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5 章

2025-03-21 14:17:04

回去的一路上, 姜珩川以为姜厘会大哭大闹,谁知道居然没有,少女裹着狐裘坐在马车里, 头发披散在肩,歪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出神, 纤长睫毛被风吹得轻颤, 瞳孔却一动不动, 似乎在发呆。

方才得知姜厘身体不适, 他们便派人去附近的医馆抓了个医师过来给她诊治, 开了药吃过之后,她就安静缩在角落休息, 没再说过话了。

雨已经停了,天幕漆黑, 青山掩在云雾后, 黑沉沉的惹人心悸,马车外悬挂着灯笼,照亮回京的路。

马车里点着灯, 姜珩川想到不久前的情景, 十分头痛,撑住额头叹了口气, 思索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一跑,居然和纪无因在那石洞里待了整整一日。

旁边的易近舟时不时看姜厘一眼,茶炉里的水沸腾,他细心地倒了杯热茶,试好温度后递给她, 小厘, 来。

姜厘接过茶盏, 甜甜地笑,谢谢近舟哥哥。

易近舟的目光自她泪痕仍留的小脸上划过,欲言又止,小厘,纪无因真的没对你……怎么样吗?姜厘神情微不可察地凝固了下,还是只摇头,没有。

她不能如实说给他们听。

若把石洞里的事情一字不落全说给他们听,恐怕事情就无法控制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毕竟女子的贞洁名声在京城很重要,尤其还是他们这种公侯世家的子女,稍微出点事情,牵扯都会很大——这事情若抖出去,先不说她遇事会先斟酌利弊的亲哥哥会大怒,就说平日最护着她的近舟哥哥,恐怕都会失去理智提剑去找纪无因拼命,届时场面几乎无法挽回,毕竟大家都是京城叫得出名姓的大家族子弟,事情一闹起来,便不仅仅是个人恩怨那么简单了。

最主要的是,其实她自己并没有那么在意。

在石洞里,当她醒来发现纪无因替她解衣,最初一瞬的羞愤之后,其实也接受了。

她之前虽然昏迷,但是知道自己发烧了。

那时情况危急,她身上衣裳全湿透,纪无因若是让她穿着湿衣裳不管,恐怕以她自小就弱的体质,没过多久就会出事。

所以她心中并不怨怪。

再说她其实对这种事情看得很开,纪无因只是将她外裳褪了,什么都没做,她怪他什么?顶多就只有女儿家的恼怒,但转头就忘了。

她只是有些奇怪,她总觉得纪无因比从前变了很多。

那日百花宴上他毫不犹豫地拒婚时,她也在场,她那时很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冷漠,是真的完完全全不想和她有关系。

可是……姜厘忽然觉得一阵冷,缩紧身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圆了。

她总觉得纪无因变了。

他看她的眼神开始压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让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感觉到了害怕。

纪无因凶名在外,她似乎又阴差阳错总惹他生气,说不定他心中已对她起了不满,积怨颇深。

如果真的被纪无因当成敌人……这恐怕是天底下可怕的噩梦了!姜厘想到这里,痛苦地把脸蛋埋进膝盖。

易近舟见她如此,紧张问道:小厘,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姜珩川也朝她看去。

姜厘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摇摇头,她看了窗外片刻,心念一转,问易近舟,近舟哥哥,稚姐姐最近在家里吗?易近舟愣了下,看了神色莫名的姜珩川一眼,笑道:我母亲给阿稚请了夫子,她近日在家学书法静心,你要找她吗?姜厘小声嘟囔,我可不可以找稚姐姐住几天啊?易近舟愣怔过后,含笑看她,你要来我家住?那他岂不是日日都可以看见她。

姜珩川瞥她一眼,幽幽道:姜厘,娘恐怕不同意……小时候小姜厘顽皮贪玩,跟着漂亮姐姐就不撒手,没在人家家里住个十天八天都回不来,每次都是姜厘她娘黑着脸带上重礼,亲自去把小姜厘给拎回来才作罢。

姜厘知道他们年龄大了,男女之防很重要,蹙眉道:可我只和稚姐姐一块住,跟着稚姐姐就行了。

她必须先避一避风头,不然凭纪无因的性子,恐怕真的会亲自上门逮她。

姜珩川:我倒是没什么,你自己回去跟爹娘……他的话还没说完,姜厘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和稚姐姐关系好,就是和珊姐姐关系好,这不是帮哥哥你嘛。

