的情景落在刚刚平息下体内灵力波动的苏长安的眼里,却是极为怪异。

拓跋炎四人是什么身份?他们是被神血侵染过的神侍,而剧苏长安所知,星辰阁向来以捕杀隐匿在人间的神族余孽为己任。

或许说这四人拥有某些奇特的法门可以瞒过男子的双眼。

但单单以他们问道境的修为敢于向一位送葬者如此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值得商榷的事情。

而与之相比,更为怪异的是,这位送葬者,竟然还与他们解释。

虽然他说话时的声音中明显包裹着怒气,但是苏长安却隐隐听出了某些妥协的味道。

送葬者时何其人也?即使星殒闻其名,也得避让三分。

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素来高傲的送葬者愿意向着四位问道境的修士低头。

前辈莫要难为我等。

似乎也是从男子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拓跋炎的气势明显高了起来,至于道理规矩自然有圣子去与阁主殿下讲。

前辈说,是与不是?你!男子的双眸猛然睁大,似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杀意,一股足以让在场诸人都为之胆寒的气息便在那时喷涌而出。

拓跋炎几人简直心底一寒,下意识的便要转身逃跑。

但是,却在那时,男子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神情一变,竟然就这样生生的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怒气。

星殒。

命在星辰,当归星海。

他这么说道,语气里竟有为虎偃向四人求情之意。

四人的身子在那时顿住,他们互望一眼,看得出对于这样的结果,也很是诧异,心底对于那九位圣子更是愈发憧憬。

圣子要取星殒的肉身与头颅,这一点上他是曾得到过贵阁阁主的应允的。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前辈不要为难。

但即使是这样,有了之前的教训,拓跋炎也不敢再对这男子有半点不敬。

这一次,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给足了男子面子。

哎……男子闻言,终于是发出一声长叹。

他的身子微微往外一退,让出一条路来,所表达出的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

身为送葬者,他这样的妥协落在诸人眼中,让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特别是那些跟随虎偃一路逃到此地的蛮族族人眼里,更是在此刻燃起了汹汹的怒火。

虽然不知道拓跋炎掳走虎偃的肉身与英魂到底有何用,但是可以预想的是,此事绝非好事。

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虎偃来说。

但是这些人眼中的愤怒却丝毫不能打动拓跋炎的心思。

他在男子退开那一刹那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走到了虎偃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旁,因为未奏魂曲,他的英魂未归,肉身也尚还保存完整,未有化为星粒回归大地。

拓跋炎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处浮现出一滴如琉璃般的血液。

苏长安见状便大约猜到了拓跋炎或许是想用虎偃的星殒之身与英魂作为宿主,寄生神血,然后复苏出一位真正的神族。

无论是多出一位很可能是半神的神族,亦或是将虎偃的英魂吞灭,在苏长安看来都是极为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强自提起一口气,手持长刀就要杀向拓跋炎。

可是他体内的伤势极重,又灵力空虚,如此强行为之,反而让他的身子一震,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拓跋炎的伸手已经伸到了虎偃的身前,他手中的那滴神血再次变得活跃起来,他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开始不断的晃动,似乎是在因为即将到了的这位宿主而感到兴奋。

苏长安心头大骇,却又无能为力。

却在这时,数把长剑带着破空之音呼啸而至,直直的插向拓跋炎的面门。

而拓跋炎也在这时敏锐的察觉到了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意,他的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一步。

只间数道流光在他的眼前划过,而他方才所站得位置,此刻便凭空多出了数把造型古朴的长剑。

他们一字排开,将拓跋炎与虎偃的尸首如楚河汉界一般分开。

你们星辰阁的人不是一向最喜欢讲规矩嘛?怎么遇见了那劳什子圣子,白河远便将自己立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一位男子在这时,从百丈高的永宁关头一跃而下。

他脸色苍白如施粉黛,嘴唇猩红如染鲜血,衣决飘飘宛如神祇。

第一百零九章 入关!是你!拓跋炎四人的脸色一变,望着来者,神情骇然。

北……苏长安亦是一愣,他也在这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本想唤其姓名,但北通玄终归是他的师叔,直呼其名讳还是不妥。

但心底却对于当年如烟之事,始终存有芥蒂,师叔二字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北通玄沉默的看了四人一眼,目光便越过他们看向身后浑身浴血的苏长安。

他颔首,似乎是在欣慰苏长安终于走出了天道阁。

星殒英魂不散,星辰与之命线便永存,你不送他,亦不葬他,最后反噬其身,害的还是自己。

他说道,虽不曾去看那送葬者一眼,但话却是实实在在的递给他的。

……身为送葬者的那位男子,闻言亦是低头沉吟了下来。

这一点他自然清楚,送葬者固然强大,但却依然无法跳出规则,或者说他们是规矩的执行者,因此,他受到规则的制约会更大。

星殒的英魂向来只有两条路,要么魂归星海,要么魂飞魄散。

不若如此,其送葬者必代受其罚。

不葬人,便葬己。

这个规矩,已经有无数的送葬者用自己的命去试探过了。

阁主的那个命令,固然让他颇为不解,但是作为送葬者,他所能选择的只是执行他的命令。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总是如此。

从未怀疑过,甚至从未想过怀疑来自那位阁主的命令。

神血入体,他的英魂自然被神血所噬,那便是葬,与我无关。

男子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心底某些他也不愿意承认的愧疚,让他对北通玄做出了解释。

可按你们的规矩,他的英魂并不该死。

北通玄摇头,已经没有去看男子一眼。

而也在这时,他周身的气势陡然上升,一股凛然的剑意,冲天而起。

况且,神血难入他体。

他这么说完,那七把插在他与拓跋炎四人之间的长剑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身上的剑意,猛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一道道剑鸣如旱地拔牛,起于平地,却巍峨如山。

拓跋炎四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们从这样的变化中感受到了来自北通玄的杀意。

而最让他们惊骇的是,他们与这位人族永宁关的守将交手已不止一次。

从最早的雁不归大漠到远云关,再到现在的永宁关。

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见证了眼前这个男子从一名边境的小卒一步步做到大魏神将的整个过程。

他或许并不是整个西凉最强的人族守将,但无疑,是最顽强,最难缠的那一个。

而前段时间,他们曾设计,险些就杀了他,虽然最后被他逃走,但却也让他受了极重的伤势。

让拓跋炎四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恢复过来,而他身上的气势比起当初也愈发强悍,甚至让四人隐隐间有些看不透彻。

他就像一把钝刀,除非将之彻底击碎,否则任何磨砺都只会让眼前这个男子便得更加的强大。

你要保他?拓跋炎沉着眉头看了看北通玄身后那具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尸体,问道。

是又如何?北通玄回应道,他眉头一挑,颇有些戏谑的味道。

……拓跋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方才那位人族少年修为虽低,但战力却高得匪夷所思,以一敌四,竟然还生生的杀死了他们中修为最高的那位老者。

而剩余四人中除了那位追击虎偃的阴柔男子皆是消耗巨大,面对这似乎又进一步的北通玄,心底多少有些忌惮。

你不必如此,我们可以放这些蛮子离开,那位少年是你的同门,我们也可以放他离开。

只是一位蛮族已死的星殒,与你无用,不若就此罢了兵戈,各取所需。

拓跋炎沉声说道,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坐拥五十万蛮军,一路从雁不归大漠打到永宁,但凡人族将领闻他名无不是闻风丧胆,何曾有过低头一说。

可是这星殒的肉身与英魂,对于他们来说着实太过重要,而送葬者虽然愿意妥协,但也是基于圣子与那位阁主的某些协议。

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送葬者来说便越危险,他不愿再生波折,因此只能妥协。

哦?北通玄的,眉头一挑,似乎有些诧异拓跋炎所给出的条件。

他的手在那时抬了起来,永宁关上之人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信号,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道蛮军们渴望撞开的永宁关大门就在这时缓缓打开。

拓跋炎见此不由咽了一下唾沫,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他一声令下,此时蛮军发动冲锋,定然可以以最小的伤亡拿下永宁关。

但是他却生生的压下了这样的冲动,这个机会虽然没了,但永宁关却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星殒却并不多得。

分清楚孰轻孰重的拓跋炎,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甚至还伸手示意那些跃跃欲试的蛮军退下,为的便是向北通玄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带你的族人入关吧,如果不想让你们的星殒白白牺牲的话。

北通玄转头轻轻瞟了一眼摩青翎,如此说道。

摩青翎脸上的神情一变,她一咬牙,在心底挣扎许久之后,终于说道:入关!这应当算是历史性的一刻。

相互攻伐千载的二族,第一次,一方向着另一方敞开自己的大门。

但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欢笑,亦没有迎来和平的喜悦。

因为终止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战争。

一刻钟之后,蛮族们终于入了关,苏长安也趁着此刻来到了北通玄的身边。

此时的永宁关前剩下的只有虎偃巨大的尸首,还安静的躺在那里。

北通玄的手在那时又一次举起,那永宁关的大门便缓缓合上。

拓跋炎的脸色一变,他大怒道:你要食言?北通玄猩红色的嘴唇却在那时往上勾起,他笑了起来,说道。

我何曾答应过你?又怎来食言一说?说罢,他身前的那七把长剑猛地光芒大作。

一个个名字在此时,被北通玄一一道出。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第一百一十章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话音一落。

那七把长剑便在这时化作了身着各色衣物的人影,虽然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周身却溢出一道道凌冽的剑意。

一旁的苏长安将此情景看在眼里,心头骇然。

这七人,他自然见过,当初北通玄打开天道阁便有这七人的相助。

他们称呼北通玄为主人,称呼他为剑主。

苏长安曾为此感到诧异,却不想他们竟都是由长剑所化。

这般光怪陆离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多少让他暗暗心惊。

拓跋炎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极为难看,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的想要拿到虎偃的肉身与英魂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去想北通玄为何如此爽快的接下了自己的条件,或者说在他的眼里,下意识的认为,放蛮族入关那刻起,北通玄便已经,默认了他的提议。

而此刻北通玄的毁约,无疑让他感到一阵愤怒。

而且这个过程中,所耗去的时间已经让那位送葬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星殒死去后,英魂停留的每一息时间都会给他的送葬者带来反噬,而这样的反噬定然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加深。

他并不认为,这位送葬者会抱着自己死去的风险,来等待北通玄交出虎偃。

意识到时间不多的拓跋炎,再也不在与北通玄争辩。

动手!他一声怒吼,他与身后的四人便在这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通玄杀了过去。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他的手轻轻一拍,将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苏长安一掌拍开,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大步跨了出去。

十方剑阵!一道声音响起。

不。

应当说是八道声音混在一起,化作一道声音响起。

他与他所唤出的那七人就在那时,身上的剑意愈发汹涌。

无数长剑自不知何处而来,将他们的身子包裹,数息之后,长剑张开,他们的背后便在那时分别伸出了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北通玄立于后,七人立于前。

他们身上那贯彻天地的剑意犹如星光一般交相辉映,虽分为八道,却又自成一体。

他们就宛如一把把出鞘的神剑一般,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这般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不禁让他有些失神。

他曾在天岚的藏书阁里看过关于十方剑阵的记载,须知此招需得十方神剑为引才能催动,北通玄能施展此招本就让苏长安诧异,而眼前这七人又是如何?竟然也能将这玉衡一脉的绝世剑阵施展出来?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拓跋炎四人也杀了过来。

他们与北通玄交手数次,即使拥有神血的力量,面对这个男子他们也常常需要依仗人多势众,方才能在上次将之击伤。

如今他忽然出现,身上的修为比起之前似乎更上一层楼。

他们自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几乎不约而同的集聚起了全部的力量,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杀招。

一道道灵压顺时荡开。

他们的领域在那时被他们张开。

拓跋炎双眸燃火,一把似有千钧之重的巨斧被他以开山之势挥下。

满脸脓疮的男子的身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起来了,下一刻他的身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速度如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手中的镰刀也发出一阵诡异的血光,四道身影一闪分立于北通玄的四方,然后豁然而动,分别从四方杀来,几乎封死了北通玄任何的逃生之路。

那位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在此刻,双目一沉,眸子里似有电蛇闪过,他嘴里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轻诧,无数肉眼可见的风芒乍起,化作一道道利刃,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至。

而妖艳妇人相比于这四人的煞气腾腾,反显得要淡然得多。

她的身子盘膝坐下,手抚长琴。

起音低沉,如伶人浅唱,郁郁寡欢。

下一刻,音调陡然提起,如百马齐奔,山河壮丽。

再下一刻,她的琴音中杀意忽起,如金戈铁马,虎豹长驱。

那时,一阵喊杀声忽然响起,北通玄四周的空间之中忽然浮现出无数手持长剑,身着甲胄的士卒虚影,他们赤红着双目,直直的朝着北通玄杀来。

这四位蛮族的问道境强者,本就是这五十万大军中的佼佼者,更何况他们又受过神血的洗礼,各自的最强杀招交织在一起,其威力、声势都是极为浩大。

寻常问道修士遇之都得退避三舍,而反观北通玄。

他的脸色依然沉寂,对于那些即将近身的杀招都不为所动,甚至他的双目在那时还闭了上来。

就连一旁的苏长安也为他感到心惊胆战。

这些蛮将的实力他最为清楚,若非神性被他压制,若非九难与十方对于这些神族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以他的修为对付一个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北通玄此刻却是在以一敌四。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这些蛮将的攻击已经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千钧一发之时,北通玄紧闭的双眸在此刻豁然睁开。

一道神光爆出,一股灵压荡开。

北通玄的领域在那时将众人笼罩其中。

方才还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的战场忽然禁止了下来。

他们周围的景象一阵扭曲,一户户人家出现,男人在田间耕种,女子在屋前纺织,孩童三三两两在林间嬉闹。

一派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景。

而这样的景象在他出现之时,便开始不断的朝着远处蔓延。

与之一般的村落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夹杂着山川河流,北通玄的领域似乎毫无杀意,但却大得匪夷所思,转眼间便覆盖了方圆八十里。

拓跋炎四人心头一惊,这么大的领域他还是平生仅见。

而那些领域中的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似被幻化出来的一般,这个领域,更像是一方世界。

世界!?这个词方才浮现在他的心头,他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

他看向北通玄的目光变得骇然。

只有星殒,才能幻化出一方世界!难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成为了星殒?这般想着,他的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而也在这时,北通玄似乎感受到了拓跋炎的目光,他同样看向拓跋炎,眸子里若隐若现的光芒,当真便如那天上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北通玄的声音亦在此时,幽幽的在他耳畔响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子血诏他的声音方起,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似乎有所感应,他们仰头看向半空中的情形。

那时,停止的时间似乎开始了流淌。

一声剑鸣忽起,低沉、轻微,但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又是一声剑鸣与方才那一声相差无几。

但紧接着这样的剑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声接着一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转眼间剑鸣汇集成海,震耳欲聋,成为了这方天地最响亮,也是唯一的声音。

很显然这些剑鸣都是来之不同的长剑,苏长安心头疑惑,不知这些发出剑鸣的剑究竟在何处。

他循声望去,心头又是一震,他看见北通玄领域内的那些生灵此刻都仰头望着天际,他们的目光变得呆滞,身子开始轻轻的颤抖。

他猛然醒悟,那些剑鸣便是从这些生灵的身体中所发出的。

我以苍生为剑,护佑苍生!北通玄的声音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亦在此刻如得敕令一般,身上光芒一闪,便尽数化为一把把闪着寒芒的长剑。

然后,只见一道道光芒闪过,那些宝剑应声而动,铺天盖地的朝着拓跋炎四人袭来。

那时剑鸣如龙,长驱千里。

剑芒如雪,亮彻天地。

剑意如海,惊涛拍岸。

方才拓跋炎四人无比强悍的攻击,在这遮天蔽日的剑海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只听数道惨叫声响起。

数息之后,连同着北通玄的领域散去,那漫天的剑影也随之散去。

下一刻拓跋炎四人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帘,那些蛮军见状纷纷发出一阵惊呼,这四人连同之前被苏长安所斩杀的那位老者,几乎便是这五十万大军所有的首领级人物,如今一人死于苏长安刀下,剩余四人生死不知,此刻群龙无首,这些蛮军岂能不惊。

北通玄对于诸人的诧异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在这时转过了身子,第一次看向那位送葬者,说道: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继续等下去了吧?男子一愣,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趣,你竟然会帮一个蛮族星殒回归星海。

男子这般说道,但那支还是再次被他举了起来。

他确实受到了来者星辰阁阁主的命令,让他配合那几位所谓的圣子行事,但眼下这几位圣子的手下却都被击败,显然短时间内是不会苏醒,他自然没有理由冒着自己死去的风险等待下去。

于是,低沉的箫声在此时,在静默的战场上响了起来。

……长安,太和殿。

天色方才过了午晌,时辰尚早,虽有小雪,但却并不扰人,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按理说这样的景色下,酌一杯清酒,与人谈论些风月,应当是极为惬意的事情。

可是,太和殿内的这位男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雅兴。

太和殿的大门,被紧紧的关上。

太和殿与屋外就像是两个世界,风雪吹不进大殿,日光亦照不进大殿。

虽然点了些烛火,但太和殿里却不见明亮多少,反倒是那些摇曳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阴】森。

一位中年男子,此刻正坐于那张象征着这世上最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只是,他的头发散乱,双眼极为空洞,一身黄袍却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潦草的披着。

他正看着一张被揉捏过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迹。

男子将那上面的字迹一一看来,他像是极为在意这上面所写的事情一般,看得很是仔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驻足许久。

这应当算得上是他登基以来,真正看过的第一份奏折,当然其实也不能说得上是奏折,毕竟司马诩已经掌握了朝廷,他虽为大魏的帝王,可实际上,对于外面的事物,他一无所知。

这份姑且称之为密报的黄纸还是太尉穆梁山托寻常往来宫中负责采购的太监带进来的,几近转手与波折,方才避过司马诩的重重耳目,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身子忽然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抖,瞳孔随之放大,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白。

他又一次仔细的阅读了那黄纸上的内容,似乎想要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些什么。

但待到他确定无误之后,他身子的颤抖愈发剧烈起来,他像是看到了某些让他极为害怕的事情,脸上的神情一阵变化。

从震惊到骇然,从骇然到惧怕,最后从惧怕化为了恍惚。

约莫一刻钟之后,似乎是因为他的手颤抖得他过于厉害,那黄纸从他的手上掉落了下来。

呜!一大沙哑的响动从太和殿的大门处传来。

男子顿时从木讷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下意识的便要躲藏起来。

但那被打开的大门的缝隙中传入一个人影,他迅速再次将大门合上,似乎也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一般。

他朝着大殿的正上方望去,一眼便发现了那位试图躲藏到案台之下的声音。

父王。

那人影这般喊道。

男子身子一顿,他小心翼翼的露出头,看向那人影,待到他确定了来者的身份,方才如释重负的抬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明儿,你怎么来了?台上的男子问道,神情中既有欣喜,亦有担忧。

那人影快步走上前来,接着男子身前点起的烛火,那来者的容貌终于变得清晰。

竟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挺唇红,虽带着些稚气,但也颇为俊俏。

或许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瘦弱,但瑕不掩瑜,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在谈吐间展露无遗。

儿臣夏侯明见过父王。

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激动,看模样似乎有许久没有与眼前这个男子相见了。

而事实上也是确实如此,自他登基以来,司马诩便以各种理由将他囚禁,对外宣称他受了风寒正在养病,这一养便是近一载的光景,莫说那些大臣,就是眼前这个儿子想要见他都是千难万难。

不必多礼!男子赶忙上前将少年扶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这一问,自然是废话。

他作为皇上尚且如此,由此可想他儿子的生活但是如何艰难。

但少年似乎很能体谅父亲的处境,他摇了摇头,说道:父王放心,虽然少了些自由,但却无人敢让孩儿受半分委屈。

那就好。

男子闻言宽慰的点了点头,他伸出双手抓住眼前少年的双肩,仔细的上下将之打量了一番。

相比于他登基之前,这个孩子虽然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的稚气却退去了许多。

他不由感叹道:你长大了。

方才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问道:这一路耳目众多,亚父……司马诩又不许外人与朕见面,你是如何进来的?这要多亏宗正大人帮忙从中斡旋,这才避开了那些耳目,得于父王相见。

少年的说到这里,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们一人贵为天子,一人贵为太子,却受到一位丞相的制约,连与彼此见面都需要遮遮掩掩。

念及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少年这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他的心底愈发愧疚,忍不住自责到:都是寡人无能……父王莫要自责!少年见状赶忙规劝道,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男子的跟前。

男子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过,却见此物境是一张折叠后的信纸。

他心头虽然疑惑,却还是将之打开。

如今蛮军压境,西凉百姓苦不堪言,父王应当励精图治,扫除奸邪,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予苍生一个太平人间。

少年也在此刻躬身极为恭敬地说道。

男子将那信纸上的内容一一看罢,他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

你从何处得来此物?他问道。

少年一怔,但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这是龙犼神将北通玄托观沧海将军送入长安的,几经转手到了儿臣的手中,儿臣又在宗正大人的帮助下递给的父王。

少年显然对于自己的父亲极为信任,一下便将这其中的事由全盘托出。

北通玄?男子皱了皱眉头。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年的北通玄可是靠着做了司马诩的上门女婿方才坐上大魏神将的宝座,坊间甚至还有传闻说是为此,北通玄甚至杀了自己以为红颜知己。

按理说,他应当是司马诩的人,此时为何又开始向自己示好,这一点上,他不由有些怀疑。

此事当真?他向着自己的儿子求证到。

有武王浮三千作保。

少年回道。

武王浮三千?男子听闻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一喜,但又在转瞬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即又沉下了脸色。

他沮丧的将那张信纸放到了一遍,摇了摇头。

不行。

他这般说道。

为何?少年闻言脸色一变,有些激动的问道。

北通玄的信他已经看过,如今五十万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即将失守,到时候西凉沦陷不说,中原唯一的屏障西岭关也会就此暴露在蛮军的铁蹄之下。

那里虽有武王浮三千坐镇,可是浮三千的畏敌之名可又是大魏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西岭失守,那整个大魏也就危矣了。

男子对于少年命线有着僭越之嫌的举动并不在意,他只是将放在案前的先前他曾看过的那一张黄纸递到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一愣,疑惑着接过那张黄纸,低头看去。

这上面的内容让他的心头一震。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脸上是与之相比丝毫不遑多让的恐惧。

蜀地集结了三十万大军于汉中?帐下星殒足足有十余人之众?少年问道。

他很清楚的记得整个大魏已知的所有星殒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人而已。

蜀地除了那位蜀山的剑仙雁归秋,以及这些日子忽然崛起的青玉夫人,何处又冒出了这么多星殒?那可是星殒。

是这世上力量的巅峰,怎会突然能多出如此之多?少年再看完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蜀地想来便心系前朝,这一点人尽皆知,可也正因为如此,若是蜀地有数量如此之重的星殒,又何须一直隐忍到现在。

穆太尉何须骗我。

男子摇了摇头,他起初的想法与自己的儿子并无多大的差别,但是此刻他不过是一位手无半点实权的傀儡皇帝,他实在想不出,穆梁山如此铤而走险带入一个假消息,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因此,他断定这个消息应是真的无疑。

少年的心思想来敏捷,他从男子的话里很快便想通了这一层关系。

自然,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司马诩现在定然把精力都放在了对抗蜀地叛军身上想要让他发兵救援西凉,绝无半点可能。

男子摇头说道。

少年颔首,他想到近来朝廷中的兵马神将大批的调往南部,想来司马诩对于此事也是知道,只是不想引发朝堂大乱故而被他压了下来。

可是……西凉那边的可是蛮军啊!少年又说道,蛮军的残暴他素有耳闻,被他们所擒获的百姓能活命者少之又少。

男子闻言,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蜀地的叛军自然不可忽视,但是至少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拖延,但蛮军与人族却是死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西凉之乱,远大于蜀地之乱。

只是,他现在莫说上朝,就是奏折都已经完全被司马诩截下,他这个皇帝,说到底只是司马诩手中的傀儡。

我也知晓此事,只是司马诩行事想来我行我素,而我……男子低头叹息道。

……少年亦沉默了下来,自嘲道:北通玄将军想尽办法将这密信送入我手,却不想,我们空有皇族身份。

说话的分量却比不过司马诩身边的一个走卒。

皇族身份?男子闻言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皇儿我且问你,你现在能出宫否?少年一愣,随即点头道:司马诩只是不让我与父王相见,出行倒是未曾相阻。

男子脸上顿时浮出一抹喜色,他赶忙周会案前,拿起笔墨,便要写些什么,但笔锋方落,又似乎觉得不妥。

他一咬牙,猛地撕下一片衣角,然后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下。

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开始在那衣角上奋笔狂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岚院苏长安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行为多少有些不解,拓跋炎四人乃是蛮军最重要的四位将领,虽然被北通玄重伤,但是,他们都是被神血侵染过的人。

只要不死再重的伤都有可能复活过来,所以苏长安认为,应当斩草除根。

但是北通玄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待到那位送葬者奏响魂曲,送走虎偃英魂之后,他便提着苏长安在五十万蛮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飞回了永宁关上。

苏长安正要询问其中缘由,哪知北通玄的身子一怔,一口逆血喷出,在周围将士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豁然倒地。

……北通玄的伤势极为严重,前些日子中了拓跋炎的诡计,一番调养下来,方才有所好转,今日为解苏长安与蛮族之危,不得以再次出手,让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虽无生命之忧,但却需要调理很长一段日子。

永宁关上的事宜便全权交给了神将红玉负责。

第二日。

好生歇息一夜后的苏长安,出了房门。

他来到了北通玄的屋前,正想着要去探望一番。

北通玄的伤本就是为救他所致,于情于理,苏长安觉得自己是应当关切一番。

但就在他要敲响房门时,那房门却忽的从里侧被打开,一道红色的身影便在那时冲出,撞了苏长安一个满怀。

昨日的苦战让苏长安消耗巨大,经过一夜的修养虽然伤势已无大碍,但体内的灵力尚还未完全恢复,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这道红色身影的模样。

那是一位女子。

女子的容貌当真称得上是眉目如画,虽然生得极为漂亮,但是这漂亮,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反而带着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但这英气同样也丝毫不影响她美感,反而是带着一股让人着迷的野性。

此刻她穿着一袭红色锦衣,将她玲珑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红玉?虽未曾谋面,但只是一眼,苏长安便断定了来者的身份。

能如此随意的出入北通玄的府邸,又是这样武将打扮的女子,放眼整个永宁关,恐怕也就这大魏神将红玉了。

苏长安打量着女子,女子同样也打量着他。

你就是苏长安?她问道,声线倒很是轻柔,与苏长安想象中有所不同。

苏长安一愣,这才注意到红玉的眼角似乎带着泪痕,脸色也很是不郁,他不由联想到听人提及的关于红玉与北通玄的某些传闻,但却很识趣的没有多去询问。

嗯。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红玉的问题。

通……北将军说那些入关蛮子的事情需要与你商议,事不宜迟,你与我走一趟吧!红玉说道。

苏长安一愣,此等军国大事,他向来不甚了解,也兴趣缺缺,但那些蛮族说到底还是他一手带进关内,于情于理他倒是需要走上一遭。

但他的脸色却忽然一沉,面露犹豫之色,最后还是一咬牙,上前一步,拱手朝着门内大声说道。

北师叔好生修养,待长安忙完此间琐事,再来探望。

这应当是第一次,苏长安称呼北通玄为师叔。

他对于北通玄当年杀死如烟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北通玄却又三番两次救他,甚至他怀疑,在西江城中,也是北通玄托观沧海救他性命,这一句师叔,苏长安叫得并不愿望。

门内之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苏长安的话。

直到约莫十来息的沉默之后,方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好!那声音这般说道,即使声音的主人已经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但是苏长安还是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这一个音节中极为细小的颤音。

他会心一笑,大抵能明白北通玄此刻心中所想。

孤身漂泊,隐姓埋名。

他唤他一声师叔,他便又有了名,亦有了家。

念及此处,苏长安难免觉得有些荒唐。

祸国之人,堂而皇之,高居庙堂。

救国之人,隐姓埋名,杀妻求将。

这世道,当真好生荒唐。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索性不再去想,他转头看了红玉一眼,说道,走吧。

……来到永宁关下的一处营帐,待他步入其中之后,便发现里面早已坐着数人尚在等候,其中不乏苏长安的熟悉的面孔。

比如曾经便是他的部下的顾牙朗,想来他去到天道阁之后,他的旧部也被北通玄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之中,顾牙朗的修为不俗,又从军多年,如今永宁关又是用人之际,北通玄将之提拔作为守军中的头目倒也是情理之中。

待他看到随着红玉一同走进的苏长安时脸色一变,一抹喜色浮上了眉头。

而反观另外几道苏长安熟悉的身影却显然没有顾牙朗这般好的心情了。

他们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一边,与营帐内的其他军官之间保持着一道泾渭分明距离。

这几人便是,被苏长安带进关内的摩青翎、玉山、摩海耶、宇文平四人。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哪又不低头。

更何况人蛮二族之间的仇怨向来不是之言片语所能言尽的,说不准在场诸人之间还曾有过交手,也就难怪此刻众人间的气氛如此尴尬了。

或许是虎偃的死给了苏长安很大的触动,又或是本着将蛮族带入关前的承诺,苏长安想了想,然后便在诸人的注视下,坐到了摩青翎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双方都是一惊,红玉的目光顿时玩味了起来,而摩青翎等人却在诧异之余,朝着苏长安投来的感激的目光。

作为除了北通玄之外永宁关军中唯一的神将,红玉当之不让的坐上了首座。

她轻咳两下嗓子,让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样吧,先听听摩公主的想法。

她说道。

蛮族入关,投降人族的事情少有耳闻,即使是红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摩青翎一愣,不敢有半点非议,好在在来之前她便有所准备。

因此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说道:我三族已认天岚院的苏公子为主,此间事由皆由他一人处理,我们绝无半点异议。

此言一出,可谓满座皆惊。

这其一,关于这位北通玄一直护着的少年的身份向来是众说纷纭,其中让人诧异的莫过于,他是朝廷要犯,害死玉衡圣人的妖族奸细苏长安。

摩青翎此话自然便是坐实了苏长安的身份。

但好在,如今北通玄帐下的士卒对于那位高座长安城中的丞相都没有多少好感,对于苏长安的身份倒并不怀疑。

更何况据顾牙朗所说,莱云城一战,还多亏了苏长安一人挺身而出,方才避免了蛮军在西凉腹地插入一道眼中钉。

这其二,却是更为让诸人吃惊的地方。

蛮族,认一位人族为主,这事无论是发生在谁的身上都多少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以摩青翎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不可能作假。

因此,诸人这时皆尽数将目光投向了苏长安。

突然成为场上焦点的苏长安,不免有些不适,他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摩青翎,但摩青翎却投以他一个极为暧昧的笑意。

这样的情景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免不了浮想联翩。

苏长安心中暗暗叫苦,大抵明白了这摩青翎的主意。

她将自己的身份做低,以此抬高苏长安的身份,将苏长安置于风口浪尖。

让他以一个人族的身代表蛮族与人族交涉,避免了方才缓和关系的二族因为一些口角琐事而再次变得僵化。

这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寄人篱下的蛮族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当然,她敢如此做,其实笃定了苏长安的人品,若是苏长安食言,甚至以此作为筹码,那对于她们三族来说便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好在,她们确实赌对了苏长安的性子。

他是断然做不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的人。

即使心中对于摩青翎此举有所不满,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在诸人的注视下,说道:帝江、句芒、强良三族,妇孺七万,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末了。

他还不待诸人接话又补充道:这个地方只能是在西凉境内,入了中原,朝廷愿不愿给不说,各州郡定然忌惮,也决计不会答应,所以只能是在西凉。

此言一出,一位中年武将便站起来反驳道:兹事体大,不向朝廷上报,我们怎能做主?司马诩把持朝政,西凉求援多次也不见回应,报与不报并无差别。

一旁的顾牙朗立马站起来说道,很显然,他是站在苏长安这一方的。

顾将军此言差矣,诸事不报,那我等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若是事事都听朝廷旨意,我西凉早已落入蛮族之手。

……正题尚未开始,一时间诸将便为了蛮族入关之事是否上报朝廷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眼看诸人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红玉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面,大神呵斥道,看得出她虽位女将,但在军中威信极大,她一发怒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诸人顿时噤若寒蝉。

莱云城方圆百里已无人烟,蛮族可去此处休养生息。

我们予你族人三个月的粮草,春日将至,你们开耕务农也好,去到狼牙山中捕猎也罢,但且记住,不得再生祸端,否则我定当率军屠你满门!说罢她美目圆睁直直的看着摩青翎诸人,很难想象,如此漂亮的女子却能说出如此杀气凛然之言。

对于红玉的话,摩海耶自然不满,但是却也只是一声冷哼,并未出言反驳,显然还是接受了她给出的条件。

此事兹事体大,确实不能不报,朝廷怎么说是他的事,但是木已成舟,通知便可,不用求策。

红玉又说道,目光还有意无意的扫了方才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苏长安的人。

那人若有所觉,顿时低下头连连称是,又赶忙取来笔墨,开始代笔写下要上报朝廷的事宜。

苏公子,觉得红玉如此安排可有问题?苏长安眉头微皱,红玉既然愿意给出粮草又划出一块地皮,按理说应当是接受了蛮族。

可是却偏偏只答应三月粮草,这让苏长安不禁有些奇怪。

他微微沉吟,很快便领悟到了些什么,他说道:这春种秋收,三个月的粮草恐怕捉襟见肘,不若再予上六个月的粮草,我部还有八千武蛮,留一千保护族人,可出七千余人助红玉将军守城。

好!似乎早就料到苏长安有此一说,红玉几乎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下来。

七万人的六个月的粮草自然不是什么小数目,但好在永宁关存粮充足,短时间内无粮草之忧,以这些粮草换来七千战力不俗的武蛮,肩上摩海耶、宇文平这样问道境的高端战力,到是一个很是划算的买卖。

她方才只应允三月粮草便是等着苏长安这句话。

苏长安得到红玉的首肯,转头看向摩青翎。

摩青翎微微苦笑,本以为自己暗算苏长安一遭,搏了先机,却不想被其反将一军,有苦难说,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此刻的蛮族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更何况若是拓跋元武的军队朕的打入永宁关,那他们这些在拓跋元武眼中的叛徒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正所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摩青翎还是懂的。

故此,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苏长安与红玉交涉的结果。

而这时,方才那位正在书写上报奏折的武将走到了红玉的跟前,指了指自己已经写得差不多的奏折,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这苏公子的名号……不管如何说,苏长安还是朝廷的逃犯,他暗觉得写上他的名讳多有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询问红玉。

未曾想到这一点的红玉,也是一愣,她正要说些什么,让男子在奏折上瞒下此事,以免给苏长安与北通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却在这时,苏长安说道:就写天岚院苏长安!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着我苏长安不明白。

北通玄在躲。

从长安逃出去的花非昨与玉灵儿在躲。

他一路来西凉也在躲。

他们是天岚院的传人,是苍生的守护者,他们做的事是正确的事,为什么要躲。

躲有什么意义,躲到最后,北通玄杀了如烟,他失去了青鸾。

他不知道长安城里那些达官显贵,三公九卿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难保,与司马诩一丘之貉的蛮军铁蹄即将踏破中原贵族的锦绣衣冠,他并不为这些达官贵人们感到难过。

他只是难以释怀那些流离的百姓,难以释怀如阿难一般的孩童,或许摩青翎族人的现状便是西凉百姓的明天。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现在他想通了,他要站出来,他要以天岚院守望者的名义站出来,他要告诉那些还活在美梦中的人,西凉的困境。

玉衡没有教过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所以他不懂。

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山河破碎,苍生何辜。

这个奏折我来帮你写吧。

苏长安的手猛地张开,男子手中的笔墨与信纸便猛地飞入了他的手中。

没用的。

红玉摇了摇头。

她似乎意识到了苏长安想要做的事,说道:我们已经前后给朝廷发过数十份求援的奏折,但都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回应。

现在的永宁关,与其说是西凉最后的屏障,倒不如说是朝廷的弃子。

苏长安不语,只是沉默的继续在那张信纸上书写,诸人也知道这少年身份特殊,虽然都觉得他此时所为都是无用功,但却没有一人真的将之打断。

直到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苏长安收笔。

他抬头环视众人,隐约猜到了诸人心底的想法。

这信不能递给朝廷。

苏长安的手指微屈,轻轻一叹,信纸便飞入了方才那位将领的手中。

那将领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应当送往何处?太尉府,穆归云。

苏长安道。

男子一愣,有些迟疑的看向红玉。

红玉目光却停在是苏长安的脸上一阵打量,最后沉着眉头说道:按他说的办。

……之后得到红玉许诺的摩青翎等人急匆匆的赶了回去安置族人,并承诺半个月之后必定带着武蛮来永宁关与众人汇合。

其余将领也在红玉的安排下各司其职,转眼方才还热闹不已的营帐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红玉二人。

方才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红玉坐在首位,看着立在一侧的苏长安的问道。

她的峨眉微挑,嘴角翘起,似笑非笑,似乎对于苏长安颇有兴趣的样子。

关于这位天岚院传人的从传闻有很多,撇开那些妖族奸细的无稽之谈不说,其中关于这少年人们用过的最多的词应当是如愣头青、不自量力、胆大妄为这样的辞藻。

但是红玉却并不这么觉得,在她看来这个少年能在玉衡死后的长安待上那么久的日子,又能一路从长安逃到西凉,更是神奇的坐上了那七万蛮族的首领,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若是真要用些辞藻来形容他,红玉更愿意用秀外慧中、大智若愚这样的辞藻。

她并不认为苏长安所寄出的那封信只是简单少年心性,更可能的是,或许这少年有些自己的打算。

求援。

苏长安神色寻常地说道。

求援?红玉有些诧异,这我们试过许多次,朝廷向来对此置之不理。

我倒是听闻你与太尉之子的交情不菲,但是如今的朝政皆握于司马诩之手,穆梁山说话根本做不得主。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神情淡然地说道:我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问朝廷要兵。

不问朝廷要兵,那你问谁要兵?红玉愈发疑惑。

江东。

……之后的苏长安又与红玉交谈了许久。

有关于西凉,亦有关于长安,甚至北地与西蜀。

待到苏长安回到北通玄府邸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本想去看看北通玄的状况,但是却被司马长雪告知北通玄服了些汤药已经入眠,他自然不能叨扰,便向司马长雪拱手,退回了自己的住所。

是夜。

西凉又开始下起小雪。

苏长安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透过纱窗的缝隙看着屋外纷纷而下的雪花,怔怔的出神。

他开始整理这些日子来所获得的信息。

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实在太多,又应接不暇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空闲将之好生思量。

如今,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方才有了这闲暇。

他闭上了眉头,思绪开始飘荡。

首先,是莱云城里那位死而复生的镇西神候,他的死而复生必然有所蹊跷,而最让苏长安在意的是,那一日他所看到紫薇双生,一颗星辰竟然连接着两位星殒的命线。

而镇西神候口中的陛下,在苏长安看来也应当另有其人,又或是圣皇根本没有死?毕竟他也曾听青鸾提及过,她并没有送走圣皇的英魂。

可问题是,他又去了哪里?苏长安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北地。

毕竟那里有他的旧部,更有他的女儿和皇子在那里。

只是苏长安想不明白圣皇是如何活下来的,更想不通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或许待到此间事了他,他应当回一趟北地,算起来他离开那里已有两年之久,也不知自己的老爹如今在干些什么,亦不知羡君如今过得怎样,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她应当很是担心吧。

而后,他与徐让之间的恩怨还要有一个了断,天岚院,他一定要拿回来!师叔祖亲手交给他的东西,他怎能轻易送于人手?再然后,便是自己另一位师叔祖开阳,他到底想做什么,苏长安一直没有头绪,还有司马诩与那几位蛮族圣子谋划一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苏长安的心头。

最后,还有青鸾。

苏长安想到这个名字,不觉心中一痛,他伸手放入自己的怀中,在其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个玩偶。

那是一个女孩模样的木偶,一袭青衣,煞是可爱。

苏长安将之放到自己的眼前,看着这个木偶不觉会心一笑。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这般呢喃道,却再也抵不住沉沉的倦意,倒头睡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死得意义第二日,早早起床的苏长安来到了北通玄的门前,他正要敲开房门,却听房内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那声音应当是司马长雪与北通玄的声音,他本觉得偷听夫妻俩吵架是一件极为下作的事情,正要转身离去,但是二人争吵的内容却让的脚步生生停住。

我说了,我不回去。

这是一道女声,想来应该是司马长雪的声音,她似乎有些激动。

苏长安很难想象像司马长雪这般温柔的女子,生气时应当是何种模样。

留下来只有死。

永宁关守不住了。

反观北通玄,他的声音倒是冷静得多。

那又如何,我司马长雪,是你的妻子,你在哪我便在哪。

司马长雪回应道。

屋内忽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之后,北通玄有些苦涩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北通玄的话明显让司马长雪愣住了,她的声音也小了几分。

等我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当初既然要娶我,现在就别想甩了我。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长安大约能想到北通玄此刻内心的纠结。

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这一年,我与你并无夫妻之实。

不要因一时意气之争,而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别人。

北通玄好言劝解道。

权宜之计?司马长雪似乎在笑,但那笑声中却带着一股冷意。

我一介妇人,不懂你们男人间的家国大事,但我自嫁于你那时起,三从四德,自问从未有过逾越。

你休不了我,也赶不走我。

既然你想让我离开这里,既然你说永宁关守不住,那就带着我一起离开。

似乎是听出了司马长雪言语中的决心,北通玄的声音也因为内心的某些愧疚而大了几分。

我不能离开永宁关。

我答应过师尊,要守住西凉,永宁关被破之日,便是我北通玄命陨之日。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何苦为了一个死人送命?人应当为那些爱你的人而活,不应为死人而活。

或许是这一句话触及到了司马长雪的某些痛处。

这位咋苏长安眼中一向温婉的女子,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原来你也知道,人不应该为死人而活啊?这一年来,你我虽共处一室,却不曾同床共枕。

可你又怎知道我每天都会被你在梦里念叨的‘如烟’‘如烟’所惊醒,你让我为爱我的人而活,自己却对一个死人心心念念。

你不觉得可笑吗?说完这句话后,屋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北通玄的房门便被司马长雪从里侧打开。

她看见立在门前因为被撞破偷听墙角而满脸尴尬之色的苏长安,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绕过苏长安,快步离去。

而在那匆匆一瞥间,苏长安看得清晰的是,司马长雪眼角的泪痕。

长安吗?进来吧。

而这时,北通玄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长安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

他合上房门,在北通玄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此刻的北通玄与那日在永宁关前,一人独挡四位问道时,判若两人。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显得几近病态,向来猩红的嘴唇也变得有些清浅。

身子半靠在床头,眸子里有一抹浓重的倦意。

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对于方才自己的行为,多少感到有些难为情。

但是北通玄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极为勉强的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问道:何时从天道阁出来的?五六日前吧。

苏长安如实回答道。

唔。

北通玄颔首,成功了吗?苏长安自然知道北通玄所问的究竟为何事,他点了点头。

唔。

北通玄再次点头。

然后他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才再次说道:那就离开永宁关吧。

苏长安一愣,不解道:为何?方才我与司马长雪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永宁关守不住了。

但天岚院却需要传承下去,更何况你已入仙道,天岚院的希望如今竟放于你身上,你不能死。

拓跋炎四人已被你重伤,带你养好伤势,你我二人加上摩海耶、宇文平面对蛮军的四位问道境修士,我觉得并不是没有胜算,何必如此悲观?就算他拥有蛮军五十万之众,但是我们有永宁天险,又粮草充足,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苏长安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北通玄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若是蛮军仅仅只有四位问道,我又何惧哉?九婴一族背后与神族的关系我相信不用我多言你也知晓,这四位问道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已经开始收集星殒,看模样手上定然拥有不少半神之血,以他们的能力,能在如此段的时间里覆灭帝江一族近千年的统治,你觉得他们所拥有的力量真的会如此简单吗?苏长安不由想到了虎偃口中的那几位圣子,顿时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但他仍有些不解。

既然九婴的实力如此之强,为何还迟迟不肯攻城?在苏长安看来,以那圣子挥手便可以屠灭蛮族王庭的实力,只要愿意出手,莫说西凉,就是中原恐怕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只是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攻破永宁,再开西岭直入中原!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已与朝廷递上奏折数十份陈明其中利害关系,却无一人回应。

司马诩如今把持朝政,即使我想尽办法书信与天子,也是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倒也不再隐瞒将自己对于司马诩的猜测一一向着北通玄道来。

你是说司马诩与九婴皆为神族爪牙?北通玄一愣,脑中联想起司马诩对于神族的态度,心头对于苏长安的猜测便信了几分。

在他看来司马诩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行事自然有他的目的。

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助太子登上皇位,如今好不容易把持朝政,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还或许可以篡位为皇。

但有江山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皇帝,否则即使登基,蛮族却已夺了大魏的江山,这样的皇帝要来又有何用?北通玄一直认为司马诩是看得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不由余力的向着朝廷谏言,请求援兵。

他替司马诩守住西凉,于司马诩无半点坏处,至于最后谁才是天下正统,对于北通玄来说也无大碍,他是为苍生守住西凉,而非某个君王。

但如今听苏长安之言,方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若是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司马诩与九婴勾结,那么莫说永宁关,就是长安,也迟早会落入九婴之手。

也就难怪向来精于算计得司马诩对于西凉之事不闻不问。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长安问道。

如今求援不得,虽然他也试着通过穆归云为西凉找些援兵,但如今看来却是大势已去,蛮军之力,除非倾大魏国力,否则根本无法预知抗衡。

永宁关被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并不觉得北通玄应该依旧死守,退回关内,集聚力量再做谋划在他看来才是正道。

我退了,西凉的百万百姓当何以自处?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

自然一起带走。

苏长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北通玄闻言一笑,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自然是不能走的。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像是叹息一般的接着说道:更何况,去到中原,难道就会更好吗?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即便想到了西江城头那密密麻麻的难民,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如孤魂野鬼,无处可依。

他忽然又些明白刘长玉那位老母亲的话,西江是她的家,离开了西江,她该去何处,又能去何处?或许对于此时依然在西凉的老百姓来说也是如此。

与其在外流离失所,不如就待在自己的家中,至少死后有一方棺木相葬,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连寻家都得孤零零的飘荡千里万里。

苏长安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一暗,低下了自己的头。

至少你应该走,不应这样白白送死。

苏长安忽然抬起头说道。

北通玄闻言,他向来如万载枯井波澜不惊的脸上浮出一抹怒意。

然后呢?他这般问道,声音忽然大了几分。

这样的变化让苏长安有些诧异,他暗觉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触及到了北通玄的心事。

然后再召集人马在西岭或是西江,打着护佑苍生的幌子,将西凉的百万苍生送入死地?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北通玄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再次变得淡漠。

我已经受够了天岚院以数量衡量生灵的逻辑。

为了西凉的百万苍生,我杀了如烟。

若是在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再杀了西凉的百万苍生,那如烟,又是为何而死?她的死又有何意义?我不能让她这样白白的死去。

我做不到。

我离不开西凉,我只能死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河拱手,社稷让人从北通玄住所出来后的苏长安心情并不太好。

生离死别这样的字眼,永远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话题。

北通玄想要死在西凉。

准确的说,是他想独自一人死在西凉。

他要苏长安离开,要司马长雪离开,要他麾下仅余的八万大军离开。

只余他一人一关独挡蛮军百万雄师。

这事听上去固然壮丽,但实则悲凉。

苏长安并没有答应北通玄让他离开的要求,但同样,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死。

北通玄没有牵挂,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但苏长安有。

他不能死。

如今西凉的局势已经明了,苏长安与北通玄都明白,这永宁关是如何也守不下去了。

他给穆归云的信,或许能起到些作用,为西凉拉来一些援兵,但相对于如今的西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约莫就是这个道理吧。

北通玄既然做了决定,苏长安没有劝。

他知道,想要赴死之人,便有赴死的决意,常人根本难以更改他们的想法。

莫听雨如此,北通玄亦如此。

曾经他不了解北通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狠心手刃苦等自己十载的女子,却为了那素不相识的百万苍生。

直到方才,他才豁然明白了一点。

其实北通玄,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想到这里,苏长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爬满了不应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惆怅。

他漫步来到关前,却忽然发现关上的人员调度似乎颇为频繁,像是有什么异状,他心头一惊,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震朝着百丈高的关头跃了上去。

这样在寻常士卒眼中极为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自然免不了众人的一阵侧目,不过好在很快他们便认出了苏长安的身份,在确定并非敌军后,那些士卒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站到城头,看着外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苏长安快步来到那城头,随着诸人一道低头望去。

或许别人看不真切,但是苏长安因为炼化过帝江精魄的缘故,倒是看得极为真切。

一位蛮将打扮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永宁关的关门前叫阵,他的修为不俗,即使高约百丈的永宁关上,也能清晰的听见他那如蛮牛一般的巨大声音。

城里的鼠辈们听着,你爷爷我完颜黄沙在此,谁敢出门应战!无胆匪类!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开关受降,等到爷爷进关,倒可以留你们一道全尸!那蛮将见无人应他,倒也不觉得自言自语无趣,反倒是越骂越有了兴致,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辞不绝于耳,让这些城头驻守的士卒们皆脸露愤恨之意。

南将……苏将军。

却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长安一愣,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甲胄的士卒正站在他身前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刘长玉?因为换了一身行头,苏长安也是好一会之后方才认出这个正在冲着自己傻乐的男子。

真是当初跟随他一路从西江城来到西凉的刘长玉。

嗯。

刘长玉见苏长安还认得自己显然极为高兴的点了点头,当初被将军说苏将军受了重伤需要休养,这一养就是八个月的光景,不知将军的伤势好了没有。

刘长玉显然是那种极为感恩之人,当初苏长安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曾放过他一马,对此他感恩戴怀,对于久久不见苏长安也很是担忧,甚至还莽撞的跑到北通玄的府上说要探望苏长安。

但那是的苏长安人已身在天道阁,北通玄又哪能变出一个苏长安来个他探望,因此几近碰壁,不过如今见苏长安无恙,他是打心眼里替苏长安感到高兴。

无碍了。

虽然未曾听北通玄提及此事,但苏长安也大概猜到这是北通玄掩人耳目的托词,他自然没有揭穿的道理。

你这是?他又打量了一番明显打扮比起一般士卒要好上一些的刘长玉有些疑惑的问道。

呵呵。

刘长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将军病重后,北将军将我等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中,他见我还算勤快,便让我做了百夫长,负责着一片白天的巡逻。

这样啊。

苏长安颔首,了然的点了点头,近日可有与家中母亲来往书信。

提到母亲,刘长玉的脸上的笑意更甚,有啊,家母告诉我她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让我无需挂念好生在此地侍奉将军,报效国家,这说来还得多谢将军你。

谢谢我?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知道刘母身上有些旧疾。

当初刘长玉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寻找药物方才,失手杀了药童,锒铛入狱。

只是却不知这病好,与自己有何关系。

将军莫要再瞒。

刘长玉一脸笃定地说道:家母来信中便已告知,是将军里托人让观沧海将军照料家母,说来也怪,这观沧海将军不但用兵如神,医术也是了得,家母的病落在他的手中,只是两三副药的功夫便好得差不多了。

苏长安好生回想了一下,当初他离开之时,本想着放了刘长玉,只是留下了些盘缠,到没有嘱托过观沧海,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北通玄的暗中帮助。

但他也不去深究,毕竟刘母的病好了是好事,因此他笑道:那就让你母亲好生养病,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与我言语。

不用了,不用了。

刘长玉闻言,有些惶恐的连连摆手。

将军帮我已经够多了,况且我现在做了百夫长,除却自己的花销用度,还能剩下许多银两,家母衣食无忧。

将军大病初愈,一定有许多琐事要处理,若是的了空闲不若来寻我等,我与胡子等人都对将军很是想念。

好!苏长安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那关下叫阵的蛮将愈发蛮横起来,其所用的辞藻也愈发污秽不堪。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看了刘长玉一眼,问道:这蛮子叫阵,无人理会吗?刘长玉闻言面露苦笑,他说道:每日都来,烦不胜烦,可是北将军早有军令任何人不得理会蛮子的叫阵,更不能擅自出关迎战,否者按军令处置。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蛮子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苏长安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中本就憋屈得紧,听多了那蛮将的叫骂心底难免生出一股怒火。

况且他观这些守城士卒们脸上的不忿,暗觉得被那蛮子如此骂下去有损士气。

他日我不管,但既然现在我在,便由不得他这般嚣张。

他寒声说道,眉头一挑,周身灵力涌动。

只听他轻喝一声十方剑阵,无数长剑便在那时自远方破空而来。

而后在周围士卒惊骇的目光下,他的背后猛然伸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我这就去会会这厮。

苏长安冷笑道,背后的剑翼一震,作势便要俯冲而下。

尔敢!却在这时,一道娇诧响起。

弓箭手听命,苏长安有违军令,擅自迎敌,如若不止,与我乱箭射杀!那声音里的怒火与杀意不似作假,以至于让苏长安已经跃出一半的身子生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却见那位红玉神将此刻正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他大为不解,暗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是为了挫一挫漫举的锐气,不明白眼前的红玉为何如此生气。

难不成就让这蛮子一直叫嚣下去。

说到底苏长安还是一位堪堪十八岁的少年,他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底本就压着一股邪火,这蛮将一味叫嚣,让他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端口,可是这红玉却又忽然蹦出来阻止他。

这让本就颇为不开心的苏长安也起了怒气,少见的大声与红玉反驳道。

他叫嚣是他的事,我只是按照北将军的军令行事。

你不要仗着背后有他给你撑腰便胡作非为,军令之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胆敢逾越,我红玉手中长剑决不轻饶!说罢,她抽出手中的长剑,一股浩瀚的灵力奔涌而出,竟然也是问道境强者。

苏长安眉头一皱,倒不是惧怕红玉,以他的修为全力施展,问道境中,罕逢敌手,他只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红玉眼中的杀意,似乎自己只要真有半分违背,她便会真的出手一般。

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不愿与红玉生出内讧,他一咬牙,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周身灵力散去,背后的剑翼随之消散,身子一跃再次落回到城墙之上。

他斜着眸子不满的看了红玉一眼,也不理会周围诸人的目光,独自转身离开了城楼。

……时间过去半晌。

苏长安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帐中,吃过午饭,心头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只是心里仍有不解,他想不明白北通玄为何会仍有那些蛮军每日前来叫阵却不予理会。

他想着这些,不觉有些无聊。

他的身份在这营中有些尴尬,自然他还算是朝廷的将军,毕竟镇西关曾封他为千夫长,当然,这是以那个南苑的身份得来的官职。

但好在朝廷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西凉,北通玄现在倒也算得上是这西凉的土皇帝,他要护着苏长安,自然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分不是。

只是,他的人马已经被北通玄打乱编入各个将领的麾下,他在这军中虽然挂着一个千夫长的名头,但手下却没有半点兵马。

所以在这营帐之中却无半点事情需要他来做。

看着营地中,热火朝天训练着的士卒,来来往往搬运军资的征夫,他想着今日与北通玄的谈话,心头不愉,提不起修炼的心思。

就在他百无聊赖,正想着会府邸的时候,以为士卒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是苏长安,苏将军吗?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的问道。

正是。

苏长安一愣,但嘴里还是回应道。

红玉神将有请。

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那士卒又说道。

嗯?苏长安有些疑惑,暗道莫不是红玉还要借着方才的事情与他治罪,但转眼又一想,觉得红玉又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因此,他微微犹豫之后,便向着士卒问清楚了红玉所在之地,迈步走了过去。

红玉所在的地方,便是昨日他与摩青翎等人议事的营帐。

待到他掀开帘布,步入其中,那位生得极为漂亮的女将军已经在营帐中等候他多时。

坐。

看到走进来的苏长安,红玉指了指了座前的座椅,说道。

苏长安落座,却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苏长安这样有些孩子心性的举动,落在红玉的眼中,这位素来以果断、铁血著称的女将军忽的展颜一笑。

那自然是极美的一道风景,但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唤我来,究竟所谓何事?他皱着眉头问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足够严肃。

但红玉脸上的笑意却因此更甚。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心底方才散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好在红玉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甚至摁了下去。

好了。

不笑了,说正事。

女子说道,脸色一正收敛起了自己的笑意。

苏长安见她这般作态,倒也收起了离开的心思,耐着性子,坐了下来,等待着红玉的下文。

你今天见过他了?红玉这般问道,不知为何,眸子里的光芒在提及她口中的那个他时,变得暗淡了几分。

苏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红玉口中的他定然指的是北通玄无疑。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红玉的问题。

他与你说了什么?红玉追问道。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不知但如何回答女子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西凉是如何也守不住的?留下来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又或是告诉她,北通玄死意已决?红玉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脸上的沉默,便已经将其中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也是天岚院的弟子?红玉又幽幽的问道。

苏长安昨日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曾但这红玉的面唤过北通玄师叔,以她的聪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因此,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也对你说西凉守不住了,让你离开西凉?嗯?苏长安有些诧异,暗暗奇怪红玉怎么知晓此事。

虽然苏长安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情中,红玉亦知晓了答案。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幽怨。

你知道为何他会下令任由蛮军叫阵,而不准士卒们出城应战?害怕蛮军有诈?苏长安猜测道。

红玉闻言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蛮族在等着他们的星殒到来,在那之前,决计不会真的攻城。

仍由蛮将叫阵,而不与之交战,一时无碍,久了却只会坏了自己的士气。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这样的道理他也明白,按理说行军打仗多年的北通玄没有理由不懂。

而这也让他的这道军令显得尤为奇怪。

他手下这八万人马都是征战多年的悍卒,算上他之前麾下的三万,从长安带来的十万,以及各方整合的军队,曾经有二十万之众,这短短一年的光景,与蛮军屡屡交战,虽是胜多败少,但每一次都损失惨重,到了现在,只余八万。

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与我们吐露过永宁关难以守住的事情,并且也曾单独与我说过,让我带着这八万百战之师退守西凉。

自己……自己却要留下来。

他平日里待士卒极好,那些士卒也不愿离他而去,纷纷表示愿意与他战死西凉。

说到这儿红玉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似乎北通玄此时是一件极为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

不过很快这样的笑意散去,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像是认定了西凉必失一般,想尽办法让我们离开,虽然后来因为我们的反对而再也未有提及此事。

但却开始坚守不出,又下了方才那道军令。

让八万士卒在这些日子来越来越失望,士气也是一跌再跌,时不时的开始又逃军出现。

他嘴上虽然说着要严惩不贷,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反而大有鼓励这些士卒离去的意思。

你与他既是叔侄,不若帮我们劝一劝他,永宁关依仗着百丈天险,只要我们能取得武王浮三千的支持,既是蛮族星殒来袭,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大好江山,百万苍生,岂能如此拱手让人?红玉这番话显然是在心底憋了良久,如今道来一气呵成,即使是苏长安也不得不暗暗对这位女将的家国胸怀而感到钦佩。

但是,在红玉满心期待的眼神中,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劝不了他,我也希望,你能带着八万士卒离开西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汝卫苍生,吾卫故乡苏长安曾经看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书。

他喜欢书里的侠客、将军、壮士。

喜欢他们的侠肝义胆,忠君报国。

喜欢他们的坦然赴死,慷慨激昂。

而通常,这些将军、侠客、壮士都会有一群不知名的追随者,他们被他感染,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

最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作者少有提及他们的姓名,读者亦记不得他们的姓名。

苏长安很喜欢这样的东西。

总觉得,一人去,百万雄师相随,虽是赴死,却波澜壮丽。

但当那八万士卒真正的摆在他的面前,而他也知道,他们即将去面临一场必败的战争,他才发现。

这并非小说演义,八万士卒便是活生生的八万性命。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心里或许都藏着一个苏沫,家中或许都有一个古羡君在牵挂,远方或许都有一个青鸾在等着他们去抢回来。

他们与自己并无差别。

苏长安不想死,那他们或许也不想死。

所以,苏长安觉得他们应当离开。

这并非怯战或是懦弱。

西凉败局已定,何须再拉着八万人白白送了性命。

北通玄如此想,苏长安也如此想。

想要真正的救苍生,根源不在西凉,而在长安,在那位老谋深算的丞相司马诩的身上。

苏长安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但红玉却想不明白。

她站起了身子,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问道:为什么?苏长安摇头,给出了与北通玄如出一辙的答案:西凉守不住了。

这句话明显触及到了红玉的心事,她猛地站起了身子,带着质问的口吻冲着苏长安说道:守不住?没有守过你怎知守不住?既然守不住,当初又何必待着十余万大军来此,跟我们讲什么苍生大义,如今我们信了,他却退了。

那十余万已经失去的将士英魂但于何处,作于何想?红玉此话虽然是对着苏长安说的,但是这满腔的怒意,苏长安却清楚,是对着北通玄的。

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红玉所言并没有错,永宁关如今的形势虽然险峻,但只要能得到一两位星殒的支持,却也绝非完全没有胜算。

但苏长安与北通玄想的却是,司马诩明显与九婴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坚守,或许能再拖延一年半载,但之后呢?司马诩不发兵,蛮军势头一日强过一日,此消彼长,永宁关依旧逃不出被破的厄运。

红玉所言,是现在。

而苏长安与北通玄所预见是将来。

所以,他们不想如此熬下去,也不想让更多的士卒白白送了性命。

那之后呢?之后又当何如,我带着这八万残军退守中原,是解甲归田,等着蛮军铁蹄踏破中原,还是在西岭枕兵?若是西岭也守不住呢?再退西江?再退长安?红玉的问题一连串的砸了过来,直让苏长安哑口无言。

她问到了痛处,苏长安与北通玄的痛处。

如今天岚院,开阳成了忘情的太上,即使他的弟子青鸾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用于交易的筹码。

剩余的后辈,徐让归顺了司马诩。

花非昨与罗玉儿长安一夜之后失了踪迹。

剩余的只有他与北通玄二人。

外有九婴氏族咄咄相逼,内有司马诩机关算尽。

他们比红玉看得更远,所以就越绝望。

他们比红玉知道得更多,所以就越迷茫。

我不知道你们天岚院到底有何考量,但是你们不是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吗?北通玄他可以为了他的苍生死在永宁,那为何我们不行?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大的气量,但我们有我们的家人,有我们的故乡,西凉之后便是我们的故乡。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

何须将你们的重任压在我们的肩上!红玉的话犹如某种钝器一般敲打在苏长安的心上,他的身子一震,脸色忽的变得煞白。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

这寥寥十余字,忽的让苏长安茅塞顿开。

红玉与那八万士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在守卫永宁关,永宁关便是西凉,西凉过后便是故乡,说到底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故乡,也是为了自己。

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们不愿意走。

而他与北通玄呢?苏长安扪心自问,所谓的苍生,真的在他们心中那般重要吗?恐怕不是,他们所守卫的是天岚,是先辈们留下的训诫。

红玉知己欲,故而一往无前,誓死不退。

苏长安与北通玄,却不知,所以他们迷茫。

他们为蛮族的势大、司马诩的城府而感到害怕。

害怕,守不住苍生,害怕,见不得列祖列宗。

他们的心中顾虑太多,因此只能做出一个稳妥却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

苏长安的头在那时抬了起来,他看向红玉,眸子里的光芒变得极为清澈,像极碧净的潭水,一尘不染。

谢谢,我懂了。

他朝着红玉极为郑重的拱手一拜,脸上的神情也极为严肃。

红玉本还颇有些怒意,但见苏长安这般的态度,莫名脸色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这是何意?她有些怔怔的问道。

你点醒了我。

苏长安一脸认真的回应道。

山河不可让,西凉不可丢。

红玉一愣,大抵是听懂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愈发红润,忽的没有了之前那般英姿飒爽,有些忸怩的小声呢喃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嗯?苏长安一愣,不解的看向红玉。

我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也想……死在一起。

红玉低声说道。

苏长安闻言会心一笑,他又朝红玉拱手,然后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红玉一惊,约莫猜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的心中惶恐,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女儿态。

她不禁朝着苏长安的背影问道:苏公子,这是要去到哪里?去骂醒该骂之人!苏长安掀开营帐的帘布,头也不回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曾是少年苏长安再次来到北通玄房门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他没有通报,没有询问就这样径直的走了进去。

而屋内的情形,让他就在嘴边,快要破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司马长雪正扶着北通玄坐到屋前的桌椅旁。

看到苏长安走进来,二人一愣。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的脸色过于严肃,司马长雪本能的意识到将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的头低了下去。

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汤药好了没有。

说着便退了出去,也顺势将屋子的房门轻轻合上。

有什么事吗?北通玄瞟了一眼脸色怪异的苏长安,问道。

如烟并非因苍生而死。

苏长安望着北通玄,如此说道。

这样话自然是很突兀。

因为如烟,是北通玄的心病,也是他与苏长安之间芥蒂的由来。

所以二人都在谈话间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件事情。

并非因为如烟不重要,恰恰相反,她太重要,无论是对于苏长安,还是北通玄,都是如此。

此刻的苏长安毫不避讳的谈及此事,即使是北通玄也不得不脸色一变,低头沉默了起来。

苏长安对于北通玄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倒也并不奇怪,他继续说道。

你说你要让如烟死得有意义?那如烟为何而死你都不知道,你如何让她死得有意义?苏长安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甚至隐隐带着一些怒意。

北通玄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苏长安的话字字诛心,他转头看向苏长安时,眸子里竟然浮现出了杀机。

你再胡言,我现在就将你赶出西凉!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有说错什么吗?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威胁却视而不见,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意。

依然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如烟死于苍生,不过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的幌子罢了。

如烟哪知什么是苍生?哪知什么是天岚。

她知道的也只有你北通玄而已。

她为了心心念念的活了十年。

死,也是死在你的苍生大愿之中,说到底,如烟是因为你北通玄而死!苏长安这番话说得是毫不留情,声音亦愈来愈大。

丝毫不曾在意北通玄的脸色愈来愈来难看,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苏长安说完最后一句因为你北通玄而死时,忽的浮出一抹潮红,随即一口鲜血豁然喷出。

这样的变故让苏长安猝不及防,而同时也带来的巨大的响动。

方才被关上的房门,在这时被猛然推开,司马长雪的身影一跃而进。

想来,她也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并未走远。

此刻只见他快步走到北通玄的身边,扶起已经神情萎靡的北通玄,有些愤恨的看向苏长安,质问道:他有伤在身,你何必出言伤他。

未有料到会有此番变故的苏长安脸色也是一变,这自然并非他本意,见北通玄如此,他尚还没有说完的话,也生生止住,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没事吧?司马长雪轻轻拍了拍北通玄的背,又伸手极为小心又认真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去床上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说着,她就要将北通玄扶到床上。

苏长安也暗觉自己唐突,歉意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便要低头离开。

却在这时,北通玄伸出左臂摆了摆手,阻止司马长雪要做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苏长安,虚弱地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再骗自己。

或许是因为伤势再次加重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小,但语气中的诚恳却不似作假。

这样的坦然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皆是一愣。

所以,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只要我闭上眼睛,都能再看见她浑身浴血的质问我,为什么不曾去娶她?为什么要杀了她?北通玄惨然一笑。

我活够了,师尊交代的事情,我已尽力,我现在想要一个人死在西凉。

不辜负师尊的嘱托,亦可以祭奠如烟的亡魂。

有错吗?第一次听到北通玄如此真实的交代自己的内心,这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数十息之后,苏长安才再次摇了摇头。

有错。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说过,你不想让她这样白白死去,你说过你要让她死得有意义。

她是为你而死的,你这样糟践自己的命,九泉之下,你当如何与她解释?苏长安问道。

那我能如何,司马……似乎为了顾及司马长雪,北通玄顿了顿,又说道:朝廷不与兵马,蛮军势大,我不能再拖着八万士卒,与我一起送命。

你还是不懂。

苏长安又摇了摇头,似乎对于北通玄有些失望。

你欠如烟的,你要还,你欠那些跟着你守护苍生的士卒亡魂的就不用还了吗?他们留下是因为他们想留下,而你既然带着他们一路走来,便有义务继续带下去。

苏长安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也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天岚院用数量衡量生灵的规矩得改一改了。

那是他们的天岚,今天起,这天岚,使我们的天岚。

每一个生灵都应该值得去守护。

我要守住永宁关,不管他司马诩与九婴,甚至神族到底有什么龌龊的勾当,但我是天岚院的守望者,我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为苍生,也为我自己。

北通玄愣住了。

那目光闪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想起在长安的那个夜里,他提着刀,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要为如烟讨一个公道。

那时的他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个师侄幼稚又天真,觉得迟早,他会变得与自己一样。

守卫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是要有取舍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懂得不择手段,如何护得了苍生。

他曾对此坚信不疑,但现在,他却发现,苏长安并没有变,不管经历了多少,里子里他还是那个可以为了如烟豁出性命的少年。

不知道这究竟是幸与不幸。

他只是羡慕苏长安,羡慕他拥有他已失去的东西。

他也曾是这样的少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十方蛮军迟迟不肯攻城,等的便是他们的星殒到来,如今帝江已破,遗族逃亡西凉之事,向来已经上报到了王庭,不出三个月,蛮族星殒必至,到时候,我们论并立不如蛮军,论战力,更是有云泥之别。

没有星殒的永宁关,我们如何也守不住。

北通玄在一阵愣神之后,终于还是摇头说道。

他固然钦佩苏长安的胆魄,也羡慕他这股少年心性,但有时候,很多事情,却绝非秉着一股信念便可以成功的。

远的不说了,就是永宁关即将面临的那场大战必须有星殒的支持,否者绝无胜算。

北通玄的话确实有给苏长安泼冷水的嫌疑,但是苏长安在闻言之后,嘴角却微微上翘。

至少北通玄已经开始考虑分析西凉的局势,而非如一开始一般,只是单纯的绝望。

不管怎么说,这都应当是一个好的开始。

苏长安欣喜之余,眉头也皱了起来。

北通玄的话,虽不中听,但却说到了点子上。

永宁关如今最大的困境便在于没有星殒的支持。

如果可以说动武王……苏长安有些迟疑地说道。

对于那位武王浮三千,苏长安听到最多的评价便是畏战、偏安一隅之类的言辞。

能否说动他,或者说怎样说动他,苏长安的心底并没有什么把握。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苏长安的猜想,北通玄在苏长安提及浮三千的名字时便摇了摇头。

