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屠戮场面实在太过残忍,我看见我带的这一班里有不少人都脸色发白,似乎想吐。
我小声道:撑着点,别让大人笑话。
哪知学生还没吐,太子忽然呕地一声吐了起来。
文侯站起身,扶着太子道:殿下,快进车里坐吧,不要伤了身子。
太子吐了一阵,扶着文侯道:甄卿,你实在不该叫我来的。
文侯笑了笑道:此役全凭殿下睿智,一场大祸才能消弭无形。
殿下,你在此役之功,纵然二太子得胜回京亦不能过矣。
太子眼前一亮,道:甄卿,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我听得心头不禁有些寒意。
文侯乍一看似乎等同闲人,后来知道他心机极富,此时看来,简直深谋远虑到令人胆寒。
二太子有文侯当敌手,那实在是他运气糟透了。
文侯虽然不是神,没料到倭庄会反乱,但他借此事,反而使得太子借机立功,实在想人不敢想。
这时邓沧澜和毕炜回来了。
他们两人也正如其名,邓沧澜一身银甲仍是如水般闪亮,毕炜却像从血盆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是暗红的血迹。
他们在文侯跟前跪下道:大人,末将缴令。
此役斩级八百七十七,无一漏网,我军只有五人轻伤。
文侯扫了他们一眼,道:好。
你们退下吧。
邓沧澜和毕炜退到一边后,文侯道:军校上下听令。
我们又跪了下来。
那些学生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不少人都在发抖,武昭就在我身前,我见他身体也有些颤抖。
他一生没经过实战,恐怕连杀人也没见过吧。
文侯道:倭庄叛乱,事关帝都安危。
幸有太子殿下英武睿智,将士赴死用命,平乱于指顾间。
诸位日后都将是帝国军中栋梁,当以前辈为楷模,戮力为国。
我也不觉好笑。
太子自始至终,无非是到了到场,文侯将功劳全加到了他身上,太子居然受之不疑,脸皮倒也够厚。
文侯道:事情已毕,恭请太子回宫,军校上下掩埋尸骸,清点人数,不得让一人漏网。
他忽然转向我道:楚休红将军!我没想到文侯会突然叫到我,忙走上前,跪下到:末将楚休红听令。
清理完毕,马上来我府中向我报告。
我大声道:得令!心里却有些诧异。
军校教官中,我只是个新手,论官职,也有五六个教官军阶比我还高,文侯让我报告,我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
也许,文侯是借此向大家表明,我是属于文侯一方的人吧。
如果我算文侯一方的人,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以文侯的智谋,我以后想要升迁,只消办事得力,这只怕也不难。
可文侯的性情却又让我说不出的害怕,此时,我见到文侯的影子,惧意便油然而生。
太子走后,邓沧澜和毕炜也行了一礼,领军走了。
他们这一千六百人秩序井然,退去时,我只见大多人衣甲带血,不少人连脸上也溅着血。
文侯上了马,在随从簇拥下也回去了。
我伏在地上,看着文侯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战。
要清扫战场,其实并不太困难,把死尸拖出来,按男女点齐后堆成一堆烧掉。
这些事,在我们攻入高鹫城后,辎重营做过不少,文侯让军校生干这些,正是让他们体会一下实战吧。
只是他们大概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沙场,一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肢体,那些满沾血污和尘土的头颅,许多学生,甚至有几个教官都开始吐了起来,其中,居然也有武昭。
我走到武昭跟前扶住了他,道:老师,您在一边歇歇吧,这些事由我来干。
武昭年纪大了,这般一吐,哪里还有平时的矍铄。
他擦了下嘴角,抬起头看看我,脸也变得煞白,道:楚将军,有劳你了。
我道:老师,你叫我名字便可,学生不敢。
我扶着他到一边坐下。
我的那一班学生还站在那儿,一个个神情闪烁,似乎都觉得害怕。
我扫了他们一眼,道:大家跟我去打扫战场。