易近舟哈哈笑起来,姜珩川脸色顿黑,拍了她脑袋一下,说什么呢!姜厘悄悄笑着,捧着杯子把茶水喝完。

今日的事情虽耽搁到了很晚,可易近舟念及善后的事情,便先陪着姜厘、姜珩川一起回姜家一趟。

有外人在,燕舜华再心疼责怪女儿也拉不下脸,再加上女儿这一去遭了不少罪,燕舜华担心太过,其他责怪都统统抛到了脑后。

今夜燕舜华同姜言湛都没睡,听见儿女归来,忙让小厮迎人进来。

姜珩川先进门,随后易近舟才带着姜厘走进来,少女藏在易近舟身后,脚步磨蹭,偶尔探一下头。

姜珩川察言观色地站到了旁边,易近舟则上前,朝座上的二人谦逊颔首道:伯父伯母,我们将小厘带回来了。

姜言湛含笑点头,欣慰目光停留在易近舟身上,安全就好,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在为此事奔波。

易近舟摇头,无妨,这是晚辈该做的。

燕舜华的视线落在易近舟身后,小厘,你出来。

娘。

姜厘犹豫地放开易近舟的衣裳,走出来。

燕舜华看着她头发散乱,衣裳虽整理过了,却还是能看出凌乱褶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你这是做什么,昨晚一声不吭跑出去,你嫌你爹你娘事情不够多吗?姜厘低声道:纪小侯爷因我丢了玉佩,我替他找回来,本来以为一个晚上就可以把事情解决的。

燕舜华一愣,什么?他们并不知此事。

姜言湛望着她,叹息道:小厘,为何不差人去找呢?你一个姑娘家,可知这样很危险?姜厘摇头,爹,我那时没想太多,只一心想将事情完成。

那些人效率不高,密林又大,很难找到,而我前两日跟纪无因在一块,知道玉佩最可能丢在哪些地方。

派人出去找,只能是浪费人力和时间,而她夜晚前去,也省去耽搁的时间,先斩后奏。

只是,那时她确实冲动了,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可那是能找到玉佩最快的办法了。

燕舜华再严厉,可终究也是个面硬心软、疼爱女儿的女人,看见姜厘身上的伤痕,蹙眉道,小厘,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姜厘刚开口,瞥向旁边的姜珩川,心虚低头,哥哥来说。

姜珩川冷不防被叫到,对上燕舜华和姜言湛的视线,愣了愣,结巴几句,赶紧将事情原委如实说了一遍。

纪小侯爷救的你?燕舜华怔了怔,露出欣慰的笑容,娘给你的任务,你这么快就完成了?说起这个姜厘就头大,硬着头皮,是……纪无因是同我和好了,但是……她咬唇,硬着头皮看了燕舜华一眼,现在可能又不太好了。

什么意思?娘!这次不怪我,是他过分。

姜厘忙往易近舟身后躲去,悄悄拉他的衣摆,小声求助,近舟哥哥,你替我说说话。

察觉身后的动静,易近舟唇角抿起一抹笑,稍纵即逝,随即正色对燕舜华道:伯母,我们赶到的时候,纪无因他……当时小厘哭得很伤心。

这种话不好直言,易近舟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燕舜华一愣,反应过来,惊诧道:什么?姜厘瞅着自己娘亲,拉着易近舟衣袖的手更紧了,往他身后缩,纪无因他欺负我。

燕舜华许久未说话,姜言湛含笑道:小厘,他对你说什么了?他并不傻,小厘藏在心里的话,他当爹的怎会看不出来?纪无因那小子兴许哪里逾了矩,却没有当真对小厘怎么样,否则以小厘的性子,此时不会心平气和同他们告状,而是另一种方法。

姜厘垂眼想了想,却不说,又往易近舟身后躲了一些,爹,我想去找稚姐姐住几天。

燕舜华登时皱眉,小厘!姜厘望着爹爹,扁着嘴,眼泪汪汪。

姜言湛摇头,笑道:你娘不同意也有她的道理。

一方面是男女授受不清,一方面,你去易家会叨扰近舟和阿稚他们。

易近舟温声道:伯父伯母不用担心,阿稚近日闷在家中,已念了小厘许久,早就盼望她来,而我最近事情不多,无需担心被叨扰,小厘来同阿稚住几日不打紧的。

主人都这么说,客人当然不好再说什么。

燕舜华思索片刻,到底移开视线,沉着脸不再说话。

姜言湛松了口,去住几日也好,只不过要答应你娘,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再赖着不回来。