武王浮三千若是请得动,远云关也不至于失守。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暗。

他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故而又想了想,接着说道:那那位西江城的叶爷爷呢?他不是南斗传人吗?他早前听北通玄提起过这位老者,也就是他与青鸾曾在西江城里吃过的那家面馆的主人。

南北二斗百年前却又冲突,但毕竟二斗传人都是以守护人族为己任,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觉得理应摒弃前嫌,共同御敌。

哪知北通玄闻言再次摇头,南斗天机老人在那日救你之后,便失了踪迹,我托观沧海在西江城中寻找,却已是人去楼空,他本就精于奇门八卦,他想要躲,我们如何也找不到。

……苏长安的脸色又变了变,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苏长安有些不甘心的自言自语道。

有!哪知这时北通玄却忽然说道,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语气中的某些决意,却是让苏长安的心中一动,不由转头看向北通玄。

长雪!扶我出去。

北通玄看了一旁低眉不语的女子一眼,如此说道。

女子闻言一愣,虽有些迟疑,亦有些担心北通玄的伤势,但还是依言伸手扶着眼前这个男子,慢慢的走到屋外。

而苏长安自然也随着二人走了出来。

来到屋檐下的北通玄,眸子里寒光一闪,嘴中轻声喝到。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他话音一落,七把长剑便自天际破空而来,带着七色的长长光晕,落在他的身前,一字排开,一股剑意冲天而起。

苏长安心底疑惑,这七把剑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北通玄唤出,更是见识过他们可以化为人形,甚至可以使出十方剑阵的升起能力。

他本来是有打算询问北通玄此事,但因为之前一直因为关于永宁关的问题而心底不郁,故此也就将此事给忘在了一旁。

如今见北通玄再次将之唤出,疑惑之余也多出了几分好奇。

借十方一用。

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忽地说道。

苏长安一愣,倒也未做多想,他心中念头一动,背上剑匣内的十方长剑一阵清鸣,便豁然跃出,落在北通玄的手中。

作为玉衡一脉的正牌传人,十方神剑方才入手,便发出了一阵高亢的剑鸣。

而那围绕着主剑的九大剑影也豁然颤抖起来,就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终于遇见故人一般。

就在苏长安还未有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变化的时候了,那七把方才在北通玄身前一字排开的长剑忽的纷纷随之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化为一道道流光,飞向神剑十方。

他们就像是原先设定好的一般,每把剑遁入一道剑影之中,转瞬之后,十方神剑九道剑影中的七道便分别被这七剑遁入,那七道剑影也在这时化为了实质。

十方神剑周围的剑影便在此时变成七把实剑与两道剑影。

而十方神剑周身的剑光也在这时明亮了起来。

一股浩然得足以让苏长安也胆寒的剑意冲天而起。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一滞,他不禁问道:这是?北通玄看了他一眼,握着十方神剑的手一震,那七道剑影再次脱体而出,化作七道人影恭恭敬敬的立在北通玄的身后。

神剑十方,一剑出,九剑随。

这一剑是主剑,号为十方,九剑却也并非虚物,乃有实质,眼前这七人便是这其中七剑的剑灵,分别名为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神剑十方号称绝世神兵,苏长安虽已在以往的对敌中感受到了他强悍的力量,但如今听闻北通玄之言才乎的明白,原来十方的强大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这也从某个角度让苏长安明白了为何没有十方在手,北通玄也能唤出十方剑阵。

那还有两剑呢?这附剑亦有剑灵,为何主剑我不曾唤出?他不禁疑惑道。

那日我的领域,你观有多大?北通玄却并不答他此问,反而问道。

八十里。

苏长安心底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的呢?北通玄又问道。

苏长安一愣,眉头一皱,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全力施展,不过十里。

北通玄心头一震,暗暗心惊,不过地灵境,领域展开便有十里之遥,仙道果然不同凡道。

但他的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寻常问道,领域极致便是十里。

一旦破了十里,便已破了问道,寻常人唤之半步星殒。

十里一槛,至百里,领域便化为世界,问道亦成就星殒。

我修为不过问道,十里之域便是极限,但幸得剑灵相助,一灵便助我破开十里,故才有那日八十里领域之景。

北通玄说道。

而十方有九道副剑,如能找到其他两道副剑,我变能撑开百里之域,届时领域化为世界,星殒,我又有何惧哉!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剑蜀山苏长安一愣,他已不是当初刚入修行的少年,对于问道,星殒之间的差距他大抵还是有些了解。

即使他新人北通玄,对于他所言之事多少还是有些费解。

以剑灵撑起领域,他还尚能理解,可是,以剑灵破开领域的百里屏障以此成为星殒落在苏长安的耳中却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对的道的领悟,仅用力来撑起修为,以此成就星殒,似乎与大家所知的修行之道相左。

但眼下西凉的局势也不由得他想,况且每个人的道并不一样,苏长安还是相信在此事上,北通玄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那另外两把剑在何处?苏长安问道,他隐约的意识到这两把剑应当是事情的难点,北通玄有此法,若是能取得这两把剑,恐怕以他的性子早已取来,以此对抗蛮军,又何来之前那一番丧气之言。

蜀山,剑冢。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出言道。

嗯?天岚之剑为何会在蜀山?苏长安不禁疑惑。

……北通玄闻言微微沉吟,方才又说道:你听说过,当年圣皇与雁归秋在剑冢之战吗?苏长安闻言,想了想,此事倒也不是什么辛密,也曾听人提及过。

当年蜀汉败亡,遗族躲藏于蜀山之下。

当时的蜀山掌门受曾经的蜀相左玉城之托,庇护这些遗族,与朝廷起了冲突。

便因此,与圣皇约战于蜀山剑冢。

圣皇负双剑而去,却两袖清风而归,而当事二人却都不曾与人提及此战胜败,只是圣皇自此再也不提剿灭西蜀遗族之事,世人皆暗以为圣皇败于雁归秋剑下,故此再也不提此事。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眉头一挑,问道:难不成当年圣皇带去的双剑便是我天岚院十方神剑剩余的两柄副剑?因为战败,因此被雁归秋留在了剑冢?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圣皇带去的那两把剑确实是十方的两把副剑,但圣皇却没有败,败的是雁归秋!败的是雁归秋?苏长安不解,若是败的是雁归秋,那为何圣皇会把这两把剑留在剑冢,而为何之后又再也没有提及过清剿西蜀遗族之事?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北通玄笑了笑,以圣皇的性子,若是雁归秋真的那么强,他又岂会放心让素来便有反心的西蜀遗族真的留在蜀山。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

他之所以能放心留下遗族,是因为当年那一战,他不仅击败了雁归秋,还重伤了他。

那为何他还要留下那两把剑,而这两把剑又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呢?苏长安又问道。

师尊辅佐圣皇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圣皇的性子。

雁归秋约战圣皇于剑冢,依仗的定然是存于剑冢的神剑。

他知道若是雁归秋战胜了圣皇,圣皇定然会派大军清剿蜀山,而为免生灵涂炭,他赠与了圣皇两把十方的副剑,圣皇也确实凭借着这两把神兵之力,侥幸胜了雁归秋,并且重伤了他。

师尊为表心中歉意,便将这两把剑留在了剑冢,这一是当做赔礼,二是表明天岚的态度,蜀山想要庇护遗族天岚认可,可若是要再起战端,被雁归秋所伤的雁归秋便是教训。

说到这儿,北通玄脸上的神情一暗。

只是师尊死了,这双剑便再难取回。

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的苏长安,眉头也是一皱,按照北通玄的说法,当年雁归秋与圣皇的一战,其实是有天岚的影子在背后支持的,天岚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是在帮助蜀山,但是或许蜀山人并不如此看也不一定。

说到底,天岚与蜀山之间,或许还有些仇怨。

而随着玉衡的死去,天岚院一时也找不出足以与蜀山对话的重量级人物,想要取回双剑,确实并不轻松。

想到这里,苏长安看向一脸虚弱的北通玄,问道:你是要自己去取剑吗?他不仅有些担忧北通玄如今的伤势严重,需要静养,此事因为蜀山的态度并不明朗,保不齐到时候出些状况。

我不能去剑冢。

虽知北通玄却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此事还得麻烦你出手。

苏长安一愣,他倒是也正想向北通玄请缨,代他去一趟蜀山。

但是北通玄所言,却有些蹊跷,何为他不能去剑冢?不是蜀地,不是蜀山,偏偏是剑冢。

就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所不能接触的一般。

苏长安有些怪异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但却也没有深究,以北通玄如今的状况,似乎也只有他亲自去一趟蜀山最为合适了。

好!他点了点头。

此行凶险难测,当年雁归秋虽然被圣皇所伤,但近百载,虽不见其出手,但想来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

而且蜀山执天下宗门牛耳千载,其底蕴深厚,你此去定然少不了被他们为难,但凡事不可强求,若是事不可为,便速速退回,以谋他路。

北通玄嘱咐道。

苏长安听出了北通玄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他再次颔首应允下来。

北通玄又想了想,又说道:蛮子们的军集结正在加快,每一日永宁关外的守军数量都在不断增加,王庭与永宁关之间虽然遥远,但是也就三个月的光景,蛮族的星殒必定来到西凉,届时便是蛮军攻城之时。

以你的脚程,来回西凉与蜀山之间起码得用去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你只能在蜀山逗留两个月,若是无果,便定要记得及时赶回。

那时就算永宁关被破,我身首异处,你也可以代我领军退守中原,以谋后路。

北通玄说话时这般如同交代后事的语气,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沉,他的脸色也随之一暗。

但最后还是再次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个月内,无论成败,我必然返回西凉与你一道镇守永宁关。

嗯。

那你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便准备启程吧。

第一百二十章 龙衍剑蜀地。

承兴元年。

圣皇宾天,为示对先皇的尊重,新晋的新皇在上年依然沿用了圣皇的年号。

如今一年已过,年号改为了承兴。

时值一月,冬尽,天气渐暖。

蜀地的郡城,嘉汉郡里下起了细雨。

不大,却绵绵不绝,扰人心烦。

但嘉汉郡中的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巡逻的士卒明显多了起来,而他们身上的甲胄也换了模样,与寻常大魏士卒的制式有所不同。

城墙上的魏字旗也不知在何时被人换了下去,重新插上墙头的大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

它在细雨与春风中飘荡,一如百载前那段被蜀人所铭记的岁月一般。

嘉汉郡的太守府在城内数百工匠的连夜赶工下换了模样,虽比不上长安中的皇宫,但也有了几分王侯之相,至于原先的太守,如今尸体已经被送到了长安城中。

当做某种讯息,或者说战书。

这时,一位身着银甲白袍手持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的男子推开了太守府的大门。

他看模样已经年近半百,但周身的气息却异常凝练,行走时每一步都带着一股极强的力道,落地时却又了无声息。

显然,他对于力量的掌控已经到了极为强横的地步。

太守府内自然有许多守卫,待到他们看清来者的容貌时,那些守卫皆脸露恭敬崇拜之色,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他就如此一路走到了太守府的议事大厅。

大门开着,里面坐着许多士子儒生打扮的人似乎正在商议这些什么。

待到男子踏步入内之时,方才还你来我往争吵不息的大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是因为他周身所弥漫的气势太过骇人,以至于只是一眼,这些儒生们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男子对于周遭人的反应视而不见,他继续大步向前,直到来到朝堂之下,方才恭恭敬敬的朝着台上之人跪下。

臣赵宁拜见主公!男子躬身说道。

而台上坐着的竟是因为年方二九左右的少女,她低眉顺目,模样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貌。

她怀中抱着一张琵琶,身后立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年纪颇大,脸上已满是皱纹,但她的神情却异常阴冷,她就像是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一般立在那里,不曾有过一句话语,亦不曾露出半分表情。

少女像是对于身后的妇人颇为畏惧,她见着来者,有些疑惑的看了身后的妇人一眼,待到那妇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少女方才转头对那来者说道。

赵将军请起。

声线轻柔,却又带着些许的颤音,显然对于身处高位,她并不适应。

谢主公!赵宁起身,环视周围的儒生一眼,又接着说道:我来时,观诸位同僚相谈甚欢,不知所谓何事?此话他问得极为客气,但眸子里所绽出的星光依旧让在场诸人觉得头皮一寒,一时间噤若寒蝉。

直到数息之后,一会胡须皆白的老者方才鼓着勇气,排众而出。

老朽见过赵将军,早曾听闻过将军事迹,如今一见……老者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赵宁忽的一声冷哼,将之生生打断。

先生不必说此赘言,赵某不喜,还是直说方才你们谈论所谓何事吧。

赵宁说道。

是……是……赵宁看似面容俊朗,身子还带着几分儒生之气,但是方才说话时,周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所发出的阵阵杀气,却是久经沙场,历经过尸山血海之人方才有的东西。

老者的心头一寒,收起了自己的溜须拍马之言,直言道:我等是在商议,究竟当立谁为皇之事。

哦?赵宁眉头一挑,像是兴趣颇浓的样子。

那以诸位之意,但立谁何时?汉中太守,陆武成,素有显得之名,又是皇室宗亲,可为汉帝。

老者拱手道。

陆武成?陆向南之孙,当年魏军来袭,他祖辈望风而降,此人为帝。

莫不是先生想要再让我们与他演一出归降的戏码?赵宁回道。

老者的额头上顿时浮出阵阵冷汗,他接着说道:那西川陆伯,当世儒豪。

蜀地之中颇有威望,可为汉帝。

陆伯七十有余,为人贤德不假,但守业可成,进取不足。

赵宁再次摇头。

老者额头上的汗迹越发浓密起来,他瞟了一眼台上的少女,又说道:拢道陆长月,素来有勇武之名,十年内星殒有望……哈哈哈!老者话音未落,赵宁便大笑了起来,先生觉得,我蜀地差那一两个星殒吗?言罢还不待老者回应,他周身气势一震,一股浩然如海的灵压荡开,只听一声龙吟之音乍起,赵宁的背后便浮出一条巨大的白龙虚影。

老者闻言脸色神色一滞,那以将军之意,何人为帝最为稳妥?老者问道。

何人为帝?赵宁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说道:端端的陆皇之后放于尔等面前,尔等还作何想?那些儒生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为首的老者更是赶忙说道:自商周以来,帝制已传数千载,却从未有过女子为帝之例,此行逆天,望将军三思。

逆天如何?赵宁笑道,我等从坟墓中爬起,所为便是逆天!赵宁说罢,一直握在手中的长剑忽的一掷,那剑便带着剑鞘稳稳的落在少女的案前。

此剑乃是太祖当年斩蛇之剑,名为龙衍,太祖曾言,能开此剑者,便可承帝业。

此女当不当得汉帝,一试便知!此言一出,在场方才还颇有非议的诸人皆是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坐在高台之上的少女。

少女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注视,但在赵宁鼓励的眼神中,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拿起了案台前的长剑。

在诸人的注视下,她的手轻轻的扣在了剑柄之上。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

这把被放在蜀山百载未成现世的神剑便如此轻易的被少女抽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百年的孤寂,一声高亢的剑鸣自那长剑的剑身处升起,一道帝王的威严在那时自少女身上蔓延开来。

她身后妇人,见此景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赵宁的身子也在此刻猛地跪下。

微臣赵宁,参见汉帝。

他身后的儒生们,你望我,我望你,数息之后终于还是不甘的纷纷跪下。

参见汉帝!他们齐声呼喊道。

丞相已选好良辰吉日,请汉帝于三日后去往蜀山登基继位,继承大统,匡扶汉室!赵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股不同于方才镇定自若的颤音。

匡扶汉室。

百载美梦,百万枯骨,如今终于指日可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马镇白马镇,是汉中北边二百里处一个小镇,也是入蜀地的必经之地。

此镇虽然处于要道,但是寻常时候行脚商人与镖队更愿意在距离其不过数十里之遥的武阳城落脚,因此,此镇道也鲜有人问津。

但此刻,白马镇中却是人头晃动,无数穿着大魏甲胄的士卒在镇中来来往往的巡逻,城头的守军也是密密麻麻,昼夜不息,翘首南望。

此刻白马镇中下着细雨,雨点敲打在白马镇泛黄的泥土之上,在坑洼中堆成积水,又被来往的行人踩踏,最后变成泥泞。

这样的细雨之中,镇中的一处茶馆迎来了一位旅客。

来者的身材有些消瘦,带着蓑笠,看不清容貌,但背上背着的剑匣与长刀却尤为眨眼。

茶馆的老板见来了客人,赶忙一脸热情的迎上去。

客官喝点什么?老板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寻常麻衣,留着八字胡,模样并不出奇。

这营生,自他祖辈传下,如今已有近两百载光景,论排场、论装潢,在这白马镇也是数一数二,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来个客人,都需要他亲自迎接。

但这些日子却并不太平,朝廷也不知道作何想,拉来密密麻麻的大军囤积于此。

虽然对于来此的原因,那些军官们守口如瓶。

但是关于要与西蜀开战的流言,却已在百姓中传开。

嗅到这些异样的百姓自然是能另谋生路就另谋生路,能投奔亲戚便投奔亲戚。

否则战端一开,无论谁胜谁败,最后受伤的还是老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事情,古来同理。

他原先的两个伙计倒没有离开白马镇,反倒是趁着年轻,加之有些身手,反而是投到了这白马镇驻军,大魏神将刑满鸿的帐下,做了两名巡逻的士卒。

这人各有志,自然是强求不得。

加之镇上人少了,喝茶的人自然也少了,他也就没有再请伙计的打算,自己便张罗下了整个茶楼。

清水即可。

来者说道。

听声音年纪似乎并不大。

老板闻言却是愣了一愣,堆在脸上的笑意也是一滞。

他暗自瞥了瞥嘴,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客人,却只要清水。

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好勒,客官稍坐片刻,我这就取来。

来者颔首,便在离屋外最近的一副座椅旁坐下。

他将头上的蓑笠放在一旁,又捋了捋自己发梢前的水迹。

当他仰头看向屋外的细雨时,终于是露出了他那张埋藏在蓑笠之下的脸庞。

他是一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也说不上多么俊俏,但却胜在干净,尤其是他的那双眸子,就好似碧绿的春水一尘不染。

这来者,便是苏长安。

他望着屋外的春雨顺着茶馆的屋檐如细线一般跌落,心底有些愁绪。

从永宁关出发已有十日的模样,再过三四日的脚程,便可以到蜀山。

只是……来的路上他听到了许多流言,说是西蜀要立一位新皇,振兴汉室,与朝廷再起战端。

他此行虽是取剑,但也想试着向西蜀借兵,毕竟蜀地的武卒素来以能真善战闻名,而蜀山又是蜀地德高望重的宗门,有他应允,甚至能得到雁归秋的支持,永宁关之困,便迎刃而解。

可如今,若是蜀地与朝廷开战,即使苏长安也能想到,那时双方定然都顾不得西凉局势。

本来之前对于这些流言,苏长安还有些怀疑,但当他来到这白马镇时,见镇中来往的士卒,便对那流言多了几分相信。

哎。

想到这里,苏长安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大难临头,掌权者不思御敌于国门之外,反而起了内讧,岂不是将天下苍生置于死地?水来了!却在这时,茶馆的老板提着水壶走了过来,他这时才发现苏长安竟是这般年轻,不禁一愣,待到苏长安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他这才醒悟过来,提起水壶放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道了一声谢谢,便提起茶水倒上一杯,轻抿一口。

脸上依旧一脸愁绪的望着屋外,镇门方向。

入蜀的大道有重兵把守,他方才已经见识过,加之他身份特殊,如今的朝廷尚还在通缉他,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而瞒过守城的士卒,跃进镇中打探消息。

却不想这镇里比起镇外也好不了几分,随处可见便是来往的士卒。

本想寻家客栈,住上一宿明日再做打算,虽知道却忽然起了细雨,虽已他的修为,这些细雨并不能对他的身子造成半点伤害,但他来得匆忙,并未备上其余的换洗衣物,若是被淋湿了终归不好,所以才随意找了一家茶馆避雨。

那老板退到了一旁,店里也无他人,他终日守在店中已是无聊的紧,见苏长安孤身一人来到此地,又如此年轻,不禁来了兴致。

小哥哪里人啊?来此地做何事?要知道最近白马镇可不太平啊!苏长安一愣,忽的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那老板,说道:西凉人,来这儿寻亲。

西凉?老板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番,暗觉这番装束,倒是与西凉颇为相似,倒也不曾生疑。

西凉如今怎么样,我听人说,远云关都被蛮子们给破了。

这老板看模样也是许久未与人说话,此刻来了兴致,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大军围堵永宁关,看样子快守不住了。

我也是随着镇上的人一起逃出来的。

本想着去蜀地投奔亲戚,却不想……说着,苏长安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城门方向一眼。

茶馆老板见状马上意会到了苏长安的意思。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对啊,你说要是蛮族真入了关,那可怎么办啊?这蜀地也是,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与朝廷开战,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啊。

苏长安见时机成熟,他换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声问道。

不瞒大哥,小子如今举目无亲,就盼着去蜀地投奔亲戚,但看这一路都被军队封锁,不知但何以自处,还请大哥告知一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抢亲茶馆的老板一愣,他观苏长安一脸诚恳,心底莫名有些同情。

这世道艰难,他深有体会。

原本靠着茶楼的生意还可以维持家用,但这些日子,随着军官的到来,白马镇里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生意自然也是每况愈下。

他看了看苏长安,说道:白马镇是入蜀地的必经之道,如今重兵把守,想要通过确实是难上加难。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眼前这男子断然不会有骗他的可能性,那如此,就只好冒险闯一闯了。

他的心底方才这么想着,却听这老板话锋一转,忽然又说道:我观小兄弟随身带着刀剑,应当是有些修为。

嗯?苏长安颔首,却也有些疑惑,不知这茶馆老板为何有此一问。

若是如此,其实还有一条路。

老板说道。

嗯?苏长安脸色一变,顿时欣喜的看向这茶馆老板。

此去往西约莫五十里有一座山岭,唤作白龙岭,相传当年的西蜀五神候之一的赵宁便在此岭悟道,成就星殒,白龙岭也就因此闻名。

此地以地势险要著称,寻常人想要过岭极为凶险,若是你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倒是可以试一试。

这样啊。

苏长安闻言赶忙拱手向着这茶馆老板拜了一拜,说道:谢谢掌柜指点。

使不得,使不得。

这老板见苏长安如此认真,他赶忙摆手,又说道:但此岭真的颇为险峻,小兄弟你定要量力而行啊。

苏长安自然听出了这老板言语间的关切之意是出于真心,他的心头有些感动,但以他的修为雄山峻岭,却早已不在话下,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掌柜放心,小子自有分寸。

说罢,苏长安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说了这么久还不曾知晓掌柜贵姓。

免贵,姓郭,单名一个雀字。

茶馆老板说道,一番谈话下来,对于苏长安的好感颇甚,他不禁又嘱咐道:白龙岭地势险要,而且地形错综复杂,若是没有常去的猎户指路,恐怕也得多谢麻烦,小兄弟,去时莫忘了多带些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可以张开十方剑阵御剑而行,只是消耗巨大,根本不能长久使用。

而他的时间本就紧迫,若是因为迷路耽误了功夫,就有些麻烦了。

不知郭大哥可认识些猎户,我身上倒是有些钱财,可以……苏长安问道。

但话音未落,郭雀便摇了摇头说道:这自从大军来了后,无事时常去山中捕猎,那些猎户哪敢与军爷们抢食,早就纷纷搬走,另谋生路去了。

这样的事情,也没人管管?苏长安眉头一皱,觉得那些军官行事有些欠妥。

民不与官斗,这世道如此,何人能管?郭雀苦笑道。

……苏长安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若是不急,你倒是可以在我这茶馆住下,待到战乱停歇再去蜀地不迟,老哥我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但是管你一口饭菜倒还是不难。

郭雀又说道。

谢过大哥美意。

苏长安能感觉到郭雀的好意,但是他所做之事,根本不容耽搁,虽然那白龙岭难走,但也就耽搁些时日,总比在这里坐等来得强。

他能等,可是那些蛮子可不能等。

郭雀见苏长安去意已决,倒不多却,正要再嘱咐几句,屋外忽的又走来两道身影。

来者一男一女,女的手持一把长剑,二十五六岁上下,长得颇为俏丽,但脸上的神色却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冷冽。

而男子相比女子更为古怪,他浑身上下裹着红袍,根本看不清容貌,更分辨不出年岁,甚至性别,都是郭雀从他的体型猜测出的。

而最奇怪的是,外面的细雨已经有下大的趋势,但是者二人虽从雨帘中来,亦未撑伞,但周身却不着半点雨迹。

二位……意识到这二人来者不凡时,郭雀脸上的神情一滞,到了嘴边的话一时也没有说出。

而这两位来者对于郭雀也是视而不见,他们自顾自的走入茶馆之中,径直坐到了苏长安的身旁。

我们兄妹对于这白龙岭还算熟悉,若是少侠给得起价钱,不如让我等为你引路?那女子崩着脸,对着苏长安如此说道。

但嘴角分明有着一丝笑意,虽然极力忍着,但却明显已经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笑出声来一般。

反观苏长安,自二人走进茶馆那一刻起,眸子里的神采便猛地一震,目光就像是黏在了二人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直到那女子坐到他的身旁对他如此问道时,方才回过神来。

啊……好!苏长安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看模样还有些恍惚。

这样的表现引得那女子一阵轻笑。

苏长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才问道:师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你在这儿,我们就不能?女子白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

苏长安赶忙摆手,说道:长安一别之后,长安一直未有二位师叔的音讯,故此担心得紧,今日见到心中欢喜,方才说话失了分寸,师叔莫怪。

好了玉儿,别逗长安了。

那浑身裹着红袍之人,在这时出言道,声音有些阴柔,但却沉稳得多。

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他转头看向苏长安,如此说道。

等我?苏长安一愣,莫不是北师叔将此事告诉你们的?但话才出口便觉得不对,因为若是北通玄事先知道此事,定然会提前告知,没必要瞒着他。

他那榆木脑袋,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苍生大计,哪知道联系我们,我和你花师叔是算准了你会来这儿,因此在此守株待兔了十多日了。

女子撇了撇嘴,似乎对于北通玄颇有不满。

算准了我回来?苏长安闻此言,愈发疑惑。

对啊。

女子点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眨了眨。

你那位如月姑娘就要和蜀地的剑道天才成婚,还要登基成为女皇,这样的事情,我们估摸着,你肯定会来做一场抢亲的戏码。

你看,被我言中了吧!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蜀情况这一男一女,不用多言,自然是苏长安当日在长安一别之后便没了音讯的红衣客花非昨与细雨剑罗玉儿。

曾经他们或有过冲突,但在徐让的叛变之后,那些曾经的芥蒂自然烟消云散,况且听青鸾曾言,他能逃出长安,很大程度上还多亏了这两位师叔的舍命相护。

能在此地重逢,苏长安心底自然欢喜,可是罗玉儿之后的一番话却让苏长安的一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有些木讷又不确定地说道。

如月?成亲?女皇?罗玉儿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着实太多,以至于苏长安一时间根本难以接受。

你不知道?罗玉儿见苏长安如此反应,倒是有些奇怪。

苏长安摇头,西凉如今就好似一座孤岛,只有人往外逃,少有人还敢去到那战乱之地,对于外面的消息,相对要闭塞得多。

那你去蜀地干嘛?罗玉儿下意识的问道,但话方才出口,她脸上的神情便是一变,有些不确定的猜测道:取剑?嗯。

苏长安点头,因为想着樊如月的事情,倒没有注意到罗玉儿脸上异样的神情,他追问道:如月成亲登基做女皇的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应该随着古羡君一道去了北地吗?听闻苏长安此问,罗玉儿这才回过神来,她赶忙压下心底方才升起的不郁,故作诧异地说道:你不知此事?自然不知。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这样的问题,就在方才罗玉儿已经问过一遍,但因为心底颇为关心樊如月的事情,因此也就没有深究罗玉儿的异样。

一旁的花非昨似乎也察觉到了罗玉儿的异样,他接过苏长安的话茬,说道:如月姑娘当时确实是随着古羡君去了北地。

但不久之后,她的奶奶,也就是前朝神将樊黄岭的遗孀青玉夫人忽的在蜀地悟道,成就了星殒,便亲自去了一趟北地,将人要走了。

嗯。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本来已经死了的青玉夫人成为星殒之事,他倒是也曾在去往西凉的路上听人说起过,她要带走自己的孙女倒也是情理之事。

只是她一个神将之后,论修为天赋也并不出众,为何会被西蜀立为汉帝?又怎么突然要与那什么吴起成亲。

这一点苏长安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我和玉儿师妹随从长安逃出,但是却身负重伤,为避开朝廷的耳目,便一路躲到了朝廷控制并不强的蜀地,在那里修养了大半年的光景,本想着去西凉寻你与通玄,但是却听闻了关于如月姑娘要登基为帝的风声,我们心底也很是惊讶,加之那时蜀地已经有了叛乱的预兆,我俩商量便又停留了数月多方打探消息。

这才得知了一些消息。

说到这里花非昨顿了顿,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预感到,花非昨即将说出的某些消息定然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月姑娘竟然是当年的孝明皇帝陆离尘之孙,陆如月。

当年被捕时,青玉夫人的儿子以自己的女儿之死瞒过了众人,保下了如月姑娘的性命。

也就是说如月真是蜀汉正统?苏长安觉得这个消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在天岚院中那个丫鬟一般的女孩,竟然是蜀汉女帝。

她能拔出汉室太祖留下的龙衍剑,想来此事做不得假。

只是,你可知立他为帝之人是谁?嗯?苏长安不解,听花非昨的意思,这立帝之人,比起樊如月是蜀汉后嗣之事更加匪夷所思。

难道是雁归秋?他猜测道。

花非昨摇头,然后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一字一顿的念出一个名字:左、玉、城。

左玉城?苏长安暗暗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觉得颇为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谁。

在数息之后,他的脸色忽的一变,满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花非昨问道:你说的是蜀地卧龙,多智近妖的左玉城?自然。

花非昨颔首。

他不是早已死在了……苏长安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莫名的想起了在莱云城中死而复生的镇西神候。

难道又是神血作祟?苏长安暗暗揣测到,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难看。

镇西神候当年的修为在众多星殒之中也并不出奇,但吞噬神血之后,却拥有与太上抗衡的可怕力量,那若是左玉城也是如此,那他的力量将强到何种地步,却已远超出了苏长安的想象。

花非昨自然不知道苏长安的心中所想,他只是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道:他当年确实死在了困龙岗,但并不排除,他如陆离尘一般假死脱身,委身于摘星楼。

只是,当年自从西斗之变后,摘星楼便没了踪迹,开阳师叔为了为天璇师叔报仇常年寻找摘星楼的下落,却也未有得到半点消息。

说到这,花非昨看了一旁的罗玉儿一眼,却见罗玉儿的神情有些落寞。

苏长安也才在这时记起,在天道阁所看见的幻境中情景,天璇与开阳师叔祖其实是罗玉儿师叔的双亲。

想及如今开阳师叔祖的情况,他不禁也有些郁郁。

我们所知的情况便是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花非昨问道。

苏长安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

蜀地要与朝廷开战,自然免不了一番生灵涂炭。

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插手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他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帮助北通玄守住永宁关,虽然如今蜀地的情况复杂,但是取剑之事,却关系到西凉苍生,自然不容有误。

而且,他与如月相识之后,如月对他照料有加,而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干净得犹如白纸的女孩。

如今她要成亲,苏长安的心中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但同时也发自内心的祝福她。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如月自愿的前提下。

如若不然,苏长安决不能放任此事发生。

这么想着,苏长安看了花非昨二人一眼,笃定地说道:自然是去蜀山。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求见第二日,三人辞别了茶馆的老板郭雀。

昨日他们商议之后,都认同了苏长安的决定。

而郭雀听闻三人的谈话,才知这三人的不凡,震惊之余,难免有些惶恐。

但待到苏长安辞别他时,偷偷塞给了一些银两,他才知自己的惶恐倒是庸人自扰了。

虽不知三人身份,但是比起那些朝廷的驻军却要好出不知多少倍。

白龙岭的险要,苏长安曾不以为意,但直到真正来到这断崖之后,他才明白,郭雀所言非虚。

这白龙岭就像是被人用一把巨大的利器生生给切成断一般,直直的耸立。

他的山体之上到处都是白色的岩石与些许突兀的杂草,几乎是找不到半点供人攀爬的落脚点。

若非拥有十方剑阵可以展翅而行,苏长安几乎是想不到如何能爬上这样的险峰,而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那些寻常的猎户究竟是如何行走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捕捉猎物的。

其中的凶险即使苏长安也能感觉到几分。

这世上之事,便是如此。

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无需做些什么,便可安享荣华富贵。

有人却生来潦倒,为了一口充饥之物,便不得不冒上生命危险。

苏长安在看着这座险峻的山岭之时,心底莫名生出些感叹。

但这样的感叹转瞬即逝,他也不去深究,毕竟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哪能一一去想。

在登山之时,他本想着张开十方剑阵,带着罗玉儿二人一同飞上去。

但待他正要如此做的时候,花非昨的周身忽然掀起一股滔天的灵压,苏长安便发现,花非昨的修为竟然在这短短的一年间从魂守直抵问道。

这天岚院的弟子,果然每一个都容不得人小觑啊。

而成了问道,自然便无需什么外物,御空而行只是手到擒来之事。

一旁的罗玉儿虽然还在魂守境,但是她却唤来了飞剑,只见她脚踏飞剑,御剑而行,速度比起花非昨也不遑多让。

苏长安观此景,也不敢落于人后,他猛然招来十方剑阵,背生双翼,身形一顿,便尾随着这二人,朝着白龙岭的峰顶飞去。

来到岭上,苏长安才发现这上面的景象也是相当怪异,到处到了乱石,又无其他事物作为参考,倒是印证了老郭那句话,不熟悉地形之人在这儿很容易迷失方向。

不过好在的是罗玉儿与花非昨在这蜀地生活了一年的光景,对于此地还算熟悉,一路走来虽然浪费了些时日,但却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出了白龙岭,便是汉中。

此地作为蜀地的门户,亦是咽喉,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既然左玉城决定起兵,自然在汉中顿有重兵把守。

再一联想来时在白马镇所见的景象,苏长安意识到恐怕朝廷与蜀地的战争不久之后便会到来。

双方又都准备充足,这一战必然是惊天动地,亦免不了生灵涂炭。

当然这些都是外话,苏长安三人急着赶往蜀山,也不想节外生枝,加之三人的装扮都过于扎眼,因此选择了绕开重兵把守的汉中,一路直奔蜀山。

蜀山作为天下宗门之首,长盛千载而不衰。

固然与其辈出的人才有关,但同时,蜀山本身便是一块灵地。

相传当年蜀山的开山祖师爷便是在此地悟道,成就星殒,并于这蜀山之巅取下一块陨石,炼制成一把神兵。

从此,这一人一剑,横行天下百载,几无敌手。

而蜀山剑派也从那时起,便坐上了天下宗门之首的宝座,甚至其影响力曾一度可与朝廷抗衡。

如今虽然盛况不再,但是蜀山的威名依旧足以让宵小胆寒。

苏长安三人赶到蜀山山脚之时便已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个时间也正好赶上,樊如月或者说陆如月大婚以及登基的时间。

这自然是极为隆重的盛事。

山脚处一字排开的密密麻麻的士卒,便从某种角度上,很好的说明了蜀地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长安,我们今日去是为了庆贺如月姑娘的大婚,取剑之事还是等到,明日再提。

花非昨在上山之前如此嘱咐道。

嗯。

苏长安颔首。

当年玉衡暗算了雁归秋,此事无论雁归秋究竟作何想,但毕竟天岚与蜀山是有芥蒂的。

如今又是陆如月登基继位,以及成婚的大喜日子,自然不能在如月的婚宴上闹事,这轻重缓急苏长安还是明白的。

虽然如今蜀地已经与大魏撕破了脸皮,而三人在大魏那边的要犯身份在蜀地自然也做不得数,但若是直接从山脚正门入山想来已经免不了被那些守山的士卒盘查。

三人自然不愿意如此麻烦,因此纷纷各使手段避开了那些士卒,直接飞到了蜀山的半山腰之处。

到了蜀山,行事自然得按照蜀山的规矩,在这样大摇大摆一路飞上蜀山山巅就显得过于失礼,况且他们此行不仅是为了祝贺陆如月,更是有求于蜀山,自然不能如此唐突。

因此,到了山腰处,诸人皆收了神通,纷纷迈步走向山巅。

蜀山自然大得出奇,以三人的修为,也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到达蜀山的山门处。

时辰已经约莫过了封禅继位的时候,以苏长安的目力,远远便看见蜀山宗门之中,人群来来往往,到处张灯结彩,想来这便是之后的成婚大典。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这是他从听闻如月要成婚之时,心底便升起的疑问。

若她与那位吴起公子当真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如此急着在继位之后,便马上成亲,毕竟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妥。

他害怕如月是受人所迫,因此这才一路飞奔,定要来参加如月婚礼。

当下,他也不再犹豫,领着花非昨二人便大步朝着山门走去,而山门处自然有些蜀山弟子模样打扮的男子在此守卫。

他们剑苏长安三人忽然出现,且气息沉稳,有带有刀剑,不由都心中一紧,还不待三人靠近,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如月姑娘旧友,天岚院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求见!苏长安朝着那人拱手,朗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愿意吗吴起如今可称得上是春风得意。

前端时间,他一朝顿悟,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勘破问道境,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比起当年的莫听雨,也只强不弱。

甚至蜀山中,也不乏声音称道,若是莫听雨在世,这天下第一天才的称号恐怕也只有易主。

当然,这样的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莫听雨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这个道理,是吴起的师尊教给吴起的。

他一直将之牢记在心。

而对于天下第一天才这样的名号,吴起倒并不在意。

不过随着他登临问道,他的掌门师叔,执掌蜀山近三十载的剑道宗师黄行云也兴高采烈的卸下了蜀山掌门的担子,将之交到了吴起的手上,自己一头钻入剑冢之中,闭起了死关,对外宣称不成星殒誓不出关。

作为蜀山千载来最为年轻的掌教,吴起自然有他骄傲的资本。

可这依旧不是他感到春风得意的原因。

他自小便跟随雁归秋,在剑道上所表现出的天赋足以让无数自诩天才之辈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而小十三的美名也是响彻大魏。

他在是十余岁时见识过自己师傅的星殒之姿之后,便暗暗定下成就星殒的决心。

蜀山掌门对他来说倒更像是累赘,平白多出些琐事,耽搁修行。

让他真正感到欢喜的是,此刻他身旁坐着的这位少女。

她叫樊如月,不对,应当是陆如月。

她是孝明皇帝,苍羽门七杀星君之孙,千古以来,只此一例的女帝。

他喜欢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她。

而现在,他要与她成亲,对于吴起来说,这应当是他活这么大,最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

当然这么高兴的却不单单只是他,台下满满的宾客,脸上同样洋溢着笑意。

蜀山掌教与蜀地君王的婚礼,并非简单的婚礼。

它更代表着,从这一刻起,蜀地与蜀山将彻底成为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两股势力拧和在一起,百年前大汉的盛世或许又将在他们的手中重现。

这是蜀人的梦想,更是那些前朝旧称的夙愿。

但相比于他们,作为这场婚礼的主角,那位少女却并不开心。

她穿着一袭红衣,头上却不是凤冠,而是龙冕。

与寻常婚礼不同,在一个时辰前,她已经继承大统,自然不能与寻常女子一般盖着红盖头,与夫君三拜天地,而后送入洞房。

他与她都高坐在台上,接受诸人的贺喜。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她身旁那位男子的满脸春风。

她数月前还只是前朝的败将之女,因得苏长安仗义出手,才有幸藏身于天岚院。

如今,摇身一变,坐上了蜀地帝王的宝座,而且在一群她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催促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亲。

她并不喜欢这样。

无论是皇位还是婚礼。

她都不喜欢。

若是有得选择,她更愿意继续在天岚院,做苏长安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日子虽然比不得现在的风光,但却更让她安心。

只是那些家国大义,却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忽然砸得她晕头转向,她根本难以反抗,只能迷茫的选择屈从。

她幽幽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环视周围,却见这高朋满座,无一不是笑逐颜开,或许,这样是对的。

她这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但头却又低了下来。

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也曾在这样高朋满座中排众而出,如山岳一般立在她的身前,将风雨拒之门外,只留她一道至今仍记忆犹新的笑容。

吉时已到!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坐于这宾客首座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

他一袭白衣,羽扇纶巾,长须美发,剑眉星目。

虽已上了年岁,但瑕不掩瑜,浑身上下所透出儒雅风姿,依旧足以让人心折。

他叫左玉城,蜀地百年的前的丞相,也是此刻大汉的丞相。

他地位与辈分都极高,待到他站起身来,在场诸人都随之安静了下来,而目光亦都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

主公、吴掌门,吉时已到,请行礼吧。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随后伸手示意二位上前。

吴起闻言顿时急不可耐的站起了身子,而陆如月也是在微微一愣之后起身。

二人走到高台的前侧,相对而立,吴起笑容满面,陆如月低头不语。

一拜天地!左玉城高声说道。

宾客们的贺喜声也在此时响起、不绝于耳。

吴起的脸上泛起一阵因为兴奋而升起的潮红,陆如月的身子却在那时一僵,拜过天地,便坐实了夫妻的身份。

她一想到这个,心底的阴郁就莫名的浓烈了起来。

但宾客已经开始祝贺,她骑虎难下,只能僵硬的随着吴起转身,面朝这屋外,就要拜下。

但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大,只是对来场宾客的宣读。

在众多宾客的喝彩声中,那声音并算不得出奇。

天岚院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到!但在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陆如月正要拜下去的身子却生生止住,她触电一般抬起头,望向大殿的入口方向。

眸子里是不可思议与满满的惊尤不定。

本来便将目光全部放在陆如月与吴起这对新人身上的诸人,间陆如月这般突然的变化,不由一愣,下意识的顺着陆如月的目光朝着殿门口方向望去。

却见此刻,三道人影随着那通报声,慢慢的走入了大殿之中。

为首的是一位少年,容貌平常,只是身后背着的偌大的刀剑却尤为扎眼。

而他身旁的两人,一位浑身裹着红袍看不出容貌,一位女子腰跨神剑,虽是冷眉横目,却美得不可方物。

相比于为首的少年,这二位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气息凝练,在场中但凡有些眼界之人都或多或少看出了他们的不凡。

天岚院?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细心之人在那时一愣,想起了方才通报的声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的装束,与传闻中极为相似。

天岚院的人!几乎就在那时,一声惊呼响起。

声音的主人显然也极为诧异,因此声线也高了几分,在诺大又寂静的大殿中,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方才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再次响起了诸人的窃窃私语。

天岚。

无论是在蜀地,还是中原。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都是一个拥有足够分量的名字。

人们敬畏它,就如同敬畏一尊神祇。

但玉衡死了。

那个几乎代表着整个天岚的老者死了。

徐让接手了天岚,苏长安等人以叛徒的名义被朝廷通缉,在很多人扼腕叹息之余,也不得承认天岚已经不复当年盛况的实事。

而现在,这三位天岚院的弟子,却又忽然出现,出现在蜀地汉王继位成婚的大典上。

对于他们的来意,诸人自然把握不清,因此也颇为迟疑的看着三人。

苏长安对于周围诸人这般的反应倒是也有些心理准备,他也不去看诸人的反应,径直走上前去。

这样的行为自然很是唐突,因此宾客中的一些人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

他们中有蜀汉的将士,亦有蜀山中的弟子。

苏长安依旧对此视而不见,脚步不停的向前。

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出手。

但左玉城却朝着他们摇了摇头,那些蜀汉的将士自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纷纷坐下。

而他对面,同为首座的一位老者也站起了身子,他同样向着自己的弟子摇头,看模样这老者的地位在蜀山之中也是极高,他的意思已经传达,方才那些起身的弟子同样纷纷坐下。

苏长安也在这时,终于走到了台下。

他在那里站定,沉默了好一会后,方才抬头,看向台上那位少女。

而少女的目光,从苏长安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黏在了苏长安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当苏长安看向她时,她也自然看向了他。

二者的目光相遇。

少女的眸子里似有秋水流转,庆幸、欣喜、不舍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在这一个眼神中无比清晰的传递到了少年的心中。

吴起虽然自幼便一心扑在剑道之上,对于男女之事并不甚了解,但从苏长安出现那一刻起,陆如月所表现出的异样,依旧让吴起本能的感到不安。

他下意识的跨出一步,挡在陆如月与苏长安之间。

苏公子是天岚院的人。

吴起问道,声音平和,脸色却极为不善。

是。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但嘴上还是如实答道。

我蜀山与你们天岚院并无多大交集,但今日是我与如月大婚之日,既然来了,吴某心中感激,还请就坐,若有其他事情,待吴某完婚再议。

吴起拱手说道,态度与仪态端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有些事自然应当明日再提,但有些事过了今日就迟了。

苏长安摇了摇头。

吴起的眉头一挑,心底莫名涌出些不安,但面上还是沉着性子问道:何事?苏长安的目光在那一刻,越过了吴起,落在了樊如月的身上。

他冲她笑了笑,一如那年在牡丹阁中的笑容。

干净、清澈。

却又充满力量。

你愿意吗?他这般问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不懂她不愿意。

就在苏长安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

这三个字便到了陆如月的喉咙眼。

她就要将它脱口而出。

但却又愣住了。

她眼角的余光下,看到了许多东西。

蜀地旧臣们希冀的眼神,蜀山弟子们疑惑的脸庞,还有挡在她身前这个男子莫名的惊恐。

她幡然醒悟。

她与他都不再是长安城中那个少年与少女。

他背负着他的天下苍生。

而她则背负这蜀地遗族的宿命。

于是很多话,很多事,就不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使。

她眸子里的秋水动荡了起来,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中被人扔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波浪迭起,一如她此刻的内心。

她看着他,看着一年未见的他。

他的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又多了几分沉稳。

她意识到,他们长大了,至少相比以往,长大了。

于是,她到了嗓子眼的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沉默。

怎么?苏长安一愣,随即眉头一皱。

他们逼你的?话才出口,一股灵力便开始在他体内涌动。

其绽放出的气势,绝非他这样地灵境修士所可以拥有的。

陆如月心头一震,她虽不知道苏长安现在的修为何如,但是在场的星殒据她所知至少也有双手之数,她不禁害怕苏长安做出些什么事情,逼得那些星殒出手。

她不想让苏长安受伤,所以,她就要出言解释。

但是,她这样的念头方起,大殿中便站起了数道身影,观他们的衣着,应是蜀山的弟子。

为首的一人,年纪二十岁左右,一袭蓝衣,搭着些白色纹底,长相亦还算清秀,只听他大喝一声,指着苏长安便骂道:今日是我蜀山掌教与汉帝大婚之日,你若是此刻退下,我可放你下山,若是胡搅蛮缠,我不管你是天岚院还是地岚院,一并擒杀!他话音一落,只听哐当一声,连同他在内的数十人纷纷长剑出鞘。

虽未催动灵力,但整个大殿之中便有滚滚的剑意荡开。

这些弟子的修为不过太一地灵,但是其剑意却异常冷冽,即使是苏长安都暗暗心惊。

蜀山剑道,独步天下,从这些年轻弟子的剑意中便可窥一二。

面对如此气势凌人的蜀山弟子,苏长安的态度却异常的淡漠。

他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与他脸上的神情一般,淡漠无比。

在他看来,他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在那些蜀山弟子的心中却觉得苏长安狂妄自大。

一股恼怒之意很快便冲上了这些年轻弟子的脑门。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数道身影跃出,大殿里顿时剑鸣如海,剑意交错如蛟龙,而剑锋自然是直指立于大殿之中的苏长安。

苏长安的修为也不过地灵,在如此多,又素来以善战之名著称的蜀山弟子的围攻下,没有人认为苏长安能接下这一招。

陆如月同样如此。

她发出一声惊呼,求助似的看向一直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场上变化的左玉城。

但这位多智近妖的蜀地丞相却摇了摇头,示意陆如月不用惊慌。

可是这样的情形落在陆如月的眼中,她又怎能镇静得下来。

而也就在这时,那些蜀山的弟子,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几乎将苏长安的身子围得是水泄不通,他们裹挟着无数剑意,带着蛟龙虚影,直抵苏长安的身子。

眼看就要刺中苏长安,在他的身上破开数道血洞。

但苏长安的身子,却对这数以十计的凌冽攻击视而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冷冽,丝毫没有一点闪避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放出叹息一般的声音。

你们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一落,只听他背上匣中剑鸣,一道灵压荡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比起他们强横不知多少倍的剑意忽然荡开,随后,一道剑影莲花浮现,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

他们的身子便像是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却又看不见的力量。

他们身子一顿,纷纷暴退开去,而一道道血剑也在那时自他们口中喷出。

苏长安手执十方神剑,立于诸人正中,清澈的声线蓦然响起。

于你们,我闯你们掌教婚礼,我自然不对。

你们执剑护你们宗门名声,自然也无错。

所以,我只轻伤你们。

以示惩戒。

但于我,你们迫我友人成婚,此事不公,我得为她讨个公道。

或许是苏长安所表现出的力量完全出乎了在场诸人的预料,待到他话音一落,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直到数息之后。

我与如月两厢情愿,何来逼迫一说!这时,吴起终于轻身一跃,落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他与苏长安想对而立,目光分毫不让的对上苏长安的目光。

无论是作为蜀山的掌教,还是如月即将成婚的丈夫,吴起都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选择沉默。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第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蜀山的天才弟子。

他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身一袭红衣,与陆如月立于一起,倒也说得上是金童玉女。

虽未放半寸灵力,周身却有剑意弥漫,他就像是为剑而生一般,一举一动间皆由剑意升腾。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很强。

但强只是相对的。

苏长安面对过星殒、太上、半神、乃至真神。

他从未有过胆怯,这次自然也是如此。

你看不出来,她并不愿意吗?苏长安皱眉问道,他观这吴起虽然自他进门起便对他抱有敌意,但他的剑意却干净纯粹。

楚惜风曾与苏长安说过,刀如其人。

苏长安觉得,剑亦是如此。

所以,他愿意与他讲讲道理。

你可曾听她说过,她不愿意?吴起摇头。

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娶不了他了。

苏长安这般说道。

声线中忽然多出了一股之前所没有的笃定。

这样的笃定,让吴起一愣。

他下意识地问道:为何?你不曾懂她,如何娶她?第一百二十七章 吴起吴起在蜀山中的地位极高,却不仅因为他如今坐上了掌教的位置。

他的是师傅雁归秋名震天下多年,大多新入门的弟子细细算来,都可说是他的第四代或是第五代弟子。

而吴起作为他的徒弟,论辈分也是大多数同龄人的爷爷辈去了。

放眼整个蜀山也就只有曾经的掌教以及一些隐世的长老辈分与他相当。

寻常弟子见着他,大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师祖师叔。

但吴起却从不与这些晚辈摆什么架子,为人处世更是出了名的恭谦俭让,这么多年来,少有见这位小十三真正发过一次脾气。

因此,吴起在这蜀山后辈之中口碑极好,执掌蜀山,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而就是这样的吴起,在苏长安说出那句你不懂她,如何娶她之时,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怒色。

只见他英俊的脸庞上,眉头一皱,一道浩瀚的剑意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

声势之浩大,好似月出云散,日落潮生,大有玄妙,却又妙不可言。

那时,万籁俱寂,未有他体内剑鸣,如洪钟大吕,震慑人心。

苏长安的眉头同样一皱,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发出如此浩然的气势,苏长安平生只见两粒,其一莫听雨,其二便是眼前的吴起。

阁下既是天岚院之人,就应知当年玉衡圣人暗算我师尊之事。

但事已过近百载,师尊不提,我蜀山也就将此事翻过。

今日,是我与如月大喜之日,阁下竟然来了,我蜀山便当你是客人,自会好生招待。

但阁下一味胡搅蛮缠,莫不是真当我蜀山好欺?吴起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异常冷冽,黑白相间的眸子里顿时有杀机崩现。

当年师叔祖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若想要讨个公道,师叔祖虽已魂归星海,但做弟子自然愿意帮他接下。

苏长安摇头说道,话锋忽然也是一转,声线同样变得异常冷冽。

但今日之事,我听闻蜀山乃是天下宗门之牛耳,又闻左丞相在蜀地颇有名望,暗以为皆是光明磊落之人。

今日一见,却名不副实。

堂堂蜀山,悠悠汉室,竟沦落到逼迫一女子之地,着实可悲,着实可叹!我不管如月究竟是何人之后,如今又是何地位,但她曾是我天岚院的人,汝等一再相逼,莫不是以为我天岚当真好欺!?苏长安言罢,眸子里精光一闪,一道同样浩然的剑意破体而出,他握在手中的十方神剑蓦然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比起吴起不遑多让。

那时,一旁的左玉城听闻此言,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他看着苏长安嘴角却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笑意。

而那位方才起身阻止蜀山弟子的老者也在苏长安唤起剑意之时,眸子里精光一闪,却也依旧沉默不语,既没有擒下苏长安的意思,亦没有阻止吴起的意思。

阁下伶牙俐齿,在下不是对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吴起摇头,体内剑鸣更甚。

苏长安见吴起此番作态,也知此战难免,但他自然不能退让,故此念头一动,体内灵力运转,俨然已做好了一番苦战的准备。

口口声声的两厢情愿,口口声声的名门正派,口口声声的汉室正统,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她不愿意吗!倒是一旁的罗玉儿眉头一挑,在这时指着陆如月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一愣,连同吴起在内的诸人纷纷转头看向陆如月,却见这少女在那时猛然低下头沉默不语。

吴起的眸子那时一沉。

陆如月来到蜀地已有数月光景,他自一见她起便对之惊为天人,时常找些油头与之亲近。

但对方虽然待他彬彬有礼,但吴起总觉得与之有股隔阂,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真正进入这少女的内心。

但越是这样,这位小十三便越想亲近,越想了解她。

以至于,这位素来只醉心于剑道的吴起,少见的因为陆如月而时不时的开始了无心修炼。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陆如月讲起了她在长安的生活,起先的牡丹阁,陆如月的脸色寻常,甚至带着些苦闷。

但当她提及到出阁之日,那位名叫苏长安的少年之事,她眸子里的光彩开始活络起来,甚至每当提及这个名字,她的脸上便会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会笑的笑意。

吴起很敏锐的意识到了苏长安对于陆如月的不同。

他为此耿耿于怀了许久,也闷闷不乐的许久。

知道有一天,他的师尊告诉他代他向左玉城提亲,并且已经得到了陆如月的首肯,他惊喜万分,将苏长安之事抛诸脑后。

这也是为什么当苏长安出现之时,想来对人和善的吴起会对苏长安本能的抱有敌意。

而至于陆如月是否真心答应这门婚事,吴起其实也看得明白。

但他却不愿意去多想,他暗以为只要成婚之后,自己待她好一些,终有一天,陆如月会对他放开身心。

可此刻,听闻罗玉儿之言,再一观陆如月的神态,吴起便从中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的心底一寒,莫名涌出了一股怒气。

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应眼前这个少年而起,若是没有他,如月一定会喜欢上自己,若是没有他,现在他已与如月完婚,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像是一滴墨迹,滴在了一张白色的宣纸之上一般,开始不断的蔓延,很快便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的眸子里杀机越来越重,那股浩然的剑意也开始变得躁动狂暴起来。

杀了他!世上便不再有苏长安,如月便会爱上自己!杀了他!他便可以继续拜堂成亲,与如月做真正的夫妻!所以,杀了他!!!在那一刻,吴起的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只是一瞬间便变得完全的赤红。

他的身子一顿,口中喝到:长留!此音一出,只听一声剑鸣如龙!一道流光闪过,他的手中便多出了一把如芒长剑。

他周身的杀机凌冽,身上的红衣无风自动。

你得死!他这般说道。

随后,罡风四起,他剑出如虹,伴随着滚滚剑意,直抵苏长安眉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去人犹在,枯坟千万冢长留是蜀山十三神剑之一。

乃是蜀山第七代长老,荀仲所留。

相传他魂归星海之日,将此剑改为长留,其意何解无人可知,长留何物,亦无人可知。

但无可厚非,他却乃一把神兵。

这剑身所包裹的威能,涤荡出的剑意,无一不在向苏长安诉说着这一点。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却不单单因为吴起攻来这一招所裹挟的力量,更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吴起这剑意之中与方才的某些不同。

他的剑意不再如一开始那般的纯粹,里面裹藏着某些令人胆寒的戾气。

这并非好事。

无论对于苏长安还是吴起来说,都是如此。

但他却也来不及细想,吴起的剑已至身前。

苏长安的心头一沉,他手中十方放出一阵清鸣,他将之横于自己的胸前。

叮!只听一声脆响,长留剑的剑尖点在了十方剑的剑身上。

时间再那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

吴起的双眸染血,状若疯魔。

苏长安目里光芒清澈,冷眸望着吴起。

你入魔了。

他这般叹息道。

随即,静止的时光再次开始流淌,只听一声闷响在二人长剑相碰处猛然爆开,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暴退数丈。

幸得他身后的花非昨将之接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但却依旧免不了嘴角微微抽搐,一丝鲜血从那里溢出。

吴起的身子落定,他的眸子里的血光稍稍散去了一些,但似乎,他正在压制着某系东西,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为何你不出招?他问道。

苏长安的修为虽然不高,但在方才与那些蜀山弟子的战斗中,吴起已经隐约感受到,他的战力绝非如此,故而颇为不解。

你入魔了。

苏长安摆手,示意花非昨自己无碍,他提剑再次走上去数步,立于吴起的身前,出言说道。

胡言乱语!吴起的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烦躁,他的身子一动,手中长留神剑化作一道剑影,一道大江虚影浮现,苏长安面对这一人一剑,却好似面对的是漫天波涛汹涌。

此招名为大江东去,乃是吴起的师祖,雁归秋之师,蜀山第十二代长老江流烟的成名绝技,此时吴起使出,到有几分当年江流烟的气势,也让在场诸人望之微微颔首。

心中感叹,小十三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但唯独有三人在此刻皱起了眉头。

左玉城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在吴起与苏长安之间游离,似乎是在思量这些什么。

那位蜀山的老者同样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持眸的吴起,眉宇间涌出一份担忧。

陆如月亦皱起了眉头,她满脸担忧的看向嘴角溢血的苏长安,而在吴起再次发起攻势之时,她的脸上的担忧化作了惊恐。

几乎下意识的她向前一步,带着哭腔与惊恐大声的呼喊道:我愿意!!!似乎害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之中,陆如月这一次将声音放得极大,自然很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诸人脸上的神情一怔,准备提剑的苏长安与煞气腾腾的吴起亦是一顿,手中的动作豁然停住。

苏长安看向陆如月,脸上满是诧异。

你说什么?吴起亦转头看向陆如月,他眸子里的血光在那时尽数退去,他满脸惊喜,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所听见的事物究竟是否是真实的,忍不住再次确认到。

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

陆如月赶忙说道,似乎生怕吴起再做出什么让她心惊胆战的动作。

吴起闻言,脸上的笑意终于绽开,但这样的笑意,在下一刻却又瞬息凝固。

只要你放了苏公子,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陆如月继续说道,脸上的担忧与祈求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吴起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木讷的看了陆如月一眼,最后转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手中的剑再次被他抬了起来,指向苏长安。

为了他?你愿意嫁给我?他这般问道,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让人分辨不出悲喜的笑意。

我愿意!陆如月却并没有察觉到此刻吴起的异样,她的心一直都挂在苏长安的身上。

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她再次重复道。

吴起眸子中方才退下的血色再次弥漫了上来,嘴角的笑意也在此刻彻底的绽开。

哈哈哈!你为了他,愿意嫁给我!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癫狂。

而这样的癫狂不仅让在场诸人都意识到了此刻的吴起有些不正常,更是让陆如月明了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不是这样的。

她正要解释,但就在那时,吴起周身的气势再次变得磅礴,他脸上的笑意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胆颤的幽寒。

你把我吴起当做什么?他转头厉声问道,你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吗?那我现在就杀了他!最后的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就像是被他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

他头上的发簪不知在何时脱落,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他从你体内涌出的灵力而高高的扬起。

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旁人从未曾见过的阴冷,你不该来这里。

他朝着苏长安这般说道,手中的长留剑一阵清鸣,他周身所弥漫的戾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随即,他的身影一动,一道灵压荡开,一道枯黄之地的虚影荡开,讲着大殿内的景象尽数覆盖,一把把闪着寒芒的长剑如同墓碑一般插在这土地之上。

人去剑犹在,枯坟千万冢。

这是蜀山的圣地,亦是吴起的领域——剑冢!离烟、琅邪!只听吴起一声轻喝,那剑冢之中便有两把长剑清鸣,随即只听一声长啸,双剑破土而出。

他们悬于吴起的两侧,闪着锋芒,直直的对向苏长安,其中所包裹的杀机浓烈,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苏长安的脸色一变,也终于是在这时脸上浮出一抹怒色。

他先前之所以只守不攻,不过是看出吴起入魔,若是争斗下去,气机牵引下去,与吴起的修行之道多有祸害,因此忍让。

但这吴起却不知好歹,咄咄相逼。

但他又岂会惧哉。

只见他的眉目一沉,一道同样浩瀚的灵压荡开。

天岚!第一百二十九章 晚辈愿受前辈一掌吴起身为蜀山的执剑长老雁归秋之徒,素来有小十三的美名,前段时间更是突破到了问道境,他的战力自然不用赘述。

苏长安的修为虽然并不出出奇,但方才一招便逼退数十名蜀山弟子的事迹尚还历历在目。

而且关于他的传闻比之吴起同样也不逊色。

天岚院弟子,妖族奸细,楚惜风传人,江东之主,各种名号,无论毁誉,但至少说明了眼前这个少年的不凡。

此刻大战一触即发,诸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大殿中这二位年轻人。

而就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的瞬间,一声暴喝响起。

苏长安与吴起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感到心神一震,体内另一运转忽的一滞。

二人放出体外的领域在那一刻轰然破碎,而后身子纷纷如受重击僵持在原地。

就在场上之人不明所以,二人脸色煞白之时,一位老者在此刻缓缓走来。

这老者长眉须发,虽皆已花白,看上去像是上了年纪的某样,但他腰板却挺得笔直,就如同一把长剑一般,周身更是隐隐散发着一股隐晦的气势,让人丝毫不敢因为他的年纪而对他有所轻视。

这老者,正是方才一个眼神便让众位蜀山弟子噤若寒蝉的那位老者。

亦是吴起的师傅,蜀山执剑长老——雁归秋!他慢慢的踱步走到了吴起的身后,场上的诸人在看清老者的容貌之时,都选择沉默下来静观其变。

或许也是看出了这老者的不凡,花非昨与罗玉儿也在此刻靠了上来,挡在苏长安的身前,一脸警惕的看着正在缓缓靠近的老者。

老者在这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拍在吴起的肩上。

痴儿。

他轻叹一声,吴起方才还血红的双眸忽然变得空洞,下一刻,他眸子中的血光退去,身子一顿,竟然就这般倒了下去。

一些蜀山弟子见状,连忙呼喊道:掌门!随即,纷纷靠上前来将之扶住。

送起儿下去休息吧。

雁归秋说道。

这些弟子自然不敢忤逆雁归秋的意思,他们愤恨的看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抬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吴起的身子,朝着大殿外走去。

待到人群走远,老者这时方才看向苏长安。

老朽雁归秋,见过苏公子。

老者朝着苏长安拱手,倒是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苏长安在此刻才觉体内灵力一荡,方才约束着自己身体的力量忽然消失。

晚辈苏长安,见过雁前辈。

苏长安也赶忙回礼。

苏公子多礼,老朽先在此谢过苏公子方才之举。

雁归秋再次说道。

苏长安一愣,便明白雁归秋所言是指方才吴起心魔乍起之时,自己为了让吴起不至于心魔加深,而选择隐让之事。

他此行不仅为了了解陆如月成亲之事是否有所隐情,同时还有求剑之事。

蜀山有星殒坐镇,强取自然是不行,而若是在方才与吴起争斗,无论输赢都势必造成吴起的心魔加重,届时他与蜀山的关系自然会闹僵,这是苏长安不愿意看到的。

故此,在方才第一时间选择的隐忍,而待到听闻如月愿意为了自己委曲求全之时,却再也无法憋住心头的怒气,忍不住要与之动手。

前辈无须挂怀,此事是晚辈应做的。

如今见雁归秋态度如此客气,苏长安自然也不能与前辈失礼。

唔。

雁归秋颔首,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感叹道:天岚院果真了得,人才辈出啊,先有莫听雨,后有苏长安。

好!当真是好!前辈谬赞……苏长安正要拱手回应,但话音未落。

却见雁归秋脸色一变,苍老的脸上顿时浮上一丝冷意。

他话锋一转,说道:我雁归秋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方才之事,苏公子大义,老朽铭记于心。

但你坏我徒儿婚事,毁我蜀山名声,此事……说到这儿,雁归秋顿了顿,他居高临下的冷眸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苏公子若是现在带着你这两位师叔离开,此事便就此揭过。

如若不然,便受我一掌!言罢,他眸子里寒芒一闪,一道浩瀚的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这灵力的浩大比之方才的吴起,简直便不可同日而语。

星殒之于问道,虽是一境之差,却有云泥之别。

此言一出,苏长安与罗玉儿、花非昨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星殒的一掌寻常人哪受得起,与其说是受他一掌,倒不如说是送命与他。

可是他们来此却还有取剑之事,且此事事关西凉战局,根本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

因此,罗玉儿与花非昨皆沉默了下来,神色凝重的看向苏长安。

而苏长安亦在此刻底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倒是一旁的陆如月闻此言,方才缓和的脸色顿时大变,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提着自己的红色的裙摆,一路小跑下高台,来到苏长安的身前,张开双手将之挡在身后。

雁前辈,此事皆因如月而起,与苏公子无关,还请雁前辈放过苏公子。

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在场诸人的眼中自然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了她与苏长安之间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因此诸人看向他二人的眼神皆变得有些异样。

而在场的蜀山弟子却对二人脸露愤恨之色。

自家掌门的妻子,却在婚礼之上对另一外男子百般相互,这场闹剧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抢亲的戏码。

这让这些蜀山弟子们如何不气?汉皇多虑了。

雁归秋到不愧是活了上百年的人精,他对于陆如月的反应却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满,反而笑呵呵的解释道:我蜀山与天岚院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正如我先前所言只要苏公子与这二位愿意离开蜀山,方才之事就此揭过,我蜀山绝不追究。

陆如月一愣,她这也是关心则乱,方才听雁归秋要苏长安受他一掌,便觉心惊肉跳,第一反应便是跳上来阻止,倒是忽略了雁归秋之前所言。

此刻,她不禁面露喜色,转身朝着苏长安说道:苏公子,你赶快离开蜀山吧,你能来看如月,如月已经很高兴了,若是因此害了你,如月怎能心安。

低头沉默的苏长安身子一震,从如月之前的表现,苏长安若是还不能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那苏长安也未免太过于木讷了一些。

陆如月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而且事事以他为先,这让苏长安不免感到愧疚。

自己此行其实只是巧合,若非北通玄要他取剑,恐怕如月被逼迫嫁与他人,他都不得而知。

念及此处,苏长安的心头一横,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雁归秋,声音坚定地说道。

好!晚辈愿受前辈一掌!第一百三十章 雁去秋来众人想过很多苏长安会给出的回应。

比如求饶,比如道歉,又或者带着花非昨与罗玉儿就此离去。

这些选择,无论哪一个,无论如何看来,比之现在这一个都要好出百倍不止。

因为以苏长安的修为,受雁归秋一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找死无异。

在这一点上,至少在场的诸人,皆是这般认为的。

长安,不可意气用事啊!罗玉儿与花非昨的脸色亦是一变,他们也未有想到苏长安会做出如此决定,连忙出言劝告道。

陆如月更是面如死灰,她赶忙附和道:是啊,苏公子不要意气用事。

哪知苏长安却摆手笑道:无碍。

雁归秋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场上的众人因为苏长安的回应而起的喧哗,在此刻再次安静下来。

雁归秋的眸子几乎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但里面的光芒却是那般骇人。

他问道:苏公子可要想好,老朽可不会留手。

前辈无需留手,此事你情我愿,不比如月成婚之事,自然生死由命,长安绝无半点怨言。

苏长安笑道,他脸上的神情自若,似乎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处境丝毫不曾察觉。

这般风姿,不禁让在场诸人为之心折。

好!好!好!雁归秋闻言忽的大说三个好字。

你这伶牙俐齿的本事倒是颇得了当年玉衡的几分真传,就是不知玉衡的修为,你又学到了几分!?他这般言罢,脸上的神情愈发阴沉,就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

而他眯着的眼睛中,光芒也愈发明亮,好似星光,却异常幽冷。

前辈请!苏长安伸手轻轻的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陆如月,体内灵力流转俨然已经摆开了架势。

罗玉儿与花非昨见此状,皱着眉头互望一眼,但也知道自己这位师侄的性子如此,唯有叹息一声,皆退到一旁,一脸紧张的看着苏长安。

陆如月见状,脸色大变,她赶忙求助似跑向一旁的左玉城,说道:左爷爷,你帮我劝劝他们。

言语之中竟然带着哭腔,显然是极为担心苏长安的安危。

一直未有半分言语的左玉城,看了看满脸担忧的陆如月,眸子的神采变化,数息之后方才问道:主公,你是否早已心有所属?陆如月一愣,不知如此关头,左玉城为何还有此问,但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她连连点头,嘴里说道:如月自知不当如此,但求左爷爷救下苏公子,如月以后自当以兴复汉室为重,决计不再想一点儿女私情。