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学生壮着胆儿道:老师,我们怕鬼!我喝道:什么鬼怪妖异,你见过吗?即使世上有鬼,鬼若不能杀人,有何可怕,鬼能杀人,你做鬼后那鬼难道不怕吗?这学生被我说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我挥了挥手,道:去捡些木棒用用,省得脏了手,去吧。
我带着他们向里走去,这时吴万龄那一班也走过去了。
我们带的班是军校中最低的班,我们一出去,那些高年级的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出列。
人一多,哪里还有人怕,地上那些龇牙咧嘴的尸首也同些木石相差无几。
猎场甚大,倭庄是在猎场西南角的一个山坳里,这山坳也甚大,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千丈绝壁,守住出口,便插翅难飞。
文侯把工部土府的人带到这里也不知做些什么,本来大概是想让倭庄的岛夷服侍工部匠人的起居吧,可是没想到倭庄竟然叛乱。
我到此时也实在不明白倭庄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疯到叛乱,也许是他们见了担当守卫的禁军如此不济,误以为能以一当十吧。
可他们这一千余精壮,再厉害也成不了气候,就算禁军再差,总还有三万,除了禁军,万不得已,驻守在二百里外北宁城的长安伯屠方也可以入京拱卫。
屠方的兵虽然只有一万,但那也是一支精兵,和中看不中用的禁军全然不是一回事。
照我看,岛夷叛乱,唯一一条路就是挟持帝君,令别人投鼠忌器,才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就算能挟持帝君,又能如何?难道要回远隔重洋的倭岛去吗?我怎么也想不通。
也许,倭庄的岛夷叛乱,有他们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吧。
我把几具尸首推到了一起,依稀又想起了南征途中,我们屠灭的那九座坚守不守的城池。
那时,每当屠灭一城,也像现在这样将遍地尸首堆到一处,点火燃烧。
那股血腥和焦臭,让我也做过好几次噩梦,没想到在帝都,又重温了一遍那时的情景。
将死尸燃得很久。
几千具死尸,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论是岛夷还是禁军,现在都化作一堆黑灰,再也分不开了。
尽管在火中,有些死尸像活了一样扭动,情形极是可怖,但那些学生看着这堆大火时脸上渐渐退去了刚才的惊恐不安,都平静下来。
再看过这样几次,他们就不再去害怕死尸了吧。
人也真是奇怪,总是不怕活人,反而会害怕死人。
看着火烧,有人走到我跟前道:楚将军。
我转过头,那是武昭过来向我打招呼。
他带的是高年级学生,不用他费多少心,倒比我清闲些。
我把手里一根木棒扔到一边,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你好。
他把脸侧到一边,似乎不敢看火光中那些张牙舞爪的死尸,小声道:楚将军,你的枪术真是我教的?我点了点头,道:老师你大概忘了吧,你教我那一年,有十几个学会二段寸手枪,我就是其中一个。
战场上,我用这路枪,击败了不少敌军。
武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唉,大概我是老了,有负小王子之托,呵呵。
他这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关小王子什么事。
我道:什么?武昭道:小王子被你从马上打下来,很不服气,他磨着我要我给你点教训。
看来,我没让你打下马来,已是楚将军手下留情。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天我把小王打下马来,实在也是意外,他的枪术也有点出乎意料地高明,却又不曾高明到让我无法对付。
我道:那天我对小殿下确实太过失礼,明天我马上去向小殿下请罪。
这倒不必了,小王子对你倒是佩服得紧,他说你是他所见除老朽之外枪术最好的人,他的二段寸手枪在你手下不堪一击。
你别看不起他,小王子虽然年幼,枪术之精,拿到军校来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年这批只有五六个学会二段寸手枪,却没人比得上他,五六年后等他长成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他了。
