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 易稚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敲门声,连忙翻身披衣起来。
打开门却发现是易近舟, 易稚神情当即垮了,叫苦不迭:大哥, 你干嘛?今日休息, 明明不用早起练字的。
说着打了个呵欠, 准备关门, 别吵我, 我回去睡觉了。
易近舟毫不客气地敲了她头一下,太阳都照屁\\股了, 还睡!我……易稚结巴着想要辩解,想起什么, 理直气壮道, 小厘也在睡啊,你怎么不去说她?她指了指卧房的方向,床榻里显然窝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易近舟愣了愣, 板起脸, 怎么,你昨晚拉着她说话了?我哪有!易稚跺脚道, 大哥,你这态度区别太大了,胳膊肘怎么这样向外拐……小厘昨晚根本就没跟我说什么,我问她纪小侯爷的事情,她兴致缺缺不跟我说, 我哪有办法!不知为何, 易近舟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笑道:行吧, 你爱睡就睡,我不打扰你了,等她起了你再让人通传,我带你们去福满楼吃饭,午后再在京城一带玩一玩。
易稚惊讶道:大哥,你今日有空?嗯。
易近舟道,方才早膳准备好了,所以才来叫你们,既然没醒,便继续睡吧,我让人温着就是。
易稚整个人靠在门边,伤春悲秋地抬着头,望着易近舟道:大哥。
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温柔得都不像你了。
……易稚看着易近舟逐渐变化的脸色,赶紧把门一关,呸呸,我乱说的,我继续睡觉去了啊!易稚方才是赤着脚跑去开门的,说话的这会儿脚都快冻僵了,忙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她和姜厘一人一床被子,倒也省去抢被子的顾虑,毕竟两个小姑娘都不是吃素的,半夜抢起被子,可能直接一夜都不要睡了。
易稚躲进温暖的被褥里,这才舒了口气。
她翻了个身,看向还在熟睡的姜厘——她似乎被动静吵醒了,眉头皱了皱,睫毛一颤,努力睁开眼睛。
易稚眼睛都不眨了,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姜厘真不愧是京城最讨人喜欢的小小姐,长得真是好看,五官如同精心雕琢,无论是恰到好处的眉、黑白分明的瞳眸、小巧精致的鼻、还是水润嫣红的唇,都很是赏心悦目,她一个姑娘家都喜欢得移不开眼,恨不得一直瞧着。
小厘,你醒啦。
易稚笑眯眯地瞅着她。
姜厘正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睛,转头看见易稚发光的眼神,愣了一下,默默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她,你干嘛。
易稚道:我在想以后谁有那个福气娶到你。
光是每天早上醒来,看见自个这么好看的媳妇,恐怕一天心情都美丽不少。
姜厘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情,没成想是这个,翻了个身,不想搭理她,继续睡觉。
易稚把她拉住,停!不许转身,我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姜厘的声音还带着浓浓鼻音。
易稚看着她眼睛眨得越来越缓慢、马上就要睡过去,忽然惊空一句,小厘,你喜欢纪小侯爷吗?姜厘的瞌睡立即就被吓醒了。
她蹙眉,什么?你喜欢纪小侯爷吗?易稚认真地看着她。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姜厘有些心虚,这几日她和纪无因的纠葛应当没多少人知道的,不管是她爹娘、她哥哥还是纪家那边,应当都不愿意把这些事情传扬出去,肯定会刻意压下的……易稚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姜厘睫毛垂下,片刻后蹦出一句,不喜欢。
说完,便缩进了被子里,观察着易稚的神情。
不喜欢就好,易稚松了口气,在姜厘疑惑的注视下,笑眯眯道:这样我哥哥就有机会了嘛,说不定以后你就成了我大嫂呢!姜厘:……她犹豫半天,还是不想打击易稚,委婉道:稚姐姐,你可能想多了。