姜厘欢喜坏了,甜甜道:好。

姜珩川望了眼天色,现在时辰迟了吧,易四小姐恐怕已经睡下,明日再去?姜厘立即拉住易近舟的衣摆,小声道:回来路上,我已经让近舟哥哥差人回去和稚姐姐说了,她还在等我呢。

好啊,先斩后奏!姜珩川无语,瞪了姜厘一眼,姜厘躲在易近舟身后,朝他做鬼脸。

但至少得换身衣裳去,这个模样像什么话,姜言湛摇头笑起来,挥挥手,知鹭,你带小小姐换身衣裳,再收拾些包裹,随她去吧。

知鹭应声,带着姜厘一道下去,姜厘担心易近舟先行一步,扯扯他的衣裳,悄悄说:近舟哥哥等我哦。

不然他若是走了,她可能就走不了了。

易近舟朝她笑着点点头。

事情解决,大家都散去了,姜厘换了身衣裳,奔出家门,蹦蹦跳跳爬上马车,去找稚姐姐啦。

易近舟冲她笑,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想来我家,是因为想时常与我见面。

姜厘随口道:你也可以这么想。

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吃一点。

易近舟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到她面前,又替她倒了杯茶,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凝视住了她,半真半假道,小厘,你方才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

姜厘咬了一口如意糕,正糊了一嘴的糯米粉,没听清,尾音上扬,什么?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易近舟收回视线,笑了笑,春猎那日,你和纪无因待在一块吗?对啊,姜厘点头,他那日上午生气离开,所有人都看见了,我娘让我自己处理这事情,我只能去找他了。

易近舟看住了她,也不说话,片刻后道,小厘,你来我家,是不是为了躲纪无因?姜厘神色一呆,脸颊鼓着,咀嚼的动作都慢了,愣愣看向他,我……他看出来了吗?这件事情上,她除却心情不好真的想找易稚在一块玩几日,确实也有这个原因在。

但如实说出来,着实让人伤心。

易近舟看她的脸色便知道了回答。

他注视着她,摇头微笑道:不用担心,小厘,我不会不高兴,反倒很开心。

姜厘疑惑地望着他,咽下口中的如意糕。

为什么?易近舟半虚半实道:因为我不希望你和纪无因在一块。

今日他是第一个走进石洞的,所以他将纪无因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同样身为男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纪无因对小厘是什么感情。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他自五六年前遇见姜厘,心便渐渐落在了她那里,这几年他四处奔走,修学医药门道,努力协助父亲振兴家业,将易氏产业发扬光大,并不只是为了银钱而已。

姜厘是建宁侯和舜华长公主的独女,他希望能尽力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即便是一点点也可以。

姜厘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盈盈闪烁的灯盏上,也哼了声道:我也不想和他在一块。

纪无因有什么好的?百花宴上他便当众拒婚,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一般,这种人,她若是还巴巴地凑上去,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更何况,他还当众扬言,说永远不可能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还上赶着讨不痛快?她又不傻!易近舟望着少女白皙的脖颈处,几道浅浅伤痕,多了几分怜惜,笑道,回去我给你上点药,女孩子身上不能落疤。

他还把她当小孩呢?姜厘弯眸打趣,我知道你医术好,药材样样都精通,但是上药这种事情,就不用劳烦你易大公子啦,我自己来就行。

易大公子给我调药,还不要银子,我这一趟赚不少呢。

易近舟微笑加深,没再说什么。

马车到了易家,易近舟的父亲易青脉竟也没睡,坐在客堂里等易近舟回来,看见姜厘,立即热情地招呼她,让人带她去找易稚。

易稚正坐在书房里昏来睡去,听见动静,得知姜厘来了,立马扔了毛笔,欣喜跑去拉开门,小厘!姜厘笑睐,你不会不欢迎我吧?易稚有了招待客人的正当理由,赶紧把督促她练书法的嬷嬷推了出去,在小姐你还没练完字呢的呼喊声中砰的关上门,舒了口气,小厘,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我终于不用练字了,太好了,让我看看你。

易稚打量她片刻,把她往坐榻上拉,你前两日去春猎了吧?快给我说说怎么样?我被关在家里好几天,都要长霉了。

春猎,姜厘不想提起这个,也就那样。

啊!易稚忽然惊叫出声,你脖子怎么了?你受伤了?姜厘一愣,伸手掩住脖颈,眼前竟有回想起山洞中的情景,心慌一瞬,蹙眉道:擦伤而已,不要紧。

易稚安慰她,一会儿我拿药膏给你涂,放心好了,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好药,保管你肌肤重新变得光滑如玉!顿了顿,易稚眼眸闪着光,向她打听道,小厘,我听说这次春猎非比寻常,出了好多事情,你可知道纪小侯爷……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说话声,易稚看向门口,谁啊?是我。

