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料到姜厘这般亲昵地贴上他, 这让素来未近女子身的纪无因陡然僵住了身体。
才两日而已……这种事情,却已经发生了两次。
昨日春猎,她是因为害怕骑马才迫不得已抱着他的, 那时他只觉不自在,并未放任自己往别处想, 可现在却不一样。
她在干什么?她烧迷糊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纪无因压抑着微重的呼吸, 试图扯开她一些, 把她叫醒, 姜厘, 醒醒。
他握住了她胳膊,触手的软腻柔软让他立即松开手, 脸上掠过一抹薄红。
姜厘原本就觉得头晕目眩,脑子突突的疼, 极为不适, 本以为能一头扎进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被人抱着、哄着,可谁知不仅脑袋撞到硬邦邦的一片, 那人还很无情地直接把她拉开——谁啊, 太讨厌了……病人的情绪本便脆弱,更别说是从前病着时被精心呵护半句重话都说不得的姜厘。
她被那蛮横的力道拉开, 委屈当即就如洪水般涌起,眼眶瞬间便红了,朦胧中眼皮沉重,轻轻一眨,便滚下好几颗眼泪珠子, 直接砸到了纪无因手上。
纪无因愕然看向她, 见她浮着淡淡绯红的白皙小脸泪珠直往下淌, 竟当真应了那句——女子好似水做成的。
他一时间僵在原地。
怎么哭了?怎么就哭了?他没使劲儿啊,方才只不过轻轻拉她……怎么可能会把她拉疼?纪无因手忙脚乱,这下不敢把姜厘扯开,更不敢做别的。
生平从未结巴过的少年郎,此刻手足无措,俊眼望着她道:喂,姜厘,你别哭啊,你、你哭什么,我没有……好冷……姜厘往他怀里钻,极其依赖放松地躺下来,寻找窝着最舒服的姿势。
怀中的身体复杂的滚烫又冰凉,贴上来的触感柔软又细腻,就像是一团猫儿窝在了怀里,鼻尖萦绕起少女独特的馥郁馨香,纪无因呼吸一重,如被雷劈中,僵持在原地。
正当他不知所措,心跳如鼓锤之时,下一刻,却听见怀中的少女带着亲昵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娘……——刹那间,纪无因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没过多久,胸腔中原本如浪潮般涌起的无措,尽数都化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恼怒。
原来……原来她把他当娘了?!那他纪无因算什么?姜厘!纪无因低声开口,试图唤醒她。
然而这也只是徒劳无功,姜厘难受得紧,额头烧得一片滚烫,根本听不清声音,她闭着眼睛蹙了蹙眉,勉强能攀附住他的手也跌落下来。
清脆的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掉落下来的声音。
纪无因看去,愣了片刻。
地上躺着他的玉佩。
寒冰似的玉身染上泥土与水痕,隐隐透着润泽光亮。
不久前,他虽然知道姜厘是为了替他找玉佩去的,可并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
如今这个画面摆在面前,纪无因忽然感觉耳边轻轻一声嗡鸣,沉默了许久,都未说话。
他扫了怀里的少女一眼,紧皱眉头,朝四周望去,判断附近的情况。
方才他进来的入口已经被碎石和泥沙堵住,但所幸这里空间较大,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远处有一片小池塘,旁边用土坯堆起供人休息的床榻,上盖狐皮,角落里堆放着柴禾,是有人居住的痕迹,不过这里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落满了灰尘。
这里已经超过皇家猎场管辖范围,姜厘应该是运气好,虽然迷失了方向,但至少误打误撞寻到一处这附近的猎户暂居之地,得以暂时躲避危险。
隔着石壁,还能听到外面大雨倾盆的声音,现在没办法出去,就算出去情况也很凶险,只能等人来救援。
怀里的少女还时不时地颤抖着,纪无因把她抱起来,放在盖着毛皮的床榻上。
继而,他从池塘边取了砂石,勉强能盛水的陶碗,清洗过后,又将池塘中的水过滤一遍,这才回到姜厘身边。
她还在烧,往常白皙的脸颊浮起绯红,水润的唇瓣干涸,难受地蹙着眉头,时不时呢喃几句。
姜厘,纪无因叫了她一声,似乎在想触碰和想逃离的念头间摇摆,但很快,他摒弃杂念,把她扶起来,先用浸湿的手在她额上捂了片刻,再将水递到她唇边。
池水清凉且冰冷,烧得晕头转向的姜厘感受到唇边的凉意,无意识地啜饮起来。
然而,这位纪小侯爷生平照顾过自己、照顾过伤员、照顾过马,却从来没照顾过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下手重了,就是喂水喂急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小姑娘,和那些大男人不一样,而他心中又压着一团莫名其妙的燥郁情绪,手上的动作便没有注意,陶碗倾斜得厉害,直接把水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姜厘勉强喝了几口就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条件反射往旁边避开,水立刻沿着她的唇角流下,一直蜿蜒到脖颈,再落入衣襟里。