易稚眉毛都竖起来了,陡然凑到她面前,故意逼视着她,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大哥吗?我大哥什么都有,对你超级好!姜厘结巴,没有不喜欢,但是……但是,兴许并不是那种喜欢。
是和宋令初他们一样的,对哥哥的喜欢。
那不就得了!易稚一捶手掌,喜欢这种东西,等你和我大哥待久了,不就培养出来了么!易稚又道:方才我大哥来过了,他之前早上都没来找过我的,今日却来了,你说是为什么?我都看出来他对你有多上心了。
我大哥说今日带我们出去吃饭,再在京城玩一玩,你从前不是说很想去那什么,南戏集市瞧一瞧吗?今日正好就可以去。
小厘,你在我家多住几日吧,这样我就可以多玩……耳边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姜厘原本一直在认真听,可听着听着思绪逐渐又飘远。
反正她这几日心情也不太好,脑子乱糟糟的,想的都是纪无因的事情,正好借此机会散散心,也好把那个讨厌鬼从脑子里甩出去,别再来扰乱她的心思。
她点点头,笑道:好啊。
姜厘和易稚一道起来,易稚心情很好,她手巧,又喜爱捣鼓新奇漂亮的首饰,自己梳妆后,便将姜厘当成了布偶娃娃,把她拉过来,给她梳发簪钗,卯足了劲儿打扮。
姜厘低头掰着玛瑙珠子玩,一抬头,望着镜子里面妆容夸张到几乎像登台唱戏的人,诡异地默了默,这……什么……易稚呃了声,可能我手重了。
不过这样也很好看,姜厘容貌昳丽,无论是淡妆浓妆都很好看,淡妆清丽脱俗,浓妆令人眼前一亮,极为惊艳的美。
姜厘凑近铜镜,抬手把口脂擦擦,抹淡了点,不在意道:就这样吧,别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耽搁太久也不好。
易稚拉着姜厘去找易近舟,彼时易近舟正站在门边等候,看见姜厘,惊艳在眼底一掠而过,看向易稚,你替小厘化的?易稚拍拍姜厘肩膀,一抬下巴,怎么样,漂亮吧?漂亮。
易近舟笑着点头。
不知为何,从前易近舟这样夸她时,她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此刻却有些不适应,姜厘压下心中的奇怪感觉,看向别处,道:肚子饿了,可以去吃饭吗?好,我们走吧。
易近舟领着她们往马车去,我定了福满楼的桌,最近京城进了新的乐伶班子,届时我们一个包厢,可以请他们来奏乐赏曲。
听见福满楼三个字,姜厘的神色莫名一顿。
易近舟正巧望向她,不由愣了愣,低声道:小厘,你不想去吗?啊……没有,我没有不想去!福满楼的酒菜挺好的,尤其是酒,他们家有一味玉练槌最出名。
姜厘摇头,剔透的瞳眸望着他,显然是在掩盖不自然。
易近舟凝视她片刻,不再继续探寻,微笑着收回视线,好,那就点这个,想要多少点多少。
姜厘愕然,刚想说不用如此浪费,易稚已经挽住她的手,拉着她上马车,笑盈盈凑到她耳边道:我就说我大哥对你好吧!拒绝不了,姜厘只好作罢,跟着易稚上了马车。
***少年一直从夜晚跪到天明,直到东边云雾透出一抹清晨的霞光,纪泰河重新从屋子走出来,扫了他一眼,才让人带他回屋子。
同时,却也三申五令不许他再闯祸。
纪无因没应。
他始终神色淡淡,说什么都听着,只是手中一直握着那块蝮蛇玉佩,用力到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微露。
范氏察觉这个细节,把珞安单独叫来询问,珞安却说那小侯爷之前并不这么在意那块玉佩,只从昨日重新找回,才这般情状。
至于具体是原因,珞安不敢确定,只说可能是失而复得,所以小侯爷便在意起来了。
范氏闻言,心中虽然疑惑,到底没说什么。
珞安跟着纪无因回到院子,见那道周身弥漫寒意的身影撞开门,沐浴过后,径直走到床边睡下,不由舒了口气,心道自家小侯爷奔波了整整一日一夜,恐怕要好好睡上一日,如此想着,珞安自个儿也回屋休息去了。
没想到,纪无因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了。
珞安困得晕头转向,看着那面无表情换衣的高挑身影,欲哭无泪道:小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才睡了一个时辰啊,还没到晌午呢,这也太赶了。