唉,真是英雄出少年,老朽真的不行了,少年时还想立功沙场,可造化弄人,空有个军中第一的虚名,却寸功未建,之后,怕也只能在军校里教教孩子。
武昭的感慨我也不觉得如何。
他没上过战阵,以他的年纪,现在再到战场上,恐怕也空有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
我道:武昭老师,你是我们的恩师,我们在战场上立下的每一分功劳,都有老师的教诲在内,老师也不必有未上疆场之叹了。
武昭笑了笑道:算了,这一批学生要提前毕业,我还是好好调教一下小王子吧。
若他在十七岁那年能以枪术高手的身份入伍,那老朽死亦瞑目了。
我不由一哂。
小王子枪术不错,但离高手的境界还很远,他十七岁成年,只怕也不过是一两年的事了,一两年里武昭要想将他调教得一鸣惊人,也很难。
但武昭信心十足,我也只好顺着他道:好吧,一两年后希望能与小殿下在军中并肩作战。
武昭一愣,又笑道:早着呢。
他倒是长得高大,可今年才十二岁。
十二岁!我一呆。
小王子长得有十五六岁孩子那么高,没想到今年才十二岁。
十二岁的小孩,居然已经学会了二段寸手枪,那他真是个枪术天才了。
说不定,过五年他十七岁成人时,真的能与我一战。
没想到,宗室中除了二太子,居然还有这等人才。
虽然小王子还小,可等他长大了,也许会给现在死气沉沉的皇室一族带来新的气息吧。
这时火堆已灭了,只剩了些余烬,未燃尽的人骨也只是焦黑一片。
我们把这一堆骨灰弄些泥土盖好,便看不出来了。
用不了多久,这一块地方就会长出草树,也会开花结果,年复一年,以后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死过那么多人?打扫完后,天也快亮了。
屠尽岛夷没花多少时间,我们打扫倒花了大半夜。
曙色中,四十个班列队回校,我带着自己这一班排在最后,看着前面的班级一个个回去。
我快到猎场门口时,身边的一个学生突然转过头道:咦,老师,你看那是谁?曙色中,在猎场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衫,腰下配着剑,长身站着,看上去却似重病初愈一般。
这正是张龙友!我喜出望外,跳下马,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肩,叫道:张先生!你没事啊,太好了。
张龙友咧开嘴笑了笑,他的笑容实在比哭还要难看。
他被我抓着肩,身体也是一晃,慢慢道:我一根汗毛也没碰到。
你没事就好。
刚才我就在担心,怕你要出什么事。
你晚上在哪儿啊?张龙友看着猎场中。
原先,那儿有倭庄的房子,还有工部在这儿划出的一块场地,现在却什么都没了,只剩一片焦土。
他眼中有种茫然,也有种恐惧。
昨夜,文侯大人要看看我新近的成果,把我叫去了。
我长吁一口气:还好,你算是上天保佑,逃得一条性命。
只是你在做什么?只怕这成果全付诸一炬了吧。
张龙友道:这倒没什么。
只是,唉。
他欲言又止,又长叹了一口气。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愿谈他在做什么,可能他正做的东西必须极端保密,所以文侯才会把他和另几个人安排在这里来。
我也不再追问,道:张先生,你现在住都没地方住了吧?文侯大人命我暂住他府中,刚才趁早,我才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过来的?我去给你叫辆车来。
张龙友止住我道:不用了,我还是走着回去吧。
楚将军,你能陪我走走吗?我道:好吧,我也正好要去向文侯大人报告,顺道送你回去吧。
我转头对自己这班的班长交代了几句,牵着自己的马,和张龙友并肩走着。
帝都很大,从文侯官邸到猎场,骑马也得好一会,走路那得走上大半天了。
我走在张龙友身边,现在天已放亮,一路上不时见到早起的乡农挑着菜进城来卖。
他们走过我们身边时,都有些诧异地看我们一眼。
我们两人一个身着军服,一个身穿工部的号衣,我还牵着一匹马,看上去也的确让人感到有些古怪。
张龙友也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走。
看着那些乡农不时看过来,我也有些如芒在背,正自不安,张龙友忽道:楚将军,你杀过多少人?我被他一问,倒是一怔。
我从不杀降人平民,但当初功劳簿上,也已记了我有斩级二十三的记录了。