纪无因定神,僵着手,克制地给她擦拭,等姜厘咳完缓过来,眼眶都咳红了,她也被这一咳难受得意识勉强回笼,呜咽道:难受……纪无因这才发觉,她身上的衣裳依旧湿漉漉地贴着身体,人已经烧起来了,再不把衣裳换了,恐怕真的会出问题。
可是……纪无因将视线从少女已经被浸湿的、贴在身上勾勒出曲线的冰冷衣裳上收回,狠狠咬牙,呼吸重了——他要怎么给她换衣裳?!他一个男子……怎可能给她做这种事情?再说了,这里只有遮蔽身体的动物皮毛,他必须把她的衣裳烤干了才能给她穿上。
可是,他……他怎么给她换?姜厘。
纪无因呼吸又深又沉,低声道,醒醒,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姜厘闭着眼睛,呢喃着应了一声,却根本听不出是什么,只能无意识带着哭腔一遍遍极轻地重复,难……受……醒不过来。
纪无因深呼吸一口气,用力闭了下眼,他将陶碗搁在旁边,半搂着她,僵硬地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伸手去触碰她。
因是闭着眼睛,所以纪无因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着印象、听着她的呼吸声判断衣襟的位置。
姜厘,听清楚了,我是在救你的命,你……他艰难地晦涩道,你不能怪我。
然而这话听着像威胁,却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去解她的衣裳。
少年郎逐渐伸出的手在虚空摸索着,缓缓碰到了姜厘,可他似乎触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当即如碰火般猛地收了回来。
自诩淡定从容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纪小侯爷,竟觉得脸皮开始发烫,心跳如鼓。
指尖还残留着那种极为柔软的触感,仿佛触及了云朵,他一瞬间竟然不敢再向前。
可身边明显不适的呼吸声一直在提醒他,姜厘是什么情况。
是了,她现在是病人。
他……在照顾她。
他在救她。
对,他在救她的命。
认清这个事实,纪无因终于再次伸出了手,有了上一次的失误,这次他很准确判断了衣襟扣子的位置,动作迅速地解开。
不消片刻,顺利地将整件外裳剥了下来。
余光里,少女肌肤软腻胜雪,似在昏暗的光线下莹莹生光,鼻尖更是充斥了属于她的馥郁馨香。
那种温软幽淡的少女香气,仿佛勾人魂魄的丝线,在他神思间缠绕不去。
纪无因再不敢看她,匆匆忙忙把她放下来,随即用旁边的野兽皮毛把她包了个严实。
做完这一切,他竟宛如在战场上杀敌整整三日三夜一般虚脱,猛地吐出一口气,额上都是汗。
他没回头看她,从角落里捡拾了一些柴禾,用打火石升起火,再用细长的树枝搭成简易架子,生火烤衣。
石洞外面的风雨声依旧没停,纪无因皱了皱眉,判断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如果顺利,过来搜救的人循着马蹄印记,今日晚上应该就能找到这里。
只是这地方偏僻难寻,他也是勉强按着姜厘的脚印才寻到这处石洞,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外面下起了大雨,所有痕迹都被冲刷干净,估计得到明日了……柴禾火焰发出噼啪声,纪无因想去看土床上的少女,却又犹豫,他反复纠结之间,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撬开了一道口子,许多复杂的情绪钻入其中,带着他的心绪也起伏不定。
他闭上眼睛,用尽力气让那股四处流窜的邪火平定下来。
昏了头了……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已经过了半日,纪无因是被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吵醒的。
他神思仍有些倦怠,掀起眼皮朝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幕却让他目光陡滞,僵硬了身体。
姜厘昏睡时不安分,转来转去,竟直接从土床摔到了地上。
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即便身上裹着厚实的动物皮毛,可少女显然摔痛了,呜咽一声,茫然爬坐起来,她发髻被摔开,一头青丝如水流般流泻在白皙的肩头,脖颈、锁骨、肩膀连成一条极漂亮的线条,纤细窈窕,再往下,薄薄的小衣勾勒出饱满的弧度……纪无因脑中轰的一声,急急移开视线,姜厘!声音里不知是羞耻,还是气急败坏。
姜厘被他这一喊,还没回过神。
她头太痛了,不久前烧起来的不适只消退了一些,她现在仍旧头晕脑胀,方才又似乎摔到了地上,她现在全身都痛……姜厘爬起来,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上,可是身上肩膀却冷得慌,似乎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一片茫然地睁眼,朝对面望去,便见纪无因坐在火堆旁边,身侧是没有及时加柴而熄灭了的火堆。