去姜家。
纪无因扔下一句。
珞安当即惊醒,张着嘴巴说不出话,等他反应过来,那道少年身影却已经换好衣裳,大步迈出了屋子,速度之快,连步伐都带着风。
可等纪无因的马车到了姜家,珞安跑上前去敲门,却被张伯告知,姜厘不在。
珞安当即懵了。
姜厘不在?人不是昨夜才送回来吗?怎得今日就不在家了?看门的张伯揣着袖子,板着脸,明摆着不欲再多说。
他们这些人现在对纪家的印象都不太好,在他们的记忆里,纪家那位小侯爷自恃身份看不起他们家小小姐,在百花宴上当众拒婚,叫他们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小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纵然纪家权利甚大,家世雄厚,他们现在对纪家人也提不起好感,只能做做表面功夫。
见珞安来询问,也只说姜厘不在,旁的,是一点不肯透露了。
珞安自然察觉到了这种明里暗里的厌恶,讪讪一笑,道谢过后,回到纪无因身边,小侯爷,看门的人说姜小姐不在。
纪无因道:不在?是,我也不敢骗您,就是这么说的。
珞安也觉得纳闷。
纪无因不再说话,抬眼,定定凝视着府门外建宁侯府几个大字,眸色微冷,眼底情绪起伏不定。
她是当真不在,还是不想见他,所以才让人这么说?珞安小声道:小侯爷,那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纪无因闭了闭眼睛,显然心情不大好,转身上了马车,把能叫的人叫出来,去福满楼。
珞安应了声是,赶紧也跟着爬上马车,让车夫掉转马头。
***福满楼。
姜厘撑着脸,看店里的伙计一道菜一道菜上来就没停下过,眉头越蹙越紧,牙齿有些麻,近舟哥哥,够了……再多吃不下了。
易近舟替她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无妨,今日没其他的事情,吃久些也没事,我已经提前和老板说了,一会儿请乐伶班子上来奏曲。
埋头吃饭的易稚抬起头,为什么不现在叫他们上来啊?她很好奇新进京的乐伶班子有什么绝艺。
易近舟摇头笑道:听曲儿的规矩是这样的,若是有人先请了班子过去,只要没有演奏完,就不能中途打断,花大价钱也不行。
易稚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催促道:小厘,你吃啊。
姜厘点点头,端起碗,丝毫不含糊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吃饱哪有力气开心呢?她还是想得很开的。
易近舟看着少女脸颊鼓鼓,说不出来的认真娇憨,眼底浮起一缕缱绻,片刻后,他想到什么,笑容维持不变,也同她们一道吃起来。
不要紧。
先被别人吸引了目光也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小厘喜欢他的。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被人叩了叩,知鹭跑去开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缕香风当即涌入,伙计带着乐伶班子进来,先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后才款款落座。
寻常戏班顶多只配个配嗓的老叟,其余便都是姑娘家,打扮妖娆秾丽,美则美矣,看多了却枯燥乏味。
这支乐伶班子同其他戏班迥异,十分新鲜,胜在人物各不相同,年轻男女皆有,女子束着高高发髻,男子戴着花冠或是团冠,男女手中各自配了拍板,排箫,笙,还有琵琶。
看见姜厘他们,为首年纪最小、脖子上戴骷髅银链的姑娘,朝他们转了个圈,盈盈一笑,轻盈地扬起手,天空忽然洒下花瓣,宛如落花缤纷。
易稚没看清那是什么,惊呼一声,赶忙护住自己的碗,还以为是什么吃不得的东西。
那小姑娘歪头,声音清灵,客人无需担心,此花既可入药也可入膳,无毒,是讨个花团锦簇的好彩头。
他们这个班子有个习俗,若是看客中多是女子,便会撒花博之一笑,若是男子居多则免去此礼。
说罢,那小姑娘拨了声铃铛,众乐伶齐齐奏乐,小姑娘则变法术似的荡出水袖,姿态如云般,翩翩起舞。
易稚捞了朵花嚼着嚼着,嚼出了甜味,一边看,一边凑到姜厘身边小声说话。