左玉城闻言,已经有些褶皱的眼角忽的弯下,做月牙状,他伸手轻轻的抚摸陆如月的脑袋,就像是长辈在抚摸后辈,脸上更是慈祥的笑意。

主公贵为天子,自然当以苍生社稷为重,许多事情需有取舍。

老臣听闻此言,心中欣慰。

左玉城如此说道,但忽的他脸上的笑意收敛,化作一脸严肃:但为臣者,却需行主公自心意,正主公之言行。

之前老臣暗以为,吴公子与主公男才女貌,遂允了这桩婚事,忘了顾忌主公感受。

此事时老臣之错还请主公勿怪。

而主公既有匡扶汉室之心,与何人成亲,只需循着心意便可,我汉室虽然积弱,但还不至于需和亲以正大统。

左玉城的态度自然让陆如月很是错愕,她脸色一喜,明白了左玉城心中所想,又赶忙说道:既如此,左爷爷还不快快出手救下苏公子。

哈哈!左玉城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处的胡须,笑道:主公大可放心,我观苏公子绝非不知进退之人,他能敢应下雁归秋此诺,便定然有自己的把握。

况且此事,我们毕竟理亏于蜀山,此时出手大为不妥。

可是……陆如月闻言心中稍慰,但还是颇有些担忧。

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苏公子绝无性命之忧,不知如此,主公可还放心?左玉城见状,又说道。

……左玉城话已至此,陆如月自然不能再有异议,但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轻松下来,依旧一脸担忧的看着场中的情形。

她将自己的双眸睁得极大,一眨也不眨,似乎生怕错过了即将发生的每一幕。

另一边,雁归秋见苏长安已经摆好了架势,他亦不再多言。

只见他双眸一沉,体内奔涌的灵力破体而出,他白色衣衫从里侧鼓起,披在双肩的长发亦随之高高扬起。

你方才救我徒儿一命,此情我记下,减去三分力道。

你师叔祖玉衡,维系天下太平百载,此人我敬重,再减去三分力道。

你师叔北通玄,死守西凉,此事我蜀地承他恩情,再减去三分力道。

这一掌。

雁归秋的手在这时被举了起来,大殿里随即升起了阵阵罡风,且随着雁归秋的手越抬越高,这罡风越发浓烈,那先前婚宴上摆设好的佳肴美酒,在这狂乱的罡风中一阵摇晃,随即大殿中响起一阵极为杂乱的声响。

那些盛着美味佳肴的玉盘金樽便在此刻尽数被吹落在地。

我只余一分力道。

能否接下,便看你的造化了!雁归秋如此说道,他话音一落,周身的气势似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雁去秋归!只听他一声暴喝,左手化掌,相隔数丈便朝着苏长安的方向凭空拍去。

这一掌,说是一掌,实则却是一剑。

雁归秋侵淫剑道多年,其用剑之道早已超出了剑的本身,在他的眼中,万物皆可为剑。

地上枯败的树枝可以为剑,春来新发的桃花可以为剑,而体内的灵力自然亦可以为剑。

这一剑,虽然只是灵力凝成的虚影,虽然只有他一层的力道,但里面所包裹的却是他对于剑道上百载的理解与修行。

这一剑,虽然速度看似极为缓慢,其声势威能也似乎不过尔尔,似乎连方才吴起那一招大江东去都赶之不及。

但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却在此刻极为浓重。

他能感觉到这一剑的不寻常。

它的速度固然是慢,但实则剑出之时,他周身的气机已经被锁定,根本没有一丝避开的可能。

它的声势固然不大,甚至很是寻常,但实则是因为雁归秋对于力量的掌握已至化境,他将所有的力量尽数包裹于剑身之中,一丝一毫也不曾外泄。

这是极其难以做到的一点,至少苏长安所见的所有人中,即使已为太上的开阳也未曾做到。

这便是雁归秋的一剑。

星殒的一剑。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剑,借剑那一剑,剑出则万籁俱寂,喧闹的大殿忽的鸦雀无声,只有剑鸣尚在诸人耳畔嗡嗡作响。

那一剑,剑出则天地无光,烛火忽的昏暗,只余剑光亮彻天地。

那一剑,剑出则神鬼辟易,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为他让道。

……苏长安面对这样的一剑,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高喝一声,天岚!瞬息大殿内的景象消散,人们仿佛置身于一道黑色的空间,只有穹顶有七颗星辰闪烁。

这般的景象自然让诸人惊叹,可这样的惊叹方才响起,更让人心颤的事情发生了。

天枢!苏长安又是一声暴喝。

一位手持双枪的人形虚影浮现,他张开周身的灵力,沉眉护在苏长安的身前,其背后浮现出无数金戈铁马一般的虚影。

天权!又是一位手持狼毫的人影浮现,只见他以天地为画,笔走龙蛇,无数蛟龙恶蟒便在那时凭空出现,将之缠绕。

他立于天权与苏长安之间,同样冷眉以对这即将到来的一剑。

天璇!天玑!玉衡!摇光!开阳!苏长安的暴喝一声接着一声的在大殿中响起,一道又一道的人影浮现,他们皆立于苏长安的身前,一字排开,一时间剑意刀光,蛟龙恶蟒层出不穷。

在场中不乏颇有见识之人,他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一道道虚影的来历,因此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也愈发惊叹。

就连那位出剑的剑道宗师雁归秋此刻也是眉头微皱,起先他虽知苏长安的不凡,但却未想过这个不过地灵境的少年竟然可以在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况且以他的眼界自然明了这七大虚影,是苏长安模拟曾经的天岚七星所施展的,其中各自所展现出的道蕴,都颇有几分当年那七人的火候。

这让他不得不感叹苏长安如妖孽一般的领悟能力。

曾经的天岚七星可都是那个时代最为耀眼的星殒,寻常人能得其中一人传承,便已是万幸,可眼前的苏长安,却将七人道蕴尽数领悟。

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

但是,苏长安身上的气势变化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他周身的气势还在继续升腾,就像是没有止境一般。

妖魂!他又是一声暴喝。

一道高亢鸣叫蓦然响了起来,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忽然在他的背后浮现。

那鸣叫,如天地破晓,如混沌初开。

那凤凰,浑身浴火,翅展遮天蔽日。

蛮魂!苏长安又暴喝道。

又是一声鸣叫响起。

一只六翼无面的怪鸟虚影浮现,她与那只凤凰一起,展翅,然后将苏长安的身子包裹其中。

而此刻的苏长安,终于第一次,在天道阁之后,向世人展现出他全部的力量。

他的双目因为用力而充血,因为充血而变得绯红。

来吧!他朝着那柄飞剑怒吼道,或许因为体下的血管破裂,他的皮肤被蒙上了一层殷红。

让我来试一试所谓的星殒到底有几分火候!苏长安这般说道。

声音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有些沙哑,甚至扭曲。

但众人却并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无论是蜀山的弟子,还是汉室的谋臣。

他们都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下来。

古往今来,岁月悠悠。

星殒的强大,世人皆知。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人们的心底,星殒是不可战胜的。

无论是怎样的天才妖孽,面对星殒,都如同蝼蚁。

哪怕这一剑,只有星殒十分之一的威能,也足以让在场诸人感到胆寒。

苏长安的话,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底,只是狂言。

他们甚至可以想象苏长安在下一刻被这一剑洞穿胸膛时的惨状。

但即使是狂言,这世上敢于向星殒说出这样狂言的人,却也不过寥寥数人。

在前,有那位刀道天才,摇光之徒,莫听雨。

在后,有眼前这位,天岚院遗徒,莫听雨弟子,苏长安。

如此看来,这苏长安倒有当年莫听雨的几分风姿。

诸人在心底暗暗点头。

而这时,那把将终于到了苏长安的身前,它第一个面对的是天枢的虚影。

二者僵持了不过半息的时间,只听一声琉璃落地一般的脆响,天枢的虚影便尽数破碎。

随后便是天权,上半息,蛟龙恶蟒化为虚无,又半息,天权虚影散去。

但同时,那剑身之上的光芒却也黯淡的一分。

长剑继续向前,他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根本没有半分停下了的意思。

天璇的剑龙破开,天玑的幻境碎裂。

接着玉衡的莲花散去,摇光的刀芒黯淡。

长剑一路披荆斩棘,直抵最后一道开阳虚影。

开阳手中的长剑在那时放出一声长啸,龙凤虚影浮现,双剑的剑尖相碰,这一次,那长剑少见的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随即,缠绕于开阳剑上的龙凤虚影纷纷发出一声惨叫,开阳的身子也顺势化作虚无。

陆如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她的眼界并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只知道苏长安使出的各种招数都已被纷纷化解,如今只剩下包裹着他甚至的两道神鸟虚影。

而一旁的左玉城也眉头微皱,那七道虚影已经化去了这一剑上的七成力道,但剩余的三成对于一个地灵境的修士来说依旧拥有毁灭性的力量,他不禁有些担忧。

这时,剑至身前。

凤凰与帝江纷纷放出一声声暴怒的鸣啼。

但这样的鸣叫在那剑鸣之下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见那剑身一阵剧烈的颤动,似乎与那两道虚影开始一段僵持。

这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不过十息的光景。

但在在场的每个人的眼中,却又是如此的漫长。

砰!只听一声闷响,两道虚影终于还是破碎开来,苏长安的身子在此刻完全的暴露在了那长剑凌冽的剑芒之下。

但那剑身上的光芒似乎也因为与那两道虚影的对拼而黯淡了许多,相比于之前,他所拥有的力量已经不足方才的十分之一。

众人脸上的神情一顿,似乎从这里感受到了某种方才还在他们心底毫无可能的可能。

或许,苏长安真的能接下这一剑?他们这么想着。

人们总是渴望能看到奇迹,而苏长安无疑便是这个奇迹最有可能的铸就者。

在诸人期许的眼神下。

那剑终于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十方剑阵!苏长安也在这时发出最后一声暴喝。

他匣中剑鸣,无数长剑从天际而来,将他包裹。

他浑身便处于一张巨大的由剑组成的屏障之中。

雁归秋唤出的长剑与苏长安周身的剑茧不断的撞击,极其一道有一道的气浪。

雁归秋的剑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颤抖,剑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而包裹着苏长安的长剑似乎也因为承受不住雁归秋剑身上的力量不断的被击飞。

他们如暴雨梨花一般倾斜而出,四散的飞射在大殿的四周,惊得诸人两两躲避。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数十息的时间。

这让在场的诸人脸色皆是变化莫测,就连雁归秋的眸子也是一沉,皱着眉头看着正在与自己僵持不下的苏长安。

轰!终于,又在数息的僵持之后,一道巨响猛然爆开。

苏长安所站的位置中忽然升腾起一道尘埃,那把长剑再也无法包裹住体内汹涌的力量,炸裂开来,随着它的消散,巨大的力量,将大殿中轰开一道沟壑,坚硬名贵的青石板瞬息化为粉剂,被巨大的气浪所扬起,弥漫向四周,几乎让人不能视物。

众人在本能的躲避之后,却无人有心事生出半点怨言,而是纷纷极目康祥那尘雾的中心,急切的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形。

这自然不会是一个特别快的过程。

但大殿中却安静得犹如无物,所有人早已没有半点心思去讨论其他事物,只是极为急迫的想要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数十息之后。

尘雾已经有了散去的趋势。

最先出现在诸人眼帘的是那位名为雁归秋的老者。

只见他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眸子也是直直的看向方才苏长安所站的方向。

诸人观察着老者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答案,但这位老者脸上的神情却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诸人失望之余,又赶忙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向方才苏长安所站的位置。

却见那里依旧立着一道人影。

随着尘埃的散去,诸人也渐渐看清了那人影的情形。

此人自然便是苏长安。

却见他浑身浴血,身上的衣衫破烂,甚至不住的往地上滴着血滴。

诸人心头一惊,再细细看来,却见这少年即使已是如此惨状,但他的眸子里的光芒却又是那般耀眼。

苏公子!长安!数道惊呼响起,花非昨、罗玉儿与陆如月三人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快步向前,来到苏长安的跟前,将他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

苏公子你没事吧?陆如月看着苏长安身上如此惨烈的伤势,美眸一蹙,竟然便已是滴出泪来。

花非昨二人虽然未曾言语,但目光里的关切之意,却早已是不言而喻。

苏长安这时才有些木讷的看了三人一眼,随即有些缓慢的伸出手,朝着雁归秋拱手说道。

雁前辈,长安承让了!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诸人纷纷发出一声惊呼。

苏长安竟然真的接下了雁归秋的一剑!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莫听雨如此,苏长安如此。

天岚院之人,当真深不可测啊。

这样的念头也在此刻尽数浮现在众人的心头。

雁归秋沉着眸子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会,冰冷的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意。

莫听雨之徒,果然不亏是莫听雨之徒。

雁归秋摇了摇头,随即释然道:我雁归秋言出必行,既然苏公子能接下老朽的一剑,老朽自然不会食言,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谢前辈海涵!苏长安虚弱地说道。

左兄。

雁归秋颔首,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左玉城。

今日之事让你见笑话了,至于起儿与陆皇的婚事……雁归秋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当如何措辞。

雁兄,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如今二人都还年幼,婚事之事,不如待到我引兵取下长安之后,再做商议。

左玉城拱手说道。

也好。

雁归秋颔首,他也知经过今日之事,蜀山与汉室的联盟必然有所间隙,但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雁兄心中不满,左某自然理解,今日大家都已乏了,不如明日雁兄与我一叙,此事,我大汉必对你蜀山有所交代。

左玉城说道。

雁归秋闻言脸上的神色一变,沉吟许久之后,方才颔首。

那就请诸位委屈在蜀山住上一晚。

说完这些雁归秋再次将头转过,看向苏长安,苏公子愿意冒如此风险也要接下雁某的一剑,想来应是有求于我蜀山。

不如现在道来,让雁某有所准备。

雁归秋活了百载,俨然已是人精,自然能看出苏长安等人不远万里来多蜀山,另有他图。

苏长安三人一愣,他们互看一眼,终于还是苏长安一咬牙走上了前来,他拱手朝着雁归秋说道:实不相瞒,我三人前来确实有求于蜀山。

说罢,苏长安顿了顿,抬头看向雁归秋。

却见这老者面部表情的看着他,苏长安一愣,当下便不再犹豫,继续说道:我们此番前来,是想取回当年圣皇遗留在蜀山剑冢的那两把剑。

哦?雁归秋的眉头一挑,你们是为此事而来?西凉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吗?他又说道,好似在询问苏长安,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雁归秋语气中的含糊,让苏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嘴上还是依旧恭敬地回道:西凉事关苍生,还请雁前辈不计前嫌,救我黎民苍生。

诸人闻言,以为苏长安所谓的前嫌是方才之事,但雁归秋却明白,他所指的是当年玉衡暗算之事。

他的眉头一挑,不悦道:我雁归秋岂是不识大体之人,这剑你们要取那便待你休养好了取去便是。

只是即是取剑,他为何自己不来,让你来,不过徒增变数,剑冢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

苏长安一愣,不明白自己与北通玄究竟有何不同。

但还解释道:西凉战况焦灼,师叔着实抽不开身,还望前辈海涵。

唔。

雁归秋颔首,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说道:他确实不能来剑冢,至于海涵?将死之人,海涵与否,有何区别?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的枪,很寂寞长安城。

春雨方歇。

细雨洗净了这座城市的冬季的沉闷与寒意。

树发新枝,花含苞蕾。

春风东起,北雁南归。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生机勃勃的方向发展。

但在这春意盎然之中,一些流言却开始在市井之中传开。

比如天子称病是假,司马诩挟天子是真。

比如西凉大军围城,朝廷却不予理睬。

又比如西蜀叛变,北地起兵。

这些流言以一传十,以十传百,真假勿论,但有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民间对于朝廷的质疑在这段时间确实越来越重,更有甚者称,这些流言其实都是魏皇血书所诏,命人送出宫中,传于诸人之口。

也有人说,这是远在西凉的苏长安派人送入京城,流于民间。

天子的安危暂且不论,毕竟寻常百姓又哪进得了皇宫,见不到天子,大臣们也对此缄口不言,百姓们又哪能知晓其中真假。

但西凉的局势,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流离至长安,也从某种角度坐实了西凉的危局。

因此在长安的城的酒馆茶楼,讨论西凉,讨论苏长安的人比比皆在。

而曾经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妖族奸细苏长安,似乎也摇身一变,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位忍辱负重的英雄。

反倒是那位如今天岚院的院长,徐让却又成了诸人口中口诛笔伐的对象。

只是,这位院长大人却对此不以为意,世人少有见他出来走动,似乎那个小小的天岚院,如今已经成了那位院长大人唯一的生活空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于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明月楼中,他坐在上层最好的包间中,透过窗户看着楼下酒肆里有位说书先生正拍着惊堂木,一板一眼的讲着某些故事。

因为离得太远,他并不能听得太过真切,只能在那些酒客的叫好声中隐约听见某些字眼。

比如苏长安、比如莫听雨。

那位说书先生叫做孤千帆,他隐约记得似乎那本《南翠歌》便是出自他手。

本来他在这长安城里那多如牛毛的说书先生中并算不得出奇,只是随着最近苏长安的事迹被人们发出来,他这个一直说着苏长安与莫听雨故事的说书先生也水涨船高,成了各大酒肆都想要请到的香饽饽。

想到这里,坐在楼上的那位男子忽然展颜一笑,随即又拿起手中的酒杯,自饮自斟起来。

而在他身后的角落,一把通体猩红的长枪正安静的被斜立在那里。

这枪跟随他多年,无论做何事他都将之带在身旁。

他把他当做朋友,亦当做知己。

吱呀。

这时,包房内的房门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响动,然后,这装潢极为华丽的木门,便被人从外侧缓缓推开。

一位长相俊美得好似女子的男人便在这时缓缓走了进来,他手持一把折扇,随时凉爽的初春,却依然用手将之轻轻煽动。

言行之间露出一股不似男子的女儿态。

办好了?坐在房内的男子见来者,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品尝着杯中之物。

嗯。

那俊美男子对于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丝毫不恼,他自顾自的坐下,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水,放在嘴边轻抿一口。

我已经让人将血诏与苏公子的书信临摹成数份,明日便叫人偷偷在坊间传阅。

这俊美男子的声音也是异常阴柔,若非他喉咙处当真长着喉结,恐怕不少人都得暗自怀疑他实则是女儿身。

嗯。

男子点头,这俊美男子的家世庞大,在长安的民间更可以撑得上地头蛇一般的人物,他做此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差池。

只是,此事虽然可以调起一些民间的声音,甚至可以引导一部分舆论,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俊美男子说道,他挑眉看了男子一眼,问道:下一步,你准备如何去做?男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起身拿起了被他放在一旁的长枪,伸手在那猩红的枪身上擦拭,他的动作很慢,同时亦很专注,就像是在抚摸情人身体一般。

长安在西凉过得很精彩。

北通玄在西凉过得也很精彩。

男子慢慢地说道,忽然他话锋一转,一股灵力自他体内升腾而起。

他手中的枪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心意,也随即放出一阵轻微的颤抖。

如你所见,我的枪,很寂寞。

他这般说道。

俊美男子闻言,心中一凛,你要去西凉?可是你带不走朝廷的大军,司马诩绝对不会同意。

俊美男子说道,你若只是孤身一人前去,于战局无益,反而会害了性命。

所以我会先去趟江东,与长安一年未见,终归是要给他带去些见面礼,否则我这做大哥的怎么说得过去?男子这般说道,似乎已经将手中的长枪擦拭完毕,他将之轻车熟路的负于背上。

随后,又看了俊美男子一眼,问道:倒是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们?俊美男子闻言忽的一笑,那殷红的嘴唇勾勒出的弧度,他将手中的纸扇一层层折好,随即说道:龙某是个商人。

在商言商,穆公子大可放心,龙某可不会做什么亏本的买卖……男子闻言脸上的神情愈发不解,可是无论怎么看,我们与司马诩之间,还是司马诩的赢面更大。

穆公子所言极是,其实在下也认为,司马诩的胜面远超你与苏公子。

俊美男点头说道,但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但我父亲在世时曾告诉过我,一个真正的商人,从来不会讲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你说对吗?俊美男子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那缝隙中所发出的光芒让男子心头一震,莫名生出些寒意。

他不愿在再这俊美男子继续待下去,因此他站起了身子,朝着那俊美男子拱手,随即不再多言,踏步走了出去。

而身后,也在这时响起了那俊美男子的声音。

穆公子慢走,龙某在此恭候你从西凉凯旋而归。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苏长安吃过了晚饭,与罗玉儿、花非昨二人回到蜀山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开始商议起了关于取剑的事宜。

这趟蜀山之行虽然多了陆如月成亲之事的波折,但好在取剑之事却没有受到蜀山方面的阻拦。

由此也可以看出,蜀山能执天下宗门牛耳千载确实有他的一些原因。

即使之前与之发生过如此不愉快的事情,但正如雁归秋之言,如若苏长安能接下他的一掌,此事便就此揭过。

苏长安接下了那一掌,而蜀山也真的就对于闹婚之事只字不提。

不仅还好生招待他们,取剑之事更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只是。

苏长安却对于雁归秋最后的那段话有些耿耿于怀。

他说北通玄去不得剑冢。

他又说北通玄是将死之人。

再联想临走时北通玄与他说,他需要就把神剑的剑灵来撑起他的领域,助他将领域化为世界,以此抗衡星殒,这样的修行之法,苏长安闻所未闻。

他不禁生出些担忧。

二位师叔可知道这剑冢究竟是何地,为何雁归秋会让我修养好之后再去取剑,又为何说北师叔去不得那里?罗玉儿与花非昨毕竟年长他十多岁,苏长安觉得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二人闻言也是一阵蹙眉,显然对于雁归秋今日之言颇为狐疑。

剑冢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我们也不甚了解。

只是曾听师尊提及过,剑冢是每个蜀山的亲传弟子最后的试炼之地。

过了剑冢便可以出山,但是其过程却极为凶险,每一代亲传弟子中都会有人死在剑冢之中。

罗玉儿皱着眉头说道。

至于为何北师弟不能来此我也很是疑惑,至于什么将死之人,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

罗玉儿说罢,脸上的神情一正。

长安你无须多想,先好生养伤,待你伤势痊愈,我们便去取剑,若有什么疑问,我们去到西凉直接问北师弟,也比现在这样胡乱猜测来得有用得多。

苏长安颔首,也知如今取剑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多想无益。

他这般想的忽然心头一动,又问道:对了,二位师叔,我观北师叔手中那几把十方的副剑极为神奇,甚至其中的剑灵还可以化为人形,可为何我的主剑我却从未感受到过任何的剑灵存在,更别说化为人形了。

这一问到并非什么大事,苏长安只是单纯的好奇,毕竟那七把副剑所化出的剑灵有血有肉,他暗觉神奇,故而才有此一问。

二人闻言也是一愣,花非昨诧异的反问道:你从未感受到过十方剑的剑灵?嗯。

从未有过。

苏长安点头。

这就奇怪了,我记得小时候还曾见过玉衡师叔唤出那剑灵。

花非昨说道,语气显然也是极为疑惑。

嗯,我也曾记得幼时曾见过十方剑的剑灵。

罗玉儿说道。

或许是我并非玉衡一脉的传人,故而得不到剑灵认可吧?苏长安自言自语道。

心底也愈发肯定这个猜测,既然如此,回到西凉还是应将此剑还于北师叔,毕竟他才是玉衡一脉的真正传人,想来这十方神剑也只有在他的手中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苏长安这般想着,这时屋外却响起了一道少女的声音。

苏公子,你在吗?是如月,苏长安很快便辨认出这声音主人的身份。

小情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出去看看。

罗玉儿也在这时转头对着苏长安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

即使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花非昨也轻声说道:坏了人家的婚礼,怎么也得补上一个吧?苏长安的脸色一红,他对于自己这两个忽然没了正形的师叔心头生出一阵无奈。

随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外的院落中,皎洁的月光洒下,那少女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听到苏长安的开门声,方才抬起头看向苏长安。

她的双颊绯红,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朝着苏长安笑了笑,那端是极美的笑容,明媚的眼眸,弯起的眼角,窝下的酒窝,在月光下勾勒出一抹绝美的画面。

即使是苏长安在此刻也没来由的一愣。

苏公子?直到陆如月见苏长安久久未有反应,这才疑惑的走上前来,凑到他的跟前,问道。

她对于苏长安素来没有戒心,自然走得是极近,以至于,苏长安能够就着月光清晰的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他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想要亲下去的冲动。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声色胆包天。

脸色也因为心虚而变得有些红润,却又强作镇定的顾左右而言他。

如月,你这么晚来干什么?苏公子这么久不见如月,不曾想过如月吗?陆如月闻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沮丧。

苏长安哪见得如此阵仗,他赶忙摆手说道:不是,我尚且还要再蜀地办些事情,并不急着离开……化为说完,如月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极为惊喜:真的吗?苏公子可要在蜀地多留些时日,如月有好多话想要与苏公子说。

苏长安一愣,方才之话本是下意识的客套之言,西凉的局势如此紧张,他又怎敢逗留,取到双剑之后自然便得马不停蹄的赶赴西凉,但见如月如此高兴,他不禁心中愧疚更甚,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解释方才的言论,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苏公子,陪如月走走可好?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陆如月丝毫没有注意到苏长安脸上的异样,她亲昵的玩着苏长安的手臂,笑颜如花地说道。

苏长安嗅着那尽在咫尺的处子幽香,心中又有愧于她,怎说得出半点拒绝的话。

好。

他点了点头。

那时月色正美,星光正亮。

少女挽着少年的手,行走于蜀山之巅。

他们年华正好,笑颜正盛。

当真如诗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要你记得我蜀山是一座名山。

在蜀山剑派成立之前,蜀山便已是一座名山。

水有若兰溪自山巅而下,虽言是溪实则却是一川汹涌的瀑布,在山间汇集,最后流入蜀地,是蜀地北部百姓重要的饮水来源。

山有紫霞峰,孤屻绝壁,上有一块巨岩,号称弥象岩,当年的蜀山开山老祖便是在此处悟道,成就星殒。

世上皆言此峰离天极近,立于峰上,触手便可摘星拿月。

当然,这些都是妄言。

世上之事,大多如此,以讹传讹罢了。

但蜀山确实很美。

与陆如月行走于蜀山之巅,眼前是良辰美景,身旁时佳人红颜。

相比于西凉的厉兵秣马,苏长安的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走了许久。

亦聊了许多。

大都是关于彼此的近况。

陆如月与苏长安说了自己是如何被自己的婆婆接到蜀地,当然,青玉夫人其实并不是她的婆婆,但如月还是习惯性的这么称呼她。

又说了自己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登上帝位,如何稀里糊涂的差点与吴起成婚。

虽然她说得极为轻松,但苏长安还是可以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实她并不开心。

而苏长安也与如月讲了许多自己离开长安后的遭遇。

对于陆如月,苏长安给予了全部的信任,他对于事情的经过几乎毫无隐瞒,全部娓娓道来。

那苏公子取剑之后,就得赶回西凉?陆如月闻言,眉头终于是皱了起来。

嗯。

苏长安的心中也多出几分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

蛮族大军压境,我不敢耽搁太久。

可是……陆如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直到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不如我叫左爷爷带军去到西凉,帮助苏公子……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廷如今视蜀地为心头大患,岂会让左丞相带兵出关?更何况,蜀军一走,朝廷的大军定然立马杀到蜀地,左丞相明白其中的得失,自然是不会同意。

……陆如月一阵沉默,她如今虽贵为汉室帝王,但也知这军国大事,以她现在的能力远不能插手。

可是转眼一想到即将与苏长安分别,她的内心又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陆如月的不郁,但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真心的为一件事情而伤心的时候,若你无法改变这件事情本身,那说再多漂亮的话,也都是于事无补。

二人便在这样的沉默中走了良久,不觉间已来到了陆如月下榻的院落。

天色不早了,如月早些休息吧。

苏长安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说道。

嗯。

陆如月低着头颔首。

声音小若蚊啼。

说罢,她便低着头转身便要离去,苏长安见状,虽然心底也有些不舍,但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的住所方向走去。

但他的脚步方才迈出,陆如月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子。

苏公子!她朝着苏长安的背影大声地喊道,因为心中某些莫名的情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苏长安闻言转身,看向一丈外的少女。

西凉的事完了之后,你会来看我吗?少女问道。

嗯,自然。

男孩一愣,随即回应道,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又或是男孩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

女孩在那时也笑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映着星光直直的看着男孩。

那时,他们靠得极近。

苏长安甚至能闻到从她体内所发出的某种奇异的香味,那香味言辞难以形容,却着实的好闻,着实的让苏长安的心,莫名的乱了起来。

怎……怎么了。

苏长安有些受不了陆如月直勾勾的目光,他有些慌乱的撇过头,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方向。

但向来温柔的陆如月这一次却伸出了手,放在苏长安的两颊,生生的将他的头扭了过来。

那双手与脸庞想砰的触感让始料未及的苏长安脸色瞬间便红了起来。

如月,你……苏长安不解的问道。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如月生生给打断。

看着我。

陆如月说道,她的声音里是少有的坚定,她的眸子里是让苏长安动容的柔情。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的样子。

她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约莫是领会到了某些东西,他终于不再抵触,而是同样如陆如月直视他一般,直视着眼前这个女孩。

你毁了我的亲事。

女孩又说道。

你得还我一个。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阵咯噔,他就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来的及出口,少女的脸便在那时凑了过来。

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苏长安的身子因为紧张而变得极为僵硬。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双唇便在那时,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妙触感落在了他的唇间。

他的心好似要跳出他的胸膛,他的双颊因为紧张而充血,因为重新而变得绯红,他的脑袋好似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变得一片空白。

这个吻,只是停留在唇间。

却并非蜻蜓点水。

陆如月踮着脚尖,苏长安低着头。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久。

直到苏长安渐渐快要感到窒息之时,陆如月方才收回了自己的唇。

她的脸色比起苏长安是不遑多让的红润,但她却强忍着内心快要溢出来的羞涩。

她看着苏长安说道:我不要你现在给我答案。

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

我会等你,等你从西凉回来,再亲口告诉我。

如果……你死在了西凉,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陆如月很是认真地说道。

苏长安一愣,像是想明白了某些东西,他朝着女孩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会从西凉活着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男孩的话,说得那般笃定,掷地有声。

女孩的脸上也终于在得到这个答案时,绽出了一抹漂亮的笑意。

映着蜀地的星光,竟是那般美丽。

男孩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他在心底这么对她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字难消转眼已是三日过去,苏长安这几日安心养伤,身体倒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依照蜀山的安排,明日他便可以与罗玉儿、花非昨三人一道去剑冢取剑。

雁归秋这几日与左玉城似乎都在密谈商议着些什么事情,而且似乎有了很大的进展,苏长安估摸着蜀地与朝廷的大战估计这数月间恐怕就要爆发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从每日都来照料苏长安陆如月口中得知的。

倒不是苏长安有意套话,反而是陆如月似乎也知道苏长安可能需要这些消息,每日都把她所知的情报一股脑的统统告诉了苏长安。

大汉摊上一个如此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帝,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苏公子,明日如月就要虽左爷爷一道离开蜀山,回蜀地准备起义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陆如月有些不舍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一年的离别,方才等来这几日的相见,而今此一别。

苏长安要赴国难。

她却要坐上推翻朝廷的大位。

下次相见不知何时,更不知究竟是否还有下次。

陆如月的双眸不禁红了起来。

回去吧,如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从西凉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长安说道,同时伸出手轻轻的檫去陆如月眼角已经快要弥漫出来的泪水。

嗯……陆如月点头,却忽然伸手抓住了苏长安的手。

这样的举动让苏长安一愣,他正要问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未出口,陆如月的身子,带着一股让苏长安迷醉的体香猛然装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如月你这是?感受着怀中的那抹柔软,苏长安不禁有些情迷意乱。

如月不想走。

陆如月身后紧紧的将苏长安保住,她用力极大,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揉进苏长安的身体一般。

今晚……如月……如月留下来陪苏公子吧。

陆如月这般说道,心底的羞涩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犹若蚊啼。

但苏长安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自然也明白这其后所代表的意思。

他的身子那时变得僵硬,他低头整整的看向怀中的少女,却见她将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因为方才说出了那番极为大胆的话,她的双颊变得绯红。

但又极为好奇的想要得到苏长安的回应,因此她的眸子微微抬起,可在触及到苏长安的目光之时,又赶忙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低下了头。

那时,屋内点着红烛。

摇曳的烛光映在少女娇羞的侧脸上。

她红扑扑的脸蛋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苏长安的心中此刻却五味杂陈。

他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异性,尤其是像陆如月这般绝代芳华的异性,对于他来说,有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而且陆如月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只要苏长安愿意,那今晚许多事情便是水到渠成。

咕噜。

苏长安的喉结一阵蠕动,咽下一口唾沫。

不可否认,他心动了。

作为一个男人,面对陆如月的投怀送抱若是没有半点动心,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正常的事情。

但是就在这心动的一瞬间。

他想起了尚还在北地等他的古羡君。

想起了被囚禁在星辰阁中的青鸾。

他的身子一震,就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了一桶冷水,心底方才升起的火苗在此刻尽数熄灭。

对于男女之情,苏长安曾经是一个很木讷的人。

他曾经一度对苏沫念念不忘,如今虽然还会想起,但却早已没了当年那种感觉。

如今虽然懂了些男女之事,但却又犹豫踌躇。

这倒并不是他贪得无厌,他只是觉得无论是古羡君还是青鸾,亦或者如月与夙玉,对他都极好,他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他总是觉得选择了一个,就会让其他几人伤心,而他不想让她们伤心。

况且,他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心中所属的究竟是谁。

如今陆如月一反常态的主动固然让他意乱,但他却想到尚还在苦苦等他的古羡君,与北囚禁的青鸾,心中终归是有一道坎过不去。

无论他是否真心喜欢陆如月,他都觉得在此刻,并不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

至少要等到他救出青鸾……这般想着,他终于坚定伸手将怀中的如月推出了怀抱。

在如月疑惑的眼神中,他将手放在了她的双肩,清澈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少女的双眸。

如月,在等等我好吗?等我将那些事情都处理好,我就一定给你个答复……而且……现在我……真的没办法……陆如月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看见苏长安脸想要解释,却又慌乱间措辞无方的神情。

她的心头一软,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也渐渐温柔了下来。

她大抵能猜到些此刻苏长安心中所想,心里不免有些无奈,但若不是这样善良的苏长安,当年的她又怎会得救?她不愿意逼他,更不愿意说些非你不嫁之类的话来给他徒增压力。

她希望他能选择她,但同时也希望这个选择是出于他的本心。

因为,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爱她的苏长安。

而苏长安,也应当拥有一个他真正爱的人。

这么想着,她展颜一笑,盈盈起身。

如月明白了,如月会一直等着苏公子。

从现在起,任何关于苏公子的消息,如月都一概不会去听,不会去想。

我就一直等着苏公子来找我,如若等不到……说到这儿,陆如月的眉头微皱,随即又接着说道:如若等不到,如月也会继续等下去,直到苏公子来找如月那天为止!苏长安听懂了陆如月这一番话中所透露的某些信息,他的心头一震,说不感动自然是不可能。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回来的!苏长安颔首。

嗯!陆如月似乎也听出了苏长安话中的决意,她点了点头,看着一脸严肃的苏长安,忽的身子向前一倾,又在苏长安的唇上轻轻一吻。

我喜欢你,苏公子。

她这般说道,随后,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便逃一样的走出了房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司马诩的身份送走了陆如月,苏长安回到住所。

夜色已深,但他却没有睡意,本想着入定调息内息,也好以最好的状态应付明天的战斗。

但他方才坐下,屋外便传来一阵响动。

谁!?苏长安的眸子豁然睁开,他低声喝到,背上的长刀猛然出鞘被他握于手中。

那来者脚步极轻,显然并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此鬼鬼祟祟,想来应当是来者不善。

脚步声的诸人在听闻苏长安的呼喊之后,身子明显顿了顿,这让苏长安心头的狐疑更甚。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把刀而出之时,那人的声音也终于是在此刻响了起来。

苏……苏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到舍下一叙。

他将声音得极低,也似乎带着些惶恐之意。

嗯?苏长安眉头一挑,身子一动,便推开房门,准确落在了那人所在的位置。

这一手显然将那来者给震住了,黑暗中,他低着头,脸上的神情颇为惶恐。

你家主人是谁?苏长安打量了一番这来者,只是寻常家奴的装扮,虽有些修为,但若是想要真对他有所不利,却远远不够。

因此苏长安心底倒也有几分相信了这来者之言,只是他尚有不解的是,这家奴请他便请他,为何做得如此鬼鬼祟祟。

我家主人是大汉丞相左玉城。

那家奴赶忙拱手说道,末了,他颇有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似乎看出了苏长安顾虑,故此说道:我家主人不想让汉皇知道此事,所以令小的……苏长安一愣,不过随即便想了个明白,左玉城要与自己谈的事情很可能与如月有关,避开如月的耳目,倒也说得通。

更何况,如今他身处蜀山,想来这真是什么阴谋诡计,那歹人也断不敢在这蜀山之上行不义之事。

这般想着,苏长安便点了点头,说道:带路吧。

诶!好,公子请随我来。

那家奴见苏长安如此好说话,心头一喜赶忙躬着身子在前方为苏长安引路。

左玉城的住所倒也不远,而人走了不过百来息的功夫,便到了那院落之前。

公子请进,小的便不便再相送了,主人正在屋内候着你呢。

那家奴如此说道。

嗯。

苏长安颔首,又向他道了一声谢之后,便迈步走了进去。

……待到苏长安走入推开院落的房门,便见屋内一位羽扇纶巾的男子正坐于矮榻前,手中鼓捣些茶具。

只见他用红木制成的木勺盛起一勺茶叶,放入壶中。

这茶壶似乎被热水淋过,上面还飘着些许热气。

而后,他又提起一旁的水壶,将沸水倒入其中,但却并不急着一下倒满。

茶道讲究三沉三浮,直接冲泡自然是最下等的做法。

但却也不尽然,同样的茶叶,落于不同人的手中,却能泡出不同的味道。

这或许与泡茶之人的心性有关。

因此,这泡茶之法并未有墨守成规,重要的还是这泡茶之人。

左玉城显然就是一个精于茶道之人,他在整个过程中都很专注,即使苏长安已经做到了他的对面,他似乎也犹若未觉,依然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茶壶之中。

苏长安自然不懂得什么茶道,但他却看得有些入迷,只觉得这很好看。

转眼,左玉城已经往茶壶之中添上了六次沸水,而壶中的茶叶也已六浮六沉。

这时,他终于停下了加水的动作,反而是将茶壶提起,开始将其中茶水倒于身前的两盏茶杯之中。

然后他将其中一杯放于苏长安身前,自己拿起另一杯,放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以往,有个朋友曾与我说,这蜀山的红凌,配上若兰溪的清水,泡上七浮七沉,最为好喝。

我也总想试一试,可是每次到了六浮六沉便抵不住这茶香。

他摇头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苏长安谈话。

你尝尝。

他又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如此说道。

苏长安也不客气,这茶香着实诱人,因此便仰头一口将之喝下。

但哪有人这样喝茶,滚烫的茶水便在那时涌入苏长安喉咙,苏长安感到喉咙处一阵灼热,赶忙运气灵力驱散。

他也知自己这番作态落了下成,但又不愿再这长者面前失了面子,因此强做镇定的放下茶杯,说道:好茶。

左玉城见状,倒也不去戳破苏长安,只是笑着说道:看样子苏公子与我都是一类人啊。

苏长安的脸色一红,这才想起自己身前的这位男子可是世上传言多智近妖的左玉城,自己这点小九九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念及此处,他倒也失了与左玉城打太极的心思。

毕竟他确实不善此道,更何况明知不是对手,又何须自取其辱。

他索性脸色一正,开门见山道:左前辈,唤我来不知所为何事?当真心急啊。

左玉城摇头笑道,随即抬眸看了苏长安一眼,见他满脸肃然,也就收起了继续玩笑的心思,他的脸色也随之一正说道:左某深夜劳驾苏公子,其实是为了与苏公子做一笔交易。

交易?苏长安有些疑惑,他不禁问道:你要予我何物?又要取我何物?苏长安问得极为警惕,毕竟他身前坐的这个男子是左玉城。

关于他的事迹,是在是太多,即使是说书先生恐怕也要说上几天几夜不停息,方才能说得明白。

他几乎就是活着的传奇。

苏长安面对这样一个敌我不明的人,怎能不心生警惕。

呵呵,苏公子不用紧张。

左玉城笑道:左某不取苏公子一物,只求苏公子应我一个要求,我便告诉你一个……嗯,对苏公子来说极为重要的消息。

要求?消息?苏长安一愣,什么要求?不插手我大汉与魏贼之争!嗯?苏长安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他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插手别的事情,不过随后,又一细想,大抵是明白左玉城的意思,应当是不想让他去干扰陆如月,毕竟陆如月对他的情义,明眼人都看得真切,又怎瞒得过左玉城。

好!苏长安颔首。

那你那个所谓的消息呢?是什么?呵呵?左玉城闻言一笑说道:苏公子难道就没有好奇过司马诩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谁吗?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机天玑司马诩的身份?苏长安不禁有些疑惑,在他的心中司马诩便是司马诩,所谓的身份到底是指什么?神族?或是其他?如今的魏贼朝廷,其掌权者实际上便是司马诩,我自然得好生调查一番他的来历。

左玉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他说道:这个人很奇怪。

左玉城的眉头在这时皱了起来。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忽然被夏侯昊玉任命为了丞相。

关于他之前是何人,所做何事,皆不得而知。

这个我也知道。

苏长安颔首,关于这一点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左玉城反问道,以夏侯昊玉的性子,怎么可能对于一个完全不知道来历的人给予这么大的信任?苏长安一愣,这个问题他确实从未想过。

圣皇为人向来多疑,即使对于天岚院也多有防备之心,若是司马诩真如圣皇所言,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会放心的将大魏丞相的重任委任与他?除非从一开始,圣皇便知道司马诩的身份,甚至还帮他遮掩了过去,这才让人难以查到关于司马诩的过往。

放眼整个大魏,恐怕也只有圣皇能做到这一点了。

再一联想在莱云城中忽然复活的镇西神候,以及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神血,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

司马诩与神族必然存在着某些联系,而这些联系,再附着到是镇西神候与圣皇的身上,其中某些让苏长安一直不解的事情便豁然开朗。

他试着开始梳理许多事情。

比如司马诩与神族的联系,圣皇帮助司马诩遮掩过去,圣皇英魂的逃脱,紫微星一星却带着两根命线,镇西神候接着神血假死,甚至依靠神血获得足以与太上抗衡的能力。

这所有的所有,交织在一起,苏长安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被拉开了一巨大的网,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大的阴谋似乎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但他仍有疑惑。

比如摘星楼究竟是何物?比如曾经的七杀星君也就是蜀汉的孝明皇帝,究竟为何放着大好的蜀地不要,偏偏投靠了那个神秘的组织?又比如自己的师叔祖所要打开的神冢又究竟为何物?似乎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算计,而这些算计冥冥中又指向同一样事物,可这样的事物究竟是何物?苏长安也说不真切。

所有的阴谋似乎就要揭晓,但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苏长安心底的疑惑便更甚。

左前辈,我来蜀地之前,曾听留言,说道你与被你复活的众位蜀地星殒,曾都是已死之人,据我所知,星殒死后,英魂归于星海,肉身葬于大地。

想要从星海中召回英魂,这样的事情在下闻所未闻?不知此事前辈可能告知一二?苏长安沉着眉头这般问道。

左玉城与蜀地的众位星殒的忽然复活,从某种程度上与镇西关颇有相似之处,苏长安也曾怀疑过他这与神族或许有所关系,但通过前面的几次接触,苏长安有意观察过左玉城的体内,并没有神血的踪迹。

因此他对于左玉城一干人的忽然复活,也颇有疑问。

呵呵。

左玉城一笑,说道:星海是囚笼,去了的英魂,自然归不来,我们能从沉睡中醒来,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曾死去,只是用假死之法瞒过了星辰阁的耳目。

假死?苏长安闻言心底的疑惑更甚,当年汉魏大战,蜀汉并未露出多大的劣势,只是犹豫星殒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方才让大魏有了可乘之机,圣皇也才因此坐上了正统的宝座。

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放着当时的大好局势不要,非得等到百载之后,再重新来过?天命不可违。

左玉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疑惑,他站起了身子,手中的羽扇轻轻摇晃,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夏侯昊玉天命所归,再打下去不过平添死伤。

左玉城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某些不甘,但这样的不甘却又转瞬即逝。

我曾用八卦之法测得夏侯氏当有八百年国运。

逆天而行终无善果,与其逆天而行,倒不如静待八百年后大魏国数将尽再与之一战,重复我大汉江山。

八百年国运?苏长安一愣,如今的大魏已是风雨摇曳,莫说八百年,能存十年与否都是未知之数。

是啊。

左玉城颔首,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本想着八百年后再苏醒,但这不过百载,我便感受到天机变化,大魏国运将尽,故而醒来,图谋大事。

只是,却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坏了夏侯氏如此浩大的国运,将连绵八百年的帝国国运,数十载便败得一无所有。

须知运乃天定。

要坏一人的运,虽难却并非不可能,但要坏一个国家的运,这绝非易事。

除非……说到这儿,左玉城的脸色一沉,似乎有些惊尤不定。

除非什么?苏长安追问道。

我在醒来之后,便曾好生看过这百年间天下所发生的事情,夏侯昊玉前五十载,虽然野心勃勃,四处征战,但却进退有序,从未干过什么失策之事,唯独在后三十载,却穷兵黩武,性情大变,而这后三十载,便是司马诩当政的三十载。

你是说大魏的国运是被司马诩所害?苏长安问道。

应当如此。

左玉城的眉头依然皱得很深。

但要坏一国之运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除非……这个人是极为精通天数之人。

精通天数?你说得可是观星台的太白真人?苏长安一惊,太白真人向来以善观天象著称,莫非这司马诩便是太白真人?非也。

哪知司马诩却在此刻摇了摇头,太白真人虽能观天数,但论境界,远坏不了夏侯氏的国运。

那是谁?苏长安愈发疑惑。

善天数者,这世上,无非南斗天机,北斗天玑二人。

左玉城在这时忽然转头看向苏长安,眸子里一道寒光乍现。

南斗天机身在何处,我想苏公子早已见过,你觉得他会是司马诩吗?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冢的规矩第二日,蜀地剑冢。

苏长安与花非昨、罗玉儿三人早早的便在蜀山弟子的牵引下来到了剑冢。

似乎取剑对于蜀山来说是一件颇为重要的事,但他们来到剑冢之时,剑冢外便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蜀山弟子。

对于苏长安之前大闹吴起婚礼的事,显然在场诸多蜀山弟子都颇有怨言,看着三人的脸色极为不善,但也都克制着自己,并没有人敢出手真的对他们做些什么。

三位在此等候,稍后便会有人来给三位打开剑冢。

那位引路的弟子将三人待到此处便告了声退,之后,缓缓退去。

苏长安对于众位诸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是饶有兴趣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座剑冢。

剑冢之于蜀山,应当就如天道阁之于天岚。

在苏长安的心中,剑冢应该是一处很神秘的所在。

可事实上,至少从外观上看来,所谓的剑冢很是寻常。

它坐落在蜀山北部的两座山坳之间,被一座巨大的铁门所锁着,这除了这座巨大得有些夸张的铁门,蜀山剑冢似乎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至少,从外面看起来,是如此。

想着这些,忽的苏长安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男子在诸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此人正是蜀山掌教,素有小十三之称吴起!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毕竟毁了吴起的婚事,如今吴起忽然到来,恐来者不善。

但表面上苏长安依旧不动声色走上前,朝着吴起拱手,说道:苏长安见过吴掌门。

对于苏长安一副不记得之前二人间隙的模样,吴起心头虽然不满,但也不愿当着众位弟子发作。

苏公子想去剑冢。

他这般问道。

这可是你家师尊同意的事情,吴掌门莫不是想要耍赖?一旁的罗玉儿也看出了吴起的来者不善,她却没有什么【好】性子,当下便上前跨出一步,讥讽道。

玉儿小姐多虑了,我蜀山屹立人族千载,岂能言而无信?吴起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而后他话锋一转,只是我蜀山自然有蜀山的规矩。

剑冢乃是我蜀山传承之地,外人自然不能想进便进。

那你这还是想耍赖!罗玉儿闻言顿时脸露不忿之色,看向吴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满。

那依吴掌门的意思是?苏长安眉头一挑,向前一步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祖师爷的意思。

想入剑冢,蜀山弟子需得到长老的认可,至于外人吗?吴起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三人一眼。

至于外人,想要入剑冢,就得先过我掌门这一关!吴起说罢,一股浩然剑意便自他体内涌出。

似乎这几日调养得当,吴起的剑意再次变得纯粹,再也不似之前的那般戾气纵横。

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罗玉儿闻言,哪能依他。

声音也顿时大了几分。

说起年纪罗玉儿也不过二十五六,又曾是天岚院的掌上明珠,因此性子却又几分顽劣,吃不得亏。

倒是一旁的花非昨却要沉稳得多,他赶忙拉住一旁作势便要动手的罗玉儿说道:既是蜀山的规矩,我们自然遵守,只是不知这规矩具体到底如何?花非昨此举自然是示弱,但有道是刚过易折,他们需要那两把剑,为此付出一些小小的低头,其实也无伤大雅。

吴起的脸色也是稍缓,他沉着声音说道:规矩很简单,只要三位能战胜我,这剑冢的大门自然会为你么能打开。

末了,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剑冢之中有剑意纵横,又有数不清的剑灵游荡,其中凶险,相信诸位也挺热你说起过,若是修为不够,强行进入,反倒会误了卿卿性命,蜀山此举,看似刁难,实则是为了保诸位周全。

吴起这番话倒是说得言辞灼灼,确有几分道理。

苏长安三人也知此时定然是推脱不下,索性互望一眼,苏长安与罗玉儿几乎同时迈开脚步,便要上前,单却在这时,花非昨却忽然伸出了自己裹在红袍之下的手臂,将二人拦住。

花师叔(兄)苏长安与罗玉儿顿时朝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吴起自幼便在剑道之上有天才之名,如今又得蜀山神剑长留,修为更是已至问道,玉儿师妹修为差上一筹,恐不是对手。

长安师侄身负神剑十方,待会去了剑冢,取剑之事你是主力,需得保存实力,这吴起,就交给做师叔的来应付吧。

花非昨如此说道,身子便向前迈出一步。

可是,吴起他……苏长安一惊,自然知道花非昨所言不假,但是吴起的实力,他虽未真正与之交手,但在前些日子的婚礼上,便见识过一些,绝非寻常问道境可比,更何况,他手执蜀山十三神剑之一的长留神剑,此剑非同小可,苏长安不禁对于花非昨有些担忧。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担忧,花非昨转头看了一眼。

虽然红袍之下,苏长安并看不真切花非昨脸上的神情,但却很奇特的能感受到花非昨周身所弥漫出的那股自信与从容。

我天岚七星七脉,可无一脉是庸才。

他这般说道,随即猛然转身,大步走到吴起的跟前。

吴起一愣,他已听说苏长安挡下自己师尊一剑的壮举,对于这位坏了自己婚事的情敌他的心中自然是大有不满,此番前来,多少有些想要与苏长安一较高下的意思,但不曾想真正与他对敌的却是这位花非昨。

花非昨作为天岚院天权的弟子,自然颇有些威名,但相比于莫听雨、楚惜风之流却要逊色不少。

即使他的修为已至问道境,但有神剑傍身的吴起却自觉并无败于花非昨手上的可能。

因此他眉头一挑,周身灵力顿时澎湃而出。

作为蜀地家喻户晓的天才妖孽,他自然有属于他的骄傲。

苏长安坏了他的婚事,他必须要他付出些代价。

而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先要以雷霆之势击败眼前这个人。

这般想着,他高呼一声长留,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他的身影一动,带着浩瀚如海的剑意,便猛然朝着花非昨杀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衣客花非昨吴起被世人称为小十三,自然有其道理,在剑道上的造诣,自然也对得起他的盛名。

只见他的身子一动,长剑出鞘,身后自有波澜壮阔的大江虚影浮现。

花非昨虽然只是面临这一剑,但这一剑,却又远不止一剑这般简单,他就像是真的在面对汹涌而至的大江一般。

到了问道境。

吴起的剑招早已超出了一招一式这般简单的地步,他的剑出,便有法随。

这一招大江东去。

便是他最拿手的几大剑招之一。

何为大江东去?百川汇集为江,东去为海。

大江东去,是澎湃,是汹涌。

是一去不回的决然,是江欲成海,剑欲饮血的杀机凛然。

毫无疑问,吴起的这一剑,将大江东去的意境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在这一点,苏长安也暗觉自愧不如,或许这也是为何蜀山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剑宗的根源,他们只有剑,因此,每一剑都研究得如此淋漓透彻,几乎让人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因此,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担忧的看着花非昨,不知他能否安然接下这声势浩大的一招。

但身处于这样战斗中心的花非昨却丝毫不见慌张的神色,他冷眸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一件,巨大的罡风卷起了他宽大的长袍,在除了剑鸣再无他物的场中猎猎作响。

他红色的衣袍就像是一朵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诸人的瞳孔中绽放。

一股丝毫不逊色于吴起的灵力波动在那时自花非昨的体内荡开,他的手忽然从宽大的红袍之下生出。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五指修长,白净如莲藕。

像是女子,多过男人。

而后,一只狼毫大笔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只见他以天地为画轴,灵力为墨。

玉手轻颤,一时笔走龙蛇。

转瞬间一只水墨蛟龙浮现,那蛟龙怒目圆睁,身上毛发鳞角皆清晰可见,比之苏长安的天权虚影所唤出的蛟龙恶蟒却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汝大江东去,势不可挡。

我蛟龙却偏要逆水而行,长驱直入。

花非昨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阴柔的声线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话音方落,那画中的蛟龙就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只见它的眸子中爆出一道神光,身子却不急着窜出,而是朝着花非昨低下头颅,嘴里发出一声臣服的低吼。

花非昨便猛地一跃,傲然立于那蛟龙之首上。

而蛟龙的身子便在此刻,终于动了起来。

他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踪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猛然跃入了吴起的剑意所唤出的大江虚影中。

蛟龙入水,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只见他乘风破浪,吴起的剑意凝聚而成的大江对他犹如无物,只是瞬息光景,他便带着花非昨来到了吴起的跟前。

他的巨大的身子猛的从江水之中窜出,他朝着吴起发出一声怒吼,作势便要吞下吴起的身子。

这样的变化,让吴起始料未及,但他毕竟心性了得,很快便压下了心底的惊讶。

花非昨将他的剑意化为己用由此避开他的剑招,这固然神奇,但毕竟天下之大,能做到如此的人虽然少之又少,但却并非没有先例。

因此吴起身影一动,避开蛟龙的撞击,手中长剑一荡,一股灵压猛然荡开。

那日在他与陆如月婚庆大殿上所张开的剑冢虚影再次浮现,他张开了自己的领域,也就意味着,吴起要动用全力了。

而随着他领域的唤出,方才他所激发的大江虚影自然也随之散去,而花非昨那头水墨化作的蛟龙虚影失去了大江的遮掩,自然也就完全的在众人面前展露除了自己的真身。

天岚院,果然没有庸才,我小觑你了。

吴起沉声说道,语气中既没有措手不及的惊恐,亦没有失算的恼怒,倒是颇有几分气度。

……花非昨立于近十丈高的蛟龙头顶,冷眸看着他,却丝毫没有半分回应他的意思。

吴起眉头皱了起来,他问道:你不唤出领域?修行之道,境界越高,二者对敌所考验的其实便是修行者对于道的领悟,至于灵力的多寡,若非到了一定程度的巨大差异,否则在战斗中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因此,对于问道境的强者,领域的强度,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也是为什么,苏长安可以常常以较弱的修为,却屡屡以弱胜强的关键。

而吴起的疑惑,却也理所当然。

他张开了领域,便意味着他要与花非昨认认真真的打上一场,可花非昨却丝毫没有唤出领域的意思。

这从某种程度上,让吴起感受到了来自花非昨的轻视。

他的心中涌出几分恼怒。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吴某手下不留情了!吴起这般说道,那剑冢之中密密麻麻的长剑开始颤抖,似乎在下一刻便会破土而出。

请!花非昨依然没有半点唤出领域的意思,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声线中是十足的笃定与从容。

哼!吴起冷哼一声,他小十三的名声其实无稽之谈,在问道境中,他虽不敢说是无敌于天下,但就是那些成名已久,在问道境沉淀多年的前辈,想要不依靠领域便将他击败,亦是绝无可能,他一定要让眼前这个男人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这般想着,心中念头一动。

那些插着剑冢之中的长剑在那一刻纷纷破土而出,悬于天际。

而后剑锋一转,长剑纷纷掉头指于立于蛟龙之首的花非昨。

去!吴起一声暴喝。

声如黄钟大吕,震人心魄。

那些长剑如得敕令,在一阵颤抖之后,纷纷化作一道道流光,直直的杀向花非昨的面门。

一时间剑如暴雨梨花,倾射而出。

立于那些长剑包围之中的花非昨几乎被这些剑影封锁住了所有退路,他避无所避,那些剑影速度极快转瞬便已至他的身前,眼看着就要被这些长剑刺穿身体,生生打成一个筛子。

苏长安的眸子的担忧更甚。

而那些蜀山弟子的眼中也纷纷流露出得意的神采。

唯独立在苏长安身旁的罗玉儿,却面色无常,似乎对于花非昨的处境没有半点担忧的样子。

你的狂妄自大害了你的性命,怪不得我。

吴起轻声说道,似乎花非昨在他的眼中已是剑下亡魂。

世人总说蜀地吴十三,江东楚惜风,长安莫听雨,北地古羡君,当世奇才。

其中吴十三与莫听雨,更堪称刀剑两绝。

如今看来,却是妄言。

汝比之我听雨师弟,差之远矣。

花非昨那犹如叹息一般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阴柔,像极了女子,却又不让人觉得怪异,反而好听得紧。

吴起闻言脸上先是流露出恼羞的怒意,但随即,他像是觉察到了这某些极为不一样的东西,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而也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花非昨的身子忽然起了变化。

他宽大的红袍开始鼓动,发出猎猎的声响,一道灵压忽的荡开,随后让在场诸人都诧异万分的景象浮现。

因为被唤出成长剑而空无一物的大地之上,随着花非昨的灵压荡开,竟然又出现了一把把与方才无出一二的长剑。

难道吴起又唤出了一次领域?这样的念头方才在诸人脑海中涌出。

只听一声声剑鸣,乍起,那些长剑豁然飞向天际,而后,剑锋一转,爆射而出。

但他们的目标这一次,却并非花非昨,亦非吴起。

而是那些正在爆射想花非昨的剑雨。

这些长剑与那剑雨之中的长剑就像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每一把,都能从剑雨中找到相同的一把。

而他们所射向的对象便分别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些长剑。

而且速度极快,在那些长剑触及花非昨身子的前一刻,便呼啸而至,恰到好处与之撞在一起,随后,一同化为粉粒。

这时,在场的诸人才反应过来,这些长剑竟然都是被花非昨所唤出的。

难道,花非昨的领域,也是剑冢?这样古怪的念头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浮现在诸人的脑海之中。

当然,吴起看着自己的剑雨在花非昨唤出的剑雨之中一把接着一把的化为粉粒,心头震惊,倒也不觉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却又将之否定。

他可以很确定的是,花非昨从未去过蜀山的剑冢,若没有在剑冢之中观想,仅凭自己的猜测,怎可能,幻化出与自己一样的领域。

还是说,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域,便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中,将之幻化出来?这……当是何其可怖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因为花非昨的身子在那时忽然又动了起来。

或者说是,他座下的蛟龙动了起来。

它载着花非昨,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层层剑雨,但这密密麻麻的剑雨,却每每在促极到它身子的前一刻,便被不知何处涌出的一把与之一模一样的长剑生生击碎。

它自剑雨中来,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只是转瞬的功夫,它便已经来到了离吴起不过十丈的地方。

而这样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正在快速的减小。

吴起脸上的自信终于散去,他的瞳孔中浮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

我的领域,镜花水月,不知吴掌门以为何如?花非昨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吴起听出了花非昨声线中的某些嘲弄,他瞳孔中闪过一丝不甘。

手中的长留剑再次发出一声清鸣,竟然又是一招极为标准的剑招使出。

此招名为,白马过隙。

乃是这长留剑的主人,蜀山第七代执剑长老的成名之作。

人说,时间荏苒,如白马过隙。

此招便是取自此意。

剑如流芒,虽看似平凡,却暗藏玄妙。

速度不快,入眼不过尔尔。

但此剑一出,对敌者却宛如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直到剑至身前,方才有所感悟,但已是为时过晚。

这一剑,显然是杀招,且有出其不意,险中求胜的味道。

花非昨也未有料到会有此番变化,且其中意境也让他一阵恍惚,待到剑至身前,方才有所感应。

他的心头一震,身子赶忙一侧,堪堪避开这一剑。

他身为天权一脉的传人,对于心智的修炼远超同境修士,因此,才能如此快的从吴起的剑意中苏醒,但即便如此,这一剑所激起的剑意罡风依然贴着他的面门刮过。

他一时不察,常年包裹着身子的红袍便被掀开了一角。

这似乎犯到了他的忌讳。

他甚至顾不上反击吴起,赶忙伸手将红袍再次裹上。

这时一个极快的过程,加之诸人已至注意着二人的打斗,并未看清那红袍之下的情景,但离他最近的吴起,却有幸目睹到了其中一二。

他眸子里的神情豁然变得震惊。

就像是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情景,他也忘了趁着这个机会乘胜出击,反而是呆立在原地。

但花非昨却并没有再给他半分机会的意思,只见他裹好红袍之后,座下的蛟龙如与他心意相通一般,载着她一个闪身便再次来到了吴起的身前。

他一掌拍出,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

还在愣神中的花非昨,身子一震,便如受重创一般,倒退数十丈。

那些蜀山弟子见状赶忙向前扶起吴起的身子,但一口逆血还是在那时自吴起的嘴角溢出。

你败了。

花非昨说道,声线与之前相比,冷冽了数倍不止。

为什么?吴起似乎在此刻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不禁问道。

这个问题,在诸人看来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但花非昨却在微微沉吟之后,忽地说道。

你很有剑道天赋,似乎无论是何种剑招,你都能使用得淋漓尽致,在这点上,我的师弟莫听雨也不及你。

但,你却只是学,却并没有悟。

这样的你,做不成真正的星殒。

花非昨的话,落在吴起的耳中,这位自入蜀山便饱受赞誉的天才,脸色变化,数息之后,方才露出醍醐灌顶之色。

他挣脱了弟子的搀扶,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着花非昨拱手:谢花……先生教诲。

说完此话,他脸上的神情忽的有些古怪,忍不住又问道:你究竟是谁?花非昨的身子一震,约莫猜到吴起在方才定然看见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冷冽。

他回答道。

天岚院,红衣客,花非昨。

第一百四十章 拜那些剑,亦拜那些远去的剑客世上之人,总以为天岚莫听雨,乃是当世奇才。

莫听雨在时无人敢说与之比肩。

莫听雨去后,倒是多出许多流言,常说道莫听雨若是尚在,谁谁或堪与之比肩。

但这都是妄言,毕竟莫听雨死了,你就是将他说得一文不值,他也终究不能爬出坟墓,再与之辩驳。

可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无论真假,说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的。

人言可畏,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天岚院门徒,除了莫听雨,世人所熟知的,还有鬼见愁徐让、白头公子侯如意、细雨剑罗玉儿、红衣客花非昨。

虽然这四人,都是当时长安将星榜天榜前茅,但在莫听雨的光辉下,总显得不为出奇。

蜀地之人更是暗以为,那年长安之乱后。

徐让执掌天岚,侯如意身死,罗玉儿、花非昨败逃。

盛极一时的天岚院,终究不复万年风光。

叹息之余,总有人免不了窃喜。

但今日剑冢一战,那被蜀地吹捧得高高在上的吴十三,败于花非昨掌下。

世人方才醒悟。

天岚七星七脉,何曾有过庸才?莫听雨天才妖孽之名,俗人又怎可与之比肩?又如花非昨在,假以时日,待他成就星殒,天岚当年盛况,又有何人敢说不复再临?剑冢外终于变得沉默了起来,这些蜀山的弟子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家的掌门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在之前声名并不如何显赫的人手中,这让这些年轻人那争强好胜的心,终归有些失落。

吴掌门,可开剑冢了吗?花非昨对于诸人的神情视而不见,他拱手问道。

吴起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好。

吴起颔首,随即一声令下,开剑冢。

虽在众多弟子面前百余人下,但言而有信,脸上也少有愤恨之色,如此行径倒也称得上光明磊落。

得到自家掌门的首肯,负责此事的弟子互望一眼,走到剑冢之前。

他们的双手合十,连结数道印记。

一道道冲天的剑意自他们体内荡开。

与此同时,剑冢之内似有感应,一声声剑鸣乍起。

如同百鸟朝凤,连绵不绝,声振寰宇。

剑冢前那数十丈高的巨大铁门也在此刻缓缓的张开,这蜀山的剑冢终于将它真实的面貌展现在苏长安三人的眼前。

或许与天道阁一般,蜀山的剑冢也有着某种阵法的保护,即使厚重的铁门已开,但诸人依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一股古朴又浩大的剑意扑面而来。

想来也是,剑冢毕竟是蜀山的根基,怎会只是一座铁门的防范如此草率呢?另一边,那些打开铁门的蜀山弟子并没有因此停下,他们手上的动作变幻,又是数十道印记结出。

笼罩着剑冢的白光之中,破开一道裂痕。

三位请!吴起收手说道。

谢过吴掌门。

花非昨颔首,随即看向罗玉儿与苏长安,说道:走吧。

苏长安与罗玉儿闻言,亦不再多言,互望一眼后,便随着花非昨的步伐,大步朝着那裂纹之中走去。

……在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景之前,苏长安曾幻想过蜀山的剑冢究竟如何。

是不是与天道阁一般自成一个世界,又或是也存在一个类似于无的怪人。

但这些奇怪的念头,在他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形时,瞬间烟消云散。

当他踏入剑冢的第一时间。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浩瀚如海,几近让人窒息的剑意。

这剑意,在铁门打开时,他便已经领教过一次,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方才他在剑冢外感受到的剑意,不过是剑冢中浩瀚剑意的冰山一角。

当你真正置身其中,你才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剑意是如何的好大。

即使剑道星殒所能激发的剑意,与这剑冢相比,也不过沧海一粟。

然后,苏长安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剑冢之内的情景。

那是向着天际蔓延,就似了无尽头的黄土。

它们干枯、它们贫瘠、它们寸草不生。

而有的,只是一把把倒插在其上的长剑。

这些长剑顺着贫瘠的土壤,一起蔓延至天际。

数不清,亦望不尽。

每一把剑,都是一个绵长故事。

都是一位剑客波澜壮阔的一生。

苏长安望着那些剑,他仿若能听到某些低鸣,某些沉吟,以及某些哭泣。

他觉得它们在诉说着些什么。

或喜悦,或缅怀,或不甘。

蜀山屹立了千载,这些剑大都来自那些蜀山的剑客们。

他们不似蜀山之外的修士们,自有大道三千供他们挑选。

对于蜀山的剑客,他们的道,很小,很窄,同时也很强大。

这个道——叫做剑道。

这些剑客们,终身与剑为伴。

为剑而生,也因剑而死。

世人常说,一个真正的修士,对于他最大的荣耀应当是死后魂归星海,化为形成永世照耀人间。

但对于蜀山的剑客们,却不是如此。

对于他们,最大的荣耀应当是,剑生灵智,死后剑葬于剑冢。

是的,剑冢中的剑,从来没有凡品,每一把或多或少都带有些许灵智,放入江湖,每一把都足以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

因此,世间又有一语,天下名剑出蜀山。

苏长安为那些剑意而震撼,为这些长剑的低鸣而感慨,为蜀山历代剑客的苦修而心折。

他想了很久,应当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眼前的剑海,但思来想去,最后却只能想到,人们常用来形容剑冢的那一段话。

人去剑犹在,枯坟千万冢。

剑客们早已消失在长久的岁月中,只有他们的剑,还在这剑冢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忆着当年与他们主人征战天下的荣光。

他终于无法压下心底升起的感慨,他躬下了身子,极为恭敬的朝着剑冢之中密密麻麻长剑,盈盈一拜。

拜这些枯守剑冢的名剑,亦拜那些早已远去的剑客。

而也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他们三人的背后响了起来。

想来三位便是天岚院的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吧?第一百四十一章 剑心通明这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诸人一震,本就因为进入剑冢而警惕起来的内心,蓦然听到响动,自然下意识的便赶忙转身,回头循声望去。

几乎也是在这个转身的瞬间,三人身上的灵力奔涌,似乎已经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恩,警惕性还是不错的。

那声音的主人倒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轻佻,倒是让三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敌意。

而他们也在这时,看清了这声音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年纪偏大,似乎已经到了五十左右。

他身着一袭淡蓝色麻衣长衫,背上背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

模样并不出奇,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俊朗。

倒是形容有些邋遢,像是许久未有打理过一般。

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睛,笑脸盈盈的看着三人。

来者何人!罗玉儿率先踏出一步,指着来者的鼻子便大声喝阻道。

剑冢之中,凶险万分,这一点苏长安三人早有耳闻。

可这凶险究竟是什么?却又不得而知。

因此,面对这忽然出现的男子,罗玉儿这般激烈的反应,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这话音方落,一旁的花非昨便上前拦下了罗玉儿,嘴中带着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语气说道:玉儿不可无礼。