门外的声音是易近舟。

易稚眼珠一转,瞅了姜厘一眼,飞快跑去开门,大哥,你怎么来了?视线下移,惊奇道,你给小厘送药来了?易近舟站在门外夜色里,温柔地望了眼坐在长榻上晃着脚丫,宛如玉雕般精致的少女,嗯,她受伤了。

易稚嘻嘻一笑,自然而然接过他手上的药膏,这种小事情怎么能劳动你啊,我来就好了,大哥,你要讨美人欢心,之后总有机会的。

易近舟沉着脸敲她额头,说什么呢!他看了姜厘一眼,对易稚道:今晚早点睡,小厘她今日身体不适,不许缠着她到很晚。

知道啦,易稚皱皱鼻子,见色忘妹,哼!话音落下,也不等易近舟说话便砰的关上了门,把一切隔绝在外。

姜厘看得目瞪口呆。

她以为她对她哥已经算很不客气了,没想到还有更不客气的。

易稚看向她时,又挂上笑容,示意她,来,我给你上药。

姜厘没拒绝,任她将自己衣襟稍微掀下去,蹙眉忍疼。

易稚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嘀咕,你这是怎么弄的啊,我看着都怪疼的。

姜厘摇头,我也不记得。

那时她昏迷了,只记得自己勉强从石块上爬进石洞,应当就是在那时候摔下去,蹭到的吧。

莫不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吧?易稚看她。

不是。

我瞧着也不像!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可能这么浅。

听见这句话,姜厘突然沉默了,春猎那日其实摔过,但都是纪无因把力道卸去了,她并没有什么大碍。

纪无因……姜厘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只觉得心中情绪复杂,垂着眼眸,指尖绕了绕衣摆的流苏。

她一面对他的接近和逼迫心惊胆战感到害怕,一面却又矛盾地觉得这人其实……好像也没那么差?他在的时候,她似乎没怎么受过伤。

姜厘不大信神神叨叨的东西,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想,难道是他把那些不好的……都引走了?小厘,发什么呆呢!易稚在她面前一挥手。

啊,什么?易稚近距离观察她的脸色,狐疑道:你是不是思春了?思你个头!姜厘给她额头一个暴栗。

哎呀!姑娘家家动什么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姜厘看她。

易稚上好了药,替她把衣襟拉起,你见到纪小侯爷没有?见到了。

怎么人人都要问纪无因?姜厘不理解。

易稚神情踊跃起来,眼神熠熠生光,我听说纪小侯爷可神气了,又尤其霸道,平常根本不让人近他身侧三尺,尤其是女子,连挨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你有没有……没有。

……我还没问呢!姜厘冲她弯眸笑,你若是想多了解纪无因,外面多的是关于他的消息,你堂堂易家小姐,怎么打听不到?可你要是来我这儿问,那你找错人了,我同那纪无因没什么瓜葛。

在易稚茫然的注视下,她简单概括了下,大概就是,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就是这么简单。

啊。

易稚显然很沮丧,望着她时,神情中的悲伤简直像目睹一对天赐良缘在自己面前终结了。

姜厘打了个呵欠,我困了,睡觉吧。

哎,怎么走了?易稚望着她困得跌跌撞撞直扑床榻的背影,懊恼不已,我还没问完呢!不过呢,不喜欢纪小侯爷也好,易稚捂着嘴吃吃笑,以后可以做我嫂子嘛。

***相隔三里地之外的安宁侯府,夜深露重,府门外点着灯笼,几个人焦急地在门口等候。

终于,李叔遥遥望见巷子口拐来纪字马车,当即喜上眉梢,少爷回来了!快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小厮应着声跑去了,李叔站在门前,见马车驶来,缓缓停驻。

少年郎下了马车,面无表情,依旧身着云鹤花锦赤罗衣裳,黑发高高束起,面上却多了几道血痕,他看向大门后急急走来的范氏,平静地道了声娘。

范氏被王嬷嬷搀着,又心疼又恼怒,攥着帕子含泪看了他片刻,到口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只拭了拭眼角道:回来就好。