正当两人咬耳朵时,门口却忽然被人敲了两下,与此同时,有争执的声音响起。
乐伶班子被中断了奏曲,纷纷停下,朝门外望去。
易近舟示意小厮,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伙计一看出了事情,赶忙出去询问,片刻后,尴尬地回来禀报,这位客人,隔壁包厢的有位公子说……愿意出您三倍的价钱,让这乐伶班子过去演奏。
半路抢人来的?怎么,是想拿钱砸规矩吗?易近舟微微一笑,是吗,那我若不同意呢?伙计十分为难,这、这……此时,隔壁又传来着急的劝说声,刻意压低,赵兄,毕竟是别人先请的,要按规矩来。
那被称作赵兄的男子兴许是喝醉了,执意道;我愿意付三倍,哦不,五倍!实在不行,十倍也可以……你们怎么都不同意啊,纪小侯爷,您不会拂我面子的,您说呢?姜厘听见其中几个字,神情陡然一僵。
易近舟眼眸微敛,看向身边娇小的身影,她的紧绷太明显了,小厘?埋头吃饭的易稚也疑惑地望向她。
你觉得呢?易近舟凝视着她,他是无所谓,决定权在她。
姜厘抿唇片刻,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迎着易近舟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我吃饱了,你们呢?来这里本想好好吃饭,没想到闹得不愉快……我们离开吧?去别家吃也是一样的。
她看过易稚,目光落在易近舟身上,瞳眸含笑,熠熠发亮,可是易近舟却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隔壁坐着的是谁,无需言明,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也好,易近舟不愿为难她,点点头,唤来伙计把银钱结了,然后让乐伶班子离开。
为首的小姑娘躬腰朝他们行礼,领着一众班子款款出了包厢。
姜厘望向易近舟,眉蹙着,眼中有些紧张。
易近舟给予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我们现在就走。
易稚嘴里还塞着饭,含糊不清,啊……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没吃完……易近舟无奈,敲她脑袋,去别家再吃,走了。
好吧。
易稚也不是发觉不了此时的异常,只不过她并没注意到隔壁提及的那句纪小侯爷,只当是因为乐伶班子被抢走,所以易近舟被扫了兴,转而想去别家吃饭。
她反正无所谓。
姜厘搁下筷子,下了桌后,步伐略显匆忙往外走去。
她现在可不想当面遇上纪无因——他们两个如今的关系,实在是很奇怪。
若说他们是仇敌,可明明纪无因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她。
若说他们是朋友,可昨日不欢而散,临走前的场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悬于刀尖,两边的人几乎可以打起来。
……太匪夷所思。
姜厘现在脑子还乱糟糟一片,原本和易稚她们在一块儿,本就是为了避开他,没想到竟还是在这里遇见了纪无因。
该说什么好!姜厘闷头走在前面,易近舟紧跟其后,易稚则一擦嘴巴飞快跟上。
可没想到,姜厘走出包厢,扶着围栏飞快往楼梯走时,隔壁包厢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颀长人影大步迈出,竟和小跑往下的姜厘直直撞了个正着!姜厘没怎么看路,这一撞很是凶狠,她嘶的一声,捂着撞疼了的额头退后几步,正想道歉,绕过那人离开。
可她才将痛出生理性眼泪的眼眸抬起,准备张口时,却霎时僵在原地,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在倒流,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人正巧也转头睨向她,黑发马尾高高扬起,露出一张极为惊艳俊美的面容,神情却冰冷似霜。
他垂眼看着她,又越过她看见了她身后的易近舟,眼神愈发森冷。
片刻后,他唇角牵出一个讥嘲的笑容,姜小姐……一日未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