言罢又转头看向那中年,拱手说道:想来前辈便是前段时间闭关的霍成义,霍掌门吧?霍成义。

蜀山第十四代掌教,因吴起成就问道,而让出掌门之位,而退出掌门之位之后,他便义无反顾的入了剑冢,对外曾言,不成星殒,誓不出关。

眼前这个男子便是已在剑冢之中闭关数月的霍成义。

哈哈,世人皆言天岚院莫听雨乃是当时奇才,今日我观花公子,比之当年莫听雨,也不遑多让。

男子笑道,并不反驳花非昨的猜测,显然也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前辈谬赞。

花非昨拱手。

老头子我可从不谬赞,都是实赞。

霍成义的脸色却在那时因为花非昨的客套话,而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

我家起儿,总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说他天赋绝顶,说他可承师叔衣钵。

我观他虽是大才,却远比不上当年的莫听雨,因此无论世人如何捧他,我却从未认同。

嗯?一旁的苏长安闻言,反倒来了兴趣。

他上前一步,朝着男子拱手,算是行礼,随即问道:我师尊当年来北地时,已是二十有九,修为不过太一境,而吴掌门,我观他年岁不过二十四五,已是问道境大能,前辈说他不及我师尊这是为何?而花师叔,今日虽侥幸取胜,但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前辈又怎就断定花师叔就能与我师尊比肩?苏长安这番话,虽然似乎有些偏颇,但他心性如此,此问也只是心头好奇罢了。

这位想必便是苏长安苏公子,嗯?男子闻言转头看向苏长安。

但话未说完,脸上的神情忽然一滞,目光就好似黏在了苏长安的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似的。

只见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苏长安。

这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似乎生怕错过某些细节一般。

起初,出于对方长辈的身份,苏长安不以为意,但霍成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让苏长安难免感到一阵不适,毕竟身为一个男子却被另一个男子如此仔细的打量,终归不会是一件太过让人愉快的事情。

咳咳。

苏长安轻咳两声,试图通过此举提醒霍成义,但却不见成效,霍成义依然盯着苏长安。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眸子里的疑惑也渐渐化为了震惊。

前辈?前辈?!苏长安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做些什么,这霍成义或许会就这般一直盯着自己看上几天几夜,他自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又试探性的唤了霍成义一声,但却收效甚微,于是,他也顾不得失礼,贸然将自己的声线提高了几分,再次唤道:前辈!有何不妥吗?霍成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他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啊!他连说三声了不得,声线一次大过一次,但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木讷,似乎依然处于某种苏长安三人所不能理解的震惊之中。

这样的反应莫说苏长安,就是一旁的花非昨也暗觉有些奇怪,他不禁上前一步,问道:前辈,我师侄可是又什么不妥?显然,对于苏长安花非昨还是极为关心的。

而这时,霍成义方才真正回过神来,他歉意的一笑,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反应似乎有些失礼。

他连连拱手说道:在下冒昧,只是苏公子……苏公子实在……似乎是因为心底的诧异,霍成义几度失声,半晌也未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反倒是让一旁的罗玉儿看得着急,她倒也顾不得什么长幼之分,一跺脚便问道:长安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从之前天岚院门前的匆匆一瞥,到如今一同经历过长安之乱,一同面对过蜀山雁归秋。

在罗玉儿的心中,苏长安早已是真真正正的天岚院弟子,是她名至实归的师侄。

这霍成义一脸震惊,这不禁让罗玉儿心中担忧苏长安是不是身上有何不妥,因此语气里也就没了客气,只是满满的焦急。

无碍无碍。

霍成义也看出了罗玉儿的关切,他赶忙说道,以此打消苏长安心中的不安,随即话锋一转,又言道:在下方才失礼,诸位勿怪。

实不相瞒,霍某方才的表现绝非故意为之,实是事出有因。

我刚刚观苏公子修为之时,却发现,苏公子体内气机流转顺畅,一呼一吸间,与这剑冢中百万剑意有交相呼应之形。

这方才入剑冢不过数十息不到的光景,便可做到如此地步,这分明便是剑心通明之象。

如若在下猜得无错,苏公子在剑道上的天赋,定然远胜刀道之上十倍,不!百倍不止!第一百四十二章 没有剑灵的十方剑此言一出,苏长安错愕,而花非昨与罗玉儿二人亦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长安。

长安,你未曾感受到这剑冢的异样?罗玉儿有些疑惑的问道。

异样?苏长安不解。

他倒是自进剑冢那一刻便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这剑冢之中,那些被埋藏的神剑所发出的低吟,他以为花非昨与罗玉儿亦是如此,但如今看二人脸上的神情,却显然与之不同。

是啊。

罗玉儿颔首。

我自进剑冢之时便收到了这些剑意的威压,这些剑意对我带着明显的排斥,为此我不得不运起灵力抵御。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花非昨,问道:花师兄你可有这般感受?嗯。

花非昨点头,玉儿修的尚是剑道,因此这排斥之力并不大,但落在我身上,却要强出数倍。

二人的回答让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自始至终都未有感受到二人口中的压迫之力,反而因为感受到那些剑意,心头莫名生出些如鱼得水般的轻松之感。

再联想方才霍成义的一番话,苏长安的心底疑惑更甚,他转头看向这位蜀山掌门,等待着他与他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霍成义见着三人满脸疑惑,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闪过一抹得色。

这是上了些年纪的男人大抵都有的毛病——好为人师。

说不上好,亦算不得恶习。

咳咳。

他轻咳了两下嗓子,却不急着说话,反倒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诸人,待确定此刻三人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时,方才说道。

诸位来时相必都有听人提及过蜀山剑冢之中的凶险。

这凶险之一便是,这剑冢之中磅礴的剑意,他们自成一体,凝聚不散,对于外来的修士,他们体内其他形式的力量有本能的排斥之意。

而就算是剑道宗师,除非已入星殒之境,这剑冢之内的剑意,也会因为剑意之间本身的差异而将之排斥,只是这样的排斥相比于其他修士却要少上许多。

这也是花公子与玉儿姑娘所感受的压迫之力不同的原因。

那为什么长安却没有这样的感受?听完霍成义的解释,罗玉儿不解道。

虽然他也曾跟着玉衡师叔修行过剑道,但摇光一脉还是以刀道著称,而且,长安也不是星殒。

罗玉儿的问题也真是诸人心中的问题,他们皆在此刻朝着霍成义投去疑惑的目光。

霍成义倒也不藏着掖着,接着便说道:我方才说过,苏公子这是剑心通明之象,若是我猜得无错,诸位恕在下冒昧,以苏公子的剑道天赋修行刀道,实是明珠暗投、将才入相。

此言一出,罗玉儿与苏长安脸上的神情一变,霍成义这话中大有觉得天岚院误人子弟的意思,这终归让二人心头不喜。

倒是向来沉稳的花非昨却在此刻向前一步,朝着霍成义拱手问道:晚辈们愚钝,长安师侄修行不过两三载,如今已至地灵境,且曾以一己之力,接下雁前辈的一掌,如此天赋,说是明珠暗投未免不妥。

其中缘由还请前辈明示。

霍成义年近半百,又曾身处蜀山掌门的高位,自然是听得出花非昨言语之中的质疑,但他却丝毫不恼,反而眯着眼睛,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浓密,也并不好看的胡须,说道:苏公子能有现在的成就自然是非同小可,天岚院在培养弟子方面我蜀山断然不及其中一二,但老夫的意思却是说,若是苏公子弃刀从剑,其成就,数十载后比之玉衡圣人我想也不遑多让。

……诸人闻言皆是一愣,当今世上,若问谁是最强的星殒,恐怕定然惹来争论不休。

但若是倒退数年,玉衡尚在之时,这个问题便没有人会有半分争议。

当年玉衡坐镇人族中庭,数十载不曾出手,唯有天枢天权固守西凉,却敌不过已经完全炼化帝江精魄的蛮王,被其击毙。

玉衡震怒,于万里之遥射出一剑,震得不可一世的蛮王退避百里,而后更是留下了玉衡不死,蛮族不进永宁的说法。

玉衡究竟有多强,世人难以揣测。

但霍成义却说苏长安若是修了剑道,数十载便可与之媲美,这样的言论若是旁人说出自然是贻笑大方。

但霍成义毕竟是蜀山曾经的掌门,天下公认的剑道宗师,其言行定然有其道理。

难道说就是因为前辈口中的剑心通明?这到底所指何物?花非昨毕竟年长苏长安与罗玉儿几岁,很快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朝着霍成义提问道。

这世上之剑大抵分为三类,其一为凡剑,只要提得起,但凡人都能驾驭。

其二为灵剑,剑与人相伴,盛其意,感其心,天长日久故生其灵。

此种灵剑凡人谁也可驾驭,但若不得起认可,难使出其威力的一二层,蜀山剑冢之中,所葬之剑,大都为此种灵剑。

这其三便为神剑,世人虽常道神剑二字,但真正的神剑却并不多见。

生灵者为灵剑,世间万物但凡有灵,便有生存之道,亦有求强之欲,而灵剑之中的佼佼者,或千年修炼,或得其持有者神韵,破开造化,可以灵化形,便堪称神剑二字!此种神器,世间少有,可遇而不可求。

而就算有幸得之,但神剑之灵已与修士无疑,只有傲气,即使星殒若不得起认可,也难以驾驭。

唯独,剑心通明者,可与剑心意相通,剑得其灵,可助剑灵修炼,而人得剑意,可助他御敌。

二者互利互惠,修炼剑道更是得心应手,一日千里。

霍成义这番话说得是娓娓动听,令花非昨与罗玉儿不禁都有些动容。

唯独苏长安的眉头却是一皱。

他觉得霍成义说得不对。

若是按他所言,剑心通明者可得神剑认可。

那十方神剑本身的九把副剑皆是可以化形的神剑,他十方神剑自然也应当拥有自己的剑灵。

但自他拥有此剑以来,虽然驱使得心应手,但却从未得到过十方神剑的剑灵回应。

如此说来,霍成义之言定然有所偏颇。

念及此处,他将匣中神剑唤出,递于霍成义身前,也将自己的疑问一一与霍成义道来。

霍成义闻言也是一愣,他自然听说过十方神剑的威名,而作为其副剑的两把神剑如今还放于剑冢之中,他也曾有幸见过,定是可以化形神剑不假。

按理说这主剑定然也当拥有如此的威能。

但当他听闻苏长安的疑问,接过此间时,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此剑定是神剑无疑。

他伸手抚摸着十方神剑的剑身,动作缓慢而温柔。

对于一个沉心剑道数十载的剑客来说,每一把神剑都是当世至宝,都值得他们用对待恋人一般的温柔去对待。

但是,他的剑灵,却不在了。

霍成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像是被人用某种秘法将之抽走……抽走剑灵?这样的言论让苏长安三人一惊。

我师叔乃是当世最强星殒,谁能抽走他配件之中的剑灵?罗玉儿第一个说道,显然对于霍成义的话并不相信。

正如罗玉儿所言,这也真是苏长安心头的疑惑。

玉衡在世时,谁敢挡其锋芒?更不提谁能抽走他佩剑的剑灵。

我也不知。

只是可惜这神剑,若是剑灵尚在其威能当是何等可怖。

霍成义对于罗玉儿的不满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感叹道,似乎对于十方神剑被抽走剑灵之事比苏长安三人还要惋惜。

末了,他将十方退回于苏长安,随即又环视三人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们对于自己的不信任,他笑道:苏公子若是觉得老夫胡言乱语,其实大可一试。

嗯?怎么试?苏长安收剑归匣,问道。

他因为莫听雨与楚惜风的缘故,素来钟爱刀道,但是如今西凉战局危如累卵,加之司马诩之流的暗潮涌动,苏长安愈发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

若真是如霍成义所言,他虽不会放弃刀道,但却很是愿意在剑道上下些功夫。

剑冢是每个蜀山亲传弟子都会经历的考验,而其中最凶险的一项便是取剑。

先前我便说过,剑冢之中的剑意纵横,且自成一体,而每取走一把剑,便会打破这样的平衡,免不了被这剑冢之中的剑意所伤。

因此便要求取剑者能得到所取之剑的认可,方才能安然取走所用之剑。

我既说苏公子剑心通明,苏公子又是为取剑而来,大可拿当年留在剑冢之中的两柄神剑一试,便可知老夫所言是真是假?霍成义如此说道,语气极为笃定,显然很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此也好。

苏长安与花非昨三人对视一眼,暗觉这霍成义此言倒是颇有道理,因此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劳烦前辈为我等引路了。

花非昨恭敬地说道。

好说好说。

霍成义连连点头,似乎对于此事也是乐见其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剑意如海剑冢之中的葬剑与在吴起领域中所见有所不同,所有的剑似乎都出自同一手笔。

模样极不出奇,且大都锈迹斑斑。

让人丝毫无法将之与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剑联系在一起。

但随着霍成义带着三人的不断深入,他们却渐渐感觉到这剑冢之中越往深处走,剑意便愈发凝实。

约莫是因为这剑冢越深处说埋藏的剑便越强。

苏长安暗自在心底猜测道。

走了大概两刻钟左右的时间,霍成义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三人,说道:人死之后,无论身前时丑陋不堪,亦或者绝色倾最后埋于冢下也不过一摊枯骨,剑冢既为剑冢,无论身前如何锋芒毕露,利刃无双,葬于剑冢之后,都回化为此般不堪的模样。

从外表难以分辨其以往的模样。

而换句话说,想要找到你们想找的剑,还需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只是剑冢之中,神剑自然不屑与寻常灵剑葬于一处,前方便是整个剑冢剑意最强之处,你们所寻的神剑应当便在那里,不过那里剑意纵横,即使是我也不敢轻易进入,我想苏公子既然拥有如此剑心,去其中寻剑应当并无大碍。

只是花公子与玉儿姑娘就需得斟酌一二了。

你的意思不让我和花师兄入内?那要是长安有什么不测那又当如何?罗玉儿闻言眉头一皱,显然并不同意霍成义的提议。

对,我们三人一同进入,多少还能有些照应。

花非昨也如此说道。

虽然霍成义说得言之凿凿,但花非昨还是不太放心。

此话方才音落,一旁的苏长安却忽然走上前说道。

玉儿师叔,花师叔,长安以为此事还是按霍前辈的意思办较为稳妥。

为何?长安你一人前去,我们怎能放心得下?罗玉儿自然不愿答应。

此处剑意已然凶猛,玉儿师叔乃是剑修,倒还能勉强应付,但你看花师叔已经有些气息不顺,而前方那处,其剑意汹涌远胜此地十倍不止,若是勉强,去了也只会徒增变数。

再者说,我自进剑冢其,这些剑意便未有表现出半点排斥之意,即使是此处,也未有半点不适,我倒有些相信霍前辈所言,不如让长安一试。

二人闻言一阵沉吟,数十息之后,还是花非昨颔首。

说道,那就让你先去试一试,但且记住凡事量力而为,若是事有不对,便速速退回,或是大声呼救,我们再谋其他方法。

嗯。

长安记住了。

苏长安点了点头。

随即眉目一沉,体内灵力奔涌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猛然射入前方那奔涌的剑意之中。

……这剑意汹涌的剑冢中心,与方才所站之地就宛如两个世界。

相比于外面的剑意,这其中的剑意更加浓烈,也更加具有攻击性。

即使在外面丝毫不受剑意影响的苏长安在此处也第一次遭遇了来自剑意的排斥之力。

而且这力量比起外面要强出数十倍有余。

还好苏长安自一开始便有了这方面的准备,待剑意袭来,他周身灵力一动,便将他的身子包裹,身后更是接连浮现凤凰与帝江两只神物虚影。

剑意们的第一次袭击,在苏长安如此严密的防护下纷纷退散。

就在苏长安暗自松下一口气来之时,那些退下的剑意,一击不中反而像是极其他们的凶性。

只听一声声贯彻天地的剑鸣乍起,无数汹涌的剑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苏长安心头一惊,便赶忙再次运起灵力抵御这剑意,但这一次袭来的剑意比之方才却显然强出了许多,虽然堪堪是挡下了这一次袭击,但身子却免不了一震,也受了不小的伤势。

还不待他恢复过来,那些退去的剑意再次凝实,又一次的袭杀过来。

苏长安的见状,心头大骇,暗道这剑意连绵不绝,一次强过一次,莫说是取剑,就是想要在这剑冢中心立稳脚跟都是极为艰难的一件事。

这样的念头方起,那剑意便至身前。

这一次的剑意比起前两次又强出不少,苏长安的身子猝不及防之下,便猛然被击倒在地,一口逆血也在那时自他嘴中喷出。

见到如此情景的花非昨与罗玉儿二人皆是脸色一变,身子一动便想要前去救援,但这脚步才刚刚迈出,远处倒地的苏长安却像是若有所感。

他站起身子,冲着二人示意莫要轻举妄动。

而他自己却伸手擦干了人嘴角的血迹,眸子一沉再次面向那些呼啸而来的剑意。

这些剑意就像是不将苏长安撕成粉末决不摆休一般,这一次剑意中所蕴含的力量愈发狂暴,即使相隔数百丈,罗玉儿与花非昨都能感受到那股惊呼毁天灭地的威能。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凌冽的剑意,整个剑冢之中开始升起一阵阵罡风——这时由剑意的流转而掠起的罡风。

这风力道极大,即使花非昨罗玉儿甚至霍成义都不得不在此刻张开自己的灵力以此抵御这罡风。

可处于这旋涡中心的苏长安却在此刻缓缓闭上了他的双眸。

是的,他面对那呼啸而来的剑意,竟然选择了闭上双眸,而随着他双眸闭上,他周身用于防御的灵力也被他散去,身后被他唤出的凤凰与帝江虚影也同时被他收回,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直面那汹涌的剑意。

这般的做法自然是让一只关切的看着他的花非昨三人心头一惊,他们也顾不得之前苏长安的示意,周身灵力运转,便要上前,但此刻为时已晚,那剑意已至苏长安身前。

就在那剑意触及到苏长安眉心的一刹那,一道耀眼的白光猛然爆开。

这白光来的极为突然,甚至没有半点的预兆,以至于让花非昨三人猝不及防之下只能赶忙闭上双眸,以此躲开这耀眼白光的照射。

但数息之后待到这白光散去,他们依然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又是近十息的时间过去其中修为较强的花非昨与霍成义方才恢复过来,他们也顾不得去深究这白光乍起的缘由,纷纷在第一次看向那位身处剑冢中心的少年,却见他衣决飘飘,立于剑冢之中。

他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紧闭,任凭周围罡风呼啸,自己却老树盘根,纹丝不动。

那时漫天剑意如百鸟朝凤汹涌而至,又如百川入海,绵绵不绝的涌入他的体内。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剑横岳起浮屠,灵剑三千葬星殒苏长安在吸收这些剑意!花非昨与霍成义蓦然一愣,随后很快便醒悟过来。

二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剑意这东西可不比灵力,那里面包含着不同的意志,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剑客,他说激发的剑意都是不一样的。

强行吸纳别人的剑意,不进不可能化为己用,反倒是引狼入室,徒害了自己性命。

但这剑冢之中的剑意是何其的多,又是何其的汹涌,哪怕只是这二十多息的功夫,苏长安所吸纳的剑意也已经远超出了一个问道境剑道宗师所能激发出的剑意的极限。

按理说苏长安即使再特别,吸纳了如此多的剑意之后,也应当有所不适。

但是,此刻的苏长安虽然紧闭这双目,但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淡然,似乎这样的剑意入体并没有给他造成哪怕半点的伤害。

花非昨等人虽然心忧,但未有弄明白到底是何种情况,也不敢贸然出手打断苏长安,恐造成其他的麻烦,一时间只能是紧张的看着他,却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霍……霍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安他没事吧?罗玉儿也在这时从那白光的照耀下回过神来,待他看清苏长安的情形之后,脸色一变,随即便转头看向霍成义问道。

霍成义毕竟侵淫剑道多年,他仔细回想着蜀山古籍中对于剑心通明记载。

微微沉吟之后,方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观苏公子的情形,应当是正在与这剑冢之中的剑灵沟通。

与剑灵沟通?罗玉儿不解。

嗯。

霍成义紧紧的盯着苏长安,说道:剑心通明者天生便能与剑灵沟通,方才苏公子放开了心神,我们看到的情形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在吸收剑意,但实际上,他是仍有剑意进入他的内心,以此与剑灵沟通。

霍成义的话说得有些含糊,声音也并不大,显然对于自己的判断他也并不确定。

毕竟剑心通明这样的天赋他也只是在古籍中看过,而世上是否真的存在此种天赋,在遇见苏长安之前,霍成义也不曾肯定。

不过也在此刻,苏长安身子忽然一震,他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一道剑芒虚影自他清澈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那时,漫天的罡风戛然而止。

花非昨三人只觉身子一轻,方才那些排斥他们剑意也在此刻尽数消散,这剑冢之中的剑意虽然还在流淌,但却不再如方才那般对他们抱有敌意。

三人对视一眼,眸子里满是骇人,而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这样的变化定然是因为苏长安而起。

他们又赶忙看向苏长安,却见这个少年正对着他们微笑。

那笑容莫名让他们感到一阵心安。

师叔前辈稍等长安这就取剑。

他这般说道,再次转头看向这剑冢中心。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大量这剑冢之中的情形。

与剑冢其他地方不同,这偌大的剑冢中心只是聊聊倒插着屈指可数的长剑。

苏长安仔细的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把。

他又在心里算了一算,蜀山历代遗留的神剑一共十三把,一把是雁归秋的佩剑自然被他随身所携带,一把唤作长留,被吴起年少时所取走。

另外再加上先前玉衡所留于剑冢之中的两把十方神剑的副剑,那如今这剑冢之中当得起神剑之名的宝剑不多不少也应当是十三之数,这么想来,眼前这十三把剑,便是蜀山剩余的十一把神剑,以及十方神将的两把副剑。

这般想着,苏长安再次闭上了双眸。

正如霍成义所说,这剑冢之中的剑自葬在剑冢那刻起便陷入了沉睡,他们的外貌与人死后一般,变成了难以分清的锈迹斑斑,想要找到想要的剑,就需要用心去感受,去寻找。

只是,苏长安从未见过那两把副剑,也不知但如何分别。

纵使他剑心通明,也不可能找出一把从未见过的剑。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一动,被他放于匣中的十方神剑似有所感,蓦然爆发出一阵清澈的剑鸣。

这剑鸣一起,他周围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十三把锈剑之中便有两把忽然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颤抖。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又像离家数载的游子。

苏长安在那一刻猛然感受到从那两百锈剑之中说发出的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思念之意。

他心头一喜,认定这两把剑便是十方的两柄副剑,就要上前将之拔出。

但却在此刻,失去了剑灵的十方神剑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这样的变化让苏长安猝不及防,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那两把锈剑就像是在回应十方神剑一般,也开始猛烈的颤抖。

而随着这样的颤抖,他们剑身之上的锈迹开始疯狂的脱落,十息之后,剑锈落尽,两柄光洁如玉的神剑便在此刻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两声高亢的剑鸣蓦然响起,甚至不用苏长安出手,那两柄长剑便自己破土而出,他们先是冲天而起,随即悬于天际,再次发出一阵阵剑鸣,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出世,然后,剑芒一闪,两柄神剑又化为流光飞入十方神剑周身所缠绕的两道剑影之中。

十方神剑的九道剑影,便有其二瞬间凝实。

关山?横槊?苏长安一愣,两道讯息在此刻传入他的脑海之中,他蓦然醒悟,这是这两把神剑的名字。

欢迎回来。

他会心一笑,这般说道。

而后他朝着花非昨与罗玉儿挥手示意,二人自然已将这番情景看入眼中,也知苏长安成功拿到了双剑,此次蜀山之行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尾,二人的脸上也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苏长安心头一动,便要朝着二人方向走去,但这脚步方才踏出,那时忽的异变突生。

葬于这剑冢中心的某把锈剑忽然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抖动。

一道几乎贯彻天地的剑鸣轰然响起。

而随着此剑剑鸣,整个剑冢之中便密密麻麻的响起了数以千计的剑鸣之音。

他们首尾呼应,犹如君王架到,群臣朝礼一般,声势浩大。

若是有心之人好生数上一数,定会惊奇的发现随着那第一声剑鸣响起的剑鸣之音,不多不少,足足三千之数。

剑冢之中原本平静下来的剑意在此刻也再次变得狂暴了起来。

苏长安三人心头一惊,皆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剑冢之内会起了此种变化。

而那位霍成义也同样一惊,但待他看清那最先发出剑鸣的长剑之时,他脸上的神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他想起了蜀山之中关于那位开山祖师的爷的记载。

一剑横岳起浮屠。

灵剑三千葬星殒。

那位祖师爷魂归星海之后,这把神剑浮屠带着他的三千灵剑便安睡于这剑冢之中。

若是霍成义记得无错,当年的祖师爷,应当也是剑心通明。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千浮屠关于这把剑的传说有许多。

但传说终归是传说,无论多么大的丰功伟绩,亦无论多么骄阳万丈的风姿卓绝,最后也都免不了消失在漫长的光阴中。

所以,时至今日关于这把剑的故事,只余下了蜀山古籍中破败不全的零星记载。

比如这把剑叫浮屠。

不,准确的说这把剑应当叫三千浮屠。

当年的霍成义的祖师爷,手持浮屠,背上匣内藏灵剑三千。

纵横天下,难觅一回之敌。

死于其剑下的星殒数不胜数。

那应当是属于蜀山的一个时代,也是属于蜀山开山老祖太苍玄的一个时代。

但自他走后,浮屠剑就像是陷入了沉睡,这千载光阴中再无一人可以将之拔起。

就是雁归秋与圣皇大战之日,也是凭着某些蜀山秘法方才将之御动,但却难以发挥出其威力的一成。

而现在,这浮屠剑上的异动,这三千灵剑的长鸣,无一例外的都在向霍成义陈述着某个事实。

沉寂千载的浮屠剑,要认主了!蜀山之中,向来便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浮屠剑认主之时,便是蜀山振兴之时。

无论这传说真假与否,按理说这都应当是好事。

可是偏偏,这浮屠剑要认得主却并不是蜀山之人。

霍成义心中大急,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就要上去阻止。

浮屠剑毕竟是蜀山至宝,他又怎愿意让此间轻易落入旁人手中呢?但就在他的身子快要向前掠动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成义,由他去吧。

那声音如此说道。

……霍成义闻言,身子一顿,沉默良久之后,方才不解道:可是师叔,那可是浮屠啊。

浮屠如何?放在那里千载未有人能动,与死物何异?人有人道,剑有剑道。

由他去吧。

那声音回应道。

霍成义闻言,心头一震。

他猛然意识到,以自己的眼界都可以看出苏长安天赋异禀,剑心通明,何况自己的师叔。

即使这样,他依旧答应让苏长安进剑冢,其中的缘由便值得深究了。

师叔是故意为之?霍成义在心中问道。

那个苍老的声音闻言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方才叹息道。

苍生劫难将至,天岚既愿意为天下死守西凉,我蜀山终归得帮上一手。

……霍成义的脸色微微一变,也在一段不短的沉默之后,抬头看向那位立于剑冢中心的少年,见他眉目清澈,衣袂飘零,当真有莫听雨当年的几分风姿。

弟子明白了。

霍成义沉吟道,心头却忍不住感叹,为何这天才妖孽尽入天岚。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霍成义也非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他看了身旁一脸担忧的花非昨与罗玉儿一眼,说道:二位无需担忧,这是天大的机缘。

经过之前霍成义的话,花非昨二人对于霍成义已经颇为信任,听他如此说来,当下也就微微放下心来,不过眸子依然还是紧紧的看着苏长安,生怕出了些什么差池。

而立于剑冢中心的苏长安,对于这三人的表现自然是一概不知。

他在那声剑鸣乍起之时,便是心头一震,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浓烈剑意呼啸而来,根本不待他回过神来,那剑意便融入了他的身子。

而后紧接着便是三千剑鸣乍起,一道沧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哄然响起。

吾名三千浮屠。

苏长安只觉自己的脑仁想被炸开了一般嗡嗡作响,他的眸子骤然变得空洞,身子也木讷的转身,看向那柄被插在地上的锈剑。

三千浮屠?苏长安呢喃道。

我等了你很多年。

那个声音又说道。

等了我很多年?苏长安疑惑。

因为我剑心通明?是。

那声音回答道,但却又在数息之后否认。

却也不是。

那是为何?苏长安问道。

我跟随我的上一个主人纵横天下数百载,我饮过星殒之血,尝过太上皮肉。

我见过星海繁星,看过世界尽头的洪荒之景。

自他走后,我以为这世上再无值得我一观,一听,一杀之物。

但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某些可能,你会带我去杀那些更强大的事物,去见识这世上不存在的风景。

所以,自今日起,三千浮屠,认你为主!此音方落,那柄插在地上的锈剑猛然开始一阵剧烈的抖动,而随着这般的抖动,那剑身之上的剑锈如泥沼一般迅速脱落,而这柄浮屠神剑,在千年之后,终于又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绝世的风姿。

那确实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剑。

他长有三尺,剑身细窄,不过四指并宽。

通体漆黑,内有红芒若隐若现。

他自出现那一刻起,周身便弥漫出一股霸道的威严,他就像是一位君王,傲立于天地间。

剑冢便是他的国土,而这百万藏剑,便是他的子民。

嘤!又是一声高亢的剑鸣乍起,浮屠剑周身闪过一道耀眼的黑芒,他的剑身一震,身子便自己猛然窜起飞向天际。

而后剑鸣之音愈发嘹亮,与之辉映的不再是他的三千灵剑,而是整个剑冢,每一把剑都在此刻响了起来。

他们就像是在举办着某种仪式,以此来见证那把沉睡了上千年的神剑的苏醒。

数万长剑一道齐鸣的声音自然极为壮阔,那声音就像是黄钟大吕,蓦然响起,不止剑冢,就连蜀山,甚至整个蜀地都在那一刻忽的万籁俱寂,所余下的只有那一道剑鸣,尚在响彻天地。

一直在剑冢之外等候的蜀山弟子们也在此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般异象,无疑说明了只有一个问题,便是剑冢之中有神剑出世!只是这异象如此浩大,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把神剑。

掌门,苏长安他这么快便取到了那两把剑?吴起同样在此刻皱着眉头看着剑冢之内,似乎也在揣测些什么。

而此时,他身旁一位弟子模样的中年男子也向他询问道。

吴起闻言,瞟了那男子一眼,摇了摇头:这不是当年天岚留于剑冢的那两把剑,那两把剑他早已取到,之前的两声剑鸣便是此事印证。

如今这异象,恐怕是又有什么神剑被他们所取到。

那中年男子闻言心中一凛,身为去过剑冢的蜀山弟子,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想要去剑冢取剑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他如今的佩剑便是当年在剑冢所取。

但也只是埋在剑冢外围的一把较弱的灵剑。

但即使如此,他也险些丧了性命。

吴起能有如今的声名,其中一半便仰仗着当年他在剑冢之中取到长留剑,而也花费了数月时间。

可这苏长安三人进去才半个时辰不到,不禁取回了当年玉衡所留之剑,更取到了剑冢之中蜀山先辈所留的神剑。

这样的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剑冢之中的神剑可是蜀山之物啊!男子又说道,他对于这位坏了自己掌门婚事的男孩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感,心头更是不愿意让苏长安平白无故的取走蜀山之物。

吴起又瞟了男子一眼,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严肃,问道:皓然,你修行剑道有多少时日了?那被唤作皓然的男子一愣,不知吴起为何会有此问,但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掌门,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只见他低眉颔首,回道:弟子八岁入山,到今日已有三十五个年头了。

那在你心中剑为何物?吴起又问道。

剑为何物?皓然一愣,眉头皱起,下意识地回道:剑者,雷电为锋,风云为锷,天为剑身,地为剑柄;下抵九幽黄泉,上临玉宵苍穹,开以阴阳,制以五行;出之无形,收之无神,纵横六合,睥睨八方。

这是蜀山剑决开篇之言,每个蜀山弟子对其都烂熟于心。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足以让吴起满意,这位年轻的蜀山掌门摇了摇头。

那是剑,却不是你心中的剑。

皓然又是一愣,赶忙拱手,问道:弟子愚钝,还请掌门赐教。

三流剑客,以剑为剑。

此道,乃小道。

一流剑客,以剑为主。

去己而存剑,此道,乃中道。

蜀山剑客,以剑为友。

存己道,亦存剑道。

此道,方为大道!但剑既为友,便存其道,友寻其道,岂能阻之?吴起沉眸,缓缓说道。

那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变化,最后若有所悟,再次朝着吴起拱手。

弟子明了,谢掌门指点。

而也在此刻,剑冢之中异变再起,在诸多弟子的惊呼声中,只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自剑冢之中拔地而起,悬于百丈高空,他周身的剑意四起,浓密得好似凝实一般,即使相隔千丈,诸人也看得极为真切。

剑冢之中的剑鸣愈发嘹亮。

数息之后,又有无数明晃晃的灵剑飞身而出,他们悬于那柄黑色长剑之下,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之团团围住。

吴起的眸子在那时爬上惊骇的神色,他看着那柄黑色长剑,又看了看那包裹着他的数千灵剑。

终于,他在这一刻,知晓了这把被苏长安所取出的神剑的名讳。

它叫——三千浮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莲花绽花非昨三人抬头看着那柄黑色的长剑与悬浮于它四周的三千灵剑,心头惊骇。

苏长安亦仰头看着此景。

心头除了一样的惊骇,还有更多难以言表的心情。

这把剑,叫三千浮屠。

他说他饮过星殒血,尝过太上肉。

去过星海中,看过世界巅。

他还说,苏长安能带他去杀更强的人,去看更遥远的风景。

苏长安不知道他此言指的是什么。

比星殒太上更强,是真神?还是摘星楼背后的主人?比星海还遥远的地方又是何处?苏长安觉得这些都不当是妄言,或许与他所修的仙道,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这时,剑冢之中的剑鸣乍歇。

那天际的黑色长剑化作一道黑,芒猛然朝着苏长安飞来,它的速度极快,根本不给苏长安半点反应机会,只是一瞬间便悬浮于苏长安的身前。

它在那一刻变得安静了下来,他静静的先转,通体漆黑的剑身之上又血色红芒时不时的浮现。

他像是在等待,等待苏长安亲自用手握住他,以此来完成某种仪式。

但这时苏长安却犹豫了起来。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把剑。

它那般锋利,那般卓绝,或许这世上也就只有完全状态下的十方可与此剑一较长短。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伸出手,那这把神剑,就是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犹豫了。

他隐隐感觉到,只要自己握住了这把剑,那他在接受这把剑的同时,也定然接受了这把剑所带给他的宿命。

他不可避免的对此感到抗拒,可这样的抗拒很快便消失殆尽。

因为他想起了青鸾,想起了她还在星辰阁的某一处苦苦等待。

他要去救她,他需要力量,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这么想着,他的心头一横,眸子里的光芒闪耀,他的手豁然伸出,决绝而又坚定的握住了这把剑漆黑的剑柄。

就像是某种契约的签订,在那一刻,浮屠神剑的剑身发出一道耀眼的黑芒,悬于天际的三千灵剑如流芒一般化作一道剑流涌向苏长安。

苏长安背上的剑匣在那时被轰然打开,小小的剑匣之中就像拥有无限的空间一般,将三千灵剑尽数吞没。

而苏长安手中的浮屠神剑剑身上的光芒变得愈发耀眼,弥漫在剑冢之中的剑意如潮水一般涌向浮屠的剑身,随即又通过剑身传递到了苏长安的体内。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在最初的惊骇之后,猛然醒悟这是天大机缘——浮屠神剑通过吸收剑意,将这在剑冢沉淀了数千年的剑意转化成道蕴与苏长安吸收与领悟。

每一把剑的剑意都包含着当年一位绝世剑客的道,哪怕能吸收其中千万分之一,也足以让苏长安受用良久。

因此,苏长安也不再迟疑,他猛然盘膝坐下,将浮屠神剑放于自己的双膝之上,双眸一沉便陷入了无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但沉寂在这漫天剑意中的苏长安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这些剑意固然强大,但却太过斑驳,里面包含着的各种剑意繁杂无比他根本无法将之吸收,更何况这种来自别人的道,吸收之后。

一开始固然可以展现出超出寻常的战力,可越到修行后期,反倒会因为他道的迷惑而让自己失了自己的道,到最后得不偿失。

可是这些剑意来自不易,若是就这样将之弃之不用,未免有些可惜。

苏长安对于这些剑意,一时间可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在他暗自苦恼之时,他心中一动忽然响起了自己所拥有的领域。

那七星虚影是他模拟七星之道而化出的事物,说到底这虚影只是单纯的力量集合体,并没有自己的灵智,自然也不会有被斑驳的道蕴所困惑的烦恼。

这般想着,他念头一起,一道灵压荡开。

他的领域豁然张开,周围十里之地尽数被他的领域所覆盖,他的头顶也豁然浮现出了七颗明亮的星辰。

七星之中,天璇、玉衡、开阳所用便是剑道。

他想着这些,嘴中便随着喝到。

天璇!玉衡!开阳!话音一落这三颗星辰猛地光芒大作,三道手持长剑的虚影便在那时尽数浮现。

去!他又是一声暴喝,三道浓密得几乎有着实质的剑意便猛然自他的体内涌出,涌向那三道虚影。

那三道虚影显然对于剑意有着某种本能的渴望,剑意在涌入他们体内的一刹那,他们的身子一震,便在那时如苏长安一般盘膝坐下,开始尽力吸收这些剑意。

因为他们的本质是由能量组成的缘故,因此对于涌来的剑意,他们几乎是来者不拒。

随着对剑意的吸收,他们的虚影开始不断的凝实,相比于其他四道虚影,已经渐渐展露出某些区别。

他们的身子、五官、甚至毛发都开始清晰起来,而他们所代表的星辰也愈发明亮,甚至苏长安的说张开的领域也随着这剑意的吸收开始不断的向外延伸。

一尺、二尺、三尺……一丈、两丈、三丈……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但这样的变化却又着实的存在。

花非昨与罗玉儿在此处等待了许久,也渐渐明了苏长安在此地获得了某种天大的机缘,他们也知道此刻不能打扰,况且此次蜀山之行出人预料的顺利,他们并不着急着返回西凉。

因此便在霍成义的邀请下,在蜀山之中住下,只是每日依旧会来到剑冢之中等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月的时间便已过去。

这一日,罗玉儿与花非昨再次来到了剑冢之中。

他们远远的看着盘膝坐在剑冢之中的苏长安,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他吸收剑意的缘故,这剑冢之中的剑意相比之前已经稀薄了许多,苏长安的领域也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的扩大,到了如今已经渐渐有了接近二十里地的覆盖范围。

师兄,这都两个月了,长安怎么还未有醒过来的趋势。

罗玉儿皱着眉头问道。

离与北通玄约定的返回之期越来越近,罗玉儿不禁有些着急。

花非昨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他眸子里同样有担忧。

西凉之事不容有失,我们再等上两日,若是长安还不醒来,我们便先他一步去到西凉帮助通玄师弟。

嗯。

也只能如此了。

罗玉儿回应道。

但也就在这时,剑冢之内的剑意流淌忽然一滞。

二人心头一惊再次转头看向苏长安。

少年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一股剑意自他体内弥漫开来。

那些剑意如有灵性,在数息之后化作一朵莲花之状,将少年的身形包裹。

花非昨二人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玉衡一脉的剑招,莲花绽。

少年不动用任何长剑,只凭剑意便将之使出。

那时,少年盘膝坐于这莲台之上,眉目清澈。

宛如佛陀临世,天神下凡。

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月长安,卯时三刻。

天色还有些昏暗,雾蒙蒙的天际尚还有些星辰的光影在闪烁。

东郊的观星台上,两位老者盘膝对坐。

一位剑眉星目,身着七星道袍,仙风道骨。

一位低眉垂首,面色阴沉如水,高深莫测。

丞相又来问老道卜卦?仙风道骨的老者问道。

被他称为丞相的老者闻言,微微颔首,回应道:自然。

丞相自通天数,为何这三十载每每却向老道询问大魏国运?太白当知天道玄妙,卦象连及己身,自然容易出些差池,我以往错过一次,自然不想再错。

司马诩颔首说道。

太白道人闻言,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他的声线也在此刻低了下去:三十载前,丞相问我,大魏国运几何,我卜得大魏国运当兴八百年。

丞相不语,五载之后再问我,我言大魏国运当兴五百年。

丞相亦不语,二十载后再问老道,我言大魏国运可延三百载。

丞相那时终有笑颜,又于五载之后,圣皇归西之时问老道,我言大魏国运寥寥百载。

丞相抚须长叹,道天命无常,今日丞相又问我,但老朽却不愿再答。

哦?为何?司马诩的眉头一挑,但却不见有丝毫怒意,反而像是对太白道人这样的回答颇有兴趣一般。

我太白道人,不懂什么江山社稷,亦不知黎民苍生。

当年圣皇识我之才,我只鞠躬尽瘁。

他要做什么,我便帮他做什么。

如今圣皇西去,天子登基。

我观星台求见天子不得,反而是丞相终日与我,我效天子,效夏侯氏,却唯独难效丞相。

若我今日一定要知大魏天数呢?司马诩再言,脸上的神情依然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大魏天数,自有天定,丞相知之何用?太白道人回道。

天数,天定?司马诩的脸上终于在这时浮出一抹笑意,他望向太白道人,问道:太白真人一生深究天数命理,如今可能与老夫说说,何为天数?天道定数,即为天数!即为定数,那可改与否?司马诩再问道。

丞相不是已经改过天数了吗?又何须此问。

太白道人恼怒道。

不。

天数不可改。

谁知司马诩却在这时忽的摇了摇头。

嗯?太白道人闻言一惊。

大魏八百年国运便是天定之数,但司马诩在短短三十年间便将这个八百之数不断缩小,如今的大魏,国运已不过数十载,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说天数不可改。

这让太白道人既觉可笑,又感荒唐。

老夫以为,天数其实是一本书。

司马诩对于太白道人脸上的异样视而不见,他沉着眉头缓缓说道:你我都是书中之人。

苍生亦是书中之人。

执笔者要汝生,汝便生。

要汝死,汝便死。

要汝笑,汝便得笑!要汝哭,汝便得哭!司马诩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大,一股滔天的气势也在那时从他苍老的身体中涌现。

哪怕汝贵为星殒,也不过是扯线的木偶,任人摆布,却不自知罢了。

……太白道人闻言一愣,这样的说法他几乎闻所未闻,更何况他深究天数,大魏国运被司马诩强行更改已是事实,因此他对于司马诩之言不敢苟同。

丞相此言未免自欺欺人,天数急不可改,那这大魏国运,丞相当作何解释?大魏国运?司马诩笑了笑:天数是一本书,这本书上写着每个人的生老病死,这故事,从过去到未来都已全部写好,每个人每件事都按照这执笔者制定的轨迹发展。

我改了大魏国运,便动了这所谓的天数,就像是一条河流,被人从中截断,无论后面是这样的波澜壮阔,一旦中间断了,后面的河便不存在了。

若是你是这掘河之人,心心念念盼着这河流向你要灌溉肥田,但却被人做了手脚,改了道,你会怎么做?司马诩问道,声音变得极为低沉,这让太白道人的心莫名的一颤。

他以往总是看不透他,如今好似看透了一些,但却不觉惊喜,反倒感到害怕。

自然……自然是修复这河道,让它回到自己的轨道。

太白道人回答道,或许是心底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东西,他说话时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

是啊,自然得修复这河道,可是又是由谁来修复呢?司马诩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着狼一样的凶光,他望着太白,似笑非笑。

……太白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骇然。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书乱了,自然得写书的人来改。

河断了,自然得掘河的人来补。

天数乱了……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终于明白聊了司马诩的目的。

你要引出……他的话到了喉咙,正要脱口而出,但却在这时。

咯!一声雄鸡长鸣响起。

一道阳光破开了层层雾霭,照在了观星台上。

司马诩缓缓站起了身子,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尘埃,像是抖落某些不存在的泥泞一般。

天色不早了,我得上朝去了。

他这般说道,身子缓缓转过,在离开前的那一刻,他回眸最后瞟了一眼依然还处于某些震惊之中的太白道人说道:太白既然想为夏侯氏效忠,那就赶快做些什么吧,毕竟……这大魏河山,想来时日无多了。

说罢,一道黑芒闪过,司马诩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这天地间,就像是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良久之后,待到那太阳几乎已经完全升起,太白真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他讷讷的站起身子,下意识的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的额头,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是满头大汗。

他沉默着转头,面朝西南方。

那里背对着的太阳,那里有一座山门,唤作蜀山。

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司马诩说得没错,大魏的国运将尽。

但蜀地,就在昨日,那条凶星入命的苍龙已然乘风。

未来会怎样,谁又真的说得清楚呢?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代你而活白马镇,郭雀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茶馆中。

距离苏长安三人离去已有两个月的光景。

这两个月,白马镇中的驻军一日多过一日。

那每日行走在镇中的士卒,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戟直闪得镇里的老百姓心头发慌。

它们就像是在与这些百姓们无时无刻都诉说着战乱就要开始了。

于是,白马镇中的居民一日少过一日。

郭雀茶馆的生意自然一日坏过一日。

他手中倒是有了许多之前苏长安留给他的钱财,虽然心头舍不得这祖辈留下的茶楼,但人终归还是得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他也打算着就在这几日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他年纪倒也不小,但家中的妻子早亡,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念着亡妻,也就没有了续弦的意思。

这一走倒也轻松,孑然一身。

他想着既然要重新开始,手中又有些钱财。

去到他处,也不如再寻一家姑娘。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终归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老郭家存下一枚香火。

而这白马镇中,他熟知的朋友都已差不多离开,若说真有什么不舍,就是镇西那位老先生。

那是曾经白马镇学院里的先生,为人虽然严厉了些,那时他又顽皮,自然也少不了被这先生责罚,但是总归是他的老师。

这老先生膝下无子,如今年事已高,白马镇又是如此情况,郭雀每每想到他之后的际遇,心头便有些阴郁。

因此再决定离开后,他特意上门,拿了些钱财与他。

他向来心善,年轻时不甘平庸,学着人走南闯北,在幽州的时候还曾救过一个孩童。

只是后来断了联系,他只依稀记得那孩童好似与他同姓。

想着这些,郭雀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有些暗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他估摸着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反正也决定离开,索性便收了摊子,收拾行李吧。

这么想着,他便回身开始擦洗这几日并未有人使用过的桌椅。

这样做确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但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的了习惯。

待到他收拾屋内的事物,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心头莫名涌出些愁绪。

哎。

他叹了一口气,心头暗暗想道: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再回到这里。

数息之后,他还是收拾好了心情,走上台阶。

便准备合上自己茶馆的大门,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的从外面伸了进来,将他合上大门手生生挡住。

郭雀心头一愣,待他看清这来者的容貌,顿时脸上堆起了笑意。

来者是三五个军官打扮的男人,为首者更是长得膀大腰圆,浓眉煞目,一看便是在军中打滚多年的兵痞。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郭雀本能的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低下头连连说道:这位军爷,小店打烊了,若要饮茶,明日再来吧。

郭老板平常都是戌时打烊,如今才到酉时,怎么就急着打烊了?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常将军?这时,那军官身旁一位士卒打扮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郭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不禁抬头看去,却见这人竟是自己曾经店中的伙计。

前些日子辞了工,从了朝廷的军队,却不想今日竟然带着这位他口中的常将军来到他茶楼中。

郭雀自问这伙计在自家做工时,虽不曾与他多大富贵,但也却从未有过亏待。

他途径带着这常将军来他茶楼,究竟意欲何为。

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敢再推脱。

既是将军要饮茶,那边请进吧。

说着便领着这几人到茶楼之中坐下,正要告退去后房与他们拿些茶水过来。

可这时,为首的那位常将军,却一伸手阻止了郭雀的动作。

不必了。

那位常将军如此说道。

嗯?郭雀一愣,心头不解。

这几日凶神恶煞的来到茶馆,却不为饮茶,那所谓何事?他为人向来本分,也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何曾干过什么事情冲撞了这几位军爷。

他不禁向着自己那位曾经的伙计投出一道求救的目光,希望他念在曾经的情分上帮他一马。

而那位伙计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时,也确实迈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咳嗽两声,就要说些什么。

但这出口的话,却不是什么救命良言,反而是害人性命的恶语。

郭老板,最近可是发财了啊?那伙计这般说道,目光上下打量着郭雀。

郭雀闻言心头一震,再一观这些士卒眸子中深藏的那份贪婪,忽的猜到了几分这些人的来意。

我……我这小本营生……发财之事,与我怎能沾边。

他赶忙矢口否认道。

是吗?可是我可听说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你给镇西的胡老先生送去了百两纹银,这里当作何解释?那伙子似乎早就料到郭雀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眉头一挑,缓缓说道。

这……郭雀不想此事竟然被他们知晓,心头愈发慌乱,一时间知当如何回应。

啪!却在这时,一声巨响,那位常将军一啪身旁的木桌,这简陋的木桌便在他这一掌之下化作碎粒炸裂开来。

郭雀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他的身子一抖,俨然是害怕到了极致。

小的……小的……这就去取。

他哪还敢多说半个字,颤抖着身子便退到柜台处,在一处暗阁中取出一个包裹,再于包裹中一阵翻找,终于是拿出一支鼓鼓的钱袋,颤抖着身子将他递到了常姓将军的手中。

那常姓将军冷眸瞟了郭雀一眼,将钱袋放于手中掂量了一番,冰冷的脸色终于浮出一抹喜色。

他不漏痕迹的将之踹于怀中,又转头看了郭雀一眼,问道:说吧,这银两从何处来的。

郭雀虽然心疼这钱财,可此刻却也知道保命要紧,赶忙将苏长安赠与他银两之事一一道来,只是下意识的隐藏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罗玉儿三人的谈话。

哼!平白无故,怎会有人送你如此多的银两!常姓将军闻言,猛地站起身子,阴冷的眸子中杀机涌现。

郭雀心头一惊,暗知大祸临头。

只听扑通的一声,他的身子猛地跪下,口中大喊道:小的冤枉,小的冤枉!但话音方落,他只觉眼前寒芒一声,已到血光乍现,便彻底失了意思。

他的身子如同失了扯线的木偶轰然倒地,他的头颅化作一颗皮球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缓缓停下。

只是眸子里尚还带着尚未散去的不甘与愤恨。

郭雀,卖国通敌,当场伏诛。

那常姓士官抖落了刀上的血迹,寒声说道。

随后,长刀归鞘,身子便迈着大步,带着诸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夜色渐渐笼罩了白马镇,初夏的雨说来便来,它倾盆而泻,带着电闪雷鸣,将本就贫瘠的白马镇,搅成了一潭泥泞。

蜀地的大军压境,而雨夜向来是劫营的最好机会,驻守在白马镇的神将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士卒更多的调往城头,一时间白马镇中士卒的调动愈发频繁。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又或者说注意到,但却又愿理会,一座茶楼中,一具人首分离的尸体。

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总得为自己考虑。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祸不及己身,又何须在意他人。

但任谁都未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在这雨夜中,走进了这家茶馆。

他从人群中穿过,从雨帘走过。

可无论是雨还是人都像是从未注意到他一般。

士卒不曾盘问他的来历,雨帘也不曾打湿他的衣角。

他就像一个幽灵,缓缓的走进了这件茶馆。

然后,他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这茶馆的布置,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具尸首之上。

他顿了那么一小会,似乎是在思量着些什么。

在数息之后,他又走到了那具头颅前,轻轻的将之拾起。

我从长安一路走到幽州,偿还我所欠下的每一份因果。

我用了一年时间,却总是差上一点。

许久我才算到,当年你在幽州曾救过我,无心之举,却成就了我一条性命。

这是你种下的因,亦是我欠你的果。

我本来偿还,但你却已西去,按理说这因果已了,但我总觉心底难安。

那人这般说道,声线平淡,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说到这儿沉默了一小会,似乎是在思索当如何让自己心安一般。

我叫郭三,你叫郭雀。

你既死了,我又欠你一段因果,不若自此以后,我便改作郭雀。

我便带你……而活吧。

那人说完这话,将手中的头颅轻轻放下。

然后他站起了身子,迈步朝着雨帘之中再次走去。

那一天,白马镇遭到了极为诡异的袭击。

一位姓常的千夫长,连同他手下的九百八十余人一夜之间尽数毙命,却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凶手的模样。

那一天,昏暗的雨夜中,有一颗星辰亮起。

它唤作天玑。

那一天,一个人踏着夜色,终于走上了去往西凉的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等我来屠时间已经过了近三个月,围攻西凉的蛮族大军不断的从王庭涌来,他们渡过了黄沙漫漫的雁不归大漠,如蝗虫一般拥堵在永宁关的关外,哪怕只是站在关头上往下望上一眼,也让人暗觉头皮发麻。

蛮军实在是太多,整个蛮族几乎倾尽了所有可用之兵。

这支大军的数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已经没人说得真切,或许百万,或许更多。

永宁关头的烽火长明,昼夜把守的士卒来回不停的在关头上巡逻。

一位男子,在这夜色之中缓缓走上了关头。

黑暗中并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那双嘴唇却如鲜血一般猩红,格外扎眼。

他的地位似乎也很高,但凡他路过之处,那些巡逻的士卒都会在第一时间朝着他低头致意。

他对此倒也习以为常,并不理睬,只是自顾自走到了城头。

他也未有去看关下那密密麻麻的士卒,他只是面朝西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将食指与中指放入自己的唇边,随即微微用力,一道绵长的口哨声便在此刻的永宁关头响起。

那哨音方落,黑暗的天际中便响起一声咯咯的长叫。

一道白色的身影划破夜色,从不知何处的夜空中缓缓而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他眸子里颇有灵性,模样亦很是神俊。

数息之后,那白鸽便落在了男子伸出的手臂上。

它似乎很是喜欢这男子,它的眸子在那时眯成了月牙状,长长的鸟喙轻轻的啄击在男子的手臂,嘴里更是不住的发出咕咕的响动。

男子冰冷的脸色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他伸手帮白鸽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发,嘴里说道:柳儿,这次可得取得远一些。

咕咕。

那白鸽闻言抬头望向男子,眸子中竟然浮现出一抹疑惑。

男子冲他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已经过成圆形的纸条,轻轻的塞入了白鸽的足下。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了。

男子这般说道。

咕咕咕!!!似乎是听出了男子话里所隐藏着的某些意思,那白鸽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焦急,似乎是想给予表达些东西,但碍于语言的诧异,它终归说不出些什么。

只能大声的鸣叫着。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男子嘴角的笑意却更盛。

去吧,去世界之巅将信送到他的手中,这天下苍生的重任,我终于可以卸下了。

说着,他将双手抬起,轻轻的将手中的白鸽朝着夜色中扔出。

那白鸽振翅却未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直在男子的上空盘旋,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长鸣。

去吧,若是有缘,我们自会相遇。

或若星海,或若人间。

他叹息道。

白鸽似乎听出了男子话中的决意,它终于妥协,口中长鸣乍歇,随即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似乎要将他记在心中,下一刻,他的翅翼一震,身子化作一道即使星殒也难以捕捉到的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男子也一直目送这白鸽的身影飞向西方天际,直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才长舒一口气,仰头望向天际。

那里夜色浓郁,星光稀疏。

师尊,你交给弟子的事情,弟子办到了。

这苍生重任虽苦,但弟子却尤谢师尊让弟子终可以在这人间走上一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

以人的身份,走上一遭。

旋即,他转身,走下关头。

那时夜风忽起,他一声墨色长袍,在夜风中被鼓起,他的身影摇晃。

似长夜烛火,盈盈将歇。

这个世界很大,一个凡人,终其一生,或许也走不到尽头。

这个世界,又很小。

一位星殒,全力施展,或许不出一月光景,便可将之看个通透。

但仍有那么一些地方即使星殒也不敢涉足。

比如云州以北,长安以南的那座名为天门山的巨峰,那是星殒的禁地,亦是送葬者的修炼之处。

又比如,极西之地,号为世界尽头的神冢。

那是西斗一脉繁衍之地,亦是诸神安息之冢。

此刻,一位身裹黑袍的老者,与一位两鬓已身华发的男子并肩而立。

他们的身前是密密麻麻一具具冰棺一般悬空树立的事物,每一具冰棺之中都有一滴琉璃般的血滴状事物在飘荡。

那些鲜血如心脏一般跳动,而随着这样的跳动,一道道淡淡的黑色气息,也自那些冰棺之中弥漫开来,将此地的天际染成黑色,几乎难辨昼夜。

你即使吞噬了半神之血,依旧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曾经分食过真神的血肉。

裹着黑袍的老者看向那位两鬓已生华发的男子,如此说道。

他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男子的计划依然心存疑虑。

更何况一旦神冢打开,诸神临世,这世间将愈发混乱。

是啊,吞噬半神之血,决计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男子冰冷着脸色,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老者的看法。

老者闻言脸色一变,他不解道:那你此行何苦如此?他们本就是我们难以抗衡的东西,你太上之境,吞噬半神之血,其境界也不过堪堪到达伪仙之境,何以对抗天人?何况这数千年来,你又怎知他们没有继续变强?……男子闻言一阵沉默,待到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振翅之音忽的从天际传来。

老者心头一震,此地乃是世界尽头,莫说鸟雀,寻常星殒踏之都是必死,却何故响起这鸟雀之音。

但男子却在这时摆了摆说说道:无碍。

老者心头疑惑,但出于对男子的信任,他还是收起了即将奔涌而出的灵力双眸却一直紧紧的盯着,那振翅之音传来的方向,眉头皱起。

咕咕!一道长鸣响起,一直白色的鸽子便在那时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帘。

这白鸽看似极其寻常,但速度却快得骇人,老者根本还未反应过来,那只鸟雀便轻轻的落在了男子的肩上。

此刻这白鸽好似用尽了气力,他眸子里的神光不复,有的只是浓郁的疲惫。

男子若有所悟,他伸手便从白鸽的脚踝处拿出一张信纸,那白鸽似乎有些着急,在男子难走那信纸之后,翅膀一震便要离去。

但这一路的奔波,全力的施展,已经让他变得极为虚弱,他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半空中挣扎了一小会,便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形自然被男子看在了眼中,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冷漠,没有半点去查看那白鸽伤势的意思。

老者见状,心中长叹,太上忘情,人不如禽。

这时,男子将那信纸张开,将上面的内容一一看罢。

怎么了?老者问道。

在他看来这白鸽如此着急的送来消息,想必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但谁知那男仔在看完信上的内容时,脸上却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他指尖灵力一动,那张信纸便尽数化作了粉粒,消散不见。

枯守苍生之人,死不足惜。

他这般说道。

老者闻言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开阳,当年天璇的死……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何颜泉下以见亡妻。

开阳冷言回应道。

可若是天璇知道你变成如此模样,恐怕也不会好过。

她毕生奉行苍生大道……老者自然听出了男子话中的决意,但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连至亲之人都不能保护,如何护得了苍生!老者话像是戳到了开阳的痛楚,他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他冷眸看了老者一言,接着说道:我天岚一脉,世代奉行天旨,守护苍生,可到头来谁得善终?这天下劫难,皆因天人而起,我杀了天人,断了苍生业果,苍生便不受劫难,这便是最好的守护!既然半神之血帮不了我,那我便吞噬这真神之血。

说罢,他周身的灵力奔涌而出,一道道龙凤虚影如脱笼困兽奔涌而出。

他的身子在那时缓缓上升,转眼便已至半空。

一道造型古朴的铜牌,便在那时自他体内飞出,悬于他的头顶。

那些包裹在冰棺之中的血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契机,他们开始暴躁起来,他们不停的朝着冰棺撞击,而模样也在那时随着他们的躁动渐渐化为一只只造型奇怪的血色恶兽。

吾乃天岚院第八代传人,开阳星君!男子的声音在那时响起,似乎是感受到了男子体内所爆发出的磅礴力量,这方天地间的气流开始涌动,昏暗的天际之中似有电蟒雷蛇开始游走。

我守护天下苍生百载,却不得善终。

今日起,天下苍生再与我无半点瓜葛。

穹顶之上,似乎被这男子的声音所震怒,一时间这方天地。

雷蛇奔涌,电蟒呼啸,几乎将这枯萎的神冢照得恍如白昼。

男子面对此番某日之景脸色却浑然不变,他继续说道。

带我吞噬神血之日,便是我杀上天宫,取尔等性命之日。

陆离尘!洗干净你的脖子,等我开阳来屠。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穆归云四月初夏,艳阳高照。

苏长安与花非昨三人终于回到了西凉,过了西岭关,离永宁不过两千里,以三人的脚程,两日不到便可至永宁关。

一路上他们也听人提及过永宁关外越聚越多的蛮军,但好在这些蛮军暂时没有攻城的意思。

他们依旧在等待某些苏长安不知道的契机,但同时,苏长安也隐隐感觉到,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远了。

所以,三人并没有因为入了西凉而有半分懈怠,他们依旧在全力奔走。

相比于花非昨与罗玉儿,苏长安此刻更是显得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当日左玉城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司马诩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固然不会完全相信左玉城的言论,可他还是忍不住与花非昨罗玉儿询问当年天玑师叔祖的行踪。

天权天枢,死于蛮王之手。

天璇死于摘星楼陆离尘之手。

摇光死于梧桐或者自己之手。

玉衡开阳自不用提,可天玑……却是真正的不知所踪。

直到被苏长安问起,这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意识到,自己的师尊们当年对于天玑师叔的行踪模棱两可,但那时又正值天岚风雨摇曳之时,二人年幼,根本未做多想。

因此再所难免,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苏长安的心沉了下去,对于司马诩的身份愈发迷惑。

可这样的事情毕竟没有根据,只是他的猜测,他也未有声张,只是独自一人瞎琢磨着。

带着这样的疑惑,三人终于在两日之后如期抵达了永宁关。

关内的情况与苏长安三人之前说预料的相差无几,士卒调动频繁,人员往来皆带着焦急的神色,想来西凉与蛮族这一战已是箭在弦上,在所难免。

一想到此战之后,包括他们在内这数万人所存着不过寥寥,苏长安的心便沉了下去。

战争,永远都是用血肉堆积的博弈,而目的,却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心底难以填满的欲望。

所以他讨厌圣皇,讨厌蛮王,亦讨厌那些虎视眈眈的神族。

而想要阻止这样的战争,唯一的方法也是战争。

这是一个让人苦恼的悖论。

苏长安这么想着,终于来到北通玄的府邸。

没有犹豫,三人第一次时间敲响了府邸的大门。

因为几乎所有的可用之兵都被调往了关头布防,作为神将的北通玄府邸,竟然也没有半个护卫。

三人敲了半晌也未有得到回应,他们心底疑惑,暗道莫不是北通玄去了关头?毕竟如今占据紧张,他临阵督导,倒也是情理之中。

三人不疑有他,也不曾有半点客气,没人应门,便自己推门而入。

待走进府邸之中,三人这才听清从大厅之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

三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们赶忙朝着大厅走去。

大厅的门并没有关,有三人对立,似乎在争吵着些什么。

这三人,其二便是北通玄与司马长雪。

唯独剩下一人,因为背对着诸人,故而看不清容貌,只是他背上那柄血色的长枪,却让苏长安感到格外熟悉。

这是?苏长安心头一动,脸露惊喜之色,只见他快步上前,来到大厅之内。

穆归云?他这般问道,语气中有些疑惑。

毕竟此刻的穆归云在他看来应当是守在长安,如何忽然到了西凉。

那道身影闻言转头,看向苏长安,那熟悉的容颜,确是穆归云无疑。

长安?穆归云也是一愣,冰冷的脸色上终是浮出一抹笑意。

你怎么到西凉来了?苏长安似乎还有些恍惚,显然还没有从穆归云突然出现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你的信都寄到我的手上了,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哥,怎么能袖手旁观?穆归云笑道。

虽然对于穆归云这个自封的大哥苏长安不以为意,但是如今西凉是何局势,明眼人都看得真切,穆归云这时前来,说白了,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这让苏长安如何能不感动?谢谢……千言万语萦绕心间,但苏长安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太过煽情的话,唯有这二字而已。

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况且,只需你在这边关做英雄,我却只能躲在长安用我这长枪绣花,我也不会答应。

穆归云飒然一笑,伸手握拳轻轻锤了苏长安的胸口一下。

呵呵……苏长安闻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了起来。

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当年在长安,他举目无亲,唯有穆归云与殷千殇二位愿意帮他,他是真心的喜欢这二位。

如今西凉之局,与当日天岚院何其相似。

举目皆敌。

能再与穆归云并肩,苏长安由衷的感到欣慰。

穆归云这时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苏长安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一旁的北通玄面色阴沉,司马长雪脸颊之上更是有些泪痕。

这是……他指着二人问道,但话一出口便暗觉不对,北通玄、司马长雪、穆归云三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极为复杂。

苏长安大抵也猜到了三人之前的某些争吵。

但这毕竟是他们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可话已问出,自然也收不回来。

而出人预料的是,穆归云对于他们三人的谈话似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将他们争吵的内容完全告知了苏长安。

其实说到底还是关于司马长雪的去留问题。

穆归云再来到永宁关之后便找打北通玄让他放司马长雪回长安,至少在穆归云看来,司马长雪来到永宁都是被北通玄所挟持。

而现在,西凉已是如此局势,留下司马长雪对于战局并没有任何帮助,穆归云自然不愿意让司马长雪身处险地。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司马长雪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她说她要留下来。

而之前,一直同样劝说司马长雪离开的北通玄,这一次却选择了沉默,这一点在苏长安看来尤为怪异。

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苏长安知道北通玄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他见三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尴尬,索性便上前一步。

穆兄我们多日不见,不如找个地方畅饮一番。

苏长安说道,他自然不喜饮酒,此言也只是随口一说,想要拉走穆归云。

穆归云闻言脸色一怔,他的目光在司马长雪与北通玄的身上一阵来回打量,最后也知这样下去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摇了摇头,答应了苏长安的话。

有些忿忿不平的随着苏长安离开。

……长雪她变了。

穆归云与苏长安走在永宁关已经行人寥寥的官道上,这般说道,声音低沉,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苏长安大抵能明白穆归云此刻心底的苦闷,不远万里来到边关,自己心爱的女孩却为了别的男人不愿意离开,而这个男人曾经还一度在穆归云的心中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苏长安有些老气横秋的拍了拍穆归云的肩膀,在微微思索之后,还是将北通玄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穆归云。

这自然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并非一时能够说完。

二人倒是想要找个酒楼坐下慢慢一叙,只是如今的永宁关下百姓几乎人去城空,而北通玄又向来治兵严厉,早已下了禁酒令,这偌大的永宁关城头却是再也找不到半个酒馆的影子,二人无奈,便随意去到一处茶楼,坐下细细聊谈。

待到苏长安将北通玄的事情讲尽,穆归云也沉默了下来。

这些事情,尤其是北通玄实际上是天岚院玉衡弟子的事实,让穆归云极为惊讶。

但即使如此也没必要让长雪留下吧!穆归云还是有些不满。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其实在早前,北师叔就不止一次的劝过长雪姐姐,但是都因为长雪姐姐执意要留下方才作了罢,但今次不知为何,北师叔却转了性子,你也不要着急,待我回头细细问过北师叔,想来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长安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穆归云自然不好再喋喋不休下去,他皱着眉头喝下一杯茶水,点了点头。

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些彼此的境近况,说到最后,穆归云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事,我忘了告诉你。

嗯?苏长安闻言疑惑的看向穆归云。

我来西凉之前去了趟江东与你带来了一份大礼。

穆归云道。

哦?苏长安先是一愣,璇即便猜到了一些。

我将你给我的信交到了楚元白的手中,他见信之后立马应允,带着楚家三千刀客与我共同来此,现在正被红玉神将领到营帐中安顿,吃过晚饭,我们可一同去见见。

苏长安闻言也是神情一震。

楚家虽为江东之主,但圣皇忌惮这些刀客,这江东之主已是名存实亡,不若其他王侯,可以圈养私兵,这三千之数,想来已是尽出楚家精锐。

江东刀客向来重义轻命,如今看来此言不假。

苏长安这正要颔首,应下穆归云的要求。

毕竟楚惜风将江东之主的位置传给了他,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三千刀客定然是冲着他才来这西凉的。

他于情于理都要当面感谢一番,而却在这时,茶馆外忽的走来一道人影,他浑身裹着黑袍,在这士卒遍布的永宁关中显得颇为扎眼。

要知道如今的永宁关已是出于戒严状态,这般打扮之人想要入关,少不得一番盘缠,哪能此人这般,大摇大摆的走来。

这疑惑间,那人竟然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旋即看向苏长安问道。

这位便是苏公子吧?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而无憾另一边,苏长安带着穆归云离开后,再次见面的北通玄与花非昨、罗玉儿,虽然心头都有些同门再次相聚的激动,但经历了方才的争吵,显然北通玄并没有叙旧的兴致,而花非昨与罗玉儿一路奔走,也多少有些疲惫。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北通玄让司马长雪给二人分别安排好了住所,而自己则回到了房间。

但回到房间之后,北通玄却正襟危坐于房中,没有歇息的意思。

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后轻轻将之放在唇边,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像是在为等待某人而打发无聊的时间。

不出一炷香的光景,北通玄的房门便被敲响。

北通玄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他缓缓放下了茶杯,但还不待他回应,那屋外之人便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浑身裹着红袍的声音。

亦是在剑冢前,一掌击败吴起,从而名震天下的天权传人,花非昨。

他走到了北通玄的跟前,没有言语,而出从背后的长袍中取出一样事物,递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那是神剑十方。

因为剑匣之中装下了浮屠与它的三千灵剑,苏长安便将此剑暂时交给了花非昨保管。

在见此剑之时,北通玄脸上的神情一滞,他微微一愣,似乎有所迟疑,但下一刻,他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柄光芒耀眼的神剑。