你爹在里面,他有话要问你。

纪无因没说什么,提衣走上台阶,迈过门槛,果然见纪泰河杵着拐杖,站在庭院对面的台阶上,面沉如水地盯着他。

纪泰河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周身皆是战争带来的痕迹,他的一条腿已经在七年前平复蛮奴的战役中重伤了,此后只能依赖拐杖行走。

煊帝为此事大痛,曾要封他为安定公,授予一等公爵位,如此无上殊荣,换做他人早就拜谢祖宗,可纪泰河却直接拒绝了。

彼时,他面对帝王,只不卑不亢说了一句,为国死,不足惜。

煊帝永不会忘记纪泰河之父,纪无因的祖父,也是辅佐开国皇帝燕兴打退四疆敌兵,在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中原建立起大绥王朝,并将之推向鼎盛的纪元褚将军。

这样铁骨铮铮的人,于国、于天下都无可替代,纪元褚在世时,即便是当时还未登上帝位的燕煊在其面前也持着十分敬意。

纪元褚虽已不在,可他的后人照样不逊色,甚至更为出众,为国所付出一切,丝毫无法用金银地位来衡量。

所以,安定侯虽与其他侯爵同列侯门,却没有人敢当真将他们视作普通的侯门世家。

纪泰河秉承了纪元褚的脾性,自小便严苛要求纪无因,不仅是武,文也必须优秀,当然,他的儿子也没有让他失望,所以只要纪无因不做出格的事情,即便他恣意骄纵任性妄为,纪泰河也不会责备他。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纪无因过去虽骄恣随意,可从不会当众藐视皇威,今日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离朝,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煊帝的脸。

煊帝纵容,没说什么,可他作为父亲不能不管。

他们家族戎马半生,为国捐躯,到了皇帝面前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藐视君父,就是对所有人不敬。

那他们付出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纪泰河已显苍老的眼睛仍锋利凌厉,望着自己的儿子,厉声道:跪下。

少年并不吭声,一撩衣摆而跪,脊背挺直。

纪泰河问:你可知错?纪无因平静道:儿子知错。

纪泰河闻言,却未平息怒火,拔高音量,你错在哪里?藐视天恩,是为大不敬。

纪泰河笑了声,认错倒是痛快,不亏是我纪家人。

此事先不提,爹问你,你为何如此做?纪无因沉默片刻,道:救人。

救谁?纪无因道:姜厘。

范氏站在旁边,听见这话,紧张地抓住王嬷嬷的手,王嬷嬷忙低声安慰。

纪泰河望着自己的儿子,眉毛抬起,她与你没有干戈。

纪无因道:她因儿子涉险,儿子不能不救。

只因为此?是。

纪泰河突然不再询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百花宴上,你曾说过此生不会和姜家小姐有关系。

话音落下,那道跪在天幕下的少年身影,缓缓握住了手,许久都没有回答。

纪泰河拄着拐杖,走近几步,冷笑道:那日你当着皇上的面说的话,满朝文武都还历历在目,纪小侯爷,这才不过一旬多的时间!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加重了纪小侯爷四个字,意在提点他自己的身份。

不管是谁,只要居高位,就要享得起尊荣担得起后果。

一句话放在不同的场合,效果和威力便可能截然不同。

纪无因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呼吸重了几分。

你不要跟爹说,你对姜家那丫头动了心思。

儿子……没有。

纪无因呼吸不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有最好!纪泰河拔高音量,看着他道,我可拉不下这个老脸,替你犯下的错去当说客。

婚是你拒的,话是你亲口说的,我不管你现在是否动摇……往后该怎么办,你自己有个掂量就行。

范氏站在旁边看了许久,见纪泰河怒火似乎消了不少,心疼劝说道:老爷,无因整整一日未进水米,又在那种凶险的荒郊野地待了那么久,风寒霜重的,让他去休息吧……纪泰河冷哼一声,我看他只知一错,不知其他错。

跪着吧!天没亮别给我起来!范氏急得劝说,老爷……纪泰河却咳嗽两声,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随即,便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依旧跪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少年。

听了这话,纪无因也未动容,眼中不起波澜。

初春夜晚的风拂过他腰间悬挂的冰种蝮蛇玉佩,他若有所觉,淡淡垂眼,抬手将那玉佩用力握在掌心,片刻后,再次抬眼,眼底眸色渐暗,透出若隐若现的占有欲/望。

你不要跟爹说,你对姜家那丫头动了心思……动了心思吗?他不知道。

兴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