杀了二十三个敌军,当然算相当厉害的,但和当初的杀生王柴胜相相比,并不算如何。
据说把柴胜相杀的人头堆在一处,可以堆满一间大房子。
虽然柴胜相杀的,倒有一大半是平民和降俘,不过就算是他战场上所杀也要比我多。
战士,比的也仅仅是杀人多少吧。
我道:有二十几个了吧。
你难道也杀过人吗?张龙友摇了摇头道:楚将军,我跟你说过,我参加君侯南征军,当初想的只是到南边诸省去找丹砂,所以我加入的是辎重营。
我从小连鸡都不敢杀,师父也告诉我,我们上清丹鼎派清净无为,求的是通过服食丹药来冲举飞升,那时我想得太简单,以为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我自炼我的丹。
可是,哼哼,在高鹫城里就因丹炉失火爆炸,若不是你求情,差点在那儿就被德洋大人斩了。
好容易回到帝都,却依然要我做这些杀人利器。
楚将军,难道杀人真的有什么义正辞严的理由,是不得不杀吗?天下人和和睦睦,你不要管我想什么,我也不来管你想什么,岂不是太平无事?我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操心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命令吧。
铲除叛逆,敉平战乱,那天下自然太平。
到那时,你就可以安心炼你的丹药了。
哈哈,你要炼成了,分我两颗吧,我不想冲举飞升,活得长一些,倒也是想的。
张龙友却没有被我说的笑话逗笑,抬起头看了看天。
旭日初升,天边也一片鲜红,像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流出的血。
送张龙友到文侯府后,他向我告别。
文侯去朝中商议事情了,不曾回来,我向他留下的人报告后,便向张龙友告辞回去。
文侯就让他住在我们第一次暂居文侯府住过的那间偏房,快走到门口时,我转头看了看,透过掩映的树影,我看见文侯府正厅的那块匾额。
上面文以载道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隔了那么远,依然很清楚。
回到学校,天已经大亮了。
昨夜紧急出动,今天休息半天。
我刚把马归入马厩,便听得苑可珍在叫我。
他昨天睡在家里,也不曾随全班出去,所以不知今天上午放假的事。
我让他暂且回家,明天直接到工部找薛文亦便是。
等他走后,我突然想起那本《胜兵策》还在我怀里,现在首要之事是把这书抄录下来。
帝都有几家抄书店,不过收费都相当高昂,我根本出不起。
好在我自己识字,可以自己抄,只消去抄书店买些打磨好后的空白羊皮就行了。
雾云城虽然贵为帝都,但读书的人并不多,抄书店只有城西有一家。
我到了城西那家卖笔墨羊皮的荣宝斋,刚一进门,便听得里面有人道:这么贵啊?便宜些行吗?那正是吴万龄的声音。
我有些诧异,走了进去,却见站在柜台前看着一叠羊皮纸的,正是吴万龄。
我道:吴将军,你也在吗?吴万龄一看我,不知怎么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道:楚将军,你也来买羊皮纸吗?我道:是啊,我要抄本书。
你要抄什么?吴万龄看了看左右,道:随便看看。
楚将军,你挑吧,我先得走了。
他向我行了一礼,便走出去,那店里的伙计叫道:将军,你还买不买了?可吴万龄已经出门逃也似的走了。
大概是因为羊皮纸太贵吧。
吴万龄级别比我低得多,待遇也比我要差好多,我想起那回他带我去百香楼喝茶时也摸了半天才摸出钱来。
也许,他是要写什么东西,但买不起羊皮纸了,觉得被我看见很丢面子才会如此。
我看了看他刚才看的羊皮纸道:他刚才挑的是哪些?那伙计倒很是殷勤,把不少羊皮纸拿出来道:将军,请看吧。
羊皮要写字,那些羊皮都得硝过后再细细打磨,磨得没半分羊膻味,每一张都白皙光润。
更兼要裁得一般大小,所以价格不低。
吴万龄刚才挑的是最上等的羊皮纸,价钱让我也有些咋舌。
我翻了几张道:能便宜些吗?帛书是不是便宜些?那伙计道:将军有所不知,原先帛书是比羊皮纸便宜些,不过帝君天寿节在即,宫中把帛几乎买空了,这些天帛的价钱比羊皮纸贵好些。
我翻了翻,叹了口气道:这些也太贵了,怪不得书也没人买得起。
你还是给我买些中档的吧,牢一点就行,不用太高级的。
那伙计又翻出一盒中档的羊皮纸来。
这些比刚才那高档的便要差许多,高档的白而软,没一点瑕疵,这中档的就发黄发暗,不过也是羊皮,很是坚韧。
看着羊皮纸,我忽然想起夜摩大