他的身子站了起来,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开始涌动,却又被他压住。

他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剑身,就像抚摸情人的身体。

他看清那九道虚影中凝实的两道虚影,他眸子里的东西变得愈发汹涌,似乎就要裹藏不住。

关山、横槊。

他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就像是在呼唤许久不见的旧友。

那两柄神将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他们的剑身一震,豁然便从那十方虚影之中飞出,化作两柄三尺神剑,围着北通玄盘旋,好似在诉说这些年的离别之苦。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一长串名字也再此刻在他的嘴中吐出,七柄寒芒闪烁的神剑应声自他身后浮现。

自此十方神将的九把副剑终于在百载之后又一次重聚在一起。

他们分别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一时间剑鸣如海,在这房间之中来回响彻。

北通玄看着这围着他飞舞的九把神剑,他冰冷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浮出一抹笑意。

数息之后,他手持十方的手忽的一震,那九把神剑如得敕令,纷纷化作流芒,窜入十方神剑的九道剑影虚影之中。

那时,十方神剑再一次以最完全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

似乎是出于一股难以遏制的兴奋,十方神剑的剑身猛然爆出一道耀眼的神光,但这神光又转瞬即逝,随即恢复平静。

只是,这剑身之上说流转的光芒却愈发耀眼,隐隐之中似乎透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

北通玄满意的看着十方神剑一眼,随即手中光芒一闪,那十方神剑便被他收入体内,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北通玄这时才抬头看向花非昨,他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花非昨沉默半晌,却忽的摇了摇头,却不知这摇头指的是不用谢,还是不需要谢。

他望向北通玄,宽大的袍子之下响起了他低沉又阴柔的声线。

你决定了?他这般问道,不知为何,声音里却有些苦涩。

北通玄闻言一愣,数息之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嗯,决定了。

他这般说道,声线平淡,就像是一口万年枯井,任何事物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是我们的宿命。

说罢,他也转头看向花非昨,他的目光那般深邃,就像是能透过花非昨宽大的袍子看清隐藏在红袍之下的事物。

不是吗?花非昨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愈发苦涩。

没有不舍吗?我不舍之物,早已被我亲手了断,若不是这天下苍生,我早已如行尸走肉。

这,对我是解脱。

北通玄回应道。

花非昨的目光开始在北通玄的脸上上下打量,似乎想要辨别他这一番话的真伪。

但令他失望的是,北通玄脸上那般平静,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内心。

他便是你要找的人?花非昨又一次问道,他的用词极为含糊,未有提及姓名,甚至难以知晓,他口中的他究竟是他还是她。

但显然北通玄很明白他话中所指,他点了点头,道:应当无错。

司马诩将他带着身边,又送到你的身边,他究竟想做什么?花非昨皱着眉头说道,对此事,他显然极为困惑。

此事我也不解,思索许久也未有半点头绪,索性便作了罢。

但他却是那个人无疑,这段时间,我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北通玄说道。

那你恨他吗?花非昨心头的困惑更甚。

或许有一天,他也将面临如北通玄一眼的抉择,但他却不知自己但如何面对他命中的那个他。

何须恨他,我的命,本该属于他,我代他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自然当交还于他。

北通玄飒然一笑。

但愿,届时,我能有你这般豁达。

花非昨对于北通玄的话不予置评,反是自顾自的感叹道。

你很留恋。

北通玄看了花非昨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你喜欢玉儿,对吗?……花非昨闻言沉默,又是许久之后,方才回应道:我非草木,怎能无情?情字难解,义字难全。

这二字困我一生,却也造我一生。

可笑,可笑。

北通玄的脸色忽的浮出一抹癫狂的笑意,他如此感叹道,声线不觉大了几分。

花非昨将他这样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戚戚,他想了一会,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有憾事?这问题,似乎问道北通玄的心坎,他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渐渐归于平静。

我这一生,见过繁花似锦,看过流离枯槁。

遇过自己朋友,爱国如花美眷。

何来憾事?若说真有什么憾事,便是未曾去过星海,未曾再见师尊一眼。

仅此而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玑?神族?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望着这个来者,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是谁?他问道,而他与穆归云周身灵力也在此刻荡开。

在如今形势如此紧迫的永宁关上,忽然出现这样一个打扮古怪的男子,这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而最让苏长安二人感到心惊胆战的是,以他们的修为竟然丝毫看不穿这来者的修为。

来者似乎对于二人眼中的敌意视若无物。

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随即伸手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袍子。

郭雀。

他这般回应道。

郭雀?苏长安心头一惊,郭雀这个名字他自然记得,那是白马镇茶馆中那位掌柜的姓名。

苏长安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来者的容貌。

他的年纪虽然与郭雀相仿,都是三十岁上下,但他的模样却与那位掌柜截然不同。

更何况,那位掌柜是没有半点修为的,这一点苏长安可以确定,因此,这也就显得这来者的身份愈发可疑。

你究竟是谁?苏长安向来讨厌与人打机锋,他不善此道,亦不喜此道。

所以,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周身的灵力也在那时翻涌起来,一道道无比浩然的威压如吞天巨蟒,自他体内倾泻而出,似乎只要这来者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向他的出手。

郭雀。

来者脸上的神情依旧极为悠闲,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来自苏长安的威胁。

苏长安的脸上终于在那时浮出一抹怒意,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眸子里竟有杀机蹦现。

穆归云心头也生出些不郁,暗以为这男子是在戏弄他们,这般想着,他背上的长枪豁然被他握在了手中,下一刻似乎便会决然出手。

郭雀死了,我欠他些东西,所以,我得代他而活。

男子在这时,声音终于变得低沉了些,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眸子里的光彩一滞,郭雀死了?他对那位茶馆的老板颇有好感,因此也才在离去时给他留下了银两。

毕竟时值乱世,他靠着那家小茶馆恐怕也是难以为生,苏长安与他钱财一是让他有所周转,二也是当做替他保守秘密的报酬。

嗯,死了。

男子点头回应道。

怎么死的?苏长安皱着眉头又问道。

因为它。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带,手腕轻轻一拨,那钱袋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的落在苏长安身前的木桌上。

这是?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很快便认出了这钱袋便是他临走时交给郭雀之物,他的心头一动,很快便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沉默着捡起那钱袋,低着头不知在作何想。

杀他的人呢?半晌之后,他阴冷得可怕的声线忽的响起。

死了。

男子回应道。

……谢谢……苏长安再次抬起了头,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男子的眉心处有一抹黑色火焰印记。

这印记他曾见过,在莱云城那位忽然苏醒过来的镇西神候身上。

他的心头一震,方才放下的警惕再次涌上心头,几乎下意识的,他的灵力豁然荡开,一道领域瞬息将他与男子包裹其中。

你到底是谁?你体内为何会有那东西!他厉声问道,神情中的戒备比起方才愈发浓郁。

他清楚的记得,那印记是神族的标志,而对于神族,他素来没有半分好感。

一旁的穆归云虽然不明所以,但苏长安的态度便是他的态度,他也在第一时间将周身的灵力荡开,一道领域,瞬息也将男子包裹。

但男子脸上的神情比起方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那时之间红芒一闪,他的手中便豁然浮现出一颗血滴状红色琉璃。

你指的可是这个?他看向苏长安,似笑非笑的问道。

那东西定然便是神血无疑,苏长安不可能认错。

他眉宇间的煞气愈发凝重,但男子的修为苏长安看不透彻,他不敢贸然出手,因此只是戒备的看着他。

你是神族?还是……还是吞噬了神血的人,这是苏长安后面的话,但才堪堪说出一半,便被那男子打断。

神族。

男子颔首,很是干净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男子这般的态度,反倒让苏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问道:你来此地,究竟所谓何事?我是神族不假,准确的说,我应当是一位半神。

但同时……男子笑了笑,又说道:我也是天玑一脉的传人,算起来,你还应当唤我一声师叔。

神族?天玑传人?苏长安一愣,这两个完全相左的事物搅和在一起,让苏长安不禁有些发愣。

他暗觉荒谬,可又想及自男子进门之后的言行,加之若是男子真的不怀好意,若是真想伪装成天玑传人,就定然会想尽办法隐藏自己的其他身份,而此刻他的坦然,无疑让苏长安的心有些迟疑。

你如何证明?苏长安又问道。

我与你解释一遍,倒也不难,只是待见到他们又得解释一遍,岂不麻烦,不若你带我找到他们,我一并与你解释?男子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神血,看向苏长安似笑非笑地说道。

苏长安大抵明白,这男子口中的他们应当是指北通玄、花非昨、以及罗玉儿三人。

但他隐隐有些担忧着男子如此做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犹记得当日在带着蛮族入关时,与他交手的那位蛮族老者曾隐约的提到过似乎他们口中的圣子正在想办法捕杀他们这些天岚传人,加之眼前这人身为神族的身份,他不免怀疑,此举是想将他们天岚院一网打尽,因此,他眉宇间浮出一抹浓重的疑惑。

呵呵,看样子,你有所误解。

我想这样应该注意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男子这般说道,他周身的气势豁然在那一刻如大江东去一般奔涌而出,瞬息便已上升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星殒才能拥有的气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魏丞相司马诩神与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

二者之间的差异,远超过人与蛮族或妖族之间的诧异。

人与妖或蛮,无论如何不一样,但他们的修炼体系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无非聚灵、九星乃至魂守问道,最后勘破大道,点亮命星成就星殒。

虽然这过程,以及修炼的着重方向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其中的道理却又很多是想通的。

但神族则不一样。

以苏长安与神族所接触的次数来看,无论是次神、半神、甚至真神他们都没有命星,换句话说,他们的力量皆来自于他自身。

这力量无需修炼,与生俱来。

这是苏长安从他体内浊阴留下的那一丝神性中所了解到的为数不多的信息。

而眼前这个男子,他分明便是一位星殒,一位毫不作假的星殒,在他发出如此强悍的气势之时,苏长安甚至能感觉到,白昼之中的天际,似乎又一颗星辰闪烁。

那颗星辰个苏长安气息极为熟悉,便是天玑无疑。

他看向这男子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有些复杂与不解,在一段不短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灵压,颔首说道:好,我带你去。

男子展现出他的实力。

其一稍稍打消了苏长安顾虑,当然这依然不排除是神族用了某些特别的手段模拟出了这样的假象。

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无论男子是星殒或是半神,都绝非现在的苏长安可以抗衡的存在,所以,摆在苏长安面前的并没有太多选择。

更何况,以男子的实力想要杀他与北通玄一行,根本不是难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于是他与穆归云二人领着这男子,一同走到了北通玄的府邸前。

苏长安推开房门,领着男子去到大厅,同时想着穆归云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讲诸人唤来,顺便将这其中的周折与这几人说清,也叫他们有所防备,以防万一。

这边苏长安与那自称郭雀的男子方才坐定,花非昨三人闻言,便急匆匆的跟着穆归云赶了过来,本来在指挥着下人准备晚餐的司马长雪,也是感觉到了某些异样,随着这几人身后同样走了过来。

几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眉宇间都有些疑惑。

你是天玑传人?北通玄第一个说话,他这般问道,显然并不太相信郭雀的言论。

嗯。

郭雀颔首。

你还是神族?北通玄又问道。

嗯。

郭雀再次颔首,神情从容淡定。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北通玄问道,面色异常阴冷,一股隐晦的灵力波动,在那时自他体内荡开。

郭雀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他目光有些诧异的看了北通玄一眼,随即又望了望他身后的司马长雪,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然后,他忽然一笑,说道:自然。

如你们所见,我是神族,但同时也是天玑传人。

言罢,他周身气势一荡,一股浩然的威压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那属于星殒的可怕力量,几乎让在场修为较弱的罗玉儿、司马长雪几人站不住身子,需得他人帮助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那时,已近暮色的天际愈发晦暗,一颗星辰,自不知多远的穹顶而来,在天际闪耀,一道星光投下,照在郭雀的脸上,他映着星光,眉目肃然,颇有几分神祇的威严。

这一次,不止苏长安,北通玄众人也看得真切,那颗星星分明便是消失数十载的天玑命星。

你……当真是天玑师叔的传人?罗玉儿一声惊呼,看向郭雀的眼神变得极为愕然。

命星是做不得假的,同时也是最好的证明。

嗯。

郭雀颔首,周身的灵压瞬息被他散去,那颗命星也随即再次沉入星海,消失不见。

他环视周围,见北通玄等人的脸色依然不善,显然并没有打消顾虑。

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天玑一脉,乃天命所归之人,非天定之人,不可成其星殒,我相信这一点上,诸位应该有所了解。

他这般说道,无疑坐实了他天玑一脉传人的身份。

至于神族。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才说道:我并非生来便是神族,我的神体、神性,皆来自后天。

有人将我改造成了半神。

他的声音在那时低沉了下来,而话中说透露的信息更是让诸人心头一震胆寒。

将人改造成神族……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何人……将你改造成了神族……罗玉儿有些木讷的问道,显然还没有从郭雀的一番话中回过神来。

你觉得呢?郭雀反问道,语气中带着某些让人难以揣摩的意味深长。

这样的回答自然让诸人一愣,罗玉儿脸上的神情更是一滞,她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道:是……是天玑师叔?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动,脑海中忍不住又想到了之前左玉城与他说过的那番话。

司马诩就是天玑。

司马诩与神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的弟子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也被改造成了神族。

似乎所有的疑点都在这时指向了司马诩就是天玑,他不禁转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等待着他的答案。

嗯。

无所意外的,郭雀点了点头。

那天玑师叔呢?他现在还活着?一旁的北通玄闻言上前一步,问道。

天玑一脉是天岚七星之中极为重要的一脉,很多时候对于局势的掌控几乎都落在天玑一脉的身上。

如今无论是蛮族的入侵,还是人族内部的乱局,都无比需要天玑一脉来为他们指引方向。

因此,若是天玑还活着,那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一个消息。

活着……郭雀颔首,但随即又说道:但也死了。

……什么意思?北通玄问道。

不可避免的,在听闻郭雀此言之后,他与苏长安脑海中皆浮现出了开阳的模样,难不成天玑也修成了太上。

说起来,你们还应当见过。

郭雀却不知他们心头所想,而是这般说道。

我们见过?苏长安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他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大魏丞相司马诩,难道你们没有见过吗?第一百五十四章 司马长雪大魏丞相司马诩,你们都见过吧?郭雀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惊。

就连一开始对于此事早就有所怀疑的苏长安在听闻郭雀的话时,心头也不禁一阵咯噔。

你是说司马诩是天玑师叔?罗玉儿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天玑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失了踪迹,天岚院众多后辈中可能也只有最大的徐让曾见过这位师叔。

虽然他们未曾与之蒙面,但司马诩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却无比清楚。

老谋深算,不择手段,冷酷无情。

为了达到目的,他杀死过蓝灵镇中数万百姓,也曾勾结神族,逼迫玉衡魂归星海,甚至如今更是要放蛮族入关,致使中原大地生灵涂炭。

这样的司马诩,怎么会是天玑?天岚院向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又怎会出一个视人命为草菅的天玑。

相比之下,罗玉儿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师叔早已死在某个她所不知的地方,而不是变成了如今的司马诩。

是,却也不是。

郭雀的回答显得极为意味深长。

到底怎么回事?北通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怒意,这郭雀从进门一开始言辞便模棱两可,让人极不痛快,北通玄此刻已有些失了耐性。

郭雀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随即脸上的神色一正,娓娓说道。

我天玑一脉,善观天时地利,可通命理因果,甚至修炼至某些境界时,更传说可观未来过去,逆转时空。

因此,在天岚之中,我天玑一脉向来承担着运筹布局之类的重任,而这样的事情自然免不了窥探天机,但这因果命理,皆有定数,想要窥探,甚至修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这代价的支付者,自然便是这窥探天机之人。

郭雀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头又望了诸人一眼,说道:因此,我天玑一脉向来早夭。

听闻此言,在场诸人显然对于此事都多少有些了解。

若论对战天玑一脉或许算得上是最弱的一脉,但是若论重要性以及对于天岚的贡献绝对是最大的一脉,细数郭雀之前的八代天玑传人,几乎所有的天玑星殒皆是因为泄露天机,而不得善终。

想到这里,诸人都有些沉默。

天玑一脉,相比其他几脉不为世人所熟知,但却是为苍生付出最多。

这一点上,是毫无争议的。

或许你们应当也听说过,天岚传于第八代,盛极一时,但却有人在这时搅乱了天机,让诸位师叔皆寻不到自己的传人。

郭雀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北通玄的脸色微微一变,而花非昨那裹藏在红袍之下的身子也是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苏长安虽未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却想到了青鸾曾说过,她与开阳应有一份师徒之缘,却被人生生斩断,而那位经纶院的老院长,殷黎生也曾有言,他曾被天玑收为弟子,却又被逐出天岚,起先他并不了解这其中的根源。

但如今听郭雀此言,方才醒悟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我师尊为帮诸位师叔寻找传人,费尽心力,却难以与暗中那位搅乱天机之人抗衡,反而因为屡屡出错,受到天命反噬。

而那时他才刚刚寻到年幼的我,为了不让我再重蹈覆辙,他寻到了一枚神血并将他植入了我的体内。

开始慢慢的将我的身体改造成神族。

神族不受天命制约,不沾因果业障,他认为这样做,我便可以摆脱天命的反噬。

但事情才进行到了一半,天命的反噬却越来越重,眼看命不久矣,为了抵抗天命,甚至为了抵抗即将到来将他送归星海的送葬者,他做了一件极为危险的事……郭雀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何事?北通玄冷眸问道。

勾结神族?不是。

郭雀摇了摇头。

他动用秘术,逆转阴阳……他的声线在那时忽然低沉了下来。

从星海召回了前七代天玑星殒的英魂。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即使是向来脸色冷如寒霜的北通玄,他的眸子中也浮现出一抹让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从古至今,只闻有人归去星海,可从未听说过,有人还能从星海之中召回英魂的。

这件事,本身就极为匪夷所思。

他成功了?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

自然。

郭雀颔首,但他的眉头却同样皱了起来。

但这对他并非好事。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司马诩体内拥有八位历届天玑星殒的英魂?苏长安一愣,他忽的记起,曾经青鸾曾与他说过,司马诩的体内住着不止一个灵魂。

可是,这依旧有些说不通,因为历代天玑,据他在天岚院的藏书阁中所看到的记载,皆是悲天悯人的大贤,即使司马诩召回了他们的英魂,可这依旧皆不能解释,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

郭雀沉着声音继续说道:的确,师尊自从依仗着八位天玑英魂的力量对抗了天命,甚至斩杀了前来送葬他的送葬者之后,他便变了。

他用了一年时间将我完全改造成神族。

然后……他抹去了我的记忆,封印了我的力量,让我一人独自漂泊到长安,直到一年多前我才若有所悟,开始慢慢召回自己的记忆与修为。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与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这儿,郭雀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苦涩。

他说他唤醒了某个恶魔,他得把我藏好,那些恶魔正在寻找我们。

我想或许,他从星海中召回前七代天玑英魂的同时,也召回了某些我们所不知的强大存在……你是说如今天玑师叔祖,已经是被那个恶魔所控制人?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猜测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讲得通司马诩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曾经我也这么认为,但直到我看见她时,我才意识到,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复杂。

郭雀这般说道,他的手缓缓的抬起,指向一直在一旁听得莫名所以的司马长雪。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见楚元白长雪姐姐?苏长安一愣,他看向因为忽然成为焦点而有些局促不安的司马长雪,心头一动。

司马长雪是司马诩的女儿,至少是名义上的女儿。

苏长安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怀疑过司马长雪的身份,毕竟她应当算是这世上与司马诩关系最近的那一个人了。

可北通玄曾询问过司马长雪这方面的事情,司马长雪却说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固然是一个很荒唐的答案,苏长安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的体内有着真神的神性,除了真神,没有任何,半神或者次神能在他的面前伪装自己的身份,对于这一点苏长安又足够的信心。

而北通玄也选择相信司马长雪,苏长安以为,如若没有特别充足的理由,北通玄绝非那种轻信于人的人。

所以,他也就打消了顾虑。

而此刻,郭雀再次将话题转移到了司马长雪的身上,这不禁让苏长安的心再起疑窦,一时间看向司马长雪的眼神,惊疑不定。

就在众人沉默,等待着郭雀说出下文的时候,北通玄却忽然走上前来。

他盯着郭雀看了好一会,眸子里的光芒闪烁,像是在打量着些什么。

而郭雀面对北通玄如有实质一般的目光,也是不闪不避,直直的对上北通玄的目光。

半晌之后。

北通玄猩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

诸人皆是心头一惊,暗以为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帷幕。

看样子,你的确是我天岚一脉之人。

北通玄这般说道。

这样的话,让诸人一愣。

固然,郭雀之前的一番表现已经让众人心中有了些相信他的身份,但毕竟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很难让诸人完全打消顾虑。

况且,就算他所言是真,而司马诩作为天玑,可以背叛天岚,那他是司马诩的徒儿,又何曾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但北通玄的话,却表明,他的态度。

他认可了郭雀身份,同时也相信了他的立场。

这一点固然极为可疑,而更让苏长安摸不着头脑的是,北通玄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蛮军大敌当前,西凉岌岌可危,你既是我天岚天玑一脉,明日辰时,来我中军大营,出谋划策吧。

这般说完,他便在诸人诧异的眼神下,拉着司马长雪,转身离去。

只余下诸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

唯有郭雀在此刻,朝着北通玄颔首,盈盈说道:郭某知晓了。

……第二日,辰时。

苏长安早早的起床洗漱,又随意吃了些司马长雪令下人送来的早餐,便推门朝着军营方向走去。

今日军中商议对敌良策,他自然也要去听上一听。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不仅因为关外数以百万计的蛮族大军,更因为昨日北通玄与郭雀的一番对话。

他昨日夜里暗自想了许久,这一切关键应当是司马长雪的身份。

郭雀说,司马长雪是搞明白司马诩到底是正是邪的关键,北通玄却在那时生生的打断了郭雀的话,似乎有意要想重任保密些什么。

而再联想北通玄之前一直是想要将司马长雪送离这是非之地的,为此,二人还常常争吵,这不过离开了三月光景,北通玄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似乎已经默认了让司马长雪留下。

那这司马长雪究竟是何人?为何身为天玑的司马诩要将她留在身边,又为何要将她嫁给北通玄。

苏长安觉得这里面差了些什么,所以他无论怎么想,都始终想不明白。

而这时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中军大营,这样走进其中,却在是,一道人影来到了他的身前,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道人影便猛地朝着苏长安跪下。

家臣楚元白,见过主公!那人如此说道,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本在低头想着事情的苏长安闻言一惊,他赶忙回过神来,看向这忽然朝着自己跪下的男子。

原来这来者,竟是从江东带着三千刀客赶来的楚元白。

苏长安大抵记得,他应当是楚惜风的二叔,而楚惜风是他的师傅,按理说楚元白就是应当是他的爷爷辈,如此大礼,他怎能消受得起。

当下,苏长安便赶紧伸手,扶起了楚元白。

楚前辈怎可如此,长安担待不起。

苏长安口中如此说道,语气诚惶诚恐。

苏公子是惜风死前钦点的家主继承人,即为江东之主,当受此理。

站起身子的楚元白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长安心头苦笑,暗觉这楚元白倒是有些认死理,这一点与楚惜风可谓无出一二。

他也不想与他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说道:楚家深明大义,不远万里来赴我西凉之危,我代表天岚院好生谢过楚前辈。

说罢,他恭恭敬敬的朝着楚元白躬身拱手。

谁知楚元白,却不愿受此礼,他赶忙朝着苏长安还礼,嘴中说道:西凉一破,蛮军铁蹄踏入中原,正所谓唇亡齿寒,江东届时也无有安身之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楚家之人,又何曾有过贪生怕死之辈。

苏长安知他说得虽然轻松,可如今的西凉,一旦开战,生死难知,他尽出楚家兵甲,此战虽说是为了苍生大义,但恐怕更多的是对于他这个江东之主的信任。

苏长安的心中固然感动,但却也不是一个善于言表之人,他只是暗暗的将楚家这份恩情记下,随即问道:楚前辈,来这里是干什么?哦。

楚元白闻言一笑说道:今日北神将召众人商议对敌之策,我楚元白有幸最为江东的代表,也一起被邀请,只是我这脑袋瓜,可比不得主公的灵光,估摸着也就只能听听,难以想出什么良策。

苏长安颔首,江东虽然只来了三千刀客,但这江东刀客的威名早在百载前便已响彻天下。

那句江东楚家客,到出人不还,至今听来,也依旧足以让人胆寒。

没有人能小看楚家的刀客,即使星殒也是如此。

因此,北通玄邀请楚元白来参加此次会议,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般想着,苏长安点了点头,便与楚元白一道入了营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敌良策待到二人走进大帐,里面的长桌四周已经坐满了人。

北通玄高座于首位,左侧是神将红玉,右侧是昨日忽然出现的天玑传人郭雀。

而后是花非昨、罗玉儿、穆归云以及来自军部的各方将领,就连顾牙朗也在其中。

当然,在尾翼,苏长安还看见了摩青翎、玉山、宇文平以及摩海耶四人。

可见如今西凉几乎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尽数集结于此中,苏长安心头一凛,也知今日所谈,很可能关系到西凉的成败,因此,不再做他想,与楚元白找到一处空位,纷纷坐下。

待到二人落座,北通玄的脸色一正,沉声说道。

蛮军不仁,聚百万兵马于永宁关下,永宁失守,则苍生蒙难。

我北通玄,先代我西凉百万苍生谢过诸人不离不弃。

言罢,北通玄起身,朝着在场诸人一拜。

诸人何曾敢受此礼,纷纷起身,也朝着北通玄一拜。

北通玄见此,也未有阻止或客套,他静待众人礼毕,随即坐下身子,而众人也在此刻再次落座。

大战在即,我知诸位军务繁忙。

但蛮军势大,其人数战力皆远胜于我数倍,不可各自为战,需得好生谋划,方才能觅一线生机。

北通玄此言,自然是于情于理,毫无破绽,在座诸人自然是纷纷颔首。

但随即,又面露苦笑。

顾牙朗便在此刻接过话茬,说道:将军之言,我等都知晓,只是却不知计当安出?此言正说到了在场诸人的心坎,他们纷纷转头看向北通玄,这一路走来,在场大多数已随北通玄征战良久,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之事也干过不少。

北通玄向来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诸人暗以为此时北通玄将诸人招来,定然是已有良策,因此,看向北通玄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期许。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北通玄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他说道:蛮军军力数十倍于我等,朝廷又引兵不援,我亦无良策。

诸人闻言,顿时面露苦色,若是北通玄都再无良法,那他们又当何以为战?但却在这时,北通玄话锋一转,他看向身侧的郭雀,声线平静地说道:但,我想郭师兄,应当早就成竹在胸了吧。

郭雀的年纪确实比北通玄要大上一些,加之入门的时间如今也难以确定,因此北通玄唤他一声师兄倒也是说得过去。

而诸人的目光也随着北通玄的此言,纷纷转向郭雀。

对于在这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郭雀的身份仍是一个谜,他忽然出现,今日更是坐上了北通玄身侧这样的重位,显然北通玄是想要对之予以重任,如今再听北通玄之言,更加深了诸人对郭雀的好奇,此刻皆是纷纷安静下来等待着这位男子究竟能说出怎样的计策,来助他们退敌。

面对诸人的目光,郭雀却没有丝毫不适,他坦然自若的环视了在场诸人一眼,眉头一沉,便缓缓说道。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细数蛮军大帐,共有士卒一百一十万之余,再观我方,士卒八万,武蛮八千,北将军亲卫五千,加之楚家主带来的刀客,总共不过九万之数,论数量,蛮军是我方的十倍之多。

这些我们都知道,若不是蛮军数倍于我方,老子早就带着士卒,杀得那些蛮子滚回王庭了!这时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站了起来,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显然对于郭雀的话有些不耐烦。

这男子苏长安倒也有些印象,应当是姓熊,是北通玄帐下的牙将,掌管着一万兵马。

为人心思简单,却又五大三粗。

郭雀对于男子如此失礼的行为却也不恼,他看了男子一眼,笑道:将军说得极是,那再下现在便与将军说些将军不知道的事情。

蛮族向来不喜农耕,虽有一些,但食粮储备远不及我大魏,更多的是靠着游牧打猎为生。

此去王庭万里之遥,蛮军大军来袭,所带粮草定然不多,而他们这百万大军已经在关外盘踞半年之久,无非是碍于王庭新乱,需要时间镇压内部的叛乱。

而如今他们虽然已经完全平复内部暴动,但百万大军在永宁关外驻扎如此之久,所需要耗费的粮草,定然不是小数。

甚至,他们剩余的粮草早已不多,而大军攻城定然会赶在他们粮草耗尽之前。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这段时间士卒调动如此频繁的原因。

其一,无非是内部叛乱被镇压,腾出手来。

其二,便是粮草无多,不能再拖。

郭雀此言一出,诸人揭露恍然之色,方才那位熊姓牙将更是连连点头,他看向郭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拖着这些蛮子,待到他们粮草耗尽,自然便会退去?这熊姓男子,心思简单,觉得郭雀所言有理,便不觉已换了称呼。

可虽知,郭雀却在此刻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一寒,双眼微眯,说道:我的意思是要逼他们攻城!此言一出,诸人皆愣。

那熊姓将军更是不解,他问道:先生方才不是还说这蛮军军力数倍于我等,不可力敌,为何还要逼他们攻城,这岂不是将我等置于死地?我方才便说过,蛮军必会赶在大军粮草耗尽之前攻城,他王庭如此大费周章,屯兵百万,岂能不攻自退,攻城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逼得蛮军攻城!郭雀如此回应道。

只是当如何逼迫蛮军攻城,还有,我军军力远不是蛮军对手,若是能与之对敌又何须逼他攻城,他若攻城,我们又当如何守卫?一旁的红玉毕竟心思缜密,她不似那熊姓将军,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说来说去,似乎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当如何防卫下蛮军的进攻。

我军自然不会是蛮军的对手,想要守下蛮军的进攻自然也不可能。

郭雀的话不免有些自相矛盾,莫说那些不知他身份的将领,就是苏长安等人听后也是不明所以,纷纷暗自皱起了眉头。

我们只需在蛮军攻城之时,拖住蛮军,不出三日,蛮军必退!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鸣拖住蛮军三日,蛮军必退。

郭雀此言说得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股极为自信的笃定。

这让在场诸人又是一愣。

为何?红玉问道,一双美目中满是不解。

蛮军若是自己想攻城,所余粮草虽不会太多,但也绝对足以支撑起他们打完这场仗,进入关内,掠夺粮草。

郭雀侃侃而谈。

但正如我方才所言,我要逼蛮军攻城,自然就得让他的粮草少到不能不攻!你的意思是?红玉又是一愣,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郭雀的目光顿时变得惊尤不定。

没错,我要劫营烧粮!郭雀的眼睛在那时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此言一出,诸人又是一惊。

当下便有人站出来反驳道:蛮军的粮草皆在后方,想要劫营烧粮就得突破蛮军百万士卒的防守,这如何能做到,再者说,若是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又何须劫营,直接与蛮军正面交锋不就完了?此人这番话倒是说得颇有道理,在场诸人也暗暗点头。

但郭雀的脸色却丝毫未变,他笑着说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们自然不能与之正面交锋,所以劫营之事,要从后方偷袭。

后方偷袭?这话非但没有得到诸人的认可,反而让这大帐之中顿时一片喧哗,一时间诸人交头接耳,显然是极不认同郭雀的计谋。

永宁关出关只有一条路,而蛮子的百万大军早已将此路封锁得水泄不通,我们如何能避开他们的耳目,绕到后方?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质疑。

嗯?谁说永宁关出关只有一条路?郭雀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的转头看向了苏长安。

苏长安一愣,随即心头一动,边站起了身子,言道:还有一条路。

他的忽然发生自然引起了在场诸人的注意。

狼牙山有一条路,可出永宁!苏长安沉声说道,目光却瞥向了一旁的摩青翎。

摩青翎自然是知道这条路的,她曾带着蛮族的精兵,从此路绕开永宁关直奔莱云城。

她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头。

确实有这么一条路,只是道路崎岖难走,且多有山精野兽,寻常士卒难以逾越不说,恐还会送了性命。

师侄、摩姑娘请坐。

得到这二位的确认,诸人自然也相信了郭雀所言,而郭雀的目的也已然达到。

他示意苏长安二位落座,便再次出声道:此路虽然难走,但我们只需派少量精兵前去,速去速回,蛮军定然料想不到此事,因此,此事虽然凶险,但只要好生谋划,却是可行。

言罢,他又环视在座诸人,接着说道:此事具体如何,稍后再议。

我先来与你们说说,如何能拖住蛮军三日,我想这也是在座诸位最担心的事情。

蛮军势大,拥兵百万,直面其锋芒,无疑蚍蜉撼树。

但所幸这永宁关乃是先贤所铸之天堑,城高百丈,又多是用以坚固著称的黑耀岩砌成,虽说不上无坚不摧,但寻常兵甲却难以洞穿。

有此关,我等居高临下,坚守三日,虽免不了凶险,但却并非毫无可能。

若那百万雄兵只是寻常悍卒自然无碍,可是此次攻城蛮军准备许久,其中问道、魂守境的大能不下五十之数,而且我们早已收到斥候线报,已有星殒驻扎于大军之中,且不止一位两位。

红玉皱着眉头说道,这些大能,尤其是星殒,想要破城,这永宁关根本挡不住。

诸人闻言,心都在此刻沉了下来,二族交战,蛮族势在必得,不可避免的,他们必须要面对星殒。

可是星殒的强悍远超出诸人所能对抗的极限。

对于寻常修士,星殒就像是一座真正的神祇,总免不了让人胆寒,让人心生绝望。

可要守住永宁关就免不了要对抗星殒,以凡人之躯,对抗神祇一般的星殒。

嗯。

郭雀闻言颔首,确切的说,应当是五位星殒。

算上九婴蛮族一共九大氏族,强良、句芒、帝江星殒皆死于叛乱,钦原一族的星殒早前也在追杀强良部族之时被虎偃斩杀,如今蛮族剩余五位星殒分别来自共工、祝融、招司、夸父以及九婴。

此次可谓倾巢而出,由此蛮族拿下西凉的决心也可见一斑。

这五位星殒,才是此战的关键。

北师弟,借用十方神剑向来可以拖住一位。

郭雀转眸看了北通玄一眼,北通玄沉默着对他颔首。

不知此事的诸多将领皆是一惊,心头暗暗诧异,自家的将军竟然已有如此修为。

我虽不才,亦可以勉强挡下一位。

郭雀又说道。

本来对郭雀不以为意的诸人,听闻此话更是脸色大变,能以一己之力挡下星殒,自然就应当是星殒。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坐在他们面前侃侃而谈的男子竟然会有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修为。

但郭雀却对于诸人的诧异熟视无睹,他接着说道:只是这还剩下三位星殒……却在这时,一直坐在苏长安身边不曾有过半点言语的楚元白忽的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我楚家三千刀客,可挡一位星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北通玄能挡星殒,是因为他有神剑十方傍身,郭雀能挡星殒,是因为他本身就拥有星殒的修为。

可楚元白与他的三千刀客,又有何依仗?楚家主既出此言,自然有他的打算,诸位无需多虑。

但郭雀却像是对此事早有预料一般,他笑着安抚诸人。

但苏长安的心却在这时沉了下来,他尤记得当年在长安,楚惜风那舍命的一刀,取下了被神血腐蚀的夏侯渊的头颅。

没错,楚家的刀客,或许真的有挑战星殒的能力,但这样的能力,却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楚元白似乎感受到了苏长安的担忧,他朝着他笑了笑,身子便坐了下来。

即使如此,还有两位星殒,当如何处置?又是一道疑问响起,但相比于之前,在明了了郭雀的修为之后,这道询问显然要客气得多了。

嗯,尚还有一位帮手未到,她来时应当可再挡一位星殒。

郭雀笑道。

他话音方落,忽的外面的军营之中便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而随即,一道贯穿天地的凤鸣,忽的自天际传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那的确是一声凤鸣。

苏长安很确信,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声音。

他心头一动,在诸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便转身朝着帐外狂奔而去。

帐外的士卒乱成一团,他们三五成群拿着手中的刀戟直直的看着上空,他们脸上的神情极为惶恐,仿若见到了末日一般的场景。

苏长安抬头,在那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抹笑意。

师娘。

他对着天空这般唤道。

嘤!回应他的是一声高亢的长鸣。

大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走出了营帐,待他们看清那天上的情景,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鸟。

她浑身染着火焰,就连她那碧净的眸子中也是汹汹的灵炎,仿若要将这世间的污浊尽数燃尽。

那是凤凰!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于是一声声惊呼在人群中传开。

来自妖族的凤凰。

在此刻的西凉出现,这让本就一直紧绷着心弦的众多士卒更是不安。

但就在此时,那只凤凰忽的振翅,她的身子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速下落,而随着这种下落,她的身子开始了某种变化。

她开始缩小,她周身的羽毛收敛,翅膀变成了白藕一般的手臂,利爪化成碧玉一般的赤足。

待她落地之时,她已完全化为了人形。

那是一位漂亮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红色宫装,长裙水袖,衣带飘零,如赤色火焰,赤足之上系有一枚铃铛,落地之时叮叮作响。

苏长安看着她,她亦看着苏长安。

她的嘴角含笑,眼角弯起,状如月牙。

臭小子。

她这般说道,看似责怪,实则满是宠溺。

师娘。

苏长安脸色一喜,他大步走上前去,唤道。

这来者真是妖族圣女,曾经的荧惑星殒,梧桐。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娘?谁知面对苏长安的热情,梧桐的脸色却是一寒,颇为不悦的瞟了苏长安一眼。

那模样倒不似作假,好像真的在为某些事情记恨苏长安一般。

这不禁让苏长安一愣,他暗暗想到自己与梧桐许久未见,自问也未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为何梧桐会在见面之时便对着他一阵臭脸。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北通玄一众走了上来。

师弟北通玄,见过梧桐师姐。

北通玄拱手说道,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从容,但他微微颤动的眸子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异样。

而后花非昨与郭雀也纷纷上前行礼,唯独罗玉儿似乎对于梧桐尚有不满,只是冷哼一声,站在一旁。

红玉作为北通玄的副将,心思缜密,何况梧桐这个名字照在十多年前,摇光死后便传遍大江南北,她很快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恩怨情仇,她一个外人自然难以知晓。

只是她观北通玄诸人未有对着来者表现出太多的敌意,在微微一愣之后,便示意手下的将领遣散安抚众多士卒,自己也退到了一边。

诸位,长安一别,数年未见。

梧桐朝着在场诸人拱手,嘴角虽有笑意,但语气里却难免多了些感叹。

是啊,一别经年,当时我们还是孩童,如今……或许是故人相见,就连一向冷峻的北通玄此时,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未谢过当日在长安师姐相救之恩。

花非昨也在此刻朝着梧桐拱手。

但还不待梧桐回应,一旁的罗玉儿又是一声冷哼,颇为不满地说道:哼,有何好谢?保不齐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显然对于当年之事,罗玉儿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不知师姐此次前来西凉有何要事?似乎是感觉到场上的气氛有些不对,一旁的花非昨赶忙再次接过话茬,问道。

西凉蒙难,我梧桐作为摇光一脉的传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梧桐倒也大气,对于罗玉儿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冲着花非昨笑道。

但罗玉儿却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敷衍的主,她见花非昨与梧桐一唱一和,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她心头本就沉寂不郁更是化作怒火涌上心头,她说道:你一个妖族,算什么摇光传人?这倒是实话,天岚传至八代,自始至终都未有传于外族的先例。

可她确实是摇光一脉的传人。

可就在这时,一旁始终未有做声的天玑郭雀却忽然说道。

哼。

罗玉儿闻言又是一声冷哼,几乎想也不想地说道:她是摇光传人,听雨和长安是……这话才说道一半,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记起了长安那一夜,苏长安接着神血之力登顶星殒之时,他的命星是破军……破军……不仅是她,苏长安也在此刻愣住了。

他从未去细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在内心下意识的避开这个问题。

他的命星不是摇光。

是破军!是凶星!为什么?那分明是莫听雨传给他的东西。

他是破军,徐让是贪狼,他们都是凶星。

那他们与天岚院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为什么莫听雨竟然没有得到摇光的传承?这场天岚院祖辈们的算计中,难道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变得迷茫。

也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罗玉儿的脸色愈发难看,她不满的看了身旁的郭雀一眼,问道:是你叫她来的吗?之前,梧桐尚未出现之时,郭雀便一脸笃定的说过,她在路上。

所以,罗玉儿有这样的怀疑倒也并不奇怪。

不是。

郭雀却摇了摇头。

除了你还会是谁?罗玉儿显然并不相信郭雀所言,在她看来诸人之中唯有这忽然出现,神秘莫测的天玑传人才有可能干出此事。

但似乎是为了打消她这样的疑虑,又是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我通知的梧桐。

那声音如此说道,声线低沉、阴冷,宛如自九幽之下,黄泉之上传来,不带有哪怕半点感情色彩。

诸人心头一震,皆在那时循声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袍,容貌俊俏,却又冰冷如北地隆冬的积雪。

而他的有长发亦是随意披着,已至腰间,且尽数被染成了雪色,就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同样的冰冷。

他的背上,负着两柄长枪,被斜插在背后,一柄白净如玉,一柄鲜红如血。

此刻,他缓步走来,那些士卒对于他的出现自然是诧异得很,下意识的便将之团团围住,但此人对于眼前这番情形却是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上前。

或许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势太过骇人,以至于那些士卒纷纷随着他移动,却没有一个敢真的上前阻止。

待到诸人看清这来者的容貌,皆是脸露震惊之色,相比于之前梧桐的出现,仿佛这个人的来到更显得不可思议一些一般。

就连苏长安也在这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位正在缓缓走来的男子,眉宇间渐渐浮出了一股浓重的煞气。

徐让!你还敢来!但还不待苏长安有所动作,一旁本还在与梧桐冷嘲热讽的罗玉儿却是暴喝一声,只听一声剑鸣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罗玉儿的周身便浮出无数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下一刻那成群的长剑便化作一条剑龙呼啸而去,而她的身子也在此刻乘着剑龙,带着凌冽得犹如实质的杀机,直直扑向徐让的面门。

你给我死来!她这般喝到,俏丽的容貌因为心头难以遏制的杀意而变得有些扭曲。

侯如意是整个天岚院最小的师弟,她向来将之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徐让,杀了他,当着她的面杀了他,她将那一幕紧紧的记在心中,不曾忘记。

如今徐让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她的眼前,这让她掩藏在心底的怒火在那一刻如潮水般奔涌而出。

所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要杀了他,她这么想着,亦这么做了。

但是她却忘了,徐让,是星殒。

于是,只听一声贪狼长啸。

罗玉儿甚至没有看清徐让究竟有无出招,她唤出的剑龙便在那时如琉璃般破碎,她的身子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暴退而去,幸得一旁的花非昨眼疾手快,方才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的身子稳稳接住。

你来干什么?北通玄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中,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与徐让对立而站。

他沉声问道,语气中的不喜与厌恶自是毫不遮掩。

蛮族有五位星殒,你们却只拦得下四位,你说,我来干什么?徐让斜着眼睛瞟了北通玄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我天岚即使再不济,也不需要一个手刃同门的叛徒帮助。

北通玄寒声说道,那把已经化为完全形态的十方神剑便在此刻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开始奔涌而出,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亦有滚滚的杀机蹦现。

天岚需不需要,我不知,但西凉苍生确实需要我的帮助。

徐让说道,脸上的神情以及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如一开始一般,从容不迫,不咸不淡。

一旁的郭雀却在此刻抬头望向远方的某一处。

那里立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袭青衣,脸上蒙着一层白纱,腰间系着一支碧绿的玉箫。

她的眸子如天山上的白雪,山涧的涌泉。

无尘亦无垢。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这里。

郭雀在那时,又想起了他那日为西凉卜的一卦。

那卦象说。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义灭亲北通玄与徐让到最后还是没有真正的打起来。

因为郭雀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伏在北通玄的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苍生为重。

这句苍生为重,像是咒语,让北通玄心底的怒意尽数被压了下去。

正如徐让所说,天岚院不需要他的帮助,但是这西凉的百万苍生却需要他。

蛮族有整整五位星殒,他们拦得下四位,却拦不下第五位,无论心底对于徐让有多大的恨意,北通玄一众,却不得不选择妥协。

大义当前,很多选择便由不得自己,这个道理,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无论如何,有了徐让的加入,蛮族的五位星殒,西凉终于有了与之对抗的人选,西凉的局势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希望,对于西凉的百姓者终归是一件好事。

而后,郭雀的计划便只剩下最后一项。

便是比蛮族攻城。

而这一项计划最关键的一点,自然便是劫营烧粮。

这件事情有几个极为困难的地方。

其一,正面突破,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从狼牙山绕道,由于时间紧迫,寻常士卒自然不能当此大任。

其二,即使从后方偷袭,因为并不知晓蛮军将粮草所放的具体位置,若是所去人员太多反而容易在寻找的过程中暴露位置。

因此众人在合计之后,便一直认为,这个计划所去之人,贵精不贵多。

这时,身为蛮族的摩青翎、玉山、宇文平几人自然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他们的修为高深,且都是不作假的真正蛮族,即使混入蛮军之中,只要伪装得当,想要骗过那些耳目倒也不是难事。

至于摩海耶,却被留了下来,毕竟身为三族中最强力的一股力量,若是尽数出动,遭遇了不测,剩余的妇孺如何在这诡计多变的人族世界活下去都是问题,因此,诸人再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之留下来。

而取代他与摩青翎三人去往执行这危险人物的人,却是苏长安。

在苏长安第一次提出这个意见之时,遭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反对。

毕竟人族与蛮族在容貌上还是颇有些诧异,苏长安这样的模样与三人一同前去,很可能不仅帮不到忙,反而还会带来某些麻烦。

可这样的反对在苏长安召出蛮族之魂,附于己身之时,他的身材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变得健硕,强壮,虽然容貌仍并无太大变化,但体格看上去与蛮族却并无多少区别。

见识了苏长安如此神奇的一招之后,在场诸人,终于沉默了下来,默认了苏长安将与摩青翎三人一道前往蛮军后方劫营烧粮的提议。

而后诸人又商量了一些守城的琐事,最后确定苏长安等人明日便得动身前往蛮军军营,这才纷纷散去。

傍晚,吃过晚饭。

苏长安一人来到北通玄府邸的大院中。

梧桐与徐让都分别被安排在这府邸中住下,苏长安的心情并不好,即使明天他就要与摩青翎诸人一同前往蛮军军营,执行一件极为凶险的任务,但他的心依旧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郭雀说,梧桐才是摇光一脉的传人。

那他与莫听雨究竟是什么?而又是为什么他在长安时所觉醒的命星会是破军。

关于师叔祖们的算计似乎远不止北通玄所说的那么简单,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

这么想着,苏长安已经绕着北通玄的庭院走了一圈。

不觉间已经来到梧桐的门前,苏长安许久未见梧桐,心底多少有些想念,但梧桐今日的态度去有些奇怪,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想着究竟要不要与自己的师娘见上一面。

但这时,屋内却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怎么我不叫你,你还打算在屋外站上一宿?额……苏长安一愣,才知梧桐早已发现了自己,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却见一袭红色宫装的梧桐正坐于房内的茶桌之旁,见苏长安推门而入,脸色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是一脸寒霜的看着他。

师娘。

苏长安还从未见梧桐对自己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他不免有些不适,心中更是没来由的一阵惶恐。

这样的惶恐,是曾经面对半神之时也是未曾有过的。

师娘。

见梧桐不曾理会他,苏长安的心底愈发不安,他又唤了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娘啊!梧桐这次终于回应了他,但语气中的不满却是毫不掩饰,即使素来不通人情世故的苏长安也能从梧桐的语气中听到浓浓的怨气。

长安从未忘记过师娘。

虽然不解梧桐的怨气究竟从何而来,但苏长安还是赶紧解释道。

他素来尊师重道,虽与梧桐见面不多,但在苏长安的心中梧桐与莫听雨都是他的师傅,他敬重她就像敬重莫听雨一般。

无论梧桐究竟对他有何误解,但他都希望能够化解这误会。

从未忘记?梧桐却冷笑一声。

那你与我说说,从今以后我当如何称呼你?嗯?苏长安一愣,不禁疑惑道:师娘永远都是长安的师娘,长安永远都是师娘的徒儿,师娘是何处此言?是吗?梧桐嘴角的笑意更甚。

我怎么觉得我这以后得改口称你一身姐夫呢?此言一出,苏长安心中一跳,终于是明白梧桐的怨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的额头上顿时浮现出一阵阵冷汗,心底更是生出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心虚之感。

青鸾是梧桐的姐姐,梧桐是他师娘,他与青鸾纠缠不清,以前他还从未仔细想过,如今听梧桐说来,这才觉得这其中的关系倒还真是有些复杂。

怎么?不说话了?梧桐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长安却莫名的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丝笑意。

他抬头看向梧桐,却见她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和我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做!若是你敢负她,师娘我保不齐会大义灭亲的哦!梧桐说道,眸子里却尽是揶揄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章 身后事,与我何干?我不负她。

这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他说得那般坚决,以至于声音有些干涩,他的眉头也在那时皱起,尚还有些稚气的脸庞上,是让人为之动容的坚定。

待我修成星殒。

我便杀上星辰阁,迎她回来。

星殒?梧桐笑了笑,眉宇间虽然依旧凝重,但却已不是针对苏长安,而是那座天门山上的阁楼。

那地方,即使你师叔祖玉衡在世,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你修成恐怕也不是对手。

我和他们不一样。

苏长安摇头说道。

那一刻他周身的灵力荡开,一股滔天的威压扑面而来。

在感受到那威压之中说包裹的力量,即使梧桐在此时也不禁有些动容。

她定睛看去,苏长安的修为不过天听,但这力量与气势,即使问道境也难以比肩,这分明便是半步星殒的力量。

是的,苏长安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地灵境。

那日在蜀山之上,他吸收剑冢之中的剑意,玉衡、开阳、天璇三道虚影凝实,将他的领域生生撑到了二十里的地步,而他的修为也在那时突飞猛进,终于铸成仙道三魂的最后一魂——人魂。

修为自然也从地灵达到了天听。

待我修成星殒之时,太上也不过蝼蚁,踏平星辰阁,覆手之间。

苏长安这般说道,眸子中少见的是浓郁的杀机。

从未见过苏长安这般模样的梧桐,在那时一愣。

转瞬,她莞尔一笑。

那年在北地的男孩,如今终于长大了。

他虽还不及他的臂膀那般广阔,却有了比他更坚定的某些东西。

至于所谓的辈分,不过庸人自扰,她又怎会当真?而后二人又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待结尾时,苏长安忽的想到一事,他脸上的神情一正看着梧桐问道。

师娘,你来此处是徐让给你的消息?问这事的时候,他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看来徐让应当是和司马诩一条船上的人,为何会忽然转向帮助自己呢?这一点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更何况,徐让杀了侯如意,这几乎已经在苏长安的心中将之钉上了坏人的标签。

梧桐闻言一愣,她看向苏长安,问道:你恨他?自然恨。

苏长安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是啊,他确实可恨。

梧桐颔首,算是赞同了苏长安的看法。

但在我看来,他却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第二日,苏长安早早的辞别了北通玄众人,随着摩青翎诸人赶赴狼牙山。

途中他们路径曾经的莱云城旧址,如今此处已换了模样,帝江、强良、句芒三族得到许可在这儿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相比于以往的颠沛流离,如今此处倒是多些生机。

苏长安见此,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

阿难最近可好?他转头问向身旁的摩青翎。

摩青翎笑了笑,好得很,北将军还特地请了大夫为他看病,现在说话虽然还不利落,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处不少,最近还一个劲的嚷嚷着要习武,说是要和你一样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

这本是孩子的戏言,摩青翎说来也只是当做闲聊而已。

但苏长安的心头却莫名一动,生出些感慨。

当年莫听雨来北地时,他也是如阿难一般,崇拜着莫听雨。

如今数年光阴过去,他已经快十九岁,而他在不觉间也曾别人眼中的莫听雨。

这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感慨。

就如莫听雨永远不会知道摇光当年究竟留给他了怎样的宿命,苏长安也不会知道当年莫听雨究竟留给了他怎样一颗星灵。

又或是,待到他死之时,他又能留给这世上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大战在即,苏长安想的难免会多一点。

而不觉间,他与摩青翎、宇文平以及玉山四人以及来到狼牙山的入口。

还不待他询问为何停下,玉山便朝着扔来了一套衣物。

苏长安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套蛮族士卒所穿的甲胄。

这是?他不禁有些疑惑。

我们此行要伪装成蛮军的模样,这样才能混入蛮军之中找到他们粮草所在地,将之一举焚尽。

一旁的摩青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疑惑,当下便解释道。

苏长安暗觉有理,自然也不客气,但碍于又摩青翎在,便自己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换好衣服,又召出蛮魂加身。

他的身子顿时比之寻常高出了两个头,虽然容貌未变,但远远看去倒是真的与蛮族并无任何差异。

待看到换了模样的苏长安,摩青翎的脸色浮出揶揄的笑意,她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厉害会这本事。

苏长安心中有些心事,再加之这蛮族公主行事素来乖张,他不愿招惹,因此只是含糊的回应了一下,便草草了事。

但很快摩青翎便看出了苏长安的异样。

你有心事?她问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他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看着摩青翎问道:我很好奇,即将去烧毁自己族人的粮草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苏长安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以至于摩青翎很认真的打量了苏长安一会,直到确定他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好奇,而没有其他恶意之时,她方才皱着眉头说道:并不太好。

嗯。

苏长安闻言颔首,他虽然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但大抵却明白一些。

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摩青翎,只是明白自己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故而歉意地说道:对不起。

摩青翎瞄了他一眼,回应道:但我们没有选择,西凉是我们最后的安身之所,我们得活下去。

苏长安又是一怔。

是啊,我们都得活下去。

苏长安愣愣的重复着摩青翎的话。

他的心在那一刻豁然开朗,无论这一战结局如何,他或者他们是否会死在这儿。

但他曾为他的生命努力过,为了活下而努力过。

这便够了。

正如当年玉衡曾告诉他的,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

至于身后事,又与我何干?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两日之后,全力奔袭的三人终于走出了狼牙山。

一路上苏长安等人有意的放出自己的气息,因此那些山中的精怪也颇为忌惮这四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并未有敢出手相阻。

而待他们找到蛮军军营,四人仗着自己的身手以及浓郁的夜色很是轻易的混入了蛮军之中,这个过程有惊无险,倒也未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是在他们正要寻找粮草存放之地时却遇见了麻烦,蛮军囤积于永宁关外的大军足足有百万之巨,如此庞大的数量,自然难以管理。

苏长安等人再暗中观察之时很快便发现,蛮军似乎被划定了区域,两个不同区域的蛮军之间是禁止相互走动的,若是一定要去到另一个区域就必须接受守卫们的盘查。

他们四人的身份自然不敢冒此风险。

但好在苏长安体内有帝江精魄,一旦他运转灵力,其目力好得匪夷所思,于是诸人便掩护着苏长安趁着夜色使出寻找粮草所在地。

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苏长安在密密麻麻的蛮军营帐尾翼终于是发现了粮草的囤积之地。

只是当如何绕过去,将之付之一炬却又成了问题。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却在这时,蛮军营帐外的一处地方,忽然亮起一阵耀眼的白光,那里的空间忽然开始了一阵极为诡异的扭曲。

这般异象自然是吸引了蛮军士卒的目光,他们纷纷走出营帐,对着那处异象指指点点,口中啧啧称奇。

苏长安等人也没心思去细想这般的异象究竟因何而起,他们对望一眼,都知晓此时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当下便不再犹豫,身子一动,趁着这些士卒的目光被那异象所吸引,化作流光,朝着那粮草囤积的遁去。

只是十来息的时间,四人便来到了那一处堆积粮草之地。

守卫的士卒很快便发现了四人。

他们的警觉性极高,只是微微一个愣神便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群人便在那时围了上来。

苏长安的眸子里寒芒一闪,几乎没有半分犹豫,长刀出鞘,只见寒光乍现,那些围上来的十余位士卒便在那时轰然倒地。

守卫着粮草的士卒很快便被这里的异动所吸引,他们无暇再去估计方才的异象,手持刀戟的便围了上来。

苏长安等人知身形暴露,也不敢拖延。

只听苏长安大呼一声妖魂,一道凤凰虚影带着高亢的凤鸣之音骤然浮现。

他体内那颗已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的星灵运转,一道道灵炎便浮现在他的四周,几乎想也不想,那些灵炎便如飞箭般朝着他面前密密麻麻的粮草飞射而去。

苏长安的灵炎是来自于凤凰之火,其温度极高,只是瞬息不到的时间,眼前这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粮草便燃了起来。

为怕被人扑灭,苏长安并不满足于现状,他在之后又连连唤出这样的真火数十道之多,将那粮草尽数点燃。

而这过程中汹涌的蛮军已然围了上来,摩青翎三人自然不能留手,纷纷现出真身与那些士卒战成一团,为苏长安争取时间。

点燃粮草的大火越烧越旺,很快整个蛮军军营都注意到了此处的异动。

有人烧粮!也不知是谁最先醒悟过来,他朝着此处喊道。

这声音瞬间惊醒了所有人,一道道浩瀚的灵压也在此刻从蛮军军营的各个方向升腾而起。

那是星殒!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转身朝着尚还在与蛮军激战的摩青翎三人喊道,快走!摩青翎三人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们也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星殒的灵压,况且此刻粮草已烧,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纷纷放出各自杀招逼退众人,与苏长安一道便要朝着夜色中遁去。

苏长安的修为虽然只有天听境,但战力高得骇人,有他开路,寻常士卒根本如同草菅,被他手中的长刀一片又一片的斩落。

数十息之后,诸人便将追杀的蛮族士卒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而就在他们暗以为已经脱险之事,一道人影就那么突兀的挡在了他们身前。

公主殿下,许久不见,老臣挂念得很啊。

那人如此说道,黑暗中并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周身那阴冷却又磅礴的气息却让苏长安等人一阵胆寒。

那分明就是星殒!四人的身子一顿,互望一眼,皆是面如死灰。

星殒之下皆蝼蚁。

这个道理,古来同理。

即使是苏长安在此刻,也感到一股绝望,他几乎想不到任何能从中脱身的办法。

……另一边,方才那空间扭曲发出耀眼白光之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自那扭曲的空间中缓缓落下。

那是一位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袭青色长裙,梳着一对马尾。

她的双眸紧闭,脖子处悬着一个吊坠,上面是一把长剑模样的饰物。

她背后浮现出一道道虚影,有凤凰、有帝江、亦有一位持刀的人影。

他们像是最忠诚的守卫,紧紧的将眼前这个女孩包裹,生怕她受到哪怕半点伤害。

她像是经历了无数年的沉睡,此刻她长长睫毛颤动,像是快要醒来一般。

她背后的虚影若有所擦,在那时忽的散去,她的眸子缓缓睁开,里面包裹的是无比灿烂的星光。

小屠屠,我们到了吗?她问道,声线清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在与什么东西对话一般。

到了。

虚空之中竟然也真的在那时给予了她回应,声线厚重又沉稳。

女孩的眸子里浮出一抹惊喜,她举目四望,最后将目光落在远处那位少年的身上。

是他吗?她不确定的问道。

是。

虚空中的声音似乎带起了某种颤抖。

一点都不好看。

女孩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

但他很爱你。

很爱我?比小屠屠都爱吗?女孩问道。

嗯。

虚空中的声音回应道。

比妈妈都爱吗?女孩又问道。

嗯。

虚空中的声音再次回应道。

随后他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但似乎为了补充他的话,他又说道。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苏长安的苏,日月当空的曌突骨吕,你这个拓跋元武的走狗!摩青翎显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她俏丽的脸庞,在那时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她眼前这位星殒是招司一族的大巫咸,也是在九婴叛乱中第一个向同族举起屠刀的恶魔。

走狗?那位老者闻言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我如今锦衣玉食,又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拥有漫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寿命,而你呢?带着你的遗族们亡命天涯,甚至寄身于人族帐下,摇尾乞怜。

你倒是说说,我与你到底谁更像狗?老者这般问道,眸子里更满是嘲弄的笑意。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动,他从这位老者的体内感受到了某些事物。

那是神血。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整个蛮族的高层都被神血所寄生,如今的蛮族说是蛮族,倒不如说是神族更为贴切。

这般想着,他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手中的九难刀被他紧紧握住,他知道他不是星殒的对手,但他并不打算放弃,但他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之时,就胆敢朝着半神挥刀,更何况如今的他?就是死,他也要从这老者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拦住他们,你们快跑!苏长安这般说道,也不待摩青翎三人应下他的要求。

一道灵压便猛然荡开,他的头顶顿时浮现出七颗耀眼的星辰。

天权、天枢、天璇、天玑、玉衡、摇光、开阳!几乎想也不想,他在那时身影一动,嘴中暴喝道,七道虚影便在那时蓦然浮现在他的身后。

那七道虚影似乎也感受到苏长安此刻心中的焦急,他们自现身那一刻起便周身灵力涌动,一道道最强的杀招便在他们的手中凝聚,随着苏长安一道杀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位老者。

天枢枪动,金戈铁马之音相随。

天权笔墨如钩,蛟龙恶蟒倾巢而出。

天玑衣带飘零,幻境丛生。

摇光身子跃起,刀亮如雪。

相比于这四位,吸收了剑冢剑意的另外三道虚影的攻势更加凌冽。

天璇剑龙如海,去势汹涌,如大江东去,无人可挡。

开阳剑出如虹,伴有龙鸣凤啼之音,如黄钟大吕,响彻不绝。

玉衡手中莲花展现,剑意奔涌,绵绵不绝,如浪起潮生。

这般强悍的力量聚合在一起,即使是身为星殒的突骨吕也是眉头一皱,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修为不过天听的少年竟然可以爆发出如初强的战力。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苏长安的刀斜着七道虚影已至他的身前。

妖魂!蛮魂!人魂!苏长安的双目在此刻变得血红,他嘴中再次发出一声声暴喝。

只见一道凤凰虚影浮现,然后他的刀身之上便浮现出层层如可燃尽世间万物的烈焰。

而后又是一道帝江虚影浮现,他的身形豁然变得搞到,刀锋之上的力道随即强出百倍不止。

最后,一位刀客的虚影浮现,他的刀与苏长安的刀在那时重合在一起,顿时这方天地间升起漫天刀意,如遮天蔽日一般朝着老者涌来。

在那时老者眉头中的愕然终于化为了震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位天听境的修士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大意而买单。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炸开,突骨吕的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的坠落而下,同时一道带着金色流光的鲜血也在此刻绽开。

本来因为苏长安的忽然出手而愣住的摩青翎三人,此刻更是满脸惊骇的看着苏长安。

赢了?玉山不确定地说道。

然而苏长安却在这时回头,冲着他们吼道:快走。

三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而那时那落地老者的身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衣衫已经碎裂,周身都是凌厉的鲜血。

但他眸子里的光芒却犹如恶狼一般渗人。

他轻轻擦去了自己嘴角的鲜血,用阴冷无比的声线说道:走?谁也别想走。

那话音一落,包括苏长安在内,四人的身子便猛的顿住了。

他们就像是被某些看见的东西所束缚,再也无法移动哪怕一寸的距离。

小子,你很古怪,带我杀了他们三个,然后在将你一寸寸的割开,慢慢研究。

突骨吕的嘴角浮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他这般说道,身子缓缓的朝着四人走来。

而随着他的靠近,一道恐怖得几乎让他们窒息的威压也随之袭来。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虚空中的身影这般说道。

他爱我?女孩的眉头蹙起,可我不喜欢他,他将我和娘留在那样一个世界,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死去。

我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他。

……似乎感受到了女孩心底的怨气,那虚空中的声音一阵沉默,最后方才如叹息一般说道:那是他所能留给你最好的世界了。

女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从她出生以来,每个人都告她,他有多么多么好。

但她就是不喜欢他,她讨厌他,讨厌他的故事,讨厌他的过去,甚至讨厌身为他女儿的自己。

或者说在她看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罪孽。

她静静的看着远处那个男孩,不再与虚空中的身影继续那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争吵。

忽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她伸出了手,指向远方的某一道身影。

小屠屠,那是青翎阿姨吗?嗯。

虚空中的声音这般回答道。

她原来这么漂亮,只是可惜到死时还对他念念不忘。

女孩摇头叹息道。

而此时,远方的战场上,老者再次站了起来。

女孩的眉头又是一皱,说道:走吧,时候救一下那个笨蛋了。

你不能干扰过去,每一次干扰,都是对过去的改变,都会让你存在的几率变得稀薄……虚空中的声音这般说道,显然对于女孩的行动并不认同。

那又如何?他救不了这个世界,那便由我来救吧。

女孩这般说道,夜风忽的乍起,吹起了她额前的青丝,她的眸子中是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决然。

别忘了,我也是仙。

她这般说完,身子便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突骨吕走到了摩青翎三人的跟前,他的手被高高举起,手臂之上的血肉开始发出一阵极为不规律的蠕动,而后,他伸出的那只手臂便极为诡异的开始膨胀,最后既然化为一道长着骇人利爪的,与他的身子极不协调且布满青色鳞甲的粗大手臂。

公主殿下,老车这就送你去见蛮王大人。

突骨吕这般说道,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神情因为即将出现的那血肉横飞的场景而变得有些扭曲。

他的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刺向摩青翎的眉心,他耳畔响起了苏长安等人的惊呼。

这让他心底的某些极为变态欲望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脸上的笑意因此更甚。

而就在此刻,一道青色光影闪过。

那光影的速度极快即使以突骨吕星殒的修为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极为模糊的痕迹。

而后,在他诧异的眼神,一位娇小的少女横在了他与摩青翎之间。

突骨吕一愣,显然并未有弄明白这个少女是如何出现的,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以那少女方才说展现出的速度,起修为绝对不弱于星殒。

他眉头一皱,手中的攻势生生被止住。

阁下……他这般问道,但话还未有说完,只见那女孩的眸子中浮现出一股浓郁的杀意。

你敢动我青翎阿姨?少女的声音极为细腻,但突骨吕的心头却莫名一寒,下一刻,那小女孩的手掌猛然拍出。

突骨吕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掌中所包裹的力量,他的身子一侧想要避开,但这女孩年纪虽小,但速度极快。

即使突骨吕已经尽可能的加快自己闪避的速度,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那时,他自觉自己喉咙一甜,身倒退数丈,一口带着金色流光的逆血便在那时自他口中喷出,脸上的神情也随之萎靡了许多。

苏长安四人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心头自然是止不住的惊骇。

这女孩看年纪才不过十一二岁,却一章逼退星殒。

什么人族第一天才,什么蜀地小十三,与她相比,岂不是如孩童一般可笑?但取得这样骄人战绩的小女孩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来这儿消耗了我太多的力量,不然这老家伙此刻应当是去到星海,见他祖宗去了。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小女孩的话,那位老者再次站起了身子。

他缓缓的伸手又一次抹去自己嘴角的鲜血,身上的气息变得愈发阴冷起来。

有趣,有趣!他这般说道,随即一阵阵阴冷无比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一颗星辰也在那时自不知几万里远的穹顶亮起,一道星光,照耀在老者的身上。

这般景象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神圣,反而让诸人心底的寒意更甚。

想不到还能遇见能让我全力以赴的对手。

突骨吕这般说道,那股只属于星殒的磅礴气势在那时自他体内倾泻而出。

在场诸人皆在那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唯独那位小女孩却对此熟视无睹,只是冷着眸子盯着眼前这位已经衣衫褴褛的老者。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女孩眼神中的轻蔑,老者心头浮出一抹怒意,身为星殒本人轻视本就一件极其无颜的事情,更何况是被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他的心头一动,原本已经无比强悍的气势再次节节攀升,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他褴褛衣衫下的身子开始一阵疯狂的蠕动,皮下的血肉翻滚,一层层青色的鳞甲自他额头浮现,瞬息覆盖了他的身体。

一对巨大的骨翼在那时张开,他口中发出一声如野兽的般嘶吼。

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方才那位蛮族星殒,此刻变化为一头浑身覆盖着青色鳞甲,升高三丈开外,张着巨大骨翼的人形怪兽。

女孩的眉头皱起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只怪物,眸子里神采变化。

女孩这般模样,落在突骨吕化作的怪兽眼中,他暗以为眼前这个女孩终于感受到他的强大,心生畏惧。

于是他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嘲弄一下这个少女。

但那是,少女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神情换作了厌恶。

又是一具被黑神吞噬的爬虫。

女孩这般说道,语气中的嫌恶,就好似在评价什么极为肮脏的事物一般。

这样的评价无疑让突骨吕心头怒火更盛,他终于决定不在于这小女孩进行这般的对话。

只听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背后骨翼一震,便带着无数自他体内涌出的滔天黑色邪力,冲向女孩的身子。

但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一击,女孩的脸上却没有班风慌乱的神色。

只见她美目一沉,一道灵炎瞬间荡开,她的头顶便在那时浮现出七颗耀眼星辰。

一旁苏长安见着此般情景,他的瞳孔顿时放大,这分明就是他的领域——天岚。

徐让!女孩清冷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一道长发披散,手持双枪的虚影自虚空中浮现。

他的双枪在那一刻,便猛然击出,一头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顿时在他的两侧闪烁而出,迎着突骨吕化作的怪兽直勾勾的杀了过去。

轰!二者相遇,一声巨响顿时在战场之上炸开。

他们灵力相撞时所激起的巨大气浪,将这四周的乱石卷起,那些围着此处蛮族士卒更是承受不住如此凶猛的气浪,纷纷被震退数丈,更有修为较弱者当场便倒地吐血而亡。

那道名为徐让的虚影与突骨吕所化作的怪物僵持在了一起。

他们就犹如两只发怒的公牛,犄角相碰,分毫不让。

突骨吕的心头愈发震惊,他根本不明白这小女孩究竟是何来路,年纪如此知晓,但所唤出的虚影却足以与他抗衡。

要知道他可不是寻常星殒,他吞噬过圣子给的圣药,起修为比起寻常星殒强的不是一星半点,饶是如此,却与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所唤出的虚影僵持不下,这叫他如何能不心惊?但女孩却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表现,她的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梧桐。