火堆……哦,火堆上架着一件衣裳,他是在烤衣裳?姜厘正觉得哪里不对,很是眼熟,仔细一看,却霎时瞪圆了眼睛。
——那衣裳不是她今日穿的吗?那她现在穿什么?!姜厘低下头,登时如被雷劈,小脸一瞬间白了,急急用兽皮裹住自己,感觉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
纪无因!她不可置信道。
不用看,纪无因都能察觉到少女气红了的眼眶和含着眼泪愤怒的模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皱眉开口,想让自己有底气一些,可终究声音还是很低,有些喑哑:你发烧了,身上的衣裳必须要解,我没有轻薄你。
姜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现在身体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久前的难受还刻在她的脑海里,身体依旧是软的。
她虽然带着暗卫,但是途中遇见了野兽,暗卫为了引开野兽只能离开,她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里迷了路,误打误撞踩进水塘,又遇上一条体型不大的野狗,只能一路飞奔逃离,所幸那野狗不大,攻击力不强,她绝处逢生,爬进了这处石洞,之后就浑身无力,失去了意识。
可就是这样,姜厘更是气恼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什么事情都恰到好处,让她想斥责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斥责他!是他救了她,她身上衣裳尽数湿透发烧,他把她衣裳解掉,帮她烤干,也是他在帮她!可是……姜厘再大大咧咧看得开,到底也是个姑娘家,醒来发现这种事情,心中正窝着团火,想也不想,立即抄起旁边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砸去。
纪无因躲开直冲他脸上而来的石头,没生气,抬眼看她,微微蹙了下眉。
姜厘见他目光深深沉沉,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立即吓得把兽皮往上提,遮住自己,磕磕绊绊道:不、不许看我!谁稀罕看……纪无因冷着脸道。
可是,他虽然想让自己云淡风轻一些,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不久前,少女在自己怀里呜咽着撒娇的模样,还有她方才醒时青丝披肩望过来的那一记茫然又纯稚的眼神。
天知道他方才看见那一幕,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竟有一瞬生出了阴暗的念头——想让她重新哭起来。
纪无因猛地闭上眼睛,将心中杂念挥开。
姜厘却是被他这一句又惹恼了,又抄起石头砸他,可一个小姑娘,准头哪有那么好,先前一次是准确冲着他脸去的,这一次虽也是冲着他脸,可手上已经没了力气,方向便偏了。
纪无因正努力摒弃心中杂念,反应比方才稍稍慢了些,等那石头砸过来才发觉,竟是冲着他下三路……他以手挥开,站起身,如天穹般的眼眸攒着暗火,望向她,姜厘!姜厘也发觉自己打错方向了,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立即缩进兽皮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剔透眼珠子,有些抱歉地瞅着他,不吭声。
她现在没穿衣裳,很没有安全感,不能激怒他,万一纪无因冲动之下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她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眼睛眨巴一下,声音很小。
纪无因本情绪不稳,只觉得一团火埋藏身体,无法宣泄,可看见少女这副模样,竟一点气都发不出来,只能堵在心口。
今日的他太奇怪了。
情绪、思维通通被影响,竟完全失了理智。
纪无因冷着脸移开视线,坐了下来,不愿再搭理她。
纪无因?姜厘见他神情变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
纪无因?她又唤。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纪无因!他额上神经跳了一跳。
纪……少年陡然站起,深邃眼眸攒着愠怒,盯住她,姜厘,你到底想干什么?冷……我想穿衣裳。
委屈的声音。
到口边的不善话语陡然一顿,纪无因瞪着她,居然完全说不下去了。
姜厘娇稚昳丽的眉眼望着他,扁着嘴,我的衣裳。
纪无因张了张口,竟说不出反驳的话,猛地坐下,重新将火升起,给她翻烤衣裳,从始至终眉头都皱着,像是自个儿同自己生闷气。
姜厘打量他,思索了下,纪无因。
等着。
他头也不抬,没这么快。