她的话音方落,一声凤鸣之音乍起,一头巨大的凤凰虚影浮现,然后数息那只凤凰化为一位女子模样的虚影,她手持一把长刀,直直的从另一侧朝着突骨吕斩来。

这般的变化落在突骨吕的眼中,他不禁亡魂大冒。

光是这手持双枪的古怪虚影他已需全力以对,如今又来一位,他岂能是其对手,顿时他心生退意,但却已是为时已晚,那持刀女子虚影速度极快,只是瞬息便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哀嚎,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生生坠落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他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即使因为吞噬的神血的缘故,他并不会就此毙命,但短时间内,他很难再回复过来。

女孩在这时正要再次出招,将突骨吕打得人魂俱灭,但那时,蛮军军营之中又有数道比起突骨吕毫不逊色的气息涌出。

女孩的眉头一皱,她的力量再来到这里时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一位突骨吕尚还好说,若是再来几位,即使是她,以现在的状态恐怕也难以对敌,因此,她在微微犹豫之后,周身的灵力一荡,口中喝道:十方剑阵!顿时无数长剑自天际而来,将她的身影包裹其中,之后,那些长剑又忽的张开,在她的背后生成了两只巨大的剑翼。

而后,又是数百把长剑伸出,将苏长安四人的身影紧紧包裹,她背后的剑翼一震,便带着四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向天际。

……女孩带着四人飞了极远,一直到了狼牙山的深处,待确定蛮族的星殒不会再追过来时,方才带着四人降落在了山林之中。

而直到此时,苏长安等人还依旧有些愣神。

女孩收起自己背后的剑意,她转头看向苏长安,神情极为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

苏长安在女孩的注视下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他觉得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而心头却又回忆起之前女孩所唤出领域以及那些虚影的名字,甚至方才带着他们一路逃到此处,所施展的十方剑阵。

他不禁疑惑万分。

你是谁?为何你会有和我一般的领域,为何还能驱动十方剑阵?苏长安问道。

女孩闻言瞟了他一眼,苏长安能明显的从她的眸子中感觉某些他不能理解的怨气,就好像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可苏长安很确定自己与她从未相识,但又莫名的在女孩这般的注视下感到一阵不安。

这很奇怪吗?女孩反问道。

这当然很奇怪,苏长安在心底肺腑。

但看女孩似乎并没有解答他任何疑问的意思,因此嘴里便换了一个问题,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苏曌。

女孩回应道,声音清脆,语气却有些冷漠。

苏曌?苏长安一愣。

苏长安的苏,日月当空的曌。

女孩白了苏长安一眼,似乎很受不了苏长安的木讷,她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王之相苏曌?苏长安愣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很少见的名字。

你的领域为何会是天岚?苏长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这般问道。

但他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从这女孩的体内感觉到了某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他似乎曾在何处见过。

女孩似乎对于苏长安绵绵不绝的问题极为不耐烦,她小巧的鼻子一皱,便要说些什么。

但话方才到了唇边,她的脸色忽的变得煞白,光洁的额头上更是在那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甚至连支撑自己站起都做不到。

小……小屠屠……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女孩从小到大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虚弱,她生来便是仙,她不应如此,这样的变化不禁让她有些心慌。

唉……虚空中那沉重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我说过你不能改变过去,每一次对过去的改变都足以影响未来,而你就是未来…………不对,我是仙,因果束缚不了我,过去与未来都不可能改变我。

女孩在心底说道,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你的仙是他给的,任何事物都影响不到你,除了他。

虚空中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解释道。

是吗?女孩苦笑,然后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就这样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一旁的苏长安早已意识到女孩的异样,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即使出手将之抱在怀中。

她到底是谁?摩青翎诸人也终于在此刻回过了神来,他们一脸凝重的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

不知道……苏长安摇了摇头,眉头皱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此刻正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孩,她的脸蛋极为漂亮,即使这才十一二岁,但却有了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

而这些都不是主要。

最关键的是,这小女孩的来历着实让苏长安摸不着头脑。

她的年纪这般幼小,但挥手间去差点便斩杀了一位星殒,苏长安可是依稀记得自己在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恐怕还在长门镇中玩着尿泥。

而最让苏长安感到震惊的是,小女孩说唤出的那一道领域。

还有那两位人形虚影,一位叫做徐让,一位唤作梧桐……苏长安隐隐觉得这个女孩与天岚院、甚至与自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又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而且也未曾听任何人提及过,这世上尚且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摩青翎瞟了一眼这个女孩,又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

……苏长安闻言一阵沉吟,半晌之后,方才下定决心,说道:带她回去。

无论这女孩是何来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救了他们,单凭这一点,苏长安觉得自己并没有扔下她不管的理由,这般想着,他不再犹豫,抱着女孩,体内灵力运转便领着诸人,朝着狼牙山深处掠去。

……一日之后,四人回到了永宁关。

女孩的情况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她的身子还是很虚弱,期间只是微微苏醒了一会,梦呓了一两句诸人听不真切的话后便再次睡去。

因为担忧她的情况,苏长安诸人加快了速度,在不惜耗费灵力的情况下全力奔走,这才在一日之内便返回了永宁关。

当他们来到永宁关时,关内的情形一场紧张。

士卒们不断的往来,运输着一些物质,而永宁关中剩余不多的百姓也拖家带口的在这时奔走向关外,俨然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苏长安大抵明白应当是关外的蛮子们被烧了粮草气急败坏下终于准备攻城了,因此才有了此番情形。

他也不做多想,背着小女孩便去往了北通玄的府邸,而摩青翎三人却赶往了大营,毕竟大战在即,他们带到大营中的八千武蛮尚还需要他们来调度,自然不敢怠慢。

推开府邸大门时,院内似乎并没有人,想来也应是如此,若真如郭雀所言,蛮军粮草一旦被烧,百万蛮子不日定将攻城,身为高层的北通玄诸人又怎能安心待在家中。

这般想着,苏长安便来到了自己的房内,他将女孩平躺着放到床上,眉头皱起。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仔细的用内力检查过女孩的伤势,但是让他感到极为震惊的是,这个小女孩的体内就如同一个从未修行的凡人一般,没有半点的灵力波动,可是他又是真真切切的看见过她数招之下击败身为星殒的突骨吕的。

而更奇怪的是,他也并没有发现这个女孩的体内究竟有什么伤势,因此,她晕倒的原因更加无从下手。

他正想着应当去找一位军中医者前来查看,但却在这时,他的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苏长安赶忙转头看去,却见来者竟是郭雀。

郭……郭师叔。

苏长安唤道,或许是因为对于郭雀的身份依然心存疑虑,苏长安说话时不禁有些停顿。

嗯。

郭雀颔首,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他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但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苏长安床上的那道身影。

这是?他的眉头忽的皱了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口,他的目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死死的落在了女女孩的身上。

苏长安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郭雀的异样,他心头一动,天玑一脉素来能掐会算,相比应当能知晓女孩的来历。

而女孩的伤势也应当与她奇怪的来历有所关系,说不定还可以由此顺藤摸瓜找到救助女孩的方式。

这般想着他也不再隐瞒什么,当下便将他与女孩相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末了,他看着同样紧皱眉头的郭雀问道:郭师叔通晓命理,可知这女孩的来历?你说这女孩叫苏曌?郭雀却不答他此问,反而问起另一个既不想干的话题。

苏长安一愣,但嘴中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嗯,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日月当空,繁星失色。

好名字,好名字。

郭雀忽的笑了起来,此女有帝王之相!第一百六十四章 种子帝王之相?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对此哑然失笑,什么帝王之相,岂是从一个名字可以看出的?若真是这样,自己以后也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名字,就叫苏曌,是不是也可以让自家孩子弄个皇帝当当?说起来岂不是与眼前这个女孩同名,这般想着,苏长安不禁下意识的瞄了那少女一眼,心头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而此刻那少女的脸色竟然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像是又忽的恢复了生机。

苏长安见状,也顾不得心头那些奇奇怪怪的念想,赶忙上前一步,走到那女孩身旁,仔细的观察着女孩的状况。

女孩的睫毛动了动,眸子便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睁开。

你醒了?苏长安关切的问道。

不知是否是因为女孩救过他缘故,又或许女孩的身手看上去与天岚院似乎有着些渊源,苏长安在心底潜意识的极为关心这个小女孩的安危。

苏曌的脑袋似乎还有些晕乎,她慢慢的坐起身子,乌黑的眸子警惕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待她看清苏长安脸上的关切之时,她脸上的神情一滞,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但那东西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女孩问道,她眸子又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阴冷。

苏长安倒也习惯这苏曌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他笑着说道:这儿是永宁关,北师叔的府邸,你安心养伤便是,对了,还要谢谢你在蛮军营地的出手相救。

哼,我那是不得不救。

苏曌却并不领情,这般说道。

你不必救他,其实自有人看着他。

苏曌的话这才出口,脑海中便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苏曌脸上的神情一滞,她在心底问道:谁?……脑海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又或者不愿提及那个名字。

苏曌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冰雪聪明,自然一下便猜到那位一直看着苏长安的人究竟是谁了,而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何他救下苏长安时,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一旁的苏长安吃了闭门羹,脸色不禁有些尴尬,他自一开始便感觉这个女孩对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隐隐间带着些敌意。

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敌意究竟从何而起,更不清楚既然这女孩这般讨厌他,又何须救他?他无奈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当如何接话。

郭雀在一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笑了笑,走上前去说道:苏师侄少了蛮军的粮草,如今拓跋元武气急败坏,已经开始集结大军,我估摸着就这两日便要攻城,北师弟诸人已经在军营忙得不可开交,若是苏师侄有空闲不若去那里看看。

苏长安一愣,很快便领悟到这是郭雀在给他台阶下,他微微犹豫,看了苏曌一眼,似乎对于她的伤势还有些担忧。

这自然瞒不过郭雀,他又笑了笑,说道:师侄放心去便可,我略通医理,帮着位姑娘看看便是。

苏长安闻言,暗暗点头,加之他本就心系永宁关上的局势,当下也不再多言,朝着郭雀行礼,而后又嘱咐苏曌好好养伤,虽然并未得到女孩的答复,但他也觉得心安。

转身便独自一人,快步出了房门。

待到那房门合上,确认苏长安不会回来之时。

郭雀笑眯眯的走到了苏曌的身前。

你是……苏曌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眉头蹙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伸出手指便要说道:你是郭师……但话才说道一半,郭雀便伸手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而后又用另一只指了指屋顶,朝着苏曌眨了眨眼睛。

……苏曌若有所悟,她的话便在那时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我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郭雀这般说道,似乎对于苏曌的来历极为清楚。

你知道我是谁?苏曌一愣,显然对于郭雀的言语很是吃惊。

我的眼睛能看见未来。

郭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般说道,嘴角亦在此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能看见未来?苏曌又是一愣,乌黑的眸子中色彩变化,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方才听你们说永宁关,也就是说现在是如今承兴元年?正是。

郭雀颔首。

承兴元年,天岚院七星齐聚,守望者苏长安带领七星抵御蛮军,蛮军精锐尽出,苏长安不敌,败走中原,西凉魏蛮军所窃。

这是苏曌曾经亲眼看过的记载,永宁关的失守最后导致了整个中原的崩盘,而这一切的指挥者,正是天玑传人——郭雀。

若是他真能看清这未来,为何又会一步步将西凉带入绝境?苏曌觉得这不对。

因此她看向郭雀的眼神中充满的狐疑。

但郭雀却好似明了了苏曌心底的疑惑,他说道:我能看见未来,但我无法改变它。

苏曌闻言心底的疑惑更甚,既然他能看见便一定能知晓之后说要发生的某些事情,若是早做准备,或许结局并不会如此。

天玑一脉,每一次预测都需要浮出寿命的代价,我的师尊为了让我脱离这个魔咒给了我一副神躯,让我拥有足够的寿命来抵御天命的反噬。

郭雀说道,脸上的笑意开始渐渐收敛。

可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我逃得开天命的反噬,却挣不开命运的束缚。

他就像是一本已经被写好的小说,我能翻阅他的一字一句,却不能更改,甚至不能向着任何透露其中的一字一句。

我只能按照我既定的角色,去行使我被安排好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能告诉我这些,这本身就应该已经超离了你方才所说的力量范畴。

苏曌问道。

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都知道未来,我告诉你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改变不了未来,而同样你也改变不了。

郭雀回应道。

苏曌想起方才因为救下苏长安,而导致她几乎快要消失的状态,心底自然是认同了郭雀的话。

她低下了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了解你心中的痛苦,即使明知道前方是一座深渊,但却又不得不载着绝望,缓慢的驶向那个未来。

郭雀的眼睛在那时忽的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低沉。

但是,你来到这里,现在与未来交错,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给这世界留下一粒种子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魂归处,天刀再出你要如何做?苏曌问道,或许是听出了郭雀言语中某些极不寻常的东西,苏曌的脸上浮出一抹不应当属于她这年纪的凝重。

首先我得确定一件事情。

郭雀闻言眸子忽然一沉,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他说道。

一旦成功,未来就将改变,而你就是未来……我不喜欢那样的未来,更不喜欢背负着那样未来的自己。

苏曌摇头。

郭雀闻言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说道:你和他很像。

是吗?苏曌对此不置可否,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可我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来自未来,我所做每一件事都关系着未来,若是未来改变,我便不存在,而我不存在,我所作出的那些改变也会随之消失,世界又会恢复原样。

可你是仙,仙和人不同,你可以超脱过去与未来,不再被时间所禁锢。

郭雀说道。

苏曌却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我也曾这样认为,所以我回到了这儿,但事实上却并不行,我的仙道源于他,我可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缚,唯独他,我不能。

我已经试过改变某些东西,但如你所见,我差点死掉。

但你此刻却还活着,不是吗?郭雀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里面说闪烁的某些光彩,直勾勾的令人胆寒。

或许是这样的改变不足以影响到未来,所以我才……苏曌对此也颇为疑惑,她干涉了过去,干涉了那两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的见面,她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已经足以让她消失,但此刻她却又神奇的活了过来。

不,未来确实发生了变化,我能看见那一个细小的波澜所荡开的涟漪,但它确实太小,并不足以对大势产生任何的动摇。

而你方才的虚弱并非因为你救了长安,而是因为你告诉了长安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郭雀笃定地说道。

嗯?苏曌一愣,显然并未理解郭雀所说的话。

你告诉了他,你叫苏曌。

郭雀说道。

这是为何?苏曌脸上的神情愈发疑惑。

你是仙,即使你的仙道来自于长安,但离依旧是仙,只要两点不改变,无论未来如何变化你都依旧存在,而你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干涉现在。

郭雀缓缓说道。

苏曌心头一动,他望向郭雀,问道:哪两点?你的父母结合,你的名字不变。

郭雀回答道。

你告诉长安你的名字,那他便会下意识再你出生取名时刻意避开这个名字,而你便不是你了。

郭雀又解释道。

所以你说我有帝王之相,是骗他的?女孩看向郭雀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怪异。

循循善诱而已,怎能说是骗?郭雀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苏曌闻言白了郭雀一眼,神色忽的一正,又问道:那你说,我们当如何做?很简单。

郭雀同样收起了自己的笑意,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无非两点。

其一,你不能干涉他做出任何选择。

你的干涉足以改变他的想法,一旦出现偏差,你的存在受到改变,那所有的计划都不再存在,事情便会再次陷入某种无止境的死循环。

苏曌颔首,她明白,她的存在是改变的第一要务。

其二……郭雀顿了顿,像是在踌躇着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方才说道。

杀了我。

他的在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里面寒光闪烁,却又分明带着笑意。

苏曌闻言心头赫然,她的身子一震,极为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想要确定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为什么?她问道,眸子中满是疑惑。

师尊们总以为仙能跳出因果,改变世事,能给未来留下一道变数。

仙却能不受因果制约,也不受命运摆布,但仙却会受到旁人的左右。

就好比一条河流,河道永远都是那么宽,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条细流。

我们的位置不变,仙所流经的河道依然也不会变,因为我们将我们的位置固定,留个他的河道便只有那一条。

而只要我死了,河流便会空出一个位置,河流便会混乱,或许未来便会有所转机。

苏曌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心头是莫名的震撼。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她最后缓缓的摇头说道:我不想杀你。

我也不想死。

郭雀闻言一笑,说道。

但你没有选择,只有你能杀我,你来自未来,你是仙,只有你能改变这因果。

可是……苏曌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她的眉宇间爬上了惶恐之色。

她说到底还不过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女孩,她如何能下手杀死一位在她心中极为敬重的长者。

我看见过那未来,那是你不喜欢,我同样不喜欢的未来,我们应该改变它。

郭雀如此说道,他脸上的神情那般从容,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慈祥。

不……一定有什么其他办法!苏曌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的身子继续往后退去,眼前的郭雀对她就像是一头洪荒猛兽一般让人害怕。

没有……郭雀正要继续劝解,却在那时,苏曌的眸子里忽的闪过一道流光,她像是想起了某些东西,忽的心头一动。

我有另一个办法,一定可以的。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般说道。

嗯?郭雀一愣,看向苏曌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干涉不了他的选择,但他们却可以。

苏曌眸子中的光彩愈发明亮。

什么?郭雀闻言一愣,显然并未有理解到苏曌所言究竟为何物。

而这时,这位少女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事物,那是一枚古铜色令牌,看似寻常,却透着一丝古意。

这是星辰令?郭雀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你要干什么?女孩冲着他展颜一笑,去星海,找人收拾他这个笨蛋。

她这般说完,身子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天际飞去。

郭雀愣在原地,知道女孩消失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的心头一动,一道卦象便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卦象如此说道:英魂归处,天刀再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战!苏长安来到大军军营之时,军中的景象着实让他心头一惊。

士卒肃穆,刀戟寒光,虽然人群之中来往频繁,甚至匆忙,但却不见丝毫慌乱之色。

由此点可见北通玄治军之策,倒是比之之前那位镇西关神将要强出不少。

他也不再多看这里的情形,大步便朝着中军大营走去。

待他步入其中便见北通玄等人正正襟危坐于其中,似乎正在商议些什么事情。

他们见苏长安到来,皆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转眸看向苏长安。

长安你回来了!穆归云第一个站起身子,走了过来,伸手握拳轻轻的打在苏长安的胸口,你小伙子不错嘛。

不仅烧掉了蛮军的粮草,还拐回了一个小姑娘。

说着,穆归云的眼角流露出极为揶揄的笑意。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一滞,他瞟了一眼已经坐在人群中的摩青翎等人,也知道此事想来是他们告知诸人的,倒也不在意穆归云的调笑,他朝着他笑了笑,便走到桌前,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蛮军要攻城了吗?苏长安望向北通玄问道。

坐于首位的北通玄闻言颔首,他说道:前方斥候来报,蛮军调动频繁,已经在关外摆好了阵势,今夜可能就会攻城。

这么快?苏长安一愣,心中暗暗想到看样子蛮军的粮草紧迫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嗯。

北通玄也皱起了眉头,说道:确实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不过我们早有预料,倒也不惧。

一旁的红玉接过了话茬,说道。

苏长安闻言颔首,他转头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几乎不曾说话的徐让,与一脸笑意看着他的梧桐。

心头暗暗想到,蛮军五位星殒,他方有北通玄、郭雀、梧桐、徐让以及楚家刀客,若是真的打起来倒也不曾惧怕些什么。

只是蛮军数量众多若是不如郭雀所料,三日之后蛮军仍有余粮,那恐怕免不了被蛮军生生耗死。

所以这一战,为求稳妥一定要想办法斩杀蛮军一两位星殒,方才能稳定胜局。

想到这儿,他不由又看了徐让一眼,而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在这时抬眸看向他。

二者的目光相遇,苏长安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铺面而来。

他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头更是惊骇万分,徐让的实力似乎已经强大了某种让人胆寒的地步,即使是在蛮军军营中面对那位突骨吕,他也未有感觉如此赫然。

他的心头更是涌出了某些不安,徐让在长安亲手杀了侯如意,无疑他投靠司马诩,而无论司马诩究竟是否如郭雀所言是曾经的天玑,但他与神族勾结,想要放蛮军入城无疑是坐实了的事情。

徐让此次突然到来,虽然说是要帮助诸人,但苏长安还害怕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甚至有可能徐让会在临阵之时忽然倒戈,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他不愿再给本就危如累卵的西凉再徒增变数,当下便看向徐让,问道:你到西凉到底有何目的?这问题来得极为突兀与敏感,让在场的诸人一愣,徐让阴冷的眸子再次看向苏长安,苏长安这一次面对如此寒意深重的目光却是不闪不避,直勾勾的对上。

诸人都闻道了这营帐中极为怪异的气氛,一时间这大帐之中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红玉。

北通玄在这时看了红玉一眼,轻声说道。

红玉只是一眼便明了了北通玄的心意,她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诸位将军与我出来,关于守城之事,我尚有一些事情要交代诸位。

这些将领自然一耳便听出话里的深意,他们纷纷起身,随着红玉走出了营帐。

转眼间,偌大的营帐中便只剩下苏长安、花非昨、梧桐、罗玉儿以及徐让、北通玄六人。

营帐之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诸人都仅仅的盯着徐让,唯有梧桐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说吧,你的目的。

北通玄伸手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桌面,发出一阵极为细小又清晰入耳的轻响,在偌大的营帐中来回响动。

我说我为西凉苍生而来,你们信吗?徐让转头看向北通玄,眸子中的寒光更甚,冰冷异常,一如他此刻的声线。

我西凉如今虽危如累卵,但也不需要一位叛徒的怜悯!北通玄的脸色一变,体内的十方剑豁然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

你不是一直叫嚣着苍生为重吗?当年你用这个借口,杀了如烟,如今怎么又变了?徐让对于北通玄的怒意视而不见,他慢悠悠地说道,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此言无疑戳中了北通玄的痛处,他眉宇间一道杀机浮现,身子豁然站起,手中更是不知在何时握住了那把十方神剑。

此剑如今今非昔比,虽未催动一丝灵力,但他周身所释放出的剑意却如有实质一般,在这营帐之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罡风。

你要与我打?徐让笑了起来,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站起,背上的双枪被他取下握于手中,一柄白洁如玉,一柄猩红如血。

而他的身后也在此刻浮现出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

二人目光冷冽,气势在半空中碰撞,都是锋芒毕露,分毫不让。

其余诸人也是脸色一变,不曾想这二位一言不合,便要在这大帐之中来上一场。

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瞬间,帐外忽然响起一声长令。

只见一位伺候模样的士卒急匆匆的推开营帐前的帷幕,走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他甚至没有去看营帐中情形,便已然跪下,低着头大声说道:前方来报,蛮军集结完毕,已向我永宁关靠拢!此言一出,诸人一惊,北通玄与徐让也几乎同时收敛了周身的气息。

这么快?北通玄看向那名士卒,皱着眉头问道。

本来按照他估计要集结完百万大军,怎么也得到了傍晚,却不想蛮军的效率远超出他的预料。

你若是所言不假,侯如意之事,我之后再与你计较,若是你敢在此时与我作乱,我北通玄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你垫背!说罢,北通玄不再去看徐让一眼,领着苏长安诸人便急冲冲的赶往关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片甲不留西凉,起雾了。

苏长安与北通玄诸人登上了关头,他们望着关外,那里是迷蒙蒙的一片雾气,几乎让人不能视物,就是苏长安借着帝江精魄的能力,也只能依稀看见远处密密麻麻的蛮军正在一步又一步向着永宁关靠近。

这雾气有古怪。

苏长安皱起了眉头。

这雾气自然有古怪,这才过了午晌,突然起雾,无论怎么看都应是有些什么人在暗地里作怪。

但苏长安所指的古怪,却并不是这个。

他的体内的帝江精魄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神物,以他的目力,只要他愿意,莫说区区雾气,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数里之内的光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这雾气,却很神奇能遮掩住他的视线,这至少说明了这雾气并非寻常所认知的雾气这般简单。

嗯。

北通玄也点了点头,以他的修为自然也能感觉到这雾气的不寻常之处。

吼!吼!吼!这时那迷雾的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极为巨大声响。

那是蛮族的百万雄师共同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从深处传来,诸人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但因为迷雾的阻碍,他们并看不清那里面的情形。

这无疑让众多将士感到惶恐,苏长安只是用余光瞥了瞥,便看见身旁的数位士卒随着那声音响起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北通玄的脸色在那时沉了下来,他自然知晓这将是场恶战,因此在这一战之前,他已经尽可能的在心中高估蛮军战力,但不曾想这第一场交锋还未开始,他们便落了下乘。

这应当是共工氏族的星殒南破山的花招。

这时一道声音慢悠悠的传来,之间一袭黑衣的郭雀正负手而来,他笑脸盈盈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嗯,共工一族以精通水道铸成,其星殒南破山更是号称拥有翻江倒海之能,这雾气看似寻常但实则腐蚀性极强,寻常铁甲数息可蚀。

一旁的摩青翎也开口说道,声音极为低沉,可想这雾气应当是极为难缠的招数。

北通玄闻言颔首,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虽然说他手下的士卒多少有些修为,只要放出灵力护体,这雾气倒不至于取其性命,但一只在这样雾气笼罩的环境下与之作战,定然损伤极大,绝非良久之策。

雾气渐渐靠近,眼看着就要漫上关头,而浓雾深处蛮军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大。

众人眉头紧皱,苦思对敌之策。

而也在这时,少有言语的梧桐忽然站了出来。

不过区区毒雾,也敢在我面前献丑!梧桐这般说道,她的身子忽然张开,身体开始膨胀,一根根绯红的羽毛自脚下向着全身蔓延,瞬息之后,她便化作一只高约数十丈的巨大凤凰。

嘤!!!她发出一声高亢的长鸣,周身灵炎环绕,只听她语音绕梁,周身灵炎破体而出,飞射向那迷雾四处。

凤凰真火!迷雾深处也在此刻传来一声惊呼。

凤凰真火乃是这世上最炙热的火焰之一,相传若是修炼到极致即使星殒也触之即化。

梧桐的凤凰真火虽然未有达到那种地步,但是这火焰却足以驱散这所谓的迷雾。

只见那真火四散于迷雾之中,熊熊烈焰所到之处,那迷雾就像是遇见了命中克星一般,一阵翻滚,随即渐渐消散。

只是百息的光景,笼罩在永宁关外的迷雾便变得稀薄了许多,诸人也终于是在这时看清了迷雾中的情形。

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声响起。

有道是千人盈野,万人盈城。

而百万大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枪亮戟而来那是怎样的情景?这些士卒的周身并没有如大魏的士卒一般裹着密实的甲胄,但他们的身材却壮硕的可怕,几乎都是七尺开外,赤裸的上身是鼓起的如小山的一般的一块又一块肌肉。

他们的双目闪着极为不正常的血光,即使相隔数里,那百万血色的目光汇集在一起已经让关上之人心头胆寒。

他们在前进。

每迈出一步,便荡起巨大的尘埃,便激起一道巨大的声响,似乎就连整个西凉大地也因为他们的脚步而开始颤抖。

咕噜!也不知是谁咽下了一口唾沫。

但毋庸置疑的是,关上的士卒都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来自蛮军的压迫感。

这绝对的数量所带来的压迫感,无论是如何身经百战的劲旅,在这样的数量差距上都不可避免的感到害怕。

弓箭手!红玉一声冷喝,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便尽数来到关头,他们两两一组,之人在前,引弓待发,一人在后,利箭上弦。

这样的交错来回可以保证利箭毫无间隔与空隙的覆盖整个战场,由此也可见北通玄对于军队的治理颇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停!却在这时,蛮军方面响起一声长令。

那声音极大,即使相隔数里的永宁关头也听得极为清晰,显然法令者时运足的灵力。

那一声令下,蛮军的百万大军令行禁止,瞬息停住。

这位置恰恰落在了北通玄弓手的射程之外。

就在诸人心头诧异之余,蛮军的阵型忽然发生了变化,他们从中朝着两侧推开,在大军的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数道身影从后方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苏长安的瞳孔猛然发大,蛮军之中走出的数道身影中的前五人气息凝实,一举一动之间看似随意,却仿若有星光相随,这分明便是星殒!待到这五人带着近百位将领打扮的蛮军来到大军之前,百万大军又再次合拢。

整个过程,蛮军做得是迅捷无比,且滴水不漏。

要知道,行军打仗,指挥百人易,千人易,但要让百万大军配合如此默契,却绝非简单之事,由此想来,这蛮军之中亦有高人。

这时,那五人之中为首的一人独自骑着胯下的骏马慢悠悠的来到了关下。

此人生得极为壮硕,大有虎熊之相,他脸上的神情也极为悠闲虽行走于战场之上,但却闲庭信步,如走马观花一般。

终于他来到关下百丈处,停下了脚步。

他在那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即使相隔数百丈,诸人也能在那时感觉到此人那目光中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

他说。

吾乃蛮王拓跋元武,奉圣厅九婴圣子之名前来讨敌,汝等若愿意受降,自有圣物赐下。

如若冥顽不灵!我蛮军所过,片甲不留!第一百六十八章 擂鼓拓跋元武的声音极为洪亮,几乎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在场士卒的耳中。

这是两军交战前常用的戏码。

无非便是试图动摇一方的军心。

北通玄自然不能放任拓跋元武这般,他的身子一跃,一道剑翼便自他的身后张开。

他落在拓跋元武的上空,俯视着这位九婴氏族的帝王,寒声说道:所谓圣物,不过是惑人心智的毒药,你已离死不远却不自知。

你是北通玄?拓跋元武仰头看着这位一袭白衣的男子,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的这令人心颤的寒光。

正是。

北通玄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我闻你大名许久,却未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与众不同。

拓跋元武对于北通玄的态度却并不恼怒,他这般说道,却不知为何,在与众不同四字上面,他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他言道:多说无益,里不是想要这永宁关吗?说到这儿,北通玄的眸子同样眯了起来,里面的杀机蹦现:拿刀来取吧!正有此意。

拓跋元武闻言,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仰头拱手说道。

二人言罢便各自都失了与之对话的兴趣,纷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阵营。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过去。

拓跋元武回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他似乎向着旁人交代了几句,随后蛮军之众便涌出一队人马,由数位武将打扮的蛮军领着走上前来。

这是?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蛮军只派这一小撮人马上前,并且很快这批人马便入了关上弓箭手们的射程,在苏长安看来这些蛮军的举动与找死无异。

北通玄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心底的疑惑,而他也有意教导苏长安在行军打仗方面的事宜,因此他解释道:他们是来叫阵,两军大战前,通常便会如此,双方各自派出牙将对阵,若是不接便落了士气,若是战败同样也会落了士气。

反之胜者便会士气大振,与交战时的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拓跋元武敢派人叫阵,显然是对这几位牙将的信心十足。

一旁的郭雀说道。

苏长安一愣,他极目望去,这才发现,那几位蛮军将领皆是问道境的强者,甚至大半周身的气息早已超出问道,可称半步星殒。

蛮军之中何时多出了这么多强者。

罗玉儿的眉头同样也皱起了起来。

哼,不过是一群被神血所噬的可怜虫,尤不自知罢了。

北通玄冷笑道。

而这时,那为首的将领已然开始叫阵。

吾乃夸父一族巫咸完颜廉,关内的人族鼠辈谁敢出来与吾一战!这将领的声音极大,似乎他还用了某些手段,让他的声音落在那些修为较弱的士卒耳中不禁心颤,而更有一位关上待命的弓手被这生意你的气势所骇,手中的弓箭一抖,一把利箭失守射了出去。

这寻常士卒所射出的利箭自然是伤不了身为半步星殒的完颜廉,他轻描淡写的将那长箭握于手中,放肆笑道:无胆鼠辈,不敢应战也罢,竟然还学人放起了冷箭,当真下作!此言一出,他身后蛮军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他们显然有意为之,纷纷运起了内力,那笑声自然毫无例外再次传到关上。

某说寻常士卒就是北通玄诸人在听闻这笑声之时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而那位失手射出弓箭的士卒更是在那时变得面如死灰。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己方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极点,而两军对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士气降下,对战之中便难有胜算。

显然,这叫阵已经到了不得不接的地步,且不仅要接下,还必须将之拿下,否者未战便已先败。

只是对面未有派出星殒,他们一方自然也不能让星殒出手,否则不仅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适得其反。

将军,末将愿领兵冲杀取下那贼人首级!似乎也是看出了局势的紧张,一旁的红玉第一个单膝跪下,向着北通玄请战。

随后,数位将领也纷纷跪下,向着北通玄再次请战。

他们的脸色极为不郁,显然对于蛮军的一再挑衅已经出离愤怒,这些将领跟随北通玄在西凉征战多年,将蛮军的累累罪行皆看在眼里,如今恨不得立马出手与之战个你死我活。

哪知面对诸人的请求,北通玄却摇了摇头。

你们的修为,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说道。

末了,又补充道:此战许胜不许败。

……诸人闻言都有些沉默,他们互望一眼,不禁叹气,心中也知北通玄所言属实,放眼诸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也就是红玉,但也不过问道,而对方派出的蛮将半步星殒便有四五位之多,若是败了,自己死于敌将刀下倒也罢了,可己方本就低落的气势,便会因此再降下几分,到时得不偿失,甚至影响了大局,那可便不是一人性命这般简单的事情了。

不若让我去吧。

就在诸人沉默之时,苏长安忽的走了上来,他笑着说道。

你去?北通玄转眸看向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有所迟疑。

苏长安的修为虽低,但战力的确强悍,可敌军的阵容却也不容小觑,北通玄在心底其实并不愿意让苏长安去冒这个风险,在他看来,整个西凉谁都可以死,唯独苏长安不能。

就在他要出言拒绝苏长安之时,一旁的花非昨也走了出来,他用他有些阴柔的声音说道:放眼西凉,星殒之下能对抗半步问道便只有我与长安二人,我随他一起去吧。

这话显然就是说给北通玄听的。

而北通玄也确确实实听进去了。

他在一段沉吟之后,也明白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太多,因此在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大事为重。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花非昨的身上,而花非昨也在这时微不可察的朝着北通玄微微颔首。

苏长安、花非昨听令!在得到花非昨的答案之后,北通玄终于是稍稍心安。

苏长安在!花非昨在!二人闻言单膝跪下。

我予你们三千兵马,关下蛮军五千之众,我要你们尽数给我留下来!汝等放心厮杀,梧桐为你们掠阵,我亲自为你们擂鼓!第一百六十九章 若我出手北通玄麾下有许多将士,其中不乏能征善战者,毕竟西凉这十年来战乱频繁,能活到现在的,哪怕只是一名步卒,也定然有他的不凡之处。

而这些步卒之中,最为人称道,也最被北通玄所器重的便当属跟随他最久的八千血衣卫。

血衣卫自然一开始并不叫血衣卫。

至于究竟姓甚名谁,已无从得知。

但早年他们跟着还不是神将的北通玄出身入死,常常一战下来,血透衣衫,久而久之便被人称作了血衣卫。

这血衣卫,便是北通玄纵横西凉的最大依仗。

如今他将其中三千交到了苏长安的手上,这是第一次,北通玄交出自己的亲卫。

打心眼离讲,苏长安在长安大闹北通玄婚礼之时,曾与一小撮血衣卫的士卒交过手,那时的他并不喜欢这些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屠夫。

是的,他不喜欢杀人。

从来不喜欢。

可当有人威胁到你的生命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若此刻,城门外密密麻麻的蛮军。

所以,苏长安在接下军令那一刻起,他便收起自己心底那一抹天真也罢,善良也好的东西。

从现在起,他要杀人。

杀很多人!他与花非昨领着三千血衣卫走到了关下的城门处。

他穿着寻常麻衣,花非昨一袭红袍,身后三千血衣卫长衫如血,气势冷冽。

说起来血衣卫应当是整个大魏唯一一支不着甲胄的军队了,一如他们的将军一般。

白衫临沙场,血透长袖归。

轰隆!眼前永宁关巨大的城门开始缓缓打开,发出一阵极为沉重又刺耳声响。

门外,是虎视眈眈的五千蛮军雄兵。

他们身材壮硕如虎,双臂之上鼓起的肌肉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

他们胯下是吐着杀气的猛兽,不止于马,还有许多张牙舞爪的似狼非虎的凶兽。

自大门打开起,一凌冽的杀机便赫然扑面而来。

这与修为无关,那是只有身经百战,饱饮过鲜血的屠夫才能发出的杀机。

很明显,眼前这五千蛮军夹带着他们的数位将领,应当都是这样的屠夫。

如同血衣卫是这永宁关中的精锐,这五千蛮军也应当是蛮族的精锐,否者也不会被拓跋元武派出来打这个至关重要的头阵。

走吧。

苏长安受到,声线多少有些干涩。

这并非害怕,而是因为紧张,无论怎样这都是他第一次阵阵真真正正的面对沙场。

苏长安与花非昨带着三千血衣卫缓缓的走出了城门,他身后的大门在那时发出一声轰隆的巨响,便再次关上。

他们在离蛮军百丈远的地方停住。

苏长安开始打量那位方才叫阵的蛮军将领完颜廉,而完颜廉也在此刻打量着苏长安。

那的确是一位很高大的男人,即使是身高已近一丈的摩海耶与之比起也矮上一个头,而十八岁苏长安站在他的面前更像是一位孩童正在面对这一头雄狮。

完颜廉显然未有想到领军出城迎战的人族将领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他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心头警惕的打量苏长安,待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苏长安的修为时,他嘴角忽的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姓北的让你和我打?完颜廉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

就是你和我打!苏长安颔首,语气淡定而从容。

哈哈哈!在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之后,完颜廉脸上的笑意瞬间便蔓延开来,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笑得极为放肆。

苏长安面对这样的猖獗的笑声,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只是静静的仰头看着完颜廉,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很快,完颜廉便真的收敛起了他的笑声,但他脸上却还是慢慢的嘲弄之色。

我来之前,便听拓跋炎说起过,如今的人族懦弱不堪,自玉衡死后更是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高手,起初我并不相信,还在书信中告诉他莫要轻敌,如今一见,才知拓跋炎所言不假。

完颜廉看着苏长安慢悠悠地说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苏长安的身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见某些他说期望的愤恨。

但令他失望的是此刻苏长安的脸就好似一潭万载枯井,无论完颜廉说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都难以在他脸上激起哪怕半分的涟漪。

区区天听境的修士也敢与我完颜廉对阵?你当真是不怕死!完颜廉并不满足于苏长安这般的表现,他继续出言相激。

你说拓跋炎。

这时,苏长安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线极为淡漠,就好像摆在他面前不是一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而只是一只对着狂吠不止的犬类而已。

那他现在人呢?说罢,苏长安还探着脑袋往完颜廉的身后望了望,似乎想要找到他口中那位蛮将的身影。

完颜廉闻言脸色的神情一滞,拓跋炎在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虽然有圣子赐下的圣物护体,但依旧免不了卧病在床,如今也未见其好转。

是你伤的他?完颜廉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散去,他阴晴不定的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心头开始暗暗琢磨自己是否又看错这少年的修为。

谁知苏长安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完颜廉脸上的神情再次凝固,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少年摆了一道,他顿觉脸上无光,胸中的愤怒与恼火便如井喷一般涌了上来,他硕大的头颅也因此涨得通红。

毛头小子,胡言乱语!吃你爷爷一刀!他怒吼一声,身下那只虎豹模样的凶兽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主人此刻心头的愤怒,也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载着完颜廉便一路冲了过来。

那头凶兽虽然看上起极为笨重,但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

它一路溅起的尘沙几乎遮住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视线,甚至它的每一次落地,苏长安都能感受到来地面那命线的颤抖。

不过数息的时间,那一人一兽带着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便已至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道寒光,那把名为九难的神刀被他抽了出来,握于手中。

他摇了摇头,如同叹息一般的呢喃道。

其实我想告诉你。

若是是我出手,拓跋炎便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章 拿命来换苏长安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诡辩的人。

尽管他常常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本意上他只是将自己的道理讲述给别人。

那些看似寻常却往往被人忽略的道理。

其实说到底,苏长安是一个很简单人,只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因此,当一个简单道理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会忽然哑口无言。

可这一次,苏长安并不是想讲什么道理。

他只是很单纯的要嘲弄完颜廉一番,只是可惜,他高估了完颜廉的耐心。

于是,他只有用他的刀,告诉完颜廉,他尚在口中未有说出的话。

这般想着,他的身子动了起来。

那时,一道雪白刀光亮了起来,在已近暮色的沙场上显得格外刺眼。

四周的怒吼忽的静谧了下来,就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渐渐放缓。

那少年的刀如同脱笼的困兽,杀机盎然。

又像蛰伏许久的毒蛇,阴冷迅猛。

刺啦!就像是某种利器割在了破败的皮革上一样。

静谧的沙场之上再次响起了一阵阵惊呼。

错愕、惊恐、不可思议等各种情绪在那时弥漫上了在长诸人的脸庞。

苏长安的刀在天际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带起一层淡淡的,却妖艳的血光。

完颜廉连同着他坐下的凶兽在那时,如同呆滞了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并不长的静默,但在场的诸人却生出一种如隔三秋的绵长感。

无论是蛮军还是人族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他们讲目光落在了完颜廉呆滞的身上,他们死死的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眼睛也不敢眨,似乎害怕哪怕只是微微的一失神,便错过了什么。

轰!终于。

一声巨响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完颜廉连同着他座下那头如小山般的凶兽,缓缓的倒在了地上,激起满地的尘埃。

在一阵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叹声之后,沙场之上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谁也没有想到,半步问道境的完颜廉竟然一个照面便败在了苏长安的手中。

他分明才天听境而已,若是真有这般能耐,待到他修成星殒岂不天下无敌?这样古怪的念头浮现在其余几位蛮军将领的心头,他们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杀机渐浓。

苏将军威武!关头之上的人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这样的吼声,随后那吼声便如星星之火,迅速的传开。

苏将军威武!威武!威武!这样的怒吼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瞬息便响彻了整个战场,方才还一脸得色的蛮军众将此刻皆变得面如猪肝色一般难看。

但很快他们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眉头一挑,看向苏长安,嘴角也随即勾起一抹冷笑。

你们是在等他站起来嘛?苏长安却早已料到他们心头所想,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们所谓的圣子,赐下的所谓圣物,在我这儿可行不通。

他的嘴角在那时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与之前完颜廉脸上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现在,他将之一一奉还。

神是杀不死的。

这是梧桐告诉过他的道理,但凡事也都有例外,比如玉衡便曾真真切切的斩杀过那位名为百鬼的半神。

在之前领着蛮族入关之时,苏长安便发现十方与九难对于这些被神血说附体的蛮族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他也以此为凭仗杀死过一位蛮族的老者。

如今,完颜廉成了继那老者之后,又一位死在他倒下的神族傀儡。

方才那些还面露冷笑蛮族将领闻言一愣,他们纷纷放出神识感应完颜廉的气息。

但很快,他们脸上的神情便彻底凝固,正如苏长安所言,完颜廉再也不能站起来,他的生机已经完全断绝,俨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从推翻帝江的统治,到绞杀帝江余孽,再到这永宁关外。

这些蛮将所依仗的除了神血带来的强大力量,剩下的便是那神奇几乎不能死去的再生能力。

因此他们在心底盲目崇拜那些赐予他们神血的圣子,作战之时更是依仗着这再生之力,几乎是悍不畏死。

但越是拥有这不死的能力,心底便越是害怕死亡。

就好比一个穷人,在他一穷二白时,想着的无非是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一个足以充饥窝窝头。

可有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又会想若是再有一间遮挡风雨的房屋,亦为可以说些贴己话的美娇娘,那便更好了。

但人便是这样的一种生物,拥有越多,便渴望越多。

欲望这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填满的。

它可以是一切幸福的根源,亦可以一切苦难的开端。

对于这些蛮族将领亦然如此。

通过神血他们获取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可怖的自愈能力,以及绵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寿命。

只要拿下永宁关,攻占中原腹地,再北上取下妖君头颅,整个世界便是他们的,他们可以享受数不尽荣华富贵。

有这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他们又岂能甘心死在这里?哪怕苏长安的修为不过天听,即使他再强,只要他们数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愿意联手,赢面应当是很大的。

可是,在这时,他们的心中都生出惧意。

因为就算是赢,也难免死伤,刀剑无眼,谁又愿意做那个死去的孤魂野鬼。

他们在这时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心思。

可是若是此刻退下,拓跋元武定然饶不了他们,远在圣庭的圣子也决计容不下他们,因此,他们心底一沉便有了决断。

此子妖言惑众,我们有圣子护佑定然战无不胜,即使死去圣子也会再次将我们复活!一位蛮将在这次抽出了手中的长刀,他高声喝到,身后那些蛮军士卒顿时气势大震。

相比于这些蛮将,这些士卒对于圣子所知不多,只是盲目的崇拜于他,听闻这蛮将之言,一个个跃跃欲试,企图斩获军功得到那所谓圣子的垂帘,获取圣物。

他们在这蛮将的蛊惑不疑有他,纷纷发出怒吼,在座下凶兽的咆哮声中,如虎狼过境一般直勾勾的朝着苏长安一方的三千人杀了过来。

拥有越多的人,越害怕死去。

因为他只要他活着,便有大把娇娘美妾、锦衣玉食等着他去享用。

而一无所有的人,除了这条命,便再无他物。

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拿命来换。

这便是道理。

无论对于蛮族、妖族、亦或是人族都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 慈不掌兵五千。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

可真正当五千人摆在你的面前时,尤其是这五千人跨着凶兽,拧着长戟,以浩瀚之势向你发起冲锋。

无论他们的修为如何,他们气势,耳边回响的喊杀声都足以让人胆寒。

蛮族善战,此言不假。

一旁的花非昨在苏长安身边感叹道。

苏长安皱着眉头颔首,这五千蛮军看似五千,实则气机连成一片,即使以他的修为也不敢独自面对起锋芒。

血衣卫!他念及此处,一声暴喝。

身后三千血衣卫齐声说道:属下在!迎敌!苏长安一声怒吼,周身气势一震,一道灵压荡开,他的领域豁然蔓延开来。

咚!咚!咚!关头之上也在这时响起密集的鼓点,那是北通玄亲自在为诸人擂鼓。

得主将擂鼓,诸人自然气势大盛。

一张苏字旗也在此刻在城头扬起,一位士卒打扮男子正执旗呐喊。

此人正是刘长玉。

他本意是想随着苏长安一起出城,但他的修为着实不堪入目,苏长安记着他家中尚有老母,故而回绝了他,此刻便只能站在关头,使出浑身解数摇旗呐喊。

冲锋的蛮军已经越来越近,众人甚至已经能够闻到从那些凶兽与蛮军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

苏长安在那时眉宇一沉,大喝道:杀!身后顿时响起一阵冷冽的喊杀。

他的身子一动,身后三千白衣如脱笼恶兽,随影而动。

那三千白衣飘荡如雪,一股与之极不相符的杀意猛然荡漾开来,那杀意几乎凝为实质,竟然足以与那五千蛮族所聚齐的杀意相抗衡。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冲在最前方的苏长安已经与蛮军短兵相接。

那蛮子只是寻常士卒,自然只是一个照面便被苏长安一刀斩为两半,连同他胯下的凶兽也无法幸免。

炙热的鲜血犹如绽开的莲花忽然崩现,浇投苏长安的衣衫。

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

血衣卫也在这时与蛮军相遇。

或许是因为北通玄的缘故,这些血衣卫所用兵器皆是长剑,他们虽是百战之躯,但是身为人族,身子比之骑着巨型猛兽的蛮军已然差上大半个身位,修为与之相比也差上一小节。

这蛮军毕竟是从百万大军中挑出的精锐,而血衣卫说到底只是作战经验丰富一些的士卒罢了。

但这些看似瘦弱的血衣卫们,出手却极为狠冽,几乎是已伤换伤的打发,对于那些蛮军呼啸而来的利刃视若无物,只是将他们的剑直勾勾的刺向这些蛮军的要害。

这自然有人功成,斩蛮军于剑下,亦有人稍慢一拍,死于蛮军枪戟之下。

但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在蛮军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不小的血洞。

苏长安常听人说血衣卫都是些疯子,这一点,他曾不以为意,而如今见着血衣卫们如此悍不畏死的作战方法,他方才明白,这血衣卫的名号究竟从何而来。

而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些血衣卫不知修炼了何种功法,他隐约看到每一个被他们所杀死的蛮军都被他们抽出一道血光,而这血光似乎带着滋养之用,让他们身上的伤势迅速的恢复,甚至周身的气势也上升了一份。

虽然不知这功法究竟为何物,但苏长安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魔功。

这寻常功法哪会有这般强悍作用?并且这样的功效,以苏长安的了解,必定会给使用者留下不小的隐患。

他的眉头皱了皱,但还来不及多想,便又有数位蛮军围杀了上来,苏长安眉头一凝,也知不是想这些时候,故而手中长刀一荡,数道流光斩出,周围便有几位蛮军瞬息被砍成了两截。

而远方一共七位蛮军首领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冷笑着看着苏长安。

他心头一寒,知是这些蛮将想依靠着这些士卒消耗他的力量然后寻求机会一击必杀。

将军不用出手,这些蛮子都交于我们吧。

这时一位血衣卫首领模样的男子来到苏长安的身前,冷声说道。

苏长安一愣,显然有些迟疑。

这些血衣卫虽然功法诡异,但蛮军的实力明显强于他们,这一战下来,虽胜算很大,可免不了死伤,这一点是苏长安不愿看到的。

将军,吾等生死是小,但此战不可败,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那血衣卫这般说道,又是一剑斩下一位蛮子的头颅,可胸口却被一道劈中,撕开一条血痕。

但他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就好似这一刀不是劈在他的身上一般。

慈不掌兵!将军三思。

那男子再次说道,一股血光在那时自那蛮子身上涌出,被他吸入体内,他胸口的伤势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而这一次因为离得极近,苏长安很敏锐的感觉到,这男子的生机在那时弱了几分。

他豁然明悟,这功法是需要以寿命为代价而施展,即使他们活着从西凉走下去,留给他们的寿命也绝不会太多。

他环视周围那些已经浑身浴血,浸透白衫的血衣卫们,心中涌出几分悲凉。

他能理解北通玄为何教他们这样的功法,可心头却还是止不住的抑郁。

天岚,果然是一个很残忍的地方。

他这般想着,终于还是沉着眉头,点了点头,退了下来。

那名血衣卫说得很对,他们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仗并不能输。

北通玄输不起。

西凉输不起。

天岚亦输不起。

慈不掌兵,这话说来聊聊四字,但其中残忍,恐怕只有当事者方才了知晓一二。

战争还在继续,这西凉的沙场此刻就像是一座永不停息的绞肉机,在吞噬最后一块血肉之前,它永远不会停下。

一个又一个蛮军倒下,一个又一个血衣卫带着染透了鲜血的白衫倒下。

他们的鲜血汇集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如绽开的桃花一般侵染了永宁关外的黄沙。

苏长安再也等不下去。

他的胸口满是滔天的怒火,他们就像要将他燃尽一般,在他的胸膛肆虐。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也终于明白,生命在战争面前究竟是何等脆弱。

他愤怒,为死去的血衣卫,也为死去的蛮族。

他头顶的七星亮了起来,七道虚影豁然浮现,一时间无数刀光剑影,幻境枪鸣乍起,他一人,朝着七位半步星殒境的强者杀了过去。

他要杀了他们。

杀了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们,杀了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星殒,然后在去到所谓圣庭,将那些所谓的圣子扯下神坛。

他终究掌不了兵。

他心底那抹善良将他拒之门外。

他做不了北通玄,他叫苏长安。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美的风景苏长安的速度很快,快到某种骇人听闻的地步,星殒之下的修士,绝不该拥有这样的速度,以至于那七位蛮将几乎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这自然让这些本就心生畏惧的蛮将感到胆寒,他们大声呼喊道,拦住他!于是那些尚在与血衣卫们厮杀的蛮族不得不放下眼前的对手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涌来。

天枢。

苏长安这般轻声说道。

声线冷冽如天山之上的坚冰,万古不化。

那时,金戈铁马之音乍起,天枢的虚影手中双枪被他舞得密不透风,蛮子们汹涌的攻势便在那时被他生生的挡了下来。

苏长安的身影继续向前。

又是一批蛮卒冲杀上来。

天权。

他再次呢喃。

于是,无数蛟龙恶蟒的身影乍现,他们相互盘缠,搅动,最后狠狠的壮向那些蛮卒,生生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同时溅起满地的尘埃。

苏长安的速度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他还在向前!自然,又会有蛮军前来阻挡。

天璇!天玑!玉衡!摇光!开阳!他一次又一次的唤出七星的虚影。

待到他冲破蛮军的包围,七道虚影已经尽数耗尽。

这七式对他消耗极大,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他只是盯着离他不过百丈之遥的那七位蛮将,眉宇紧皱,杀机盎然。

他知道,他要杀了他们。

他想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恐惧终于在这个时候爬上了那些蛮将的脸庞,几乎下意识的,涌现在他们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跑,可是他们的脚方才迈出,便生生止住。

拓跋元武绝对容不下逃兵,尤其是在如此重要首战之中,做了逃兵,其下场如何,几乎不敢想象。

诸人在那时心头一寒,互望一眼,心中便有决断。

所谓向死而生,这些蛮将大都身经百战,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虽然方才心头有所畏惧,可一旦下定决心与苏长安搏命,自然便也就没了其他的心思。

只见一道道灵压荡漾开来,他们的领域迅速张开,无一例外皆是突破了领域极限的十里,气势强横程度远非寻常问道境可比。

一时间电光火影,冰芒风啸,如旱地拔牛一般乍起,瞬息便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七人,三刀两斧一戟一枪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苏长安杀来。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双方的刀戟在半空中相遇。

一股巨大的气浪自双方交界处爆开,扬起了漫天尘埃,让人几乎无法视物。

而后,苏长安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暴退而出,紧跟其后的花非昨眼疾手快,赶忙将其接住。

没事吧?长安?花非昨阴柔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关切。

苏长安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他的身子一顿,一缕鲜血便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他的双眸却是那般明亮,就好似里面含着星辰,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看着那漫天尘埃中的身影,并没有半点回应花非昨询问的意思。

数息之后,尘埃散去。

那七位蛮将傲首立于其中,他们的手臂轻轻颤抖,但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这七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合力,苏长安虽然战力强悍,但这第一次交锋,显然是落了下成。

这小子,大有古怪,留置不得。

一位身材壮硕,手持巨斧了蛮将看了看自己至今还依旧有些颤抖的左臂,寒声说道。

七人合力虽是击退了苏长安,可是他们的眉宇间却没有半分得色。

毕竟对付一个天听境的修士,却需要七位半步星殒境大能联手,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位蛮将的话很是说出了诸人的心声,他们纷纷颔首,随即身子一动,周身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身子更是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苏长安袭杀过来。

相比于已经死在苏长安刀下的完颜廉,这七人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他,七人一同出手,且毫无保留之下,那气势之汹涌,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长安,左边的四个交给我……花非昨一眼看出来者不善,他沉声说道。

但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苏长安便已然上前一步,他将手中的九难放回了刀鞘,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侧头说道:区区魁魅魍魉,何须劳烦师叔。

那时,一声高亢如龙的剑鸣忽的自他背上的剑匣之中响起。

天地在那时仿佛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君王临世一般,所有事与物都在那一刻蛰伏,只余那一声剑鸣响彻天地。

七位蛮将的身子越来越近。

他们双目血红,里面包裹着的是滚滚如火的杀意。

他们周身的灵力涤荡,交错汇集,可谓遮天蔽日。

他们手中的利刃,寒芒闪烁,如黑夜中猛兽泛着幽光的冷眸。

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七人,苏长安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惧之色。

直到,这七人已至苏长安的身前,他的嘴唇方才微微张启。

他说。

三千浮屠!那一声,声如旱雷,凭空炸响。

他背上的剑匣一阵剧烈的抖动,随即,只听一声破空之音响起,一道黑色的光阴猛然破匣而出,直直的窜入苏长安的手中。

那是一把剑。

一把漆黑的剑。

除了偶尔剑身上闪现出的一抹血光,便再无其他色彩。

那是如夜一般的漆黑,如死亡一般的墨色。

我以天岚院守望者之名,赐尔等一死。

苏长安这般说道,声线细微,却犹若敕令,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他的剑匣之中又是一阵剑鸣,只见寒芒闪烁,他的周身便在那时浮现出整整三千把寒光灵剑。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终于动了起来。

莲花·绽!他这般说道。

那时,七位蛮将的瞳孔豁然放大,里面一朵朵剑影绽开,若是细细数来,那莲花之数,整整三千。

那三千剑影莲花几乎覆盖了这七人所有的退路,他们如今再这三千莲花之下,犹若瓮中之鳖,避无可避。

首当其冲的那位蛮将,他手中的利刃在那时脱落,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缓缓向后扬起。

他的瞳孔中是一朵与众不同的黑色莲花。

真是美丽的风景啊。

他在心中这般感叹道,一道炙热的鲜血自他的胸膛奔涌而出。

他这般想着,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拉开帷幕静。

死一般的寂静。

对战正酣的蛮军与血衣卫们停了下来。

他们木讷甚至呆滞的看着前方。

那里有一位少年手持长剑,周身三千灵剑悬挂。

他肩膀耸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剑上淌着鲜血,殷红又刺眼,像是即将燃尽的火焰。

他的身后,横七竖八的躺着七道身影。

那是拓跋元武派出的蛮将。

那是半步星殒境的大能。

现在,他们就像是死了一半,安静躺着那里,除了溢出的鲜血,便再也没有了半分气息。

但他们仍旧未死,哪怕苏长安留给了他们注意致命的伤势,但他们依旧活着。

神是杀不死的。

至少是很难被杀死了。

吞噬了神血的蛮将们,继承了这个可怕的能力,他们的伤势亦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会再次站起,再次成为圣子手下可怕的傀儡。

苏长安瞥了瞥嘴,长剑归鞘,漫天剑意在那时散去,他再次抽出九难刀,身影一晃,将这七位蛮将的头颅尽数割下,然后将之如皮球一般,用力一掷,抛向了远处拓跋元武的方向。

那七颗头颅落地一阵翻滚,最后来到拓跋元武的脚下。

这个脸庞刀削一般,须着浓密胡须的男子,低头看了那头颅一眼,随即抬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旁人看不透彻的光彩。

王上,这小子来历不明,手中兵刃尽可斩杀圣子庇护之人。

且小小年纪,战力便如此惊人,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大患,不若……身旁一位披散着头发,样貌阴沉的男子凑了上来,在拓跋元武的耳畔轻声说道。

这是共工氏族的大巫咸,南破听,方才那阵被梧桐说破的雾气便是由他施展而出。

拓跋元武闻言,转头看向南破听,却并不言语。

他眯着的眼缝中透出的寒光,让南破听心头一震,也不知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丝底下了头颅,不敢直视拓跋元武的眼神。

一位星殒,此刻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白兔一般,唯唯诺诺的立在拓跋元武的身前,局促不安。

你的意思是偷袭?拓跋元武说道,声线平淡,让旁人根本弄不明白他心中究竟在作何想。

南破听闻言一愣,在微微迟疑后,还是说道:兵不厌诈,此子身上功法诡异,不可留啊。

哼!若是用了此等不堪的手段,我拓跋元武与那些奸邪人族有何区别?拓跋元武说道,声线那抹毫不掩饰的阴冷,让南破听心头一颤,赶忙退到一边,不敢再有半分不满之言。

将军好身手,可有心投效我圣子麾下,届时裂土封王,我保将军一王柱之位可好?拓跋元武在这时转头看向苏长安朝着朗声说道,脸上满是笑意,似乎方才苏长安斩落他八员大将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苏长安冷眸看了拓跋元武一眼,同样朗声回应道:劳烦拓跋将军回圣庭转告你家圣子,我苏长安终有一日,会去到你们所谓的圣庭,将你们的圣子……五马分尸!此言一出,蛮军顿时哗然,如此不敬之语几乎闻所未闻,一时群情激奋,甚至有甚者就要排众而出,杀向苏长安,却被拓跋元武生生的拦了下来。

他看着苏长安,嘴角扬起。

若是苏将军能侥幸从此战中活下去,将军之话,拓跋元武自然一字不漏,向圣子转达。

话音方落,永宁关上响起鸣金之声。

那厚重的城门在这时缓缓打开,苏长安深深的看了拓跋元武一眼之后,领着花非昨与所剩不过八百的血衣卫,转身回到了永宁关中。

活下来的八百血衣卫被士卒们搀扶到营帐中修养,而苏长安与花非昨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关上。

手上依旧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第一时间走了上来,笑呵呵的看着苏长安,夸赞他英明神武,这是发自真心的赞扬,绝非马屁。

这个老实的少年,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起,便已彻底将苏长安当做了神一般敬重的对象。

苏长安随意说了几句便走到了北通玄的身旁。

长安幸不辱命。

他拱手说道。

北通玄笑着看了他一眼,将之扶起,虽未有任何赞扬之语,但在场诸人都还是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北通玄对于苏长安满意。

但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关外,眸子中的神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苏长安心头一动,也顺着北通玄的目光朝着关外望去,此刻蛮军已经摆好了阵势,在关外一直拍开,一架架举行的投石器被推到了前线,远处的天际开始出现一道道乌云状事物,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永宁关方向飞来。

龙隼!一旁的摩青翎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诸人皆转头看向她。

她心底一沉,微微调整一番自己心底涌出的惊恐之后,方才说道:龙隼是蛮地的猛禽,相传这种猛禽极其凶恶,且喜群居,一旦成年即使是太一境的修士也不是对手,加之它们是禽类,占据天时,就是地灵境的修士想要斩杀他也绝不容易。

龙隼数量极为稀少,这拓跋元武是如何寻到如此多数量的龙隼……她的话音方落,远方那一团团乌云终于靠了过来,正如摩青翎所言,那些乌云果真便是密密麻麻的如雄鹰一般的巨大猛禽集合在一起而形成的假象。

它们的身形巨大,翅展近乎十丈,周身甚至还隐约有着灵力波动,而它们的身上皆坐着一位手持兵刃的蛮军,显然这些龙隼已经被拓跋元武用某种不知名的办法所驯服,成了他们的坐骑。

想要守住永宁关本来因为巨大的人数差异便已是极难之事,可如今又有这近万龙隼,无疑给这本就困难的一战再次增加了未知的变数,也难怪北通玄的脸色会变得如此难看。

呜!此时,蛮军方向响起了巨大而又绵长的号角声。

百万大军在那一刻终于朝着永宁关发起冲锋。

那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几乎震天动地,在整个天地间回荡。

关上的诸人看着如潮水涌来的蛮军,心头一沉,他们知道。

西凉的大战,终于在此刻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最先抵达永宁关的不是那汹涌如潮水的蛮军,亦不是天际那虎视眈眈的龙隼。

而是蛮军阵营中一字排开的投石车所投出的巨石。

那些投石车极为巨大,近乎十丈,所投出的巨石也有一丈之大,且用了某些苏长安不曾知晓的方法炼制而成,一旦发生撞击还会产生巨大爆炸。

他从高空抛下的重击,加之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即使是太一境的修士都难以抵挡,更别提这些寻常士卒,他们的修为大多在九星聚灵,繁晨境的都大多可以混个百夫长做做。

这巨石所产生的杀伤力对于关上的士卒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

即使是北通玄也没有料到蛮军还有此等杀招,顿时整个永宁关头响起了一阵哭喊,方才还队列严正的军队此刻乱成了团。

来不及多想,梧桐一马当前,来到关前,体内灵力一荡,化出一道巨大的屏障,将那些巨石当之门外。

可是永宁关何其巨大,连绵近千丈,即使梧桐的修为堪比星殒,可是独自撑起这般大的屏障对她的消耗亦是极大,显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想办法毁了那些机器。

北通玄沉着眸子说道。

人族一方自然也有一些大型的投掷设备,比如神机弩,那东西可以射出六尺长的巨弩,且连贯性极好,只要弩箭充足,可以不间断的射出三发。

在战场上堪称绞肉机一般的存在,可与这蛮军祭出的投石车一比却相差甚远。

这并非北通玄考虑不周,亦不是人族愚钝。

巨大机械制造并非简单的巨大化便可,首先光是寻找足以将一丈大的巨石抛上百丈高的城头这样的力柱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何况还要支撑起庞大的躯干等等,这远非人族现在所拥有的工艺能达成的。

可偏偏拓跋元武做到了,也成功的打了北通玄一众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里一位身材魁梧无比,高约两丈的身影忽然从蛮军阵营中跃出,百丈高的城头他瞬息极致,手中的狼锤一把巨拳便携带着风雷之势,狠狠砸向梧桐说撑起的屏障。

那是夸父一族的星殒铜驱象!他的意图自然也再明显不过,他想要破开这梧桐的屏障,让那些巨石收割城内士卒的生命。

梧桐心头骇然,她进退维谷,若是收起屏障身后的寻常士卒免不了伤亡惨重,可若是硬接下这星殒的一拳,恐怕以她的修为也决计不会好过。

却在这时,一把长枪忽的爆射而来,携带着一头贪狼虚影直直的迎向那位铜驱象。

这出手之人自然便是徐让,他一枪卸掉了来者的攻势,身子一顿便与之战在了一起。

星殒的力量何其强大,二者交锋自然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也很难再腾出手来顾忌其他。

蛮军一方显然并未因此死心。

又是一位星殒杀到,正是之前被那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苏曌给打败的招司一族的突骨吕,苏长安依稀记得他受了极重的伤势,甚至险些被苏曌斩杀,可是如今时隔不过一日,他竟然有这样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诸人面前。

诸人自然不会放任他出手,这一次,郭雀召唤了他的命星,幻化出无数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紧接着,祝融一族的星殒完颜左又紧随其后杀上关头,楚元白领着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刀客摆开了架势,这些刀客实力自然不俗,大都是在天听魂守左右,甚至还有许多问道境的大能,身为首领的楚元白修为更是到达了半步星殒这般强悍的地步。

可是与星殒比起来,这样的实力其实并上不得台面。

但刀客之间却似乎拥有某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秘法,他们气机连成一片,每一次出手都集合三千刀客的刀意,即使是星殒短时间内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己方的高手连连出手,梧桐也意识到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

只见他发出一声长鸣,顿时幻化出了自己的本体——一直浑身浴火的凤凰。

她双翼一振那源源不断涌来的巨石被她尽数掀飞,倒戈一般直直的砸向蛮军的大军之中,豁然将那些投石器砸得七零八落,虽然蛮军反应及时,侥幸保下了十之一二,但相比于之前,已经大大减少了对于关上的威胁。

这自然触怒了蛮军高层,那位共工一族的星殒南破听身影一动,豁然朝着梧桐杀来。

早在莫听雨去到北地前,梧桐便已是星殒,如今算来已有两百多年,当世星殒除了生命悠长的妖族,少有星殒至理足以与她比肩,她胸口涌出几分傲气面对南破听的袭杀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

这开战不过百来息光景,双方堪比星殒的战力便已十出七八。

没有任何前兆,亦没有任何的预热,战争从一开始便到了白热化。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无论对于蛮族,还是人族,都是如此。

十方神剑被北通玄握在了手中,他的背后张开一对剑翼,他立于关上望向远方,在那儿,拓跋元武手持一把大刀,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即使相隔数里,二者的目光依旧穿过层层阻碍与厮杀,碰撞在了一起。

北通玄转眸看了一旁的苏长安一眼,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永宁关上的神将,所有事物,你说了算。

言罢,他不再去看苏长安一眼,背后的剑翼一震,手中十方神剑一声剑鸣,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拓跋元武的方向。

苏长安一愣,他看了看已经站成一团的数位星殒,又看了看关下密密麻麻的蛮军。

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这远不是书中所能看到的。

只有当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你的衣衫,当刺鼻血腥味萦绕在你的鼻尖,你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战争。

关上的弓手就托付给花师叔。

苏长安转眸看了花非昨一眼,寒声说道,神情肃穆无比。

好!似乎意识到苏长安即将要做的事情,花非昨重重的点了点头。

血衣卫!得到花非昨回应后的苏长安微微心安,他大喝道。

属下在!关下数千位白衣长衫的剑客猛地单膝跪下。

三族武蛮!苏长安又喝道。

属下在!连同摩青翎在内,数千武蛮随即跪下。

红玉神将!……数息时间苏长安将关内的剩余可用之兵一一点到。

而这些人也在第一时间单膝跪下。

最后,苏长安环视诸人一眼,他擦去脸上方才沾染的血迹,沉声道。

刘长玉执我战旗,诸将听令,与我杀出关外。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尘无垢永宁关的城门很大。

关内的将士常戏称这城门为横七竖八。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它有七丈长八丈高,且用精铁烧铸而成,异常坚固。

当然,坚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关外的蛮军已经到了城下,他们开始用冲车撞击城门。

一下又一下,那冲车显然也是为了进攻永宁关而特制的,即使坚固的永宁关城门也在这样的撞击下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城外一阵阵血肉穿透哭喊声,传进了苏长安诸人的耳中,想来在花非昨的指引下,关头的弓手们已经对城下的蛮军发动了进攻。

红玉你领三万精锐守住城门,不得让蛮军一人入城!苏长安沉眸说道。

红玉领命!穆归云里领二万精兵左翼掩护协助红玉!穆归云领命!摩青翎里领武蛮右翼掩护!摩青翎领命!血衣卫随我冲杀,斩敌将首级!一道道命令被苏长安迅速的下达,也得到诸将最高效的执行。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策,但蛮军如今已至身前,任何诡计其实收效都是甚微的。

苏长安想法很简单,有道是擒贼擒王,诸人巩固后方,利用关口相对狭窄的门庭,守住城门,自己领军斩杀敌方将领削弱地方的士气。

这应当是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苏长安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他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其中。

只见他领着仅余的五千血衣卫来到的城门前。

蛮军的冲撞还在继续,精铁所铸成的城门已经被撞得有些变形,不出百息的光景恐怕就要被撞开一个豁口。

九难与夏侯血被他握于了手中,头顶七星闪耀,七道虚影浮现,各自最强的杀招皆被他们凝聚于手中,只要苏长安念头一动,便会破体而出,搅碎那些蛮军的血肉。

他匣中剑鸣,漆黑如墨的浮屠剑悬于他的头顶,身后是三千闪着寒芒的灵剑。

苏长安的身上的气势不断升腾,仿佛永无止境。

他沉着眉头看着城门。

一息……两息……三息……他在心中默数。

终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已经屹立了数百载的永宁关城门,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轰然倒塌。

蛮军们发出一声欢呼,但这欢呼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

苏长安的眸子里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

杀!他一声暴喝,声如龙吟凤啼。

那时,刀光剑影齐出。

他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白衣相随。

他们如同一股清流涌入,生生的在黑压压的蛮军之中撕开一条豁大的口子。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千人饮恨在苏长安这聚集了几乎全身力量的一击之下。

这固然让人震撼,身子方才煞气腾腾的蛮军也是一愣。

但几千人相比于蛮军的百万大军不过是沧海一粟。

很快回过神来的蛮军再次杀了过来,苏长安早已顾不得其他,他仍由这些蛮子杀入城内,他相信穆归云一众一定可以守住后方。

于是他向前。

他将所有阻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削为两半。

天璇的剑龙呼啸,玉衡的莲花绽放。

开阳龙吟凤鸣,天枢铁骑乍起。

摇光刀如烽火,天权笔走龙蛇。

天玑幻境丛生。

一时间血如雨下,浸透了苏长安的衣衫。

他看准人群中那些指挥着蛮军的将领,身如流光,身旁五千白衣浸血的血衣卫用身躯为他开道。

他每一刀,每一剑都取下一位蛮将的头颅。

短短一刻钟的光景,死在他刀下的蛮将便有二十之数。

而此刻,他们也已经杀入了蛮军的腹地。

蛮军的将领很快意识到了苏长安一行人可怕的杀伤力,他们组织起了大批的蛮军对他们发起了围剿。

苏长安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一刀斩下又一位蛮将的头颅,仰头环视周围,五千血衣卫,如今只余一千不到,而他们周围,数不尽的蛮军包裹了过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浑身浴血,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被利刃扯开了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尚还在向外淌着泪泪的鲜血。

苏长安愣了愣,他的他仰头看向城头。

楚元白与三千江东刀客在星殒的冲击下接接败退,他们所拥有的某种秘法却是可以拖住星殒,却不会是星殒的对手,毕竟莫听雨,从古至今,只此一例。

天玑等人虽然与星殒的对战要么不分伯仲,要么隐隐站了些上分,可一时之间却难以腾出手来。

而在城头的花非昨与罗玉儿状况却差了许多。

那些龙隼已经登上了城头,伴随着的还有后方剩余投石车时不时抛上城头的巨石,他们已经无暇支援城下,光是那些龙隼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

而偌大的永宁关,此刻也变得破损不堪,不少地方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或许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他这么想到。

将军,我们掩护你,再杀回去!刘长玉并没有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底的无力,他大声说道,旁边仅余的血衣卫也靠拢过来,对于刘长玉的提议,纷纷颔首。

苏长安没有回应他,他的心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蛮军的诡计,被他们以武将的生命做饵引到了腹地,如今看蛮军们架势,恐怕是要将他们留在这儿不可了。

如今孤立无援,一番大战更是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对于能否再杀回去,他并没有多大信心。

再者说,即使杀回去又能如何?他这般想着,外围的血衣卫已经与围拢上来的蛮军交锋。

血衣卫固然强悍,但一番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蛮军准备充足,这第一次交锋便留下了近百位血衣卫的性命。

苏长安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宇间涌出一抹煞气。

即使已无胜算,那又怎样?不到最后一刻,岂能束手就擒。

这般想着,他胸口的怒气涌上心头。

浮屠!他一声暴喝。

那把漆黑的浮屠剑猛然窜出,如离弦之箭直抵云霄。

三千!三千灵剑如臣子虽君王一般,跟随着浮屠神剑一同飞入天际,将之簇拥在中心,最后悬于半空之中。

莲花!苏长安此音一落,那浮屠神剑与三千灵剑豁然旋转起来,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

绽!这最后一字,如阎罗催命一般,阴冷无比。

那朵剑影莲花在那时豁然绽开。

无数剑意奔涌而出,它盛开的花瓣就是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凡触及其锋芒之人,无不瞬息被搅成碎末。

随着这朵巨大的莲花越开越盛,剑意说覆盖的范围亦越来越大,一时间蛮军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待到莲花绽开,亦苏长安为中心的方圆百丈之内,便已铺满了蛮军的尸首。

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蛮军们在此刻亦停了下来,他们的眸子中爬满了空军,显然对于苏长安如此强大一招极为畏惧。

甚至已经无人敢在向前发出进攻,在这蛮军的腹地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真空地带。

苏长安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这一式虽然带走了数千蛮族的性命,可对于他的消耗亦是极大,他体内灵力依旧被耗去了十之八九。

不要怕,敌将已是强弩之末!给我杀!一位指挥的蛮将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大声的喝道,试图鼓舞士卒们再次发出进攻。

可自己却立于原地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忌惮。

但那些蛮子亦不是傻子,他们同样忌惮着苏长安,一群人紧紧的围着苏长安与仅余不多的血衣卫,却依旧没有一人敢率先冲锋。

取敌将首级者,赏黄金千两,美婢十名!见士卒们依然不敢上前,那名蛮将又高声喝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将的赏赐显然刺激到了这些士卒的心灵,他们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似乎已经看到了成堆的黄金与美娇娘们玲珑的身段,方才的畏惧在此刻被抛诸脑后,他们纷纷发出一阵怒吼,踏着同伴的尸首又一次向苏长安一众发起了冲锋。

将军!一位血衣卫望向苏长安,询问着他当如何是好。

如此险境,苏长安又怎知当如何破解?或者说当他领着血衣卫们杀入蛮军腹地之时,他的心头便已多少预见了此刻的境遇。

他冷笑一声,眸子中是满满的杀意。

掩护我,杀了那蛮将。

苏长安这般说道,手中的九难刀亮起一阵寒光。

好!血衣卫们纷纷颔首,他们何尝未有想到此刻的境遇,血衣卫生于沙场,死于沙场,在成为血衣卫那一天,他们的心中便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我为将军执旗!刘长玉见状,心头也涌出一分热血,他将那张已经污浊得看不真切的苏字旗再次高高举起,被鲜血染透的苏字旗就好似一抹火焰,在蛮军的腹地中熊熊燃烧。

苏长安再次动了起来,身后苏字旗迎风飘扬,血衣卫手持利刃,所过之处,蛮军如草菅一般纷纷倒下。

转眼,又是近两百血衣卫倒下,剩余不过七百的血衣卫也是浑身浴血,且或多或少都受了不小的伤势。

修为较弱的刘长玉更是被人在背上割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们都执意跟随着苏长安,咬着牙冲开蛮军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快!拦住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做之事,那位蛮将心头一寒,大声的呵斥道。

而他周围的蛮军也确实如他所愿悍不畏死的挡在他的身前。

可这些都无法阻止苏长安前进的步伐。

他又是一刀斩落一位蛮卒的头颅,他双目一抬,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蛮将,眸子里是如狼一样的凶光。

那蛮将身子一震,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一步。

不要……不要过来……他有些结巴的呼喊道。

在苏长安如此强悍的气势面前,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一位问道境的大能,也忘了苏长安连番征战其实早已力竭。

他胸口早已被满满的恐惧填满,只想着如何躲避,而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苏长安自然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只见他运起体内已经所余不多的灵力,身子猛地自平地跃起。

他将那把刀举过了头顶,一如那一年,那个男人。

他想。

这所有的故事都从那一刀开始,那么理应也从这一刀结束。

吼!他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手中的刀寒光一闪,那位蛮将的头颅便在那时如同皮球一般落下,坠入人群,被冲杀上来的蛮军踩成粉末。

这场人族与蛮族酝酿了数十载的战役并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下。

每个人,哪怕是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战争还在继续。

血衣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立在苏长安身边的刘长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依旧将那枚苏字旗举得笔直,他认定了苏长安,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跟随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斩下蛮将头颅的苏长安脸上并没有半点兴奋的神色,他继续喘着粗气,手中的刀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无比沉重,他的体内灵力依旧耗尽,浮屠三千也因为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而回到了他的剑匣。

不知是谁的鲜血,迷了他眼睛,他有些木讷看向周围。

血衣卫几乎已经死尽,北通玄从西凉一手带起的精锐,今日几乎全部被他葬送在了永宁关外。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与不对,但这确实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至少这可以拖延蛮军的步伐,让他们不能全力的攻打城门。

从目前来看,他的做法还是有一定的成效,毕竟穆归云等人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至少城门还未失守。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弥漫在永宁关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如同苏长安的眼皮一般。

他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应当算得上书上说的那些英雄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

一位蛮卒看准了苏长安失神的瞬间,将手中的长枪直直刺了过来。

将军小心!一旁的刘长玉见状一声惊呼,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子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猩红的鲜血在那时涌出,喷洒在苏长安的脸上。

那血,那般炙热。

将苏长安已经昏沉的脑袋烫得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何处再次生出些气力,一刀将那位蛮卒的头颅削为两半。

另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将已经被洞穿了胸口的刘长玉扶住。

将军……刘长玉看着苏长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嘴吐出的却是淋淋的鲜血。

刘……苏长安也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能再为……为将军……执旗……旗了。

他这般说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将那面长旗的旗柄放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接过了旗柄,方才要说些什么,但怀中的刘长玉已经在这时失去了气息。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压住了一般难受,他感到窒息,眼角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就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泪水。

最后一位血衣卫倒了下来,蛮卒们将矛头对象向了场上仅余的苏长安。

苏长安缓缓的将刘长玉的尸体放了下来。

他撕下衣角的布带,将那面被刘长玉视若珍宝的苏字旗牢牢的绑在了背上。

然后他用仅余的布料将刀柄与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

但却没有半个蛮军敢在这时向他发起进攻,他的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在面对他时,这些蛮子们也敢又何妄动。

终于,他做完了这一切。

他挺直了身子,手中的九难刀寒芒再起,他就这样朝着如潮水一般的蛮军独自发起了冲锋。

没有刀意,没有灵力。

这些东西早已在连番苦战中耗尽,他现在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肉身与蛮军交战。

他踉踉跄跄的挥舞着一刀又一刀,退避的蛮军们很快便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疲态。

他们试探性的向他发起进攻,苏长安左突右挡,却敌不过身体之中传来的倦意,几次险些被蛮军击中。

蛮子们的脸上终于浮出兴奋的笑意,他们的进攻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苏长安的身子上瞬间便被洞开了数道血洞。

泪泪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跌坐在了地上。

他长刀杵地,想要站起,可身子却像是不再属于他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气力。

他终于仰面倒下,他透过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刀戟的缝隙望着已入夜色的星空。

今夜,没有星星。

亦没有人会再来救他。

这一次,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这般想着,就要缓缓的闭上自己的双眸,等着蛮子们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青色的光点开始闪烁。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是一道星光,它自不知道多远的天际而来,不偏不倚的照在苏长安的身上。

伤他者死。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那声音犹如地底的涌泉,天山上的雪莲。

干净清澈,无尘亦无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忘情方为太上苏长安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一袭青衣。

她手执长剑,清锋染血,神色冷冽。

他唤她姓名,她却不曾理会。

他向她奔跑,向她张开双臂,她却越走越远,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追上她,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中。

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坐起了身子,额头上不知何时弥漫上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青鸾。

他发出一声惊呼。

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军营之中。

在才意识那真的就是一梦。

苏长安的心里升起一阵失落,他的脑袋有晕沉,他依稀记得自己倒在了西凉外的血泊之中,那些闪着寒光的长枪分明叫刺破他的胸膛。

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死了。

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躺在军营之中,他有些疑惑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些伤痕依然存在,只是大都凝出了血痂,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还有些虚弱。

这般想着他站起身子。

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之音,似乎有人在忙碌这些什么?西凉守住了吗?苏长安疑惑道。

他走出营帐,来到了帐外。

士卒们来往频繁,且脸上大都写着疲惫之色,永宁关的方向,虽然那已屹立数百载的关隘如今看上去颇有几分惨败,且依稀可见到处躺着的无人管理的尸首。

但,却不见一位蛮军的身影。

守住了吗?苏长安又在心中问道,眉宇中爬上一抹喜色。

他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中军大营前,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程,他走得却极为辛苦,额头上的冷汗也因此愈发密集。

终于,他掀开了大营的帘布。

北通玄诸人皆是神色凝重的坐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且他们中的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不小的伤势,想来方才那一场大战对于诸人来说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将目光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多作停留。

他的身子一震,仿若中了什么法术一般,一下子僵住。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道角落中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道青色的身影,高挑婀娜,倾国倾城。

她就是像是一位落入尘世的谪仙,神色傲然与周围诸人满脸疲惫比起,显得格格不入。

青鸾……?苏长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且小得犹如蚊啼,似乎害怕哪怕只是稍稍大声一点便会将自己吵醒。

就算这只是一个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更长,更久一些。

营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看见了走进来的苏长安,似乎是明了他与青鸾之间的关系,诸人亦很有默契的在此刻停下了嘴里的谈话,安静的看着苏长安。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那时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

那的确是那张曾让苏长安魂牵梦萦的脸,她的那双眸子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无尘无垢。

你醒了。

她这般说道,声线如往日般清冷,却少了一份温柔。

但或许是久日未见,心头的思恋浓郁,苏长安并未意识到这些变化,他向前一步,身子颤抖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就要伸出手,如往日一般将她拥入怀中。

可青鸾却在这时向他投出了一道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质问他此行何意。

这般与苏长安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反应,让男孩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青鸾?他有些疑惑,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鸾,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青鸾有些不一样。

虽然她们拥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气质,甚至她也记得他。

可是,她的眸子中却少了些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呢?苏长安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眸子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那天山上的血莲,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这青鸾,不是那陪他出生入死的青鸾,更像是北地那位曾经送走莫听雨送葬者。

你要找的青鸾已经死了。

似乎是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头的不郁,青鸾这般说道,声线不咸不淡,所言之事好像只是寻常一般。

可你分明……苏长安立马反驳道,但话未说完便生生的止住了。

忘情方为太上,世上已无青鸾。

他终于记起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不信,他不信一个人分明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却已经死了。

他觉得这很荒谬,他不相信,亦不愿承认这样的事情。

似乎是能看穿苏长安的心思,青鸾继续说道:可她真的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线一如之前一般清冷,似乎这世上已无任何事情能对她的心造成半点波动。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记起了在沙场之上,在那些长枪就要洞穿他的胸膛之时,是她一袭青衣落下,将他救起。

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望着她,神情极为激动地问道:可你救了我,只有青鸾才会救我!他觉得她就是青鸾,不然她为何回来救他。

因为在她成为太上那一刻,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那份执念让我不得不救你。

青鸾极为淡漠的解释道。

……苏长安的头低了下来,他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

他的脑海中不住的回响起青鸾的话,她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

不用问,他也大抵能猜到那份执念究竟为何物,他感到一阵心塞,就好似有千钧重的大石摆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一般。

她真的不能再回来了吗?他低着头这般问道,声音小了许多,却又冷静了许多。

他的手伸出胸口,那里有一个玩偶,那是当年他与青鸾在长安时,那个女孩为了让他开心起来送给他的东西。

他一直将它带着身边。

青鸾的眸子中似乎有些东西在流转,但转瞬便被她又压了下去。

或许能,又或许不能,我不知道。

她这般回答道,声线依旧清冷。

苏长安闻言苦笑,他觉得这或许是她在安慰他,但他却愿意相信,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他一定会试一试,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将它当做誓言,足以他用生命去捍卫。

他会去找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直到找到她,或者他死去那一天为止。

他终于在此刻收起了心底的思绪,他再次望向已不是青鸾的青鸾。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这般问道,他不相信青鸾会如此巧合出现在他将死之时,她来这儿一定有什么目的。

青鸾的身子一转,目光在北通玄、天玑、梧桐、徐让诸人身上流转,最后方才缓缓说道。

送葬者,自然是为了送人而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恭送将军送葬者,自然是为送人而来。

苏长安自然懂这一句话的意思,也懂得她话中所指。

但他却不愿意懂。

他目光落在了北通玄诸人身上,说道:蛮军不是退了吗?虽然他不知道西凉是如何被守下的,但蛮军确实退了,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他这么想着,可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与长安说。

北通玄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在一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但即使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足够的平稳,可依然掩不住其中深深的疲惫。

诸人闻言,脸上的神色皆有些复杂,但最后都还是沉默着站起了身子,转身离去。

最后,偌大的营帐中便只余下北通玄、苏长安二人。

我已经安排好了。

北通玄站起了身子,知道这时苏长安才发现,他的腰侧有一道巨大的血痕,像是被某种利器所伤,似乎那利器带着某种魔力,以至于到了此刻,依旧向下躺着鲜血。

等下你与他们一起动身,回中原吧。

北通玄这般说道,脸上依旧是那如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回中原?苏长安一愣,为什么?西凉,守不住了。

北通玄给出了他的答案。

蛮军不是已经退了吗?怎会守不住?不知是真的不解,还是不愿去了解,苏长安这般说道,声音亦不知为何大了几分。

怎么守得住?北通玄却反问道。

蛮军百万铁骑,如狼似虎,西凉残兵败卒,二者之战,从一开始便是以卵击石。

即使请到了江东刀客,取到了十方神剑,烧掉了蛮军粮草,可是,二者之间绝对战力差异已远非人力可敌。

这一点苏长安很清楚,只是却不愿意承认。

……苏长安闻言沉默,半晌之后方才愣愣地说道:蛮军,明明已经退了。

他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死咬着他明知道无济于事,却暗怀一丝希望的理由,否定着事实。

拓跋元武收兵并不是因为蛮军攻不下永宁关,相反,若是他再坚持一刻钟,西凉必破。

北通玄似乎很清楚苏长安心头所想,但他并不愿意让苏长安沉浸自己的幻想中。

退兵,是因为他算到我们会逃,追杀永远比对抗所造成的伤亡要小得多。

那他就这么看着我们逃回中原?苏长安依旧不解,他觉得这其中有些道理讲不通。

他自然不会,可他更知道我们不糊放着西凉的百万百姓不管,大军裹挟着难民,速度自然会漫上许多,他有手上尚有一万龙隼,这些畜生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有足够自信在我们逃入西岭之前将我们尽数截杀。

北通玄缓缓说道,将苏长安心头的疑惑一一解开。

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根本拦不住百万大军,和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才有希望。

苏长安心头最后一丝希冀猛然破灭,他心烦意乱的看着北通玄,说道。

不,我得留下。

北通玄摇头说道。

你拦不住的!苏长安心头大骇,他几乎是用嘶吼一般将自己的话从喉咙中挤出。

不试一试,又怎知道拦不下呢?北通玄冰冷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你会死的!苏长安讨厌他的笑容,一个不会笑的人笑起来会显得极为怪异,极为难看。

是人都会死,何况我早就该死了。

北通玄摇头说道,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郁。

苏长安觉得现在的北通玄有些不可理喻,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城墙之上响起警报号角声。

蛮军又开始了进攻,即使相隔数里苏长安也能依稀听到,那蛮军铁蹄踏破尘埃时巨大的声响。

帐外之人涌了进来,但青鸾已经不见了身影。

走吧……若是有心,记得每年替我去给她扫一次墓,烧些钱财,算是但我给她的赔礼吧。

北通玄这般说道,冰冷的声线中却多了几分颤抖。

诸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苏长安昏迷之时,他们已然达成了共识。

……诸人的反应让苏长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莫名有些愤怒,却不知这愤怒究竟因何而起。

他说:我不走,我陪你!长安……不要辜负了北……北通玄的一片苦心。

浑身是血,模样极为狼狈的穆归云走了出来。

少见的,这一次,他站在了北通玄一边。

最信任的朋友提出了与他相左的观点,这无疑让苏长安心中不满更甚。

我说了,我不……他双目几近充血,变得有些绯红。

但话还未说完,便觉自己的后颈一疼,眼前一黑,身子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北通玄在这时收回自己的手刀,他看着已经倒地不省人事的苏长安,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那是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书。

他将他放到苏长安的怀中,不无遗憾地说道:这当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可惜,我终究却做不成南苑。

言罢,他看了看周围神色复杂的诸人,说道:带他走吧,没时间了。

保重!诸人在一阵沉默之后,纷纷想着北通玄抱拳说道,北通玄同样一一回礼。

做完这些,诸人与北通玄一道走出了帐外。

那里仅余的两万残兵早已在跪候在帐外。

一道身着红色甲胄的身影在那时飞奔上来,直勾勾扑入北通玄怀中。

她靠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若今天死在这里,我红玉终有一日会领大军去往蛮族王庭,屠他拓跋元武满门。

那不似情话的情话,带着果决的杀意窜入北通玄的耳中,这位终年面色冷峻的男子,嘴角微微抽搐,半晌却想不出一句话与之回应。

良久之后,红玉终于从北通玄的身子中抽离,她眸子中流转着某些光华,直直看着北通玄,似乎是在用尽全力将他记在心上。

走吧。

北通玄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说道。

言罢,他终于不再去看任何人一眼,转头独自一人朝着那巍峨又冰冷的永宁关走去。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一袭白衫,红玉强忍着就要溢出眼角的泪水,神色肃然的单膝跪下,身后两万大军也在那时齐刷刷一同跪下。

红玉恭送龙犼神将!她这般说道,声音响亮。

恭送龙犼神将。

身后数万大军亦在此时齐声言道。

那几乎耗尽他们全身气力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响彻于天地间,久久不散。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玉衡明,通玄葬拓跋元武如今可谓志得意满。

蛮族千百年的愿望就要在他手中的实现,那座让无数先辈们饮恨的关隘,终于第一次向着蛮族敞开了他的大门。

而后他可以修整兵马掠夺粮草,然后挥师东进,更加肥沃的中原大地唾手可得。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胯下的凶兽似乎也感受到自家主人此刻心底的快意,它的步伐也快了些许。

蛮王英明,我族终于可以进军中原,先祖们的千载夙愿终于可以在我等手中达成。

一旁的南破听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拓跋元武此刻极好的心情,他不失时宜的赞叹道。

拓跋元武向来不甚喜欢这样的献媚之言,但今时不同往日,心情大好,倒也不去在意南破听心中的小九九,反是发出一声爽朗的笑意。

而另一旁的夸父一族星殒铜驱象却皱着眉头说道:这人族的数位将领都有虎狼之相,蛮王进关之后,还需派人追杀,若是让他们逃回了中原,恐对圣子的大计有所不利。

铜大巫咸此言差矣,且不说那些人族都是你我手中败军之将,就是他们真的逃回中原,以蛮王大人说展现出的实力,他们能否鼓起勇气与我等再战还是未知之数。

南破听言道,脸上献媚的笑意更甚。

骄兵必败,蛮王大人切不可好大喜功啊!铜驱象闻言,心头自然有些怒意,却不好发作,故而转头并不理会南破听,再次向着拓跋元武进言道。

哼!南破听见铜驱象一副不屑与之交谈的模样,心头自然生出几分怒气,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人族如今已经败走,将偌大的永宁关拱手让人,铜大巫咸,如此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恐怕有所不妥吧。

你!铜驱象心头的怒意更甚,眼看着他就要发作。

好了,诸位都是为了我蛮族大业,莫要争吵,本王心中自有决断。

拓跋元武这般说道,语气中显然已有些不耐烦。

拓跋元武一旦发话,这二位就是心头对于对方又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再有所表现,纷纷收声禁言,沉默了下来。

耳根终于清静了的拓跋元武又一次抬头看向已经越来越近的永宁关。

夜色已经深了,破败的永宁关如今已是人去城空,城头也再也见不着以往的烽火。

但身为星殒,夜色并不能隔断拓跋元武的视线,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眼缝之中似有寒芒闪动。

因为,在那空荡荡的城头之上,他看见了一道身影。

孤零零的一道身影。

他身着一袭白衫,衣带在夜风中飘荡。

他的脸色苍白,一如他的衣衫,但他的嘴唇却是那般鲜红,就像是饱饮过鲜血一般。

拓跋元武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百万雄兵令行禁止,也同时停了下来。

身为星殒的铜驱象诸人也在此刻发现了城墙之上的那道身影,他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人上前请命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拓跋元武却微微伸手阻止了诸人的进言,他独自一人跨坐着凶兽迈步向前。

拓跋元武见过北将军。

他朝着关上之人拱手,朗声说道,声线平稳,就像是在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寒暄。

那关上之人,在那时身子一跃而下,自百丈高处,瞬息便落在了拓跋元武的身前。

将军想要拦我?拓跋元武又问道,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时夜风乍起,吹起满地沙尘,亦撩起男子额前散乱的发丝。

他猩红的嘴唇微启,一道呢喃之音便在那时自他嘴中吐出。

关山、横槊、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此言一出,九道剑鸣忽的乍起。

只见灵光一闪,他的身前便出现了九道身影。

他们一字排开,手中皆执着一把寒芒闪烁的利剑。

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可是周身却弥漫着令人愕然的凌冽剑意,即使是剑道宗师也少有人拥有如此盎然与纯粹的剑意。

他们更像就是一把剑,锋芒毕露,卓然于世。

北通玄用他的行动回答了拓跋元武的问题。

何必呢?拓跋元武见状,不无遗憾的摇头叹息道。

一位剑灵能修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

剑灵?此言一出,他周围的诸人脸色皆变得有些愕然,谁也未曾想到这位被蛮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族将领竟然只是一只剑灵。

北通玄在那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做了太久的人,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一只剑灵。

可那又怎样?北通玄的眸子中突然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机。

一股比之那九道身影还要强悍的剑意自他体内涌出,他白衫在那时被剑意说鼓起,身后的青丝胡乱的向后扬起,他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犹如永无止境一般。

没用的。

你不是星殒,你杀不了我。

拓跋元武依旧在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北通玄很强,强得远超出他预料。

他修为不过问道,或者说半步星殒,可却能与他交战许久,而不落下风,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当世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眼前这位人族将领,便再无来者。

北通玄闻言,他冰冷的脸庞之上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是星殒?他这般问道,还不待拓跋元武等人回过神来。

一道灵压豁然自他的体内张开,将诸人覆盖其中。

而后,他与他唤出的那九道身影的背后尽数张开一对闪着冷芒的剑翼。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他这般说道,无数山川河流自他领域之中浮现,城镇村落豁然林立其中,他的领域不断蔓延。

十里!二十里!三十里!……直到数息之后,豁然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他的领域在那时张开,已至百里之地。

一道极为隐晦的灵压波动闪过,他的领域在那时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山川河流之中开始有了山风拂过,天际隐隐约约间有鸟兽来去,就连那些生活在他领域之中的寻常百姓的脸上也开始出现喜怒哀乐。

他的领域,在那一刻,活了起来。

那似乎已不再是他说幻化出的虚无,那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世界。

一颗星辰忽的亮了起来,它从不知多少万里的远方赶来,朝着北通玄洒下一道灿烂的星光。

他一袭白衫,衣带飘零,立于星光之中。

他猩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他问道:现在,我算是星殒了吗?拓跋元武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很清楚知道成就星殒的难度,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之前的对战中,他还曾清楚的感受到北通玄的修为固然强大,可离星殒却有着不小的距离,而现在,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就了星殒。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一个极强的对手,自他成为星殒以来,第一次,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应当是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而谁也未曾注意到,在远方,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远远的看着他们。

在北通玄点亮玉衡那一刻起,她看了看手中,那道从星辰阁传来的敕令,上面写着。

玉衡明,通玄葬。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苍生一剑天岚院第九代玉衡传人北通玄,请赐教。

北通玄在那时上前一步,头顶的星光如影随行,他轻声说道,手中的十方神剑寒芒一闪,犹若蛰伏于密林中的恶兽,终于在此刻睁开了自己的眼眸。

北通玄?玉衡传人?拓跋元武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去,试一试这天岚传人的斤两。

拓跋元武看了左右一眼,说道。

他周围的四位星殒一愣,皆有些迟疑。

倒不是因为害怕,毕竟他们修成星殒已经多年,在他们看来刚刚成就星殒的北通玄理应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谓的迟疑只是不明了拓跋元武之言究竟是让何人出战。

天岚玉衡一脉,号称剑道通神,上一代玉衡圣人更是堪称天下第一星殒,即使那位身在星辰阁的白河远阁主也对之敬畏有加。

尔等真想与之一一对决?拓跋元武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成为星殒的北通玄,这般说道。

南破听、完颜左应、突骨吕、铜驱象四人皆是一愣,但终究不敢反驳拓跋元武的意思,他们身子一震,纷纷向前一步,一字排开面向浑身剑意涤荡的北通玄。

但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毕竟作为星殒,应当多少是有一些傲气的,以多打少,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有失颜面。

既然诸位不愿出手,那北通玄便献丑了。

北通玄却没有这些蛮子心中那些小九九,他所要做就是拖住他们,为苏长安等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最好还能再斩杀对面一两位星殒,削弱蛮军的实力。

言罢,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手中长剑一荡,剑锋便直勾勾的刺向队伍正中的突骨吕的眉心。

这时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第一式,玉门关。

此式讲究堂堂正正,直来直往,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

如今被北通玄使出,更是威力斐然,首当其冲的突骨吕那时瞳孔都放大,他意识到眼前这北通玄比他想象中要强出数倍不止,光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招,其中包裹的杀机分明是想一招取其性命。

他收起了心头的大意,周身气势一凛,赫然幻化成一头浑身披着鳞甲,背后伸出巨大蝠翼的怪物模样。

这分明便是神族的模样。

北通玄显然未有料到此间变化,但剑已出手,杀意已决,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这般想着,手中的十方神剑一声清鸣,他的速度陡然又快上了几分。

突骨吕周围的三位星殒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北通玄的不凡,他们纷纷在第一时间化作了神族模样,同时出手与突骨吕一道攻向北通玄。

北通玄的剑锋在半空中与着四位已经被神族附身却犹若未知的蛮族星殒撞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气浪被扬起,激起满地的尘埃,更是让那些修为较弱的蛮军士卒纷纷倒地。

而数息之后,北通玄的身子暴退而去,在数十丈之外方才堪堪站定了身子,一丝鲜血也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反观突骨吕四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们的身子纷纷往后退去数步,脸色也颇有几分难看,显然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但是相比于北通玄,他们毕竟集合了四人之力,因此伤势要小上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突骨吕四人暗暗心惊,一位方才成就星殒之人,既然可以以一敌四,要知道他们可是吞噬过神血的星殒,其战力的强悍程度比之寻常星殒本就要强出许多。

北通玄一击不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惋惜之色,他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身子在下一刻又动了起来。

长亭暖!他嘴里轻喝道,背后剑翼一震,手中之剑犹如脱笼之兽再次杀向突骨吕。

他的眸子里在那时泛着如同狼一样的凶光,他深知一个道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他要杀了突骨吕,每少一位星殒,苏长安等人的威胁便会小上一分,逃回中原的气运也会大上一分。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着。

突骨吕诸人显然是明白了北通玄的打算,他们的脸色露出一抹怒意。

即使北通玄的战力了得,但在四位星殒的魏公子下还想着取走一人的性命,这无疑是对他们的轻视,加之之前的对战,他们大抵也摸清了北通玄的虚实,只要他们联手,北通玄虽强,但决计不是四人的对手。

这般想着,突骨吕四人也纷纷不再留手,迎着北通玄的杀招,周身灵力大作,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细雨繁!春波急!晓风残!拂柳岸!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前六式便在那时自北通玄的手中使出。

每一招都发出极为磅礴的剑意,带起凌冽的罡风,裹狭着如有实质的杀意。

他眸子中的凶光愈来愈深,身上也随之多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手中的剑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攻势反而愈发的猛烈起来。

突骨吕四人可谓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寒。

北通玄的作战的风格与之一袭白衣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就像是发了狂的野兽,几乎是以命换命,以伤换伤的打法。

对于他们的攻势不闪不避,只是对着突骨吕一味的强攻,这一番大战下来,在四位星殒的围攻之下,反而是将突骨吕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蛮族星殒的额头上开始弥漫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前几日曾被一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打得一败涂地,这方才接着圣子赐下的圣物恢复过来,却不想又遇见北通玄这个疯子,短短几日光景,他便又一次闻道了死亡的味道。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因为心底畏惧他的出手变得有些犹豫,但往往越是怕死之人,在对战之中便越容易死去。

北通玄很快便捕捉到了突骨吕心中的踌躇。

他的眉头一挑,手中十方神将一声清鸣,反手将之一挥,凌冽的剑锋生生逼退了四人的攻势,而后还不待这四人再次组织起进攻,他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

莲花绽!只听他轻声说道,声线幽寒,犹若阎罗催命,无常勾魂。

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豁然浮现,剑锋直指突骨吕的眉心。

这一式,是《春风渡》的最后一式,是图穷见匕的一式,亦是最强的一式。

它将剑意内敛,化作莲花,道蕴十足,杀机盎然。

这一式苏长安用过,古羡君用过,但在身为星殒的北通玄手中方才显出当年玉衡的几分风姿。

那时,天地间万物为之失色,似乎只剩下那一朵莲花,妖艳绝美,含苞待放。

突骨吕的瞳孔中映着那朵莲花,它离他越来近,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起到来的还有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突骨吕愣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躲避,又或者有某种气机将之锁住,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的眸子中爬上了满满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一朵莲花贯穿他的眉心。

但却在那时,一道冷冽的刀光闪过。

突骨吕只觉方才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死气尽数散去,他的双眸豁然睁开,却见拓跋元武不知何时已经持刀立在了他的跟前。

而北通玄的身子这一次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射而出,直到在永宁关冰冷的墙头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方才停下。

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后怕与庆幸至于,看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更是满满的感激。

可这位蛮晚显然并没有心思去接受他的膜拜,他依旧持刀,神色冷冽的看着那到陷在城墙中的白色身影。

你很强。

他这般说道,声线冷冽无比,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高傲。

或许给你足够的时间,有一天,你会有你师尊一般的成就。

拓跋元武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脚步异常悠闲,就好似漫步在某个水榭楼台中一般。

但很可惜,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

他这般说道,眼角却瞟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一位一袭青衣的身影飘然而至。

她的容貌美得不可方物,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但数里之遥瞬息便至。

她所到之处,星光开道,神鬼辟易,一举一动间暗合天地大道,就好似她才是这世界的主宰一般。

不出数息的光景她已经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她在那儿站立,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送你的人到了,你快要死了。

拓跋元武不无遗憾的叹息道。

我喜欢你们天岚院的人,可是,我得杀了你们。

说着他身影晃动,瞬息便来到北通玄的身前,一柄鬼头大刀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北通玄的颈项,只要他愿意,这一刀斩落,北通玄便会身首异处。

而北通玄也终于在这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脸上满是淤血,已经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他的一头青丝胡乱的垂着,显得狼狈不堪。

这般景象落在拓跋元武的眼中,他忽的笑了起来。

他喜欢扼杀这些人族的天才,每杀死一个,他蛮族的势便大上一分。

去吧,你们天岚的时代结束了。

他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寒芒一闪,眼看着就要朝着北通玄的头颅斩下。

但也就在这时,北通玄已经变得暗淡的眸子中却忽的闪过一道寒芒。

就像是狮子临死前的怒吼,他的手豁然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拓跋元武的利刃,而鲜血也在这时顺着刀刃,自他的掌心溢出。

这应当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拓跋元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刀分明已经斩在了他的骨头之上。

可北通玄的手却还是那般有力,他牢牢的将他的刀握住,拓跋元武一时间竟然不能将之取出。

谁说,她一定是来送我的?北通玄望向拓跋元武,他这般说道,眸子中是雄狮一般的凶光,一如当年那位盘踞在长安城中的狮子。

即使垂垂老矣,即使奄奄一息,但只要他一刻未死。

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亦没有人能随意走入他的领地。

北通玄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他头顶的星辰愈发明亮,仿若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将这个男人的身影照亮。

拓跋元武的瞳孔豁然放大。

他看见北通玄的身后缓缓升出了一道虚影,那似乎是一位老者,白眉须发,垂垂老矣。

但他眸子中那如雄狮一般的光芒与北通玄如出一辙。

玉……玉衡。

拓跋元武的嘴唇开始上下颤动,极为失态的惊呼道。

北通玄对此似乎犹若未觉,他终于将拓跋元武的身子完全推开,他站了起来,一道凌冽的剑意拔地而起。

他手中的十方神剑九把副剑张开,就像是引而不发的利箭,随时准备刺穿敌人的胸膛。

这最后一剑,不是师尊教的,是我悟的。

拓跋元武,你能接下这一剑吗?北通玄这般说道,他的身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漫天的星光亮起,将他的身影包裹,他沐浴着星光,手中之剑熠熠生辉,直抵拓跋元武的面门。

无数光点自远方汇集,涌向他的剑身。

十方神剑的剑光变得愈发明亮,那光芒无比温暖,却又寒意凌然。

这并非北通玄的一剑。

那是集合了苍生愿力的一剑。

是西凉百万苍生的一剑。

此剑,名为苍生。

他这般说道。

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拓跋元武开始后退,不知为何,面对着看似寻常的一剑,他的心中却生出惧意。

但那剑却像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无论他如何后退,那剑锋始终对着他的眉心,不偏不倚。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寒,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终于顾不得其他。

只见他大手伸出,作爪状。

一旁还在愣神中的突骨吕身子一怔变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几乎连反抗的心思还未有升起,他便被拓跋元武如小鸡一般拧在手中。

随即拓跋元武便将之当做盾牌一般挡在胸前。

突骨吕终于意识到了他方才还心生敬畏的蛮王大人要那他做替死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可还未待他调集起周身的灵力,那柄长剑便直勾勾的刺入他眉心。

他的身子豁然僵住,眸子中的光彩如潮水般退去,天际那颗属于他的命星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暗淡。

未有杀死拓跋元武的北通玄苍白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一抹笑意。

他说,你错了,天岚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

第一百八十章 再见,北通玄一条明亮的细线从天际投射了下来,链接到突骨吕已经失去了气息的身子上。

一道悠远的箫声响起,那位青色的身影缓缓向前走到了突骨吕的身侧。

那箫声之中似乎暗合某些天地至理,天地间某些气机被那箫声牵引涌向突骨吕的身子。

在那一刻,突骨吕的身子渐渐化作光点,如流芒一般散去,而他的英魂也在那一刻融入那道明亮细线之中,顺着细线,飞速去往星海。

这是一个并不短暂的过程,但在整个过程中,方才还喊杀声,惊呼汇成一片的沙场之上,却蓦然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对于突骨吕的死的敬畏。

而是这位一袭青衣的送葬者,她周身所弥漫出来的那股威压,着实令人胆寒。

即使是在场几位蛮族的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唯唯诺诺,更何况那些寻常的士卒。

待到突骨吕的英魂已然消失在星海,那悠扬又带着奇异魔力的箫声戛然而止。

那位青衣送葬者轻轻的再次将手中的玉箫别在了腰间,她转头看向身旁那位低垂这脑袋,气息微弱,但又执意挺直了脊梁的男子。

她说道:你的时辰不多了。

是吗?男子并未有抬起头,他头顶的星光渐渐黯淡,那道老者虚影也不知在何时已然散去。

他声音极为平淡,让人难以从中分辨出此刻他心中的悲喜。

嗯。

女子点了点头,末了又说道: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剑灵,终究只是剑灵吗?北通玄抬起了头,看向这位青衣送葬者问道。

剑灵,终究是剑灵。

女子的回应与北通玄的问题如出一辙。

得到这般答案的北通玄脸上浮出一抹寂寞的神色,他伸手抚摸着手中那柄十方神剑的剑身,动作极为轻柔与缓慢,他修长的指尖颤动,由此可看出此刻他内心的某些波动。

十方神剑笔直的剑身也在此刻开始了颤抖,似乎在诉说眸中不舍,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道别。

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却抵不过这人间惶惶数十载光阴。

北通玄自言自语道,似有惆怅万千,却不知如何言表。

去吧,去找你真正的主人。

北通玄轻轻剑手中的剑去过头顶,一道明亮的光点自北通玄的体内飞出,落入十方神剑之中,那是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

那一刻十方神剑周身的抖动愈发剧烈,就像是在抵抗这些什么,但最后却像是抵不过某些事物的召唤,他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剑鸣,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涌入远方的星空之中,朝着西岭关方向跃去。

北通玄抬着头,看着那神剑化作的流光越飞越远,直到他再也寻不到它踪迹,这时,他方才低下了头,看向那位青衣女子。

做太上很辛苦吧?他这般问道,语气中少见的多出几分温度,而他甚至也开始在这时化作光点缓缓散去。

女子瞥了一眼北通玄已经开始消散的身子,竟然耐下性子并不急于将之葬下。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何来辛苦一说。

女子摇头道。

当年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自我生出灵智那刻起,我便见证一代又一代的玉衡传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我亦无爱无恨,我亦无悲无喜。

可我却有疑惑,究竟是什么让那些玉衡传人每每坦然赴死,每每苦侯一生。

我不懂,但我想懂。

所以当师尊问我要不要做人的时候,我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他。

我想知道为什么人会笑、会哭、会爱、会恨。

我觉得若是不品尝这其中滋味,或许我再做上千年万年的剑灵,也是枉然。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她会在你的心中留下那样一份执念,即使身为太上的你也难以抗拒吗?北通玄缓缓说道,声线中是不应属于将死之人的从容。

……青鸾闻言一阵沉默。

我不懂,亦不愿懂。

快点回来吧,未来的路很艰难,天岚需要你,他亦需要你。

北通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敏锐的察觉到青鸾在方才脸上神情极为细微变化,他从那变化中看见了某些希望。

……青鸾眉头蹙了起来,她波澜不惊的心中在那时起了些许涟漪,但她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她再次拿起了腰间的玉箫,轻声说道:你的时间到了。

一道悠扬的箫声在那时响了起来。

北通玄感到一阵虚弱,他知道,他的肉身将被葬于大地,而他的灵魂。

不,他没有灵魂,或者说他的灵魂并不能被称之为灵魂。

既然不是灵魂自然去不了星海,自然便会被葬下。

永生永世,轮回千载,世上再无北通玄。

他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轰然倒下,那不大的声响却莫名的震耳欲聋,仿若泰山崩塌。

这座守护了西凉十余载的丰碑,终于倒了下来。

他看着星空,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在藏云山上,一位少年成就星殒,他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中,他说:十方,从今日起,我便是玉衡一脉的星殒,你与我相伴一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快哉,快哉。

那时,那少年英姿勃发,豪情万丈。

而后汉庭崩塌,天下大乱,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

他立于蜀地的战场,脚下是百万腐尸,他浑身浴血,他亦浑身浴血。

他问他:十方,师尊说守护苍生是天道之命,苍生劫难亦是天道之命。

既然要我护佑又何须再起劫难,既然要起劫难,又何须要我护佑?那时,男人满脸胡渣,眸子再不负当年光彩。

又是数十载过去,那个男人已经白发苍苍。

一日,他坐于天岚院中,将他端详于手中,轻抚它的剑身。

他说:十方,有人搅乱了天机,我寻不到我的徒儿,天岚一脉,或许便会断于我手。

那时,老者的眉头紧皱,眸子中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忧虑,为天岚,亦为苍生。

终于在一天,老者忽然问他:十方,你愿意做我的徒儿吗?那时的他虽然经历千载岁月,可却单纯的想一张白纸,但无论如何,他向往着人,他在这千年的所见中,让他对人产生浓烈的兴趣。

于是老者用某些秘法,为他做了一个身子,而他便以一个人的姿态走入天岚院。

他从一个孩童做起,体会了每一个人一生所会经历的一切。

他敬畏他的师尊,敬畏天岚的宗旨。

他慢慢长大,慢慢的学会如何做一个人。

有一天他遇见了她,亦爱上了她。

那应当是一段很美妙的日子,他沉溺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可师尊的命令却不容违抗,他告别了她,只身来到了西凉,开始隐姓埋名,开始做出许多在他看来并不对,但又不得不做的抉择。

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回到长安,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将之明媒正娶,弥补这些年的过失。

但一道是苍生还是她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不是没有过的彷徨。

可他终究选择了苍生。

这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问题,无论选择什么,他注定会为此愧疚一生。

在她倒在他的怀中那一刻他便有所预料。

否者他又怎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辗转反复,每每侧夜难眠?他想着这些年,想着这些事,最后脑海中的画面终于定格在那一夜的长安。

她一袭红衣,面若桃花。

他浑身素缟,状若离人。

她来嫁他,他去送她。

他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探向自己的怀中,他想要在读一遍那个故事。

但手却落了空,那书他已经还给了苏长安。

他有些失落。

如烟,若有下辈子,我……他这般说道,但话方才说出一半便生生止住。

对于剑灵来说,没有下辈子……哎。

他又是一声长叹,仰头看向星空。

穿越层层雾霭,他恍若能看见那颗已隐没的星辰。

师尊,通玄的路走完了。

愿如你所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言罢,他感到一阵疲倦。

他的双眸终于缓缓闭上,在那时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女子在对他微笑。

一如当年那般倾国倾城。

他的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道:再见,北通玄。

终于,星光黯淡,终于箫声渐息。

但晦暗的星空中,那道星光还是亮了起来。

哎。

一声悠远的叹息响起,仿若穿越了无穷远的光阴抵达此处。

白河远。

他的命,我要了。

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悲凉又沧桑。

天地间一阵良久的沉默,随后在不知多远的远方响起一道同样沉重而深邃的声音。

玉衡,你已经死了。

世间之事里还要插手?那话语自然是在质问,可却隐隐带着一丝妥协。

死又如何,我若不想死,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们星辰阁的手段就能将我囚禁在星海?……那声音一阵沉默。

在半晌之后,方才回应道:只此一次。

星海中的声音并未有给予他回应,但却是默认了他的条件。

那时一道灿烂星光洒下,将北通玄已经快要化作虚无的身影包裹,那星光仿若带着某种力量,竟然就这般托起北通玄的身子,将他一步有一步的带往星海。

应行的路,你已行完。

应守的道,你已守住。

你做得起我天岚院的弟子,当得起这星殒之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骂名夜色愈发的浓郁。

东行的军离开永宁关已有两个时辰。

但他们走得极慢,因为带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这两个时辰下来也才走出不到百里路。

而西岭还远在千里之外。

苏长安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醒来。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约莫数十息的光景,方才从颠簸中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坐上了去往西岭关的马车。

北通玄打晕了他,将他强行送完了去到西岭的路上。

他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窜出了马车,然后急不可耐仰头看向天际。

那时天际中,一颗星辰亮起又熄灭。

他认得那颗星星。

它叫玉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可否认他曾在很长的时间里讨厌北通玄,讨厌他的无情,讨厌他的残忍。

就连他引以为亲信的血衣卫都被他授予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魔功。

可现在他死了。

苏长安的心却莫名的变得空落落的。

他感到悲伤,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悲伤。

玉衡,招司皆陨。

就在这时,郭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仰望星空。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莫名生出一股怨气,他孩子气似的用力推搡一把郭雀,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吗?你不是能洞悉未来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西凉守不住?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北通玄会死?这样的指责有些无端,甚至无理取闹。

但郭雀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放出半点灵力护体,身子便任由苏长安的推搡,跌坐在地上。

长安!走在队伍后面的梧桐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他快步走了上来,扶起郭雀,呵斥道:通玄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这与郭雀无关,这是通玄自己的选择!梧桐脸上的光泽有些暗淡,曾经乌黑飘逸的青丝,此刻也变得蓬乱不堪,显然这一路走来,对于每个人都很不容易。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苏长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的胸中却燃着某种怒火,那怒火那般灼热,仿若要将他燃尽。

你明明能够算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

他如同魔怔了一般,依旧在沉沉的低吟。

而肩膀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上下耸动,他终究没有忍住他眼眶中说包裹的东西,他哭了出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穆归云诸人也在此刻围了上来。

红玉与司马长雪的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而穆归云诸人的眸子中也有深深的疲惫。

他们大抵都能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因此都未有半分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孩。

唯有徐让依旧冷着眸子注视着苏长安,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走吧……终于,在数十息之后,苏长安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他环视诸人一眼,轻声说道。

言罢,他转身看向前方,那里有密密麻麻背井离乡的百姓,他们形容枯槁,速度极慢,长途跋涉的艰苦,家园破败的迷惘压在他们的肩上,这让这些寻常百姓此刻看起来愈发的狼狈。

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中原。

苏长安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他脸上因为连番的大战而显得有些憔悴。

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子中分明露着狼一样的凶光。

这是北通玄不惜死去也要完成的事情。

他不喜欢北通玄,但他敬重他的执着,他要代他护住这百万苍生,为此,他不惜性命。

……西凉的大军只余下了两万不到,加上三千江东刀客与摩青翎手下只余下的三千武蛮,可用之兵不过三万。

在苏长安的要求下,这些士卒开始驱赶着这些百姓加快速度。

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会让一部分身子虚弱的百姓落在大部队的后方,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这自然会落下骂名,也自然会招来怨恨,这样的事情红玉不愿意做,也不敢做,但苏长安却不怕,他明白这时候必然要有所取舍。

蛮军的夜鸦已经开始出现在部队的后方,拓跋元武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嗅着他们的踪迹,一步又一步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失去了与之对抗的资本,想要回到中原就得与时间赛跑。

所以,苏长安甘愿背负这骂名,也要驱赶着大部队加快速度。

这是天岚逻辑,苏长安曾认为这逻辑残忍无比,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遵循这个逻辑。

玉山手中的箭再次离弦而出,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猛烈的破空之音,随后便是一道悲鸣响起,一只夜鸦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来,失了生机。

成功杀死夜鸦的玉山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这已经是他说杀死的第十五只夜鸦了。

它们出现的频率渐渐变得频繁。

这无疑是在与他们宣读某个信息,拓跋元武的追军越来越近了。

苏将军,这样下去老人们都得掉队了!不知何时夜里已经下起了细雨,一位满脸风沙的牙将从前方赶了过来,他单膝跪在苏长安的身前这般说道。

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眸子中却写满了焦虑。

那就掉吧,继续驱赶人群。

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却让这牙将脸色一变。

这……显然有些迟疑,就要反驳些什么,可方一抬头,便对上了苏长安那冷得令人犹若置身北地隆冬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在一段沉默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再次赶往队伍的前方,行使苏长安这道残忍的军令。

苏长安身旁的诸人闻言都有些胆寒,熟识苏长安的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少年。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为了一位不相识的女子便可以与人搏命的苏长安,如今却可以发出这样轻易葬送数万人性命的军令。

而也在这时,后方一位士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第一百八十二章 狼顾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那探子的声音方落,在场诸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是有预料到北通玄一死,拓跋元武的大军定然会快速的向他们发出追击,可是这追击的速度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可正如方才所言,如今的大军已经失去了与拓跋元武抗衡的资本。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沉默了下来。

得有人去拦住他们。

梧桐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人都是明白的,可他们不愿意说。

因为留下的那个人,除了死便没有其他选择。

没有人甘心死去,更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因此梧桐的话,让场上的气氛愈发沉默了起来。

可是,终归是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的,否则西凉的残军连同着百万苍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雨越下越大了,以至于苏长安已经分不清密布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来吧。

梧桐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朝着诸人洒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我这条命是当年听雨换来的,我……很想他。

言罢,她便要转身。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准确的说应当是一把枪横在了诸人的面前。

那一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男子,走了上来。

相比于诸人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他显得极为从容,甚至他头上那扎眼的白发也未有沾上半点的雨水。

……我来吧,毕竟……我才是天岚的大师兄。

那人这般说道,背上的双枪在那一刻被他取了下来,握于手中。

徐让?诸人一惊。

对于徐让,在场的诸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就算他曾在永宁关上出手帮助诸人拦下一位星殒,可当年在长安亲手杀死侯如意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对于他的到来即使现在,在苏长安等人的心中依然抱有疑虑。

此刻他的忽然请缨,无疑让诸人感到诧异。

快些走吧,做师兄的还未死,那轮得到你们?他冰冷的脸上忽的勾勒起一抹笑意。

可他并非爱笑之人,因此笑起来也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笑了。

毕竟,算起来这应当是他与诸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他们对他多有怨恨,但终归,他还是想着保持住一些属于大师兄的风姿。

言罢,他甚至不待诸人回过神来,便豁然转身,独自想着远方那已经渐渐露出棱角的蛮族大军缓缓走去。

诸人愈发沉默,他们看着那道越走越远几近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徐让,如意的债你还欠着,我要亲手讨回来,你不能死!不能死!罗玉儿忽的大声喊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哭腔。

……那道渐渐远去的声音闻言之时,甚至微微一顿,他冰冷脸庞上的笑意更甚,但直到最后,他也未有给予罗玉儿任何的回应。

承诺,永远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他曾答应过他的师尊,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要守住天岚。

为了这个承诺,他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师弟。

此刻他孑然一身,去无牵挂,他不愿再背负任何承诺。

那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太重……于是大雨倾盆,那个男人却不乏决然。

猩红色的星光透过雨帘洒下,照在他的身上,他前方,多如蝗虫的蛮军蜂拥而来,他的背后,天岚的传人们含泪而去。

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浮现。

他宽大的黑袍鼓起,像是体内有着某些可怕的恶魔将要破体而出。

他花白的长发胡乱的扬起,映着殷红色的星光,张牙舞爪,仿若要吞食天地。

他独自向前,手持双枪,一把漆黑如夜,一把明亮如雪。

那分明是在走向死亡,可他的双手却微微张开,好似要拥抱光明。

做师兄的总要多做些事情,才有做师兄的样子。

比若管束师弟。

比若背负骂名。

再比若悍然赴死。

他这般想着,脚下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雨帘似乎感受到了他可怕的力量自觉的分开,他的枪势如奔雷,直直的去向那蛮军之中首当其冲的那位拓跋元武。

轰!一声惊雷炸响。

黑暗的天际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

苏长安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看见徐让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亦不敢悲伤,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悲伤。

他得带着这些残兵败卒,带着这西凉苍生去往西岭。

他不能让他们白死。

他得让他们死得有意义。

于是他如同魔怔的了一般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加快千军驱逐难民的速度,放出更多的伺候打探身后蛮军的动向,派出更多的弓箭手,狩猎那些如同秃鹫一般在天际望着他们的夜鸦。

诸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双眼通红的少年,可是却没有人能上去安慰些他什么。

但最后,郭雀还是走了上来。

他在微微犹豫之后,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西凉算了一卦,卦象上如何说的吗?……苏长安的身子豁然停住,雨水冲刷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仿若要洗净他心底那一丝仅存的温柔。

如何说的。

他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问道。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可同时也害怕知道。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郭雀说道,声线阴冷,却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

我知道这结局,却不能言说。

我……也不想他们死。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郭雀,那张极为寻常的脸上,此刻是不输于他的悲伤。

好!星殒落如雨!苏长安重复着郭雀的后半句,他的眸子中闪动着如同狼一般的凶光。

那是一头被逼得穷途末路的狼。

他的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身后那些猎人的刀下,他胸中除了满腔怒火,便再无他物。

苏长安终于在那时回头,深深的看了远方一眼,那里徐让已与蛮军战作了一团。

他看了一眼,便只是一眼。

而后他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再次向前。

郭雀在那时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家乡中那句老话。

狼这种东西。

若是回头,若非报恩,便是报仇。

而这种仇,向来……不死不休!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兄的模样雨。

终于还是落在了徐让的身上。

他黑色的长衫之上已经凝出血痂,这血有来自他自己的,而更多是那些蛮族士卒的。

他半跪在地上,剩下是已经铺成小山状的尸骸。

贪狼的虚影围绕在他的周围,它弓着身子,呲牙怒目,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但这却依旧掩盖不了,它眸子深处深深的疲态,甚至它曾经腥红如血的毛发如今也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不远处,破军的虚影还在奋战,他的大刀起落,便会有十余位蛮军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可同样,它的刀上已经砍出可豁口,那甲胄之上更是布满了斑驳的血痕。

徐让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一万或者两万或者更多……可是即使是星殒也有疲惫的时候。

拓跋元武吸取了北通玄的教训,这一次,他派出大军,以蛮军的性命,生生拖住了徐让的步伐,在与剩余三位星殒寻着机会给予徐让重创。

为此他损失整整三万的精锐,以至于这沙场之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蛮军尸首。

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半分的可惜,他觉得值得。

三万蛮军换取一位星殒的性命,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事情。

拓跋元武已经看出了徐让的疲态,他知道,是时候给予徐让最后一击了。

当然,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他深知这个世界的规矩,星殒的死是需要送葬者的。

他在等,那位送葬者的出现,那时便是他取下徐让性命的时候。

而不负他所望,在徐让再次斩杀了他手下千名士卒之后,那位青衣女子的身影再次飘然而至。

拓跋元武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太喜欢这位送葬者。

当然,作为星殒,没有任何送葬者他们会喜欢,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尤其让拓跋元武感到不安。

即使是送葬者,也不应如此强大,强大到她只是不经意间流出的某些气机,便足以让拓跋元武感到胆寒。

但好在,送葬者是没有立场的,只要他不作出那些有违规则的事情,这些送葬者便断无可能对他出手。

而当他真的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相信远在圣庭的圣子也定然会庇护他。

这般想着,他收起了心底疑虑,同时凝聚起了全身的灵力。

他要一刀斩下徐让的头颅,他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以免再现当时北通玄时的错误。

毕竟即使拥有圣子赐下的圣物,可想要造出一位星殒依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一起出手,杀了他,切莫轻敌。

他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其余三位星殒在这时纷纷颔首,显然,北通玄的临死倒戈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无论是为了蛮族的大业,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这一次他们都断然不会再有半分留手。

因此,这三位星殒跟随着拓跋元武,纷纷祭出自己最强的杀招,从四面功向徐让,几乎封死了这个男人所有的退路。

半跪在地上的徐让也在这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甚至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同时,他也杀了足够多的人,他脚下那如小山般的尸骸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毕竟北通玄杀死了一位星殒,做师兄怎么能输给师弟。

他的眸子中那时蹦出一道星光,头顶那抹暗红色的星辰似有所感,也在那时绽出一道无比耀眼的星光。

徐让的身子豁然站了起来,他身后的贪狼虚影一声长啸,声如雷霆,直抵九霄。

那远处的破军虚影亦有所感,在那时他大刀一横再次逼退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随即趁着这个空档朝着拓跋元武的身子挥出一道集聚了他所有力量的刀芒。

拓跋元武在等着送葬者,可徐让又何尝不是。

他深知不到最后一刻,以拓跋元武那谨慎的性子断然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自然是四位星殒齐动,这对于拓跋元武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同时,对于徐让来说亦是极好的机会。

破军虚影的刀芒显然蓄谋已久,这一刀之中所蕴含的威力极大,在斩出这一刀时,那破军虚影便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或作一道道暗红色光点消失在诸人的眼前。

而同时,拓跋元武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徐让的计谋,他心头大骇,随即大神吼道,小心!自己的身子也在那时暴退开来,堪堪避过那一道刀芒。

拓跋元武的修为极高,自然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一劫。

可反观完颜左应、铜驱象以及南破听三人便没了他这般好运。

只见徐让背后的贪狼虚影在一声长啸之后,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迎向铜驱象杀来的身影。

他几乎是不求伤敌,只是用自己的身躯为徐让生生的挡下这一击。

而徐让也在此刻,猛然掷出左手所握的那一并漆黑色的长枪,直至完颜左应的身子。

自己却在那时周身灵力大盛,手持着最后一把长枪,以决然之势对上了正杀来的南破听。

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

犹若铁骑突起,银瓶乍破。

那声音如此清脆悦耳的响起,又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南破听根本未有料到已到了如此局面,可徐让居然还有杀他心思。

但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半点惧意,他毕竟是得道已久的星殒,曾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过。

他的速度在那时更快了,一道道透着寒意又锋利无比的冰刺浮现在他的身前,他不相信已久几乎耗尽灵力的徐让能突破他的防御,将他击杀。

他甚至已经想好,待到徐让看清自己的攻势,转而回防时,他与腾出手来的数位星殒再次围杀他时,徐让的眼中但是怎样的绝望与不甘。

他喜欢那样的风景,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曾不止一次的品尝过那样的滋味,当真是美妙无比,令他难以自拔。

于是一声轰然巨响蓦然炸开。

南破听身前的冰刺出乎他意料的刺入了徐让的身子,可以想象此刻这个男人的衣衫之下应当是血迹斑斑的血洞。

可南破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得色,他脸上笑意凝固了。

他的身子微微抽搐,头颅缓缓底下,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俯视自己的胸膛,那里插着一把雪白的长枪,而鲜血正顺着枪身不住的往下流淌。

他终于在此刻幡然醒悟,他算错了某些东西。

他以为,徐让会收枪回防,而这个时候他便可以与诸人一道,再次取下已经力竭的徐让的头颅。

可他偏偏低估了徐让的决心。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活着,他要杀了他,为此他早已忘却生死。

徐让看着南破听胸前那偌大的血洞,他冰冷的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他笑得很好看,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好看。

算来,他已经很多年未有这样开怀的笑过。

悠远的箫声响了起来,他瞥见满脸震惊的南破听的身子开始消散。

那时他再也握不住那把那位男人留给他的枪,他的手无力的垂下。

做师兄的,总算有点做师兄的样子了。

他这般呢喃道,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终于缓缓闭上了他的双眸。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训他的人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西凉的残军败将,裹挟着百万难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

就在一颗钟之前。

那颗暗红色的星辰伴随这黎明的曙光,渐渐熄灭,与之一同熄灭的还有共工一族的大巫咸,南破听的命星。

徐让死了。

这个消息被准确的传达到了诸人的心中,他们都在这时看向苏长安,眼神中满是担忧。

可令他们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少年的眸子却像是一摊死水,波澜不惊。

长安。

歇一下吧。

梧桐走上前来劝说道。

但苏长安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说道:不行,拓跋元武的大军就在身后。

我们还得加快速度。

你撑得住,可是那些百姓撑不住啊!这样下去还未走到西凉,他们便会被活活累死!梧桐说道,或许是因为担心此刻苏长安的状态,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苏长安一愣,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停下了步伐,他看向身前的牙将,说道:去,传令,全军就地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发!那位满脸疲惫之色的牙将闻言脸色一喜,赶忙领着手下开始向着前军传达苏长安的这道军令。

……黑暗,无垠的黑暗。

那是一片除了黑暗便这剩下的黑暗的空间。

上下被颠倒,左右被扭曲,就连空间这个概念也在这时变得扭曲。

而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一道身影正用一种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向着远方掠动。

她的周身漫着星光,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那是一个女子,准确的说应当是一个女孩。

她就犹如她的名字一般,日月当空,照亮周围的一切。

显然,她已经飞了很久,她额头上已经渐渐弥漫出一道道冷汗。

星海,究竟有多远,她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去过,她能找到去往星海的路,因为那些从星海中归来的人曾将这条路告诉过她。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正如方才所言,她已经飞了很久,按理说,应该已经快要抵达那个地方了。

可是在这无垠的黑暗中,她看不见任何星海的光景。

就在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心头的想法时,远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点。

女孩的心头一震,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找错什么,星海就在那里。

她的速度陡然又快了几分,几乎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捕捉的地步。

终于,在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黑暗之后,她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无数闪着灿烂光芒的星辰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的身子包裹。

这儿便是星海?女孩被眼前这灿烂的习惯所震住,嘴里忍不住呢喃道。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活着抵达过星海。

就在那时一道苍老声音响了起来,一颗明亮的星星排众而出,来到了女孩的身前。

你是如何办到的?你是玉衡?女孩一愣,她在数息之后便一眼认出了这可星星,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语气中带着某种说不真切的兴奋。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女孩捂了捂嘴唇,脸上少见的露出羞涩的笑意,随即又说道:是你告诉我的。

嗯?那颗星星一愣,他周身的光芒开始一阵极为不规律的闪烁,像是在打量眼前这个女孩。

而后那光芒的抖动变得愈发的剧烈,那从中传出的苍老声线也失了寻常时候的从容,他有些颤音地说道:你不属于这儿!嗯。

女孩极为坦然的承认了这一事实,似乎对于这颗星星她抱有足够的信任。

……星星之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又问道:那你为何来到这儿?我不喜欢我所在的世界,我想要做些改变。

女孩这般回答到,她将她的目的说得极为隐晦。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儿是离最近的地方,有一些人在监视着这个世界。

而她便是这个世界如今最大的变数,他们自然容不得她。

是吗?星星之中的声音一顿,变得有些苦涩。

我们算错了些什么吗?很多。

女孩回应道。

似乎是想起了她所在那个未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的声音在那时变得低沉起来。

……那星星之中的声音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又说道: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以我来了,我是变数,是逆流,亦是钥匙。

女孩说道,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不应当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漠。

我以为他才是我们的变数,我们的钥匙。

星星之中的声音再次说道。

他曾经是,可是他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我……说到这儿,女孩顿了顿,眸子中的光彩变得复杂起来:我不喜欢他。

你要如何做?星星中的声音问道。

自然是要找一个能够教训他的人。

女孩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你是说他?可是星海是一个囚笼,我们回不去,至少现在回不去。

星光之中的声音有些疑惑。

没关系,我有它呢!女孩忽的笑了起来,她的怀中突然窜出一眼事物,静静悬于她的头顶。

那是一枚古铜色的令牌,造型并不出奇,但周身却有淡淡的星光流转。

星辰令!为何会在你的手中?星光之中响起一声惊叹。

……女孩脸上的笑意忽的凝固,似乎不愿多提关于这个令牌的由来。

星光之中的声音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并不多问,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说道:那里去吧,把他带回去,长安太苦了,终究怨不得他,是我们将这些东西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嗯。

女孩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头顶的令牌赫然发出一阵明亮的光彩,几乎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那我去了,玉衡祖爷爷。

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声音,身子一顿,便要朝着远方遁去。

而那星光之中声音在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苏曌。

那女孩头也不回地说道。

苏曌?日月当空为曌,好名字,好名字。

星光之中的声音发出一阵畅快的笑意,久久在星海之中回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冷血无情西凉的大地一片狼藉。

若是从高出俯瞰,定会发现这大地之上,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的难民。

他们的面色枯黄,神情极为狼狈,如同失了灵魂一般,行走在西凉的路上。

苏长安灌下一口清水,他的喉结一阵蠕动,约莫是因为喝得太过着急的缘故,清水顺着他已经破皮的嘴角不住的淌下。

待到饮足了清水,苏长安随意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而后眺望向后方。

他们已经走了九天。

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可西岭关依然距离他们尚有百余里之遥,裹挟着难民的他们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若是放到寻常,大军舍命奔走,按理说五日之前便应是到了西岭。

长安,蛮军又来骚扰了。

这时,穆归云手执着他那把猩红色的长枪走了上来,朝着苏长安说道。

他脸色也满是倦意,周身的甲胄之上更满是伤痕,他有些怒意的嘟哝道:这些蛮军着实可恶,只想着骚扰我们,一旦出击,便又遁去,就如那苍蝇一般,令人厌恶。

拓跋元武的大军其实在第二日便追上了苏长安诸人,但或许是之前北通玄与徐让的事情让他连续损失了两位星殒。

这位蛮王也变得谨慎了起来,即使拥有数十倍于西凉的军力,他也不再一味的强行出击,反而是派出一小撮一小撮的部队不断的骚扰前行的队伍。

一旦苏长安等人出击,他们便远遁千里,若是梧桐等星殒出手,他们那方的星殒也会同时出手挡下梧桐等人的杀招,给自己的队伍争取撤退的时间。

一连七日下来,虽然并没有对苏长安的队伍造成太大的实质性的伤害,可却让大军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几乎连休息也不得安生。

苏长安依旧隐隐感觉到,这大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士卒们的脸上皆是满满的疲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一旁的红玉走了上来,在苏长安的耳畔感叹道:拓跋元武明显是想拖垮我们,再寻机会一举击破!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认同了红玉的话。

如今整个军队士气极为低迷,而拓跋元武自然也会放任他们这般轻易的回到中原,想来在不久之后便会大军奇袭,将他们一网打尽。

梧桐诸人,也大抵明白此刻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系到这一次逃亡能否成功的关键,因此都在这时凑了上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北通玄死后,苏长安便在诸人的默许下接任了这大军统帅之位,因此在这关乎存亡的时刻,诸人都等待着苏长安能够给出一些足以扭转战局的主意。

苏长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微微沉吟之后,忽的抬起头看向红玉,问道:长雪姐姐情况如何?在北通玄死后的第二日,那把十方神剑忽的破空而来,直直的落在了司马长雪的身前,一道传承星灵自剑身涌出,没入司马长雪的体内,而那时司马长雪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直到现在也未有醒来。

苏长安曾经听人提起过,有人遮蔽了天机,要七星寻不到他们的传人,而十方神剑的忽然归来,甚至还带着一颗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这让苏长安大抵猜到了些什么,可是如今的形势如此危机,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些什么。

此刻问起倒是有些突兀,但红玉在微微一愣之后,还是如实说道:无碍,她与那星灵的融合还算顺利,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唔。

苏长安闻言微微颔首。

自从徐让与北通玄死后,苏长安的话便少了许多。

他的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一般,变得沉着,冷静,却又近乎无情。

去,通知前军加快催赶难民的速度,最后这一百里,一日之内必须赶到!苏长安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诸人哗然,就连一向对于苏长安信任有加的梧桐、穆归云等人也是脸色一变。

此刻大军离西岭尚有百里之遥,若是放在平时,这些百姓们稍加驱赶,日行百里虽然困难,但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可是,经过这数日的跋涉,加之蛮军几乎未有停歇的骚扰,这样的疲惫之师,想要在一日之内赶到西凉,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强人所难。