我不是问这个,姜厘望着他,小声试探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找到我的?纪无因动作一顿,冷声道:因为我不蠢,姜小姐。
他又补了一句,表明不是刻意来找她,我只是出来逛逛,路过。
姜厘更迷惑了。
顺路?顺什么路能顺到这儿来?她黑白分明的瞳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多想,毕竟这位纪小侯爷多不喜欢她是京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确实不可能专门来救她。
姜厘说服了自己,悄悄舒了口气。
她想起什么,一摸身上,却慌了,玉、玉……玉佩呢?她身上的衣裳没了,身边也不见玉佩的踪影。
纪无因闻言,动作停顿,抬眼看她,你这么在意那块玉佩?那不是你的东西吗?姜厘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无厘头。
那块玉佩不是对他很重要吗?他怎么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因为是他的玉佩,所以她在意?纪无因神情怔了下,凝视着她的目光微动。
在我这里。
姜厘小小地吐了口气,算是解了心结,那就好。
这样就不欠他什么了,她最讨厌欠人情,既然玉佩已经找回来,那就谁都不欠谁了。
对了,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姜厘认真地威胁他。
她这人不会把事情挂在心上,他解了她衣裳,是为了救她,所以扯平了。
纪无因嗤笑,姜小姐,说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
姜厘嗯了一声,昳丽眉眼染上ЅℰℕᏇᎯℕ笑意,似乎很满意。
看着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纪无因却陡然觉得心中有些发堵——她高兴什么?因为和他扯不上关系?怎么,她就这么对他避之不及吗?衣裳已经烤干了,纪无因压下莫名的烦躁,突然一把将衣裳捞起,走向姜厘。
姜厘见他毫无预兆地走来,高大挺拔的身影拉扯出逐渐逼近的阴影,不由得心中害怕,裹着兽皮往后缩去,纪无因,你干什么?不是你要衣裳吗?他好整以暇迈步到她面前,俯瞰着她。
姜厘整个人缩在兽皮里,连手臂都不想露出来,你放我身边就好了,你、你回去。
我若说不呢?纪无因微微笑道,要衣裳,你自己来拿。
姜厘懵了一瞬,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纪无因,你无耻!我无耻?纪无因忽然扬眉,胸膛震动,溢出低低一声笑。
他忽然捉住她的手臂,稍微使点力气,便把她压在了土坯床边,我要是当真无耻,早在你昏迷的时候对你动手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你……姜厘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平日总懒洋洋的、漫不经意的少年郎毫无预兆地换了一副模样,此时此刻,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攒着炽烈的火,极强势地攫取住了她,叫她根本无处可躲。
尤其自己还被折着手臂,压在床边,动都动不了,这让姜厘第一次感受到男女的力量差距。
纪无因若用强的,她丝毫反抗不了,这叫她慌乱起来。
放开,放开,姜厘贝齿将唇瓣咬得泛白,手腕被他握着,眼中蓄起泪水,红着眼眶挣扎道,痛啊,纪无因,王八蛋……纪无因将少女呜咽的模样尽收眼底,她明明恼得骂他,可他却莫名觉得心中那种烦躁的感觉淡了许多。
他稍微松了些力气,却没松开手,唇角牵起笑意,放开可以,求我啊。
姜厘难以置信地瞪他,你!然而,她的怒视并没有什么用,少年依旧带着冷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姜厘怔怔望着他,深吸了口气,纤长睫毛一眨,委屈忽然冲上心头——她现在还生着病啊,身体本就不适,已经够难受了,纪无因一个大男人却还这般欺负她……如此想着,姜厘扁了嘴,晶莹的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顷刻间,竟嚎啕大哭,纪无因,我讨厌你……正好整以暇等着看少女服软示弱的纪无因,丝毫没预料到竟会这般情况,看着近在咫尺哭得一抽一抽的姜厘,他身体慢慢僵住。
你……纪无因看着她,僵硬在原地。
竟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讨厌死你了!纪无因,放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滚啊!姜厘哭着用脚踹他。
他不防,陡然被她踢中下防,立即松手退后,愕然看她。
姜厘,你……少女红着眼眶,眼尾还摇摇欲坠地挂着泪珠,猛地用力把他推开,委屈地抓起地上的衣裳穿好,然后便一下子头也不回地跑到角落蹲下,靠着石壁缩成一团,戒备抵触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极为讨厌的人。