况且,拓跋元武的意图也很明显,他显然是想在这最后的一百里中发动突袭将这仅余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

他岂会就坐视他们安然走到西岭关?苏长安若是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岂不意味着,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只会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死亡。

但苏长安对于这些将士们脸上的怀疑与不安却犹若熟视无睹,他甚至没有半点询问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意思。

只是在见这些士卒半晌未有行使他的军令的情况下,眉宇间涌出一股浓烈的煞气。

怎么了?还不快去!他发出一声暴喝,眸子中竟然有杀机涌现……以他的修为所激发出的杀意,自然不是这些寻常士卒所可以抵挡的,那些方才还颇为迟疑的士卒们纷纷一愣,最后终于抵不过心底对于此刻苏长安的畏惧,极不情愿的开始去往前方传达苏长安的命令。

做完了这些,苏长安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愣神之中的梧桐等人,他并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转头走入了身前的马车之中。

诸人对此面面相觑,自从北通玄与徐让死后,苏长安的状态便有了些异样。

他们虽然有所察觉,但都暗以为是连番的打击让苏长安变得沉默,因此并未有细想。

可今日苏长安所表现出来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心底,他们都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可是终究没有人敢上前再说些什么,即使作为她师娘的梧桐此刻也沉默了下来,他们选择了妥协,任由大军驱赶着已经疲惫不堪的难民们再次朝着西岭关方向奔走。

越来越多百姓难以适应如此高强度的行走,他们渐渐落在了部队的后方,苦苦呻吟,希望这只曾经护佑过他们的军队能够停下他们的步伐,救一救他们。

可这支军队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停下,因为苏长安已经下了军令——落队者弃,救助者,以违军令处置!这般铁血与无情的命令渐渐引起了士卒们的不满。

一股怨气在这大军之中弥漫,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做一回英雄夜色渐渐降临,奔走了一天的人群又停了下来。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卒在这些日子的跋涉中也渐渐感到不支,更何况那些寻常的百姓。

从西凉一路逃出来的百万难民如今只余下七十万,其中大半不是死于身后那如恶狼一般蛮军,而是死于苏长安那几乎无情的军令。

他们被活生生抛在了大部队的后方,而离开军队的庇护,等待着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士卒们纷纷就地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没有半分与同伴闲聊的心思。

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连说话对于此刻的他们都似乎便成了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

他们只想着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假寐一会。

但这方才进入梦乡不过一刻钟光景,继续前行号角便再次响起。

士卒们睡眼朦胧站起身子摇头四望,似乎不太确信这号角声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过了好一会,待到那号角声第二次响起,他们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什么。

一股无力感瞬间弥漫上了他们的大脑,一片哀嚎身骤然在大军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们渐渐感到绝望,心底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还未走到西岭,他们便会被苏长安这不近人情的军令给活生生的累死。

这念头一起,就像是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水,便再也止不住的开始在他们的脑海中蔓延。

对于未来的恐惧与前途的迷惘,让这些士卒与难民们胸中的怨气渐渐化作了怒意。

而这些矛盾的矛头,也在这时直直指向那坐于马车之中的苏长安。

凭什么我们出生入死,而你却可以坐在马车中休养生息?这样的念头几乎再同一时间浮现在诸人的脑海中。

他们胸口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就要奔涌而出。

于是,大军哗变了。

成千上万的士卒将苏长安马车围住。

他们群情激奋,即使梧桐等人数次阻拦也难以压下他们心头的怒火。

你凭什么指挥我们?你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你活活累死吗?你倒是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那我们呢?我们在西凉已经打了数十年的仗,你又为西凉做过什么?每次休息,都是我们布防,为什么那些江东来的刀客却可以大摇大摆的躺在树下休息?莫不是因为他们唤你一声江东之主,你便把他们当做亲信?而我们就是你随意扔下的弃子?诸人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

但马车中的那个少年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安静的待在车厢之内,没有半点回应诸人的意思。

这样的反应自然让这些士卒本就溢满胸膛的怒火在此刻变得愈发汹涌,在一些将领的带领下,作势便要冲入车厢之内,将苏长安押出。

这……一旁的梧桐诸人见场面已经渐渐失控,脸上皆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以他们的修为若是想要阻止,这些士卒自然不可能这般放肆。

可毕竟他们都是曾为西凉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士卒,他们自然是无法对这些士卒们出手,更何况对于苏长安那一道道不近人情的军令,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微词。

一时间犹豫不定,只得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报!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衣衫凌乱的斥候快步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苏长安的马车前,他单膝跪下,大声说道:蛮军大军出动,似要对我军发动突袭了!这位斥候来的极为匆忙,他甚至没有看清此刻军中的异状,直勾勾的便走到苏长安的马车前,将军情传达。

诸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也顾不得在为难苏长安,纷纷转头,看向后方,却见夜色之中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朝着此地接近。

这无疑坐实了方才那位斥候的消息,无论是梧桐等人还是那些哗变的士卒都在此刻变得面如死灰。

虽然对于拓跋元武将要发动突袭之事诸人的心中早有预料,可当这一切来临之时,诸人的心底还是感到一阵胆寒,因为,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对策足以对抗拓跋元武这支虎狼之师。

绝望的气息开始在大军中蔓延,场上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喧哗声,叫骂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而就在这时。

苏长安马车前的帘布被他从里面掀开。

背负着刀剑的少年从马车之中缓缓走出,而那些方才对于这里的喧哗视而不见的刀客们也在楚元白的带领下,来到了苏长安的身侧。

苏长安在那时环视周围诸人,他从容又冰冷的声线蓦然响了起来。

你们问我,为什么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你们问我,为什么江东的刀客可以躺在树下安然歇息?你们问我,曾我西凉做过些什么?又凭什么指挥你们?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军之中久久回想。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们。

因为拓跋元武不会放过我们,他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他要让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死在这儿!都死在西凉!可是,你们的命,是北通玄和徐让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们若是死了,那他们的死又有何意义?所以你们不能死,你们得活着回到中原。

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的目光终于在一圈之后,落在了楚元白的身上,这位中年男子在那时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他似乎已经料到的苏长安的某些打算,于是他朝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苏长安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红玉听令!他一声轻喝,眉宇间的寒意更甚。

红玉在!直到这时,这位神将才意识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蓦然跪下,身子却止不住开始发出一阵轻颤。

我命你带着大军赶赴西岭关,彻夜奔袭,不得有误!苏长安寒着声音下达出了一道军令,一道在他看来应当是最后一次的军令。

红玉……领命!这位神将大人的身子一阵颤抖,连说话也似乎变得有些结巴,但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忍住了自己眼眶中就要夺眶而出的事物,应下了苏长安的命令。

你们都不能死。

苏长安又一次环视诸人。

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忽的少了几分冷意,多出几分温柔。

你们要记得,你们的命是两位星殒换来的。

嗯,准确的说,还有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与江东三千刀客为你们换来的。

言罢,他未有再去看任何人哪怕一眼,他只是猛地抽出了他身后的那把刀。

只听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乍现。

身后的三千刀客亦在那时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的刀。

明晃晃的刀光映着这些刀客们冷峻的两旁,将黑暗中的营地照得宛若白昼。

长安!你!终于反应过来的梧桐一声惊呼,她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便要说些什么,想要将之拦下。

但苏长安对于此事,似乎早有预料,他笑了笑,看着梧桐说道:师娘,长安的路,长安想自己走。

就让我好好的当一回书里的英雄吧。

……梧桐闻言,她的身子一震,张开的手无力的垂下,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却终于是说不出口。

那个曾经在北地大雪中一脸懵懂的男孩,此刻已经长大。

他眸子中的决绝与当年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那是一位男人的决定,亦是一位刀客的决定。

没有人可以更改,一如他们手中刀,一旦出鞘,不饮够鲜血,又怎能归鞘?苏长安领着刀客们决然向前,他们每踏出一步,围绕在他们周身的刀意便浓烈了一分。

而在他们的身后,大军终于裹狭着大批的难民,开始与他们背道而驰。

他们一方向前,一方向后。

生与死便顺着他们的身形,割划出一道经纬分明的线。

全军听令,大军开拔,护送西凉百姓赶赴西岭关,不得有误,违令者斩!红玉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带着哭腔大声的发出一道军令。

呜!与此同时,悲凉的号角声亦在那一刻被吹响。

那是在向大军传达军令,亦是在为那些赴死的刀客送行。

苏长安与身后的三千刀客继续朝着蛮军前进,他们的脚步渐渐变快,围绕着他们周身的刀意也在那时如火焰一般汹涌起来。

这三千零一位刀客的刀意汇在了一起。

天地似乎在这强悍的刀意面前也感到空军,天际之上云海翻涌,大地之中万物俱寂。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让人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手中的刀光也越来越亮,亮道几乎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在那时,渐渐远去的梧桐诸人,仿若又听到身后响起了那一句曾让整个大魏胆寒的话语。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刀为界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强大的刀客。

例如在东边的幽州便有一处宗门,唤作刀城,那宗门之中素来以刀道铸成。

又例如天岚院摇光一脉,更是号称刀道通神。

可当世人一旦提及刀客二字,最先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必然是江东的那群楚姓之人。

他们身在庙堂,但行事却总是按着江湖的规矩——有恩必报,有仇死偿。

所以,为了一雪建业三十二万黎民的血仇,他们在那漓江之畔,三代人厉兵秣马,渡江而去。

所以,为了一报长安夜里,苏长安为楚惜风易星换命之恩,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西凉,横刀于塞外。

他们是真正的刀客。

是苏长安所看过的书中写到的那样的刀客。

一壶清酒,一把长刀,黑白分明,快意恩仇。

苏长安觉得,能与他们死在一起,是他的荣幸。

想着这些,他脚下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在至蛮军还有数十丈,他一声怒吼。

拓跋元武!拿命来!身子便在那时高高跃起,他的刀被他举过了偷听。

他眸子中是汹汹燃烧的火焰,他的刀是比星光还要明媚的刀芒。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震,他已经连续骚扰了这人族残部数日,如今选择突袭是已然料定这大军早已疲惫不堪。

但却未有想到苏长安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可以迸发出如此骇人的战力。

当然,苏长安毕竟不是星殒,他身后的三千刀客亦不是星殒。

按理说拓跋元武应当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可是。

他偏偏怕了。

天岚院的人,总是透着古怪。

他们看似弱小的身躯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足够强悍的力量,即使是死,也会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拓跋元武因为曾经的大意,已经损失了整整两位星殒。

甚至还差点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北通玄的手中。

现在的苏长安看似修为并不出奇,并不能威胁到星殒半分,但谁又说得准,待他出手之时,这个少年会不会如徐让北通玄一般忽然爆发出强悍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呢?于是,他退了下来,指挥着手下的蛮军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等人杀来。

那些蛮军多如牛毛,胯下骑着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凶兽。

他们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喊杀声汇成一片,几乎要将苏长安等人的身影淹没。

而苏长安的刀在那时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斩下,一道十余丈宽的刀芒豁然浮现。

就如同擎天之柱轰然倒塌,那巨大的刀芒狠狠砸向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

一声巨大的闷响乍起。

那刀芒所及之处,蛮军的身子尽数被碾成碎末,碎粒的血肉被巨大的刀意卷上天际,又纷纷落下。

一时之间,沙场之上血如雨下。

苏长安持刀立于阵前,浑身浴血,眉宇间煞气凝重,宛若一尊魔神。

只见他手中长刀一荡,横于胸前,看着滚滚而来的蛮军寒声说道:此刀为界,过界者死!那时那些刀客们易来道了苏长安身前,在他两侧一字排开。

他们手中的刀也在那时被他们横在了胸前。

此刀为界,过界者死!他们如此说道,透着浓郁杀意的声音在沙场之上久久回荡。

袭来的蛮军停了下来。

他们有些踌躇,这三千刀客固然不如北通玄与徐让强大,可是他们的修为最弱的也有太一境。

这放在蛮军之中,怎么也担得起一位千夫长之职。

而且这三千刀客周身杀意凛然,显然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辈,这些蛮卒,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白白送了性命。

一时间两军对峙,却没有一人率先出手。

早已退至队伍身后的拓跋元武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手下士卒心底的畏惧,他的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

那是一支用黑色琉璃铸成的玉壶。

只见拓跋元武将那玉壶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儿郎们莫怕,我有圣子赐下的神物,尔等一旦战死,此神物可吸纳尔等的魂魄,待到圣子前来,定可以神力助尔等复生!他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豁然在沙场之中响起。

听闻圣子二字,那些方才还踌躇不前的士卒们,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狂热起来。

为了圣子!为了圣庭!他们如同魔怔了一般口中高呼道,双目陡然变得血红,再也找不见方才的惧意。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再次朝着苏长安等人发动了冲锋。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敏锐的发觉到了这些蛮卒的异样,方才那拓跋元武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某种蛊惑之意,想来这应当也是那些所谓圣子的伎俩。

而此刻,那汹涌蛮军再次杀到了诸人的身前。

苏长安不再多想,他手中的刀光,匣中的长剑清鸣!杀!他一声暴喝。

杀!身侧的三千刀客回应。

轰!一声声巨响在沙场之上爆开。

一道道刀光亮起,一阵阵血光乍现。

三千浮屠!天岚七星!苏长安也不再留手,一道道杀招倾巢而出。

七星虚影化作流光杀人人群,每一次的声音闪现便会收割走数十条人命。

漆黑的浮屠神剑带着它的三千灵剑化作剑龙呼啸着冲入蛮军,所过之处,哀嚎一片,血如雨下。

他与三千刀客手中的长刀起落,亦带起一片片血光。

可及时如此,那些蛮军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他们就像是从黄泉之下爬出的恶鬼,一个接着一个向着苏长安等人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苏长安与三千刀客一字排开,他们手中的刀光几乎连成了一条白线。

那条线就像是一道堤岸,将那些蛮军汇成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拦下。

只是百来息的光景,死在苏长安等人手下的蛮卒便已有了近万之数。

一抹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在沙场之上弥漫。

猩红色的血水汇集在一起,不住的朝着四周流淌。

而夜色才刚刚笼罩到这片土地。

一如这场杀戮。

都只是才刚刚开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冥书血纪夜色已经浓郁了起来。

这场刀客们与蛮族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尸骸堆成了小山,碎烂的血肉铺满了地面,已经覆盖住了原本土壤的颜色。

血流成河,汇成了海,不断侵蚀着这片大地。

黑暗中,拓跋元武的眉头皱了起来。

死在这群刀客手中的蛮兵已经过了四万,而这个数字还在节节攀升。

但最让拓跋元武感到心惊的却并非这些。

那三千刀客,到了如今,依然未折一兵一将。

是的,即使已经鏖战了数个时辰,即使蛮军的尸骸已经足够将一座小城填满。

但刀客们却没有哪怕一个倒下。

蛮王,这些刀客们有古怪!铜驱象皱着眉头靠了过来,朝着拓跋元武轻声说道。

唔。

拓跋元武闻言颔首。

他自然看得出来,每当那些刀客斩下一位蛮军的头颅,便会有一道血光自蛮将的体内飞出,涌入那些刀客的体内。

他们伤势在那时飞速的愈合,周身的灵力也得到补充,他们就像是一台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收割者一个又一个,蛮兵的性命。

有意思。

天岚院的人,竟然会用魔功对抗我们蛮族。

拓跋元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魔功?铜驱象一愣,望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这是某位上古凶星遗留的秘法——冥书血纪。

此法讲究以生人血肉滋养肉身,采夺他人修为,凝练自身元力,练至大成,肉身不灭,即使到了寿终正寝之时,也可以掠夺他人的肉身,而逃过送葬者的追杀。

因为太过恶毒,拥有此秘法的宗门相传最后被当时的天岚一脉所剿灭,而这秘法也因此不知所踪。

如今看来,天岚院不仅没有毁了这秘法,反而将之偷偷藏了下来。

说什么护佑苍生,说什么社稷大义,说到底原来这天岚院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想透了这其中的关键,拓跋元武忽的大笑了起来。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自己不幸,便希望别人亦不幸。

自己不择手段,便希望别人亦不择手段。

似乎只有这样,方才能说服自己心底不安或不甘,然后继续悲悯的活下去。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人性吧。

这秘法确实是苏长安传授给刀客们的。

这是北通玄当年用在血衣卫身上的秘法,苏长安从仅余的血衣卫身上问道这个秘法,将之传给了刀客们。

在这之前他已将这秘法的利弊一一告知刀客们,并未有半点强迫或者隐瞒的意思。

而刀客们则极为坦然的接受了这秘法——毕竟此战他们绝无半点生机,不若用此秘法多斩下一些蛮兵的头颅,为大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刀客们并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只是,无论是苏长安还是刀客们都不曾知晓这秘法早已被天岚院的先贤们所改良,它虽不至于如原本的冥书血纪那般影响人的心智,但却拥有一个比之更加可怖的后果。

拓跋元武毕竟是星殒,论眼界、论修为都强出苏长安等人不止一筹,他用了这两个时辰便推演出了这个改良版的冥书血纪的纰漏。

他的嘴角笑意更甚,走吧,是时候让这天岚院的毛头小子平常一番绝望的滋味了。

他这般说完身形一动,便领着铜驱象与完颜左应飞身来到大军的跟前。

负责传令的蛮军将领很是事宜的在那时命令与苏长安等人战作一团的蛮军退下。

已经杀红眼了的诸人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拓跋元武三位星殒已来到他们的跟前。

他们知道,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

他们即将面对数位星殒,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当年莫听雨的天赋,也自然不会是星殒的对手,但刀客与苏长安都没有半点退去的意思,甚至在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浮现出哪怕一丝的惧意。

他们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握紧手中的长刀。

那是刀客的魂,亦是刀客的命。

握着命与魂的刀客是不会死的。

楚家人素来信奉这个道理,因此,哪怕是面对着星殒,他们周身的气势也没有弱下去哪怕半分。

天岚院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拓跋元武笑着说道,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在苏长安与刀客们的身上来回流转。

楚家的刀客亦是颇有当年江东猛虎楚萧寒的气派。

他语气极为爽朗,就好似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已经杀了他数万步卒的仇敌,倒更像是某些相见恨晚的知己。

拓跋将军怯懦冷血之名倒也是名不虚传。

苏长安并没有半点与之废话的心思,他冷言回应道。

拓跋元武脸上的笑意猛地凝固,他身后的铜驱象与完颜左应更是在那时脸露愤恨之色,作势便要袭杀上来。

但拓跋元武却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身后的二人生生拦住。

他再次看向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

苏将军伶牙俐齿,拓跋元武自愧不如。

只是若说怯懦恐怕不妥,你们人族不是向来有句古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下也只是效仿先贤而已。

说到这儿,拓跋元武顿了顿,他又看向苏长安,眸子里分明浮现出戏谑的神情。

而说到冷血无情,在下曾暗暗认为放眼天下,我却为榜首,但今日一见苏将军,才知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拓跋元武此言明显话里有话,苏长安的脸色一寒,他沉着声音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拐弯抹角,与妇人何异?嗯?苏将军可知里教给这些刀客们的功法所谓何物?拓跋元武对于苏长安恶劣的态度并未有表现出半分不满,他依旧笑呵呵地说道。

只是他越是笑得灿烂,苏长安的心底便越是涌出几分不安。

他自然知道这功法乃是邪术,只是如今局面,为了拖住蛮军他也顾不得其他。

如今听拓跋元武之言,他方才感觉到这其中似乎还有蹊跷。

何法?苏长安问道,眸子中的神色变得警惕起来。

将军不知,那便让在下做给你看吧。

拓跋元武阴冷的声音方才落下,他的身子便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一位刀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刀客无论怎么说,拓跋元武也是一位星殒,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那一小撮人。

但凡这样的人,怎么说也多少得要点脸面。

因此当拓跋元武忽然出手的那一刹那,诸人都是一惊。

他们中任谁都未有想到,一位星殒竟然会出手偷袭他们。

而拓跋元武自然也很是轻松得手了。

只见一道血光炸开,一位刀客的身影便在那时暴退而出,狠狠撞在远处的大树之上,身子一顿,便缓缓倒下,再无半点声息。

你!苏长安的双目豁然充血,一道灵压猛地荡开,身子一弓作势便要杀了上去。

冥书血纪。

乃是上古一位凶星所炼之秘法,此法大凶大恶。

讲究以血肉淬炼肉身,以亡魂炼化灵魂。

当年那位凶星所在的宗门被你们天岚院所灭,想来这秘法便入了你们天岚的口袋,当年这秘法太过凶恶不仅需要以生人血肉与魂魄作为养料,并且在吞噬了大量的亡魂之后,修行者被怨气所困,会变得愈发嗜血。

如今你所传授给刀客们的冥书血纪显然是被你们天岚院的祖师们改良过,吸收血气恢复灵力不假,可同时因为功法的不完整还会伤及到使用者的生机,即使他们从这战场上活下去,寿命我想也不会太长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楚元白也在这时跨出一步,走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问道。

他不相信拓跋元武会这般好心的与他们解释随着冥书血纪的由来。

拓跋元武环视了那些刀客脸上的神情,却未有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半分的惊骇或愤怒,不,应当说他们的脸上都有着怒意,可这怒意却并非针对苏长安,而是指向他。

他的心中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生出一抹嫉妒与恼怒。

观这些刀客的反应,想来应当是早已知晓这魔功的弊端,可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心甘情愿的修行这秘法,再反观自己手下的士卒,贪生怕死,畏首畏尾。

若不是有圣子护佑,恐怕这一战决计不会这般顺利。

拓跋元武是蛮王,而作为一位王者,他自然也想拥有如江东刀客这般悍不畏死,又忠心耿耿的部下。

可惜他没有,因此,他要毁了这些刀客,他要让他们后会跟随苏长安,亦要让苏长安带着满腔的愧疚死去。

好生再看一下吧。

拓跋元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指了指方才那位死于他手中的刀客的方向,这般说道。

诸人心头一震纷纷回头看去,却见那位刀客尸首之上飘出一道红色的虚影。

那是他的魂魄。

魂魄这东西虚无缥缈,常人是看不见灵魂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这魂魄怨气极重,已成冤魂,那他因为心头的执念便可以在世人面前出现。

但这种冤魂,因为怨气极重,根本得不到安息,只能日复日生活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楚家即使拼得举族覆灭的代价,也要为那些冤魂报仇,让他们得以安息的原因。

可是那些江东百姓是枉死,那刀客却是心甘情愿与苏长安等人赴死,为何会化作这冤魂呢?苏长安想不明白,但他本能的意识到,或许拓跋元武会知道这答案。

因此他转头看向拓跋元武,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那时,拓跋元武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轻轻在诸人面前踱步,嘴里说道:冥书血纪,乃是大凶之物。

吸纳血肉,自然便得吸收那血肉之中的怨气,怨气难消,便需要同时吸纳灵魂来增强魂力,抵抗这怨气。

可魂力之中又难免夹带着死者生前的愤恨,故而此法修炼到至深之境,便难免被魂力中充斥的愤恨所影响,最后性情大变,嗜血无情。

你们的师祖,害怕此法造就出一大批嗜血的怪物,故而抹去了吸收魂力的那一段功法。

自吸收血气恢复自身修为,但磅礴的怨气缺乏足够的魂力去支撑,到最后死时怨气涌入魂魄,自然便坐了这无主的冤魂,千年万年,永世不得安生。

拓跋元武这般说道,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令人心生冷冽的寒光。

听完这番话,苏长安的身子一震,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

冤魂……千年万年……永世不得安生……他转头看向周围那些刀客,他们的衣衫破烂,浑身染着鲜血。

他呢喃着之前拓跋元武的话,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死本来就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了,若是死后依然生生世世徘徊在痛苦之中不得安息,在无尽的岁月中无处归去。

那将是怎样恐怖的事情,光是想一想,便让苏长安感到不寒而栗。

而最可怕的是,这三千刀客的冤魂是由他亲手所至。

也在这时,那些刀客们也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苏长安。

下意识的,苏长安想要避开他们的目光,他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感到羞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这些对他信任有加的刀客们。

长安。

楚元白忽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长辈面对晚辈的慈祥。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元白话中的异样,苏长安抬头看向这个想来寡言少语的楚家刀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是江东之主,这话并非说说而已。

能跟随你这一路,是我楚元白的荣幸。

他这般说道,不苟言笑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苏长安一怔,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闪动,但需要极力忍着,才能不让那其中所包裹的事物奔涌出来。

刀客们亦在那时将手中的刀横于胸前。

能为主上效死,是我等荣幸!他们这般说道,眸子中是冷冽有坚定的光芒。

那模样与当年的楚惜风几乎如出一辙。

一阵磅礴如海的刀意开始汇集,带起一阵阵呼啸的罡风。

那风撩起了他们的衣角,吹起了他们额前发丝。

亦涌动了穹顶之上云海,遮住了漫天星光。

刀客们的身子动了起来,他们向着星殒怒吼,向着星殒咆哮,向着星殒挥出了他们手中的刀。

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客。

这无关修为,亦无关年纪。

只因他们拥有一颗刀客的心。

横刀立马。

向死而生。

第一百九十章 刀客的执念这是何其相似的一幕。

就如那一年的北地,那个男人举刀,跃起的身影。

一样雪亮的刀光,一样伟岸的身姿,一样发自灵魂的怒吼。

那三千道身影与那个男人的身影重合。

苏长安的心头一动。

这不就是我要做的刀客?他这般想到,终于不再迟疑。

他放下了心中杂念,手中的刀在那时被他握紧,他跟随着刀客们的步伐,身子高高跃起。

那把刀被他举过了头顶,一道耀眼的光芒亮起,他嘴里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

能与你们并肩,才是我的荣幸。

他在那时,心中默默说道。

那一刻,漫天刀光。

明亮得几乎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光芒。

只有刀客们的侧脸在那光芒些,折射出犹若神祇的色彩。

他们铺天盖地而来,直直斩向拓跋元武三人的头颅,也几乎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是的。

他们在逼拓跋元武出手。

他们要以星殒之下的修为,与星殒对抗。

他们要打破那个星殒之下皆蝼蚁的规矩。

一如,当年雪地中的那位刀客一般。

这便是楚家的刀。

一旦出鞘。

不饮鲜血。

不死不休。

这般决然的气势,震住了位于刀客们中心的三位蛮族星殒。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会被一群不是星殒的刀客逼入这般境地。

互望一眼之后,三人的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们毕竟是星殒,就算诧异于这些刀客忽然说所发出的力量,可身为星殒,他们对于自己的力量依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于是这三人纷纷暴喝一声。

周身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方圆百丈之内恐怖的灵压升起,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直直的砸在了这些刀客的身上。

数十名修为较弱的刀客在这强悍的灵压下,身子一顿,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在地,一道逆血吐出,便失了生机。

星殒毕竟是星殒。

自古星殒之下皆蝼蚁,这样的说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而在很多时候,光凭着心头的一腔执念,是弥补不了这样犹若天堑一般的实力差距的。

可是刀客们的脸色依然冷峻得可怕。

无论是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灵压,亦或者是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声音都并不能动摇刀客们心头的决意。

因为出鞘的刀,是停不下来的。

这是规矩。

楚家的规矩,亦是天下刀客的规矩。

不断有刀客倒下,而这一倒便是永远不会醒来场面。

但拓跋元武三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半分轻松起来的意思。

他们感受到了这些刀客的决心。

这些刀客要杀他们。

不是试探、亦不是阻挠。

他们就是想杀了他们。

这让拓跋元武三人赶到恼怒。

就好像你明明是一只巨像,可偏偏一群蚂蚁却拿着破败的树枝,要取他们性命。

这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但很快这样的恼怒便被他们收敛了起来。

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刀客的刀,终于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一下,因为三位星殒灵压,待到他来到他们身前的时候,其实已经并没有剩下多少的力道。

而在触碰到拓跋元武三人的身子时,星殒的护体灵力直接将他的身子震开,他暴退而去,最后瘫倒在地,俨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所以,这一刀,其实并没有给拓跋元武三人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可是。

拓跋元武三人却发现了一丝细微之处,那位刀客在他的刀来到他们的身前时,其实便已被他们的灵压碾碎了内腑,换句话说,其实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的刀还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是一股执念,载着他的身子与刀,来到拓跋元武的身前。

哪怕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可他就是要斩到他们。

无论是灵压,或是死亡都无法阻止,这股执念。

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当知道一个人不惜性命,即使是死要杀掉他们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的置身在北地的积雪之中,那寒意从脚底升起,爬过他的脚踝与膝盖,穿过他的腰身与胸膛,直抵他的每一个毛孔。

更何况拥有这样执念的人,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整整三千之数。

恐惧,终于在那时爬上了拓跋元武三人的心头。

而刀客们的刀也在这时不分前后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刀上的力道,相对于身为星殒的他们其实并不出奇。

但很神奇的是,那些刀客刀似乎拥有某些魔力,那刀身上的力道无法突破他们的护体灵力,但那如有实质的杀意与执念,却能通过那刀身,穿越他们护体的灵力直抵他们的心灵。

这一人的执念或许并不出奇。

但随着刀客们的纷纷杀到,累积的杀意越来越多。

以至于拓跋元武三人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刀客们的身子不断被那护体的灵力说击退,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永远失去了生机。

可在他们之后,却又有刀客们紧随着他们步伐。

一刀斩落,然后悍然赴死。

拓跋元武三人的身子在这样密密麻麻的攻势之下开始了摇晃,他们额头上的冷汗越堆越多,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终于,待到最后一位刀客的身子飞射而出。

拓跋元武三人所撑起的护体灵力像是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了一般,一声琉璃脆响在安静的沙场上蓦然响起。

那灵力屏障豁然化为一道道光点在夜色中散去。

拓跋元武三人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心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而就在他们心有余悸的暗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时候。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那是一个少年,与他的刀。

他的刀身那般明亮,犹若黎明前的曙光,耀眼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眸子中包裹着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忍着。

他的嘴在那时张开,一道沙哑又高亢的声音在蓦然响起。

他这般喊道。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带着哭腔,却又裹狭着无边的杀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死不能苏长安的刀,转瞬便到了拓跋元武的眉梢。

那一刀斩落,以拓跋元武此刻尚在失神的状态,就是无法将之杀死,也定然可以让他身负重伤,再也无力追逐东去的大军。

那样的话,即使是死,苏长安亦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这般想着,那男孩已经满是血污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可就在九难刀即将划破拓跋元武的眉心之时,一道身影忽然窜了出来。

主上小心!那身影如此惊呼道,大手一推,便生生将拓跋元武的身子推开数丈,而自己偌大的身躯便直直迎向了苏长安这一刀。

那时,一道血光乍现。

那道身影的瞳孔陡然变得焕然,身子便在那时轰然倒塌。

还在愣神之中的拓跋元武被那血光沾了满身,炙热的鲜血扑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个激灵,猛地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驱象!他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双目陡然充血,一道灵力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直直攻向苏长安,苏长安的身子一震,终于是敌不过这星殒的一击,身子暴退而去,跌出百丈以外方才停下。

拓跋元武根本看也不看苏长安跌落在百丈外的身子,他大步来到铜驱象的身前将之偌大的身躯抱起。

你不会有事的。

我这就遣人将你送回圣庭,圣子一定可以救你的。

素来冷酷无情的拓跋元武,此刻脸上却露出了悲戚之色。

他这般受到,体内的灵力亦毫不吝啬涌出,试图护住铜驱象的心脉。

但奇怪的是,分明拥有圣子所赐下的圣物,可铜驱象的受控却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但这淡金色光芒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主上,没用的。

不要再浪费你的灵力了,你还要追击人族的残部,我蛮族千年大业,很快便会在你的手中实现……铜驱象有些木讷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这位星殒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能……跟随……主上……是我的……的荣幸……铜驱象的声音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似乎就连说话,此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只是……未能……未能看见我族……入主中原……真是……可惜啊……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铜驱象的虎目便在那时永远的闭了下去,他巨大的手臂猛地垂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气息。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与之一同来到还有一阵悠远的箫声。

拓跋元武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他抬头看向那道青色的身影,那是一位女子,容貌美得不可方物,眸子中光彩冰冷,犹若那天山上的雪莲,又似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一道命线在那时自天际而来,于铜驱象的身子相连。

拓跋元武心头一震,他赶忙朝着那女子说道:大人,我家圣子与你家阁主相似,可否……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那女子便抬眸看向他,眸子中的寒意让身为星殒的拓跋元武也是一震,体内的气机流转都因此停滞了下来。

你要坏规矩?她这般问道,声音幽寒,如来自九幽黄泉之下。

在下不敢……拓跋元武的头低了下来,终于还是不敢忤逆这送葬者的意思。

完颜左应。

但下一刻,他阴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蛮族除了拓跋元武之外仅余的一位星殒赶忙单膝跪下:属下在!他极为恭敬地说道。

去,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拓跋元武的话就像是从喉咙中被挤出来的一般,阴冷得让一旁的完颜左应亦是感到一阵寒意。

他哪敢再说出半分其他的话语。

属下领命。

他恭敬的一拱手,身子便站了起来,一步又一步的朝着百丈外那位少年走去。

这时,那神情冷漠青衣女子眉头一蹙,目光轻轻瞟了一眼远处那道躺着身影,似乎心中有所牵挂,但很快她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悠远的箫声再起,铜驱象的身子在那时开始化作星光渐渐散去。

呼!呼!躺在地上的苏长安并未有死透,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腰间那道被拓跋元武所造成的伤口依旧在不住向外淌着鲜血。

他感受到一道身影正渐渐向着他靠近,他暗暗提起一股气劲,以长刀杵地勉强站起了身子。

而这时,他自然看见了那缓缓朝他走来的完颜左应,可是他的目光并未有在这位即将要取他性命的星殒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远处那一道青色身影。

他的嘴角忽的浮出一抹笑意。

死前,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他这般想道。

终于是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而再次看向已经来到他身前十丈处的完颜左应。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若不是之前三千刀客以命搏命为他争取到机会,就算他尚在全盛时期,也决计无法斩落一位星殒的性命。

更何况现在的他,孤身一人,伤痕累累。

又如何是一位星殒的对手?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位刀客,不到死的那一刻,绝不会松开手中的刀。

苏长安很坚定的相信,他是一位刀客。

刀是他的命。

他的魂。

所以,只要一息尚存,他便要握紧他的命与魂。

但就在苏长安警惕的看着完颜左应准备悍然的斩出一刀,随即坦然赴死之时。

完颜左应却在苏长安身前的两丈处站定了身子,一脸戏谑的看着苏长安,就好似一只猎豹在吃掉猎物前要将之尽情的玩弄,直到他感到厌烦为止。

完颜左应的双手在那时燃起了汹汹火焰。

那火焰的颜色是极为诡异的暗紫色,里面似乎包裹着一些人脸的虚影,他们挣扎着似乎想要从那火焰中冲出,可却屡屡碰壁,只能发出一阵阵惨烈的哀嚎。

即使相隔数丈,苏长安也能从那火焰中闻道一丝阴冷的气息。

这是采至冥域的幽都鬼火,一旦入体它不会对你的肉体产生哪怕半点的伤害,但却会一点一点的蚕食里的灵魂,直至将他燃尽。

完颜左应很有耐心的开始与苏长安讲起他手中之物的来历。

黑暗中他的侧脸映着那幽都鬼火所射出的紫色光芒,显得格【外】阴森。

我不会急着杀了你,我会用我的鬼火慢慢折磨你,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这般说道,声线阴冷得就好似寻人索命的厉鬼。

而话音一落,他根本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一道暗紫色的豁然便知他手中飞出,直直的射向苏长安。

早已筋疲力尽的苏长安又哪能抵御得了这鬼火的侵蚀,只见他身子一怔,那鬼火便窜入了他的体内。

他脸色的神情在那时豁然变得扭曲,一丝丝冷汗浮现在额头,他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在完颜左应的冷笑声中直直的倒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驻足的送葬者苏长安半跪在地上,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长刀,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已经发吧,另一只手撑着身子。

他的额头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显然他正在承受某种极大的痛苦,那几乎是笔墨难以形容的痛苦。

他需要极力的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方能不让痛苦的呻吟从自己的喉咙溢出。

完颜左应随时可以杀他,可他却又并没有杀他。

其目的无非便是折磨他,他越是痛苦,那便越中了完颜左应的下怀。

苏长安自然不愿意如他所愿,所以无论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可他依然咬着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完颜左应漫步走了上来,他神情极为悠闲,似乎已经吃定了苏长安,而他眸子更是带着残忍的寒光,嘴里说着嘲弄的话。

苏长安知道这是完颜左应在纷扰他心神,他没有半点回应他意思,而是低着头独自对抗起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楚。

幽都鬼火会一步又一步的蚕食你的灵魂,每蚕食一分,灵魂的痛苦便会扩大数倍,待到里的灵魂被吞噬干净,我会把你的肉身连成血肉傀儡,让他代替我们杀死那些你所保护的平民。

完颜左应继续说道。

不过……若是你现在愿意跪下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苏长安对于完颜左应的话,犹若未闻,他依然低着头,全力对抗着体内那愈来愈强痛楚。

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所浸透,皮肤下的血管开始爆裂,一些毛孔处,开始渗出一些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血池中走过一圈一般。

但他依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并未有发出哪怕半分声响。

哼!完颜左应见状,嘴里发出一声冷哼,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可他的心中却受到了极大震动。

幽都鬼火的威力,他自然清楚。

那痛苦,即使是星殒也不见得能承受得住,可苏长安却已经整整被这鬼火灼烧了近一个时辰,完颜左应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少年皮囊下的灵魂此时应该早已残破不堪。

可他依然强忍的这份痛苦,硬是没有发出半分呼喊。

这让完颜左应在震惊之余,感到一阵恐惧。

这个修为不过天听的少年,为何却拥有如此强悍的意志?那几乎是连星殒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完颜左应感到恐惧,他甚至不能想象待到这个少年修成星殒那一天,将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他一定要让他屈服!这个念头在那时蹦出了完颜左应的脑海,只有让他屈服,他才能从方才那荒谬的恐惧中走出来。

这般想着,他又上前一步。

可是血肉傀儡也需要一些厉鬼冤魂来驱动,且不是一般的厉鬼冤魂,得是那种千万载不得安息,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厉鬼才行!完颜左应自顾自地说道,但眼角的余光却落在苏长安的身上未有离开半分。

可是这种厉鬼冤魂,极为稀少,难以寻觅。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对此极为苦恼。

忽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一拍脑门,说道:对了,那些刀客们不是在苏将军的帮助下都化作了厉鬼冤魂,千百年不得安息吗?如此说来,还得多谢苏将军啊!言罢,他还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完颜左应的话很是准确的打在了苏长安痛脚。

他或许会被那所谓的幽都鬼火吞噬灵魂,但死了就死了,苏长安并不感到害怕,毕竟他对此早有预料,只是那些刀客们却因为他的缘故,化作了厉鬼,永世不得安宁,这让他如何心安。

几乎就在那时,他抬起了自己的头。

目光环视周围,那三千刀客化作的厉鬼,依然徘徊在这沙场之上,他们嘶吼着,挣扎着,翻腾着,显然正在忍受某些极大的痛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自己。

念及此处,苏长安的心神失守,那灵魂被灼伤的痛苦猛地传来,他几乎下意识的从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而他的身子也因为那股忽的升起的愧疚感而开始了剧烈的颤抖,他心神在那时,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完颜左应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他依然不打算杀了苏长安,至少,他还要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

远处的拓跋元武也在铜驱象完全被送走之后,一直将目光落在苏长安的身上。

苏长安杀了他最忠心的爱将,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饮其血,寝其皮。

而不得不说的是,完颜左应在折磨人方面却又一套自己的本领,拓跋元武很满意如今苏长安的状态。

他的心神在那时不由畅快了几分,嘴角又一次勾勒出残忍的笑意。

在他的身旁,已经送走了铜驱象的那位送葬者并未有离去,她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目光同样落在远方的苏长安身上。

看样子这送葬者大人也喜欢看这样场景。

拓跋元武在心底这般想着,正要说些什么与送葬者套一套近乎,可是话方才到了嘴边,他猛然意思到有什么不对。

送葬者素来淡漠,对于尘世之事没有半点兴趣。

又怎会为了看他折磨一个天听境的小子而驻足呢?她留下来,自然有她留下来的道理。

可那道理又是什么呢?拓跋元武想到这儿,他的心忽的咯噔一下,像是忽然明了什么。

完颜左应。

快杀了他!他赶忙抬起头朝着苏长安的方向大神吼道。

显然他极为着急,连说话的声音都因此而有些扭曲。

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情。

能让送葬者驻足的永远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即将陨落的星殒。

苏长安并不是星殒,所以……完颜左应一愣,虽然不明白为何方才还要他让苏长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拓跋元武,此刻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但出于本能,他的手还是高高举起,便要取下苏长安的性命。

可也就在那时,那少年身子的颤抖忽的止住,他的头颅,猛地抬起,因为充血而变得绯红的眸子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彩。

完颜左应在那一刻,闻道了一丝极为不一样的味道。

那味道。

叫做死亡。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恶鬼苏长安的手被他伸了出来。

缓慢而又坚定。

他将完颜左应即将拍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

那时,完颜左应感觉自己的手好似触碰到了某个屏障,再也不能前进哪怕半分。

你!他看向苏长安目光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且不提那苏长安早已灵力枯竭,亦不提在幽都鬼火的灼烧下他的灵魂也已残破不堪。

就是全盛时期的苏长安,也没有理由能接下他这一掌。

可这样疑问在他看清苏长安的模样时,便尽数烟消云散。

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苏长安自然还是那个苏长安。

只是不知在何时,他甚至周围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恶鬼。

那是那些刀客们的冤魂。

他朝着完颜左应伸出自己的手,他身后的刀客们亦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个人与三千冤魂,直直的挡下了身为星殒的完颜左应的一掌。

这是何其可怖执念。

生时随他赴汤蹈火。

即使死后化作冤魂,也要将他庇护。

在完颜左应成为星殒这百年间,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几乎闻所未闻。

你说。

他们是冤魂,他们不得安息。

他们千载万载,无可归处。

苏长安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那般幽寒,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从冥府走出的亡神。

可他们,是我的同袍。

我的兄弟。

我的长辈。

我愿意背负他们的苦难,承受他们的业果,也成为他们的归处。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线所包裹的杀意愈来愈浓烈。

每一个音节虽是从他的嘴里吐出,却又像是数千人一同念叨。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击完颜左应的内心,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额头上甚至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根本没办法承受这么多的厉鬼业果。

他不可置信地说道,但语气中的颤音已经将他内心此刻的恐惧表露无遗。

但不可否认的是,完颜左应说的是实话。

这三千刀客化作的厉鬼,与那些寻常枉死厉鬼不同。

他们身前的修为本就极高,又修炼了冥书血纪这样至邪功法,因此他们的冤魂说承载的怨气与业果比之寻常的冤魂要多出千倍不止。

以苏长安的状态,想要承受下这么强大的业果,按理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苏长安闻言,嘴角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行?他这般问道,眉宇间的煞气忽然浓重了起来。

他的嘴唇在那时张开,暴喝道:浮屠三千!一声剑鸣乍起,犹若黄钟大吕一般的声响蓦然在夜色中荡开,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之中。

而后一把比这浓郁的夜色还要漆黑几分的长剑自他剑匣中蓦然升腾而起。

身后,三千灵剑犹如护佑君王的臣子紧随其后,跟着那柄黑色的神剑直直冲入天际。

昔年,楚萧寒,以神刀夏侯血承载建业三十万亡灵,楚家便自此背负血仇百年,直到我的师傅楚惜风在百年后斩下那夏侯渊的头颅,方才让那三十万亡灵得以安息。

今日,我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苏长安,愿效仿先贤,以我浮屠三千灵剑承载江东三千亡魂。

他这般说道,而后在完颜左应诧异的眼神中,他身后所站着那些刀客们化作的厉鬼一个接着一个飞向天际,涌入那浮屠神剑身后的灵剑之中。

我以我命立誓。

我苏长安若是有朝一日修成星殒,必去你圣庭,取了那圣子狗命,将之尸首挂于永宁关头,暴尸百日,再送于野狗分尸!他一字一顿的这般说道,眸子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清册,只有满满愤怒与猩红的血光。

我要灭你拓跋元武满门,妻儿妇孺,永世为奴!我要你英魂,去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千载轮回,不得安息!他的声音越来愈大,却又分明带着哭腔。

苏长安从未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北通玄死了,徐让死了,楚元白与他的刀客们都死了。

还有更多的西凉苍生亦死了。

苏长安也死了。

那个曾经男孩死了。

从现在起,他是一只恶鬼,满腹怒火与仇怨。

他被刀客们从地狱拉了回来,他得为他们报仇,他要将他所受到的苦难,千倍百倍的还给拓跋元武。

这时,三千刀客的亡魂终于尽数涌入那三千灵剑之中。

苏长安眉宇间的煞气愈发凝重,自他体内涌出的灵力渐渐被染上了一抹暗色,似乎正在向着某种邪力的方向发展。

三千莲花绽!他一声暴喝,杀意凌然。

头顶的浮屠神剑一声剑鸣,领着身后的三千灵剑便纷纷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完颜左应的头颅。

它们速度极快,快到即使是星殒也难以在这样速度下也难免惊慌失措。

完颜左应在仓促间唤出一道道灵炎,将他的周身包裹,试图挡下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

可就在漆黑的浮屠神剑触碰到他灵炎的一刹那,三千朵剑影莲花骤然绽开。

他们一道接一道的撞击在完颜左应唤出的灵炎之上。

灵炎在那时开始了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强悍的撞击。

终于,在数息的僵持之后,完颜左应身前的莲花尽数被破开。

那柄漆黑的浮屠神剑在他的胸前猛然洞开一道血洞,带起一抹血光,从他背后穿过。

完颜左应脸色的神色变得木讷,他低下头,似乎想要看清那血洞是否是他的幻觉,他觉得作为一个星殒,怎会被一位天听境的小子所伤?但他的目光还未落下,浮屠身后的三千灵剑尾随而至,他们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那是来自他们体内的刀客亡魂的怒吼。

然后一把接着一把的穿过了他的身子。

这位星殒的身躯便在那时变得千疮百孔。

他瞳孔中的色彩渐渐变得涣散,身子在那时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气力,轰然倒塌。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青衣女子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再次拿出了腰间的玉箫。

一道悠远的箫声,又一次在西凉的大地上响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英魂归处完颜左应死了。

祝融一族的大巫咸死了。

拓跋元武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直到完颜左应的身子化作虚无,直到他的英魂缓缓飞入星海,直到那悠远的箫声停住。

拓跋元武方才回过神来。

但他依然有些恍惚。

他想不明白,自己带着百万大军而来,气势汹汹,意气风发。

为何会在那区区十万不到的人族守军手下,折损了近四十万大军与四位星殒。

他不明白,这一战究竟是谁赢了?或者说,他们都是输家。

当然,这些现在都不再重要,拓跋元武看着远处那个少年摇摇晃晃的身子,他朝着他走了过去,他的刀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要杀了他。

以祭奠蛮族四十万亡灵的在天之灵。

苏长安自然将拓跋元武的行为看在眼里。

他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他能杀了铜驱象,是因为有三千刀客以性命为他铺路。

他能杀了完颜左应,是因为刀客们的冤魂不散,以亡魂给予他力量。

但这些东西,此刻都已散去,刀客们的亡魂因为消耗过大以及陷入了沉睡,他甚至不能再撑起浮屠三千,那些长剑在斩杀了完颜左应之后,便已然回归了他的剑鞘。

现在的他,没有灵力,没有刀客的帮助。

只剩下他自己,与他手中的刀。

但他依然没有半分退去的打算,他用扯下来的衣襟将刀与自己的手死死缠住。

那是他的命,他的魂,他不能丢。

这么想着,他亦拖着狼狈不堪的身子,踉踉跄跄的走向拓跋元武。

这本应该是极为简单的一件事情,可他却走得很艰难,嘴里甚至不住的往外喘着粗气。

他已经太虚弱了,虚弱到,哪怕只是两三个寻常的武卒也可以取掉他的性命。

远处的青衣女子,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的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却很快被她压下。

我救不了他,我不能干涉星殒。

她这般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某个自己内心的声音。

言罢,她豁然转身,飘然而去。

但谁也不曾知晓,在离开数里之后,她的身子一震,又生生停下。

哎……这是最后一次。

她这样说道,便转身看向远处,等待着某个时机,出手救下她心头的执念中,坚持要救的那个人。

这时,拓跋元武终于走到了苏长安身前的两三丈处。

他们很有默契的在那时同时停住。

你叫苏长安对吧。

拓跋元武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他的声线极为冰冷,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苏长安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只是将自己的刀横在了胸前,极为认真的摆开了架势,似乎这在苏长安的眼里,并非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而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

拓跋元武倒也不曾在意苏长安的无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很好,真很好。

在你死后,我会让步卒带着你的尸首,到每一个人族的城市,我会向你的族人展示你的尸体,告诉他们反抗我蛮族的下场。

……苏长安依旧没有理会拓跋元武,他低着头将他缠着刀与手的布条微微调整了一下,似乎正在确保在即将到来的对决时,他能更为完美的斩出那一刀。

拓跋元武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怒意。

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杀了我?拓跋元武的眉头一挑,嘲弄道。

嗯?苏长安仿佛这才第一次听到拓跋元武的声音一般,他抬起了头,一脸认真的对上拓跋元武的目光。

我想,他们在死之前,也应当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吧。

你!拓跋元武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但不可否认的是,苏长安所言的确是事实,他心头有些恼怒,他终于决定不再与苏长安做这无畏的口舌之争。

但愿这一刀之后,你还有命说这样的话。

言罢,拓跋元武的身子猛地跃起,他的背后涌动出浩瀚如海一般的金色灵力,那些灵力将他的身子包裹,他自天而降,双目含火,犹若神祇。

就算言语中对于苏长安极为轻视,但在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在面对已经力竭的苏长安,拓跋元武依然在这一刀上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

他已经在天岚院的人身上吃过太多的亏,他不想再徒增任何变数。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灵压,苏长安的嘴角却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莫听雨死了,楚惜风死了。

北通玄死了,玉衡也死了。

就连青鸾,也未曾看他一眼,也飘然而去。

他再也想不出在此刻还有谁会来就自己。

从北地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九死一生,但每每关键时刻,终有人挡在他的身前,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拉扯出来。

可这一次,苏长安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会穿越层层雾霭,将他又一次拉离死亡的边缘。

他觉得,他应当是死定了。

可既然是死,那自然应当死得漂亮一点。

他这么想着,终于不再犹豫。

杀!他眸子中陡然绽出一道精光,身子也在那时高高跃起。

他的刀又一次被他举过了头顶。

一如那年雪地,那个男人一般。

在那时,他们的身影好似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刀,一样的怒吼,一样的渺小,却又一样的伟岸如山。

远处,青衣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笨蛋,身子一动便要上前将那个少年掳走。

但就在这时,昏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越了层层阻碍,冲破了无数枷锁,自不知多远的远方赶来。

女子身子一震,她豁然抬头望去。

待到她看清那事物的模样,她的脸色骤变,神情变得骇然。

那事物,是一颗星星。

一颗红色的,宛如火焰一般的星星。

她记得那颗星星,在数年前的北地,她亲手将它送回星海。

它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名字。

它叫荧惑。

而现在,它回来了。

带着它的星光。

以及那位沉睡在其中的英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刀再出苏长安挥出了他的刀。

求死的一刀。

在他修行的近五载光阴中,他挥出过许多刀。

他学会了很多刀法,光是在天岚院的藏书阁中,他所阅读的刀书也不下百本。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刀。

可惜,他总是学不太会。

即使他每日勤练不撮,即使他已这般挥斩了数万遍。

可比起当年,那个男人的那一刀依然差了些什么。

不是力量,也不是招式上的差异。

而是某些苏长安说不上来的东西。

但现在,当他怀着必死的信念斩出这一刀时,他终于明白了,他比之莫听雨差了些什么。

是意境。

当年莫听雨斩出这一刀时,他了无牵挂。

他的心中只剩下这一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苏长安不行,他总是牵挂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人或者事。

所以他斩不出那样的一刀。

但现在,他悟了。

他的刀,终于与莫听雨的刀一般。

去无归意,向死而生。

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苏长安这一刻,终于懂了这个道理。

虽然他的体内,再无半点灵力,而这一刀也注定伤不了拓跋元武分毫。

可这一刀,分明便是莫听雨的那一刀。

终于,他还是成为了与他一般的刀客。

苏长安这么想着,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那时,似乎有那么一道星光洒下,照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否是他的幻觉,可那光芒却让他感到舒心与温暖。

而他的刀也在那时终于与拓跋元武的刀相遇。

苏长安本以为此时的他可以安心的等待死亡的降临,可也就在那时,拓跋元武的脸色忽然一变,他的刀在触碰到投射在苏长安的星光时,就像是遇见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

他的刀在那星光之前停了下来,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刀都无法再向前前进哪怕半寸。

他脸上浮现出不甘的神色。

明明只是一位天听境的修士可今日,他已经折损了数万兵马以及两位星殒,甚至眼看着他就要取下苏长安的头颅,可一道诡异的星光却生生将他的刀给拦了下来。

他怎能就此甘心?于是,他发出一声暴喝,周身的灵力愈发汹涌的涌出,几乎在他的身子周围凝聚起了一道金色的海洋。

死!他这般说道,声音像极了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恶狼。

而事实上亦是如此。

苏长安这才不过天听境的修为,所表现出的战力已经如此骇人听闻,若是今日再被什么异变说救走,再给予他足够的时间。

拓跋元武甚至不能想象待到他修成星殒那一日,这个少年将是如何的强悍。

而他方才那一句要将圣子尽数屠灭,要让拓跋元武,魂归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的怒言,恐怕也要一语成谶。

这样的苏长安,拓跋元武岂能放任他成长起来。

因此,越是被阻挠,他想要杀死苏长安的心便越坚定。

他刀上的力道在此刻变得愈发强悍起来,那道阻止他的星光似乎也不能再与之抗衡,生生的被他割开了一道口子。

拓跋元武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长安人首分离时那美妙的场景。

但这样的笑意在他的脸上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便瞬息凝固。

那道星光似乎也被拓跋元武的杀意说触怒,它变得愈发的明亮。

而与此同时一道可怕的灵压穹顶之上溢出,直直的笼罩向拓跋元武的身躯。

拓跋元武本能的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他无暇在想着如何杀死苏长安,只见他赶忙收起自己的攻势,身子匆忙向后退去数步。

而身处两股巨大灵力比拼中心的苏长安,被余波所波及,疲惫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而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穹顶之上缓缓落下。

那确实是一道人影。

只是他被包裹在星光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样貌。

只能隐约分辨出似乎是一位男子。

拓跋元武在那时仰头看向那道身影。

他很清楚,方才那浩瀚灵压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位男子。

可是他究竟是谁?在拓跋元武所知的关于人族存世星殒的信息里,他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与之匹配的人。

而未知的东西,往往是最可怕的。

拓跋元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身子又往后退去了几步,谨慎看着那道缓缓落下的身影。

约莫十来息的光景之后。

那道身影终于落在了地上。

星光忽的收敛,而这时拓跋元武也大抵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那时一位长相极为平凡的男子,三十岁上下,嘴角的胡子邋遢,两鬓的长发像是许久未有被打理过一般,胡乱的披散着。

他周身的气息内敛,以至于拓跋元武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若非有过之前的交手,他甚至会以为这个男子只是寻常的村夫。

这让拓跋元武愈发谨慎。

但相比于他的谨慎,那位男子却视他于无物。

他在落地之后,根本未曾看他一眼。

而是慢悠悠的蹲下身子,开始查看苏长安的伤势。

一番灵力涌入苏长安的身体,男子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担忧苏长安此刻的状况。

而在这之后,他轻轻取下了那把即使到了现在还被苏长安紧紧握着的九难刀,然后低着头将那把九难刀放在手中轻轻抚摸。

好久不见。

他这般说道,声线轻柔,就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老友互诉衷肠。

而那把九难刀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他的刀身一阵颤动,更是不住的发出一阵阵清鸣之音。

呵呵。

男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像是在安抚手中的长刀。

做完了这些之后,男子这才想起还在一旁看着他的拓跋元武。

他终于站起了身子,转头面向拓跋元武,嘴角却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你究竟是谁?拓跋元武问道,语气中显然带着极大的怒意。

嗯?那男子闻言,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

一股浩瀚的刀意自他体内涌出。

那时,云海翻腾,星光隐没。

山河俱寂,百兽蛰伏。

我叫。

莫听雨。

那男子这般说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五刀莫听雨?拓跋元武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说不真切究竟是谁。

五刀。

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却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五指张开,这般说道。

声线冷冽,犹如天山上的坚冰,万古不化。

嗯?拓跋元武一愣,显然并没有理解到这个男人的意思。

第一刀,为北通玄。

但男子并没有解释给他听的意思。

他言罢,手中的九难刀瞬息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随即一道快得几乎让人看不真切锋芒闪过。

那道锋芒来得太快,亦太过突然,以至于待到那锋芒闪过,拓跋元武方才回过神来。

他震惊于莫听雨的刀怎会快到如此地步,亦疑惑他这一刀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可是无论是脸上的震惊,还是心底的疑惑,都在一刻被他尽数收了起来。

他左臂在那时豁然齐根脱落,一道血光崩现。

拓跋元武有些木讷转过头,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异变中回过神来,而待他看清自己左臂处的情况之时,他的脸上终于在那时爬满了恐惧。

你……他颤抖着声线,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莫听雨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刀,为徐让。

言罢又是一道锋芒,直直从拓跋元武的右臂处划过。

与方才一般,拓跋元武的左臂亦在那时齐根脱落,炙热的鲜血从中喷射而出。

啊!!!被斩掉双臂的拓跋元武脸色大变,额头上更是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可是星殒,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那一小撮人。

可眼前这个男子,却如同戏耍孩童一般戏耍他,他甚至还没有从男子忽然出现的诧异中回过神来,自己的双臂便被则男子斩断。

拓跋元武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他感到恐惧,一股深深的恐惧。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他顿时乱了方寸,冲着身后的蛮军大声嘶吼道,哪还有半点身为蛮王的威严。

他身后的大军也在这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保护蛮王!他身后的蛮军下意识的便要冲杀上来。

可也就在这时,莫听雨向前跨出了一步。

你们要与他陪葬吗?他这般问道,声线冷漠,嘴角却噙着玩味的笑意。

蛮军们在那时一愣,他们自然不是傻子,能将在他们心中视为神祇的拓跋元武打得如此没有还手之力,那这个男人实力将恐怖到何种境地?一时间,这些士卒们互望一眼,冲杀步伐随即停住,显然已是有了犹豫。

第三刀,为江东的刀客。

莫听雨又说道。

声线从容而冰冷,但落在拓跋元武的耳中,却恍若那催命的修罗,勾魂的无常一般摄人心魄。

他没时间去训斥或责难他手下的蛮军畏敌不前,在莫听雨那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他脑海中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逃!是的,是逃!这位不可一世的蛮王大人,就在那时飞速的转身,体内的灵力奔涌就要朝着远方跑去。

可他毕竟没了双臂,因此他奔跑姿势看起来极为可笑,当然,也有些可怜。

而也在这时,又是一道锋芒闪过,拓跋元武方才跑出几步的身子,便像是被人绊了一跤般,以一个极为难看狗吃屎的姿势,扑到在地,他的左腿,自膝盖处,豁然被某种利器齐根切下。

鲜血自然不停的溢出,带着一丝金色的血液很快便将他身下的土壤染了通透。

此时的拓跋元武里他蛮军其实只有百丈不到的距离,他向着他们求救,可蛮军们显然已经被莫听雨吓破了胆子,他们竟然在那时向后退去数步,似乎是害怕被莫听雨迁怒。

拓跋元武脸上的恐惧渐渐被绝望所覆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该是成就他丰功伟业的西凉如今却成了他的埋骨地。

他不甘,可莫听雨所展现出的力量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思。

第四刀,为了我的徒儿,苏长安。

莫听雨缓缓的走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他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寒冷的锋芒,割下了拓跋元武最后一只腿。

啊!!!拓跋元武在那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他的心底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

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带着自己的部族,从一个并不起眼的部落坐上了九大氏族的宝座,甚至他还篡逆了王庭,坐上了他的先祖想都不敢想的蛮王之位。

他已经是这世上最拥有权势的那么一小撮人。

他还未有尽情挥霍着权利,却要死了。

他怎能甘心?于是,他用尽了自己周身最后一丝气力,翻过了身子,一脸惊慌失措的朝着莫听雨祈求到: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带着我的军队离开西凉,从此再也不踏入西凉半步!……莫听雨像是根本未有听到拓跋元武的话一般,他神情冷漠的又一次举起了手中刀,作势就要斩下。

这让拓跋元武感到一阵惊慌失措,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蛮王的威严,带着哭腔再次祈求到:只要你放了我,我蛮族可以向你俯首称臣,从此以后,你就是蛮王…………莫听雨的刀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拓跋元武的许诺所动摇。

你真以为,你是蛮族的王吗?在一段极为短暂的沉默之后,莫听雨看向自己脚下的拓跋元武这般问道。

自然,我是圣子亲自册封的蛮王,怎会有假?拓跋元武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赶忙解释道,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献媚之色。

我并不是人族。

莫听雨却在这时说起了似乎与方才的话题既不想干的事情。

准确的说,我应当是人蛮两族的后代。

拓跋元武闻言一愣,但下一刻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喜色,如此更好,你做了蛮族之王,再领着大军东进中原,倒是人蛮两族都是你掌中之物。

在它看来,莫听雨是此言依然是动了贪念,而他只要抓住这个贪念便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

可莫听雨的脸色却依然冷冽无比,他方才发下的刀又一次被他举了起来。

这最后一刀,不是为了西凉百姓,而是为了人妖蛮三族的天下苍生。

言罢,在拓跋元武骇然的眼神中,他的刀直直的落在了拓跋元武的颈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少女与刀客拓跋元武的头颅如同破败的皮球一般,从他的颈项之上滚落了下来。

那头颅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直直的停在了那些蛮军的身前。

蛮军们静默了下来。

一位星殒,一位他们敬若神明的星殒,就在刚刚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如割草菅一般,收走了性命。

一股寒意爬上了这些蛮卒的心头,他们虽有数十万之众,却没有人敢在这个男子的眼前做出任何异动。

莫听雨挥了挥手中的九难刀,洒落上面的血迹。

而在远方的青衣女子眉头一皱,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莫听雨的身前。

她神情冷冽看着莫听雨,说道:你不该回来,他亦不该死。

莫听雨似乎早已知晓这轻易女子的存在,他脸上并没有一位这个女子出现而流露出半分的诧异。

不,他该死。

他这般回应道,声线同样冷冽。

但不同是。

女子口中的不该死,指的是命。

拓跋元武是星殒,星殒命在天,何时生,何时死皆有定数。

她没有接到星辰阁的敕令,所以,拓跋元武此时并不该死。

但莫听雨却杀了他,一如数年前在雪地,他救了梧桐一样。

这个男人的身上仿佛有着某种常人说不明白,看不真切的力量。

那力量超越了因果,跨越了轮回。

那力量可以逆天改命,可以篡生逆死。

天道轮回,万物皆由命数……青鸾摇头说道,声线依旧冷冽。

天道不正,不要也罢。

莫听雨打断了青鸾的话,他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青鸾,脸上的寒意退去,他忽地问道:我是该称呼你一声妻姐,亦或是?他的嘴角在那时忽的勾起一抹笑意,眼角的余光却有意无意的瞟向一旁依旧昏迷的苏长安,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揶揄的神色。

……青鸾无言,在一阵沉默之后方才平淡地说道:我已为太上,这世上之事早与我无关。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你若愿意,如何称呼我都可。

世上之事与你无关?那你分明已经送走了该送之人,为何还在此处逗留?莫听雨问道,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起来。

……青鸾再次陷入了沉默,又是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带着他走吧,你从星海中逃出,已是犯了忌讳,如今又杀了不该杀之人,星辰阁不会放过你的。

这本是规劝的好意,甚至为此青鸾也要承受一些来自星辰阁处罚。

可是莫听雨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他的身子一转,脸色再次冰冷下来,他看向西方的天际,眉头皱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个方向呼啸而来了一般。

我不能走,他们来了。

他这般说道,方才收敛的刀意在这一刻再次奔涌而出。

青鸾一愣,随即她的身子一怔似有所感的与莫听雨望向同一个方向,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二人此刻心头的凝重。

远方的夜空中忽的云海开始翻腾,一道道寒风呼啸而至。

那寒风异常冷冽,让那些立在远处的蛮卒们不得不赶忙运起灵力才能将之抵挡。

可是紧接着云海开始汇集,一股浩瀚的灵压自穹顶而来,直直的将方圆百里笼罩其中。

一些修为较弱的蛮卒竟然就在那股灵压之下吐血而亡。

莫听雨的脸色愈发的寒冷,他仰头看向天际,两鬓的发丝在夜风中被胡乱扬起,衣衫也在那时,被撩动,在安静的西凉大地上猎猎作响。

终于,那翻腾的云海渐渐化作了一张人脸,只是并看不清究竟是何容貌。

莫听雨。

那人脸的嘴缓缓张开,一道声音却像是数道声音交汇在一起同时响起一般。

声音大如雷霆,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想不到你竟然能从星海中逃脱。

你便是九婴圣子?莫听雨冷言回到,眸子中的光芒忽的变得明亮,而周身的刀意也在那时狂暴起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刀鸣响彻。

此言一出,那些在这人脸巨大的威压下苦苦挣扎的蛮军纷纷脸色大变,他们跪下的身子,朝着那人影大声的呼喊道,祈求他收回他的灵压。

看样子你知道得很多嘛?你们天岚一脉即使去了星海,也不愿意闲下来吗?那人脸说道,对于他信徒们的哀嚎视而不见。

当年就是你们给我种下的神血?莫听雨这般问道,他手中的刀光愈发明亮了起来。

你如此完美,自然是作为真神宿主的不二人选,但说到底,我们与你,都是一样,中了你家师叔的算计而已。

那人脸回应道,声线平淡,带着一股极为笃定的从容。

……莫听雨闻言一阵沉默,他大抵也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说不上愤怒,但终究有些抑郁。

怎么你要与我打?直到这时,那人脸方才注意到莫听雨手中亮起的刀光,他的眉头一挑,有些戏谑的问道。

你可不是我的对手,真想杀我的话,还是将你的玉衡师叔从星海接回来,再说吧。

那人脸的话,看似规劝,实则满是挑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所言却是事实。

莫听雨很清楚自己并非着人脸的对手。

你们天岚院有你们天岚院的算计,我们也有我们的计划。

我不愿节外生枝,今日你杀了我的使徒,我不追究。

你要救的人亦可以带走,我们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脸这般说道,显然是在顾忌这些什么,虽然言语之中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气,但所言之话却有妥协之意。

莫听雨闻言一阵沉默。

所谓的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妄言,这世界只有这么大,而双方的算计却又都在明里暗里指向同一处,交锋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言,不过是一时的场面话罢了。

可也却如这九婴圣子需要时间谋划他的布局,莫听雨从星海而来,自然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因此,最后,莫听雨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此言一出,漫天罡风退去,浩瀚的灵压也随之消散,星光再次洒向大地。

汝等退回永宁关,三日之后,自有新任蛮王前来接手。

那人脸说出了最后一段话之后,便也消散不见。

西凉的大地再次回归平静,相比于之前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此刻的安宁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可在感受过那圣子如此强悍的力量之后,那些蛮卒的心底又哪还敢生出半分的忤逆之意,在一些蛮将的带领下,灰头土脸的退去,朝着那人脸口中所说的永宁关方向奔赴而去。

待到如潮水一般的蛮军退下,偌大的沙场上除了满地的赴死便只剩下昏迷未醒的苏长安,以及莫听雨与青鸾三人。

你将他带到西江城吧,那里有人只会接手。

莫婷在那时,沉声说道。

青鸾一愣,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和他一起?他的路他得他自己走。

莫听雨摇了摇头,而我的路,也得我自己来走。

青鸾闻言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问道:你要去何处?莫听雨的头再次转向西方,他朝着那里眺望,眉宇间的似有万千愁绪。

西斗,神冢。

青鸾又是一愣,但随即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抱起苏长安的身子,青芒一闪,身影便遁去了千里之外。

待到青鸾的身影也走远,莫听雨在那时抬起了自己的头,他看向天际,轻声说道: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这时,一阵轻笑声传来,一道娇小的青色身影落在了他的身旁。

那是一位看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女,面容姣好,煞是可爱。

谢谢你,莫听雨爷爷。

她朝着莫听雨笑了笑,眼角弯成了月牙状,嘴里如此说道。

莫听雨闻言有些无奈的看了少女一眼,说道:能别叫我爷爷吗?我才三十出头……可是,你就是我的爷爷啊?少女闪动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有些委屈地说道。

……莫听雨一时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们,他们可是……他画风一转,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

女孩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寒着脸色这般说道。

似乎也看出了少女对于他们不愿意多提,莫听雨也在那时收了声,他有些宠溺的摸了摸那少女的脑袋,眼角眯了起来。

放心,我回来了,我会帮你好好教训那个小子的。

敢惹得我们苏大小姐不高兴,等得了空闲,我帮你打断他的狗腿。

莫听雨这话,自然是安慰之言,当不得真。

但对于少女却格外受用,她展颜一笑,显然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走吧。

莫听雨见状,也是一笑,他将手中的刀负于了背上,眸子中忽的弥漫上一道冷冽的寒光。

我们先拿你的开阳祖爷爷开刀,是时候让这些执迷不悟的长辈们清醒清醒了。

嗯。

少女重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的身影便在那时一动,纷纷化作流光朝着远处的天际遁去。

对了,听雨爷爷,你给我讲讲你和梧桐婆婆的故事吧。

哎,你怎么打人家的脑袋。

女孩不满的嘟哝道。

梧桐可不是婆婆。

莫听雨异常严肃的训斥道。

听雨爷爷,你的脸红了,咯咯咯……伴随着少女的娇笑声,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六卷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