纪无因迎着她的目光,一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石洞的另一面忽然传来敲打声,伴随着依稀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外面撞击石块,姜小姐!纪小侯爷!没过多久,外面的人终于合力把石块撞开,外面的湿润水汽立即铺天盖地涌入石洞。
有人披着斗笠和蓑衣进来。
看见来人竟是易近舟和姜珩川等人,缩在角落眼眶红红的姜厘当即一愣,随即什么也不顾了,飞奔过去,扑进了站在最前面的易近舟怀里,近舟哥哥!呜呜,你们终于来了……姜厘把脸蛋埋在易近舟衣裳里,嚎啕大哭。
姜珩川本跟在后面善后,督促随从注意石洞塌方,看见这一幕,猛地一愣,也傻了眼。
易近舟这一路心本就一直悬挂着,现在虽然救到了人,可小丫头现在这模样……怀中的身体还在哭,易近舟放轻声音道:小厘,没事了,我在这,发生什么事情了?姜厘哭得伤心极了,纪无因欺负我……站在不远处的纪无因盯着那道扑在别人怀里的娇小身影,呼吸渐重,目光染上沉沉愠怒,却不知是因为姜厘说的话,还是因为她竟那般自如地扑进了别的男子怀里。
易近舟闻言,将姜厘扶出来一些,仔细看她,果然看见她衣襟凌乱,连发髻都散了,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一双眼染上哭红的绯霞,惹人心疼。
他心中怒意勃发,锐利眼神扫向纪无因,没想到纪小侯爷竟是这般无耻之徒!纪无因目光一寒,我没碰她。
姜厘!他看向姜厘,朝她走近一步,似想同她说话。
姜厘身体条件反射微微一颤,又往易近舟怀里扒拉得更紧了,像挂在树上的袋鼠,近舟哥哥!——她现在听见纪无因叫她名字,害怕得紧。
易近舟俯下身,低声哄她道:小厘,有什么就说,我在这里,我虽比不上这些公侯子弟,可若他真对你不敬,就算是天潢贵胄我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的意思姜厘听懂了,她哥哥姜珩川方才还冷静一些,可易近舟素来雷厉风行手段强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现在要是点头,恐怕易近舟真的会拔剑和纪无因拼命。
不行,她怂。
纪无因的水平有多高她怎会不知道。
她不可能让他们为了这点事情以身冒险,方才她是情绪控制不住才嚎啕大哭,现在冷静下来,不能再肆意妄为!姜厘赶紧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别,别别!他没有当真对我怎么样,我们走吧,赶紧走。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回去!然而,她的否决落在易近舟的眼里,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只以为她是畏惧纪无因权势,才不敢说出实情。
易近舟当即怒得要过去跟纪无因算账,姜厘吓得连忙拉住他,近舟哥哥,别去别去……哥哥,帮帮忙!姜厘又对姜珩川使眼色。
姜珩川方才站在旁边,看见这一幕本也很生气,自家妹妹被人轻薄,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妹妹还哭得这么惨,他作为哥哥早已动怒,可此时又见姜厘如此说,他有些疑惑,不过到底没说什么,以为她有自己的主意,遂对易近舟道:近舟,现在情况特殊,先回去再说。
易近舟这才放下摸着腰间剑柄的手,戾气稍微散去一些。
他护着姜厘,先让她跟着姜珩川出去,最后朝纪无因警告似的看了一记,这才转身跟了出去。
前来救援的护卫离开了一半,珞安终于能从外面挤进来,却见纪无因面如寒霜地站着,他跑过去,哄问道:小侯爷,你没事吧?没受伤吧?这些话,纪无因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注视着那道娇小身影离开的方向,眼底深怒如滚滚波澜层叠起伏,片刻后,他用力闭上眼睛,握住拳头。
他的怒火,并不是因为被所有人针对——方才无论是易近舟、还是姜珩川,他们的敌意对他来说完全造不成威胁,他也并不在意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他一向随意惯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区区几个男人的威胁算得了什么?他在意的是姜厘的态度。
她就这样跟人走了?委屈地扑进别人怀里,头都不回,一眼都没留下就走了?那他算什么?他得知她遇难,什么都顾不上,直接赶来救她,她竟就这样对他?他纪无因在她面前仿佛成了个跳梁小丑,任她愚弄吗?姜厘……你可真能耐。
赤罗锦衣的少年冷笑一声,眼眸微敛,藏住眼底暗色,陡然紧紧握住拳。
既然已经被牵涉进来,她以为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揭过?招惹了他,还想抽身而退,他纪无因可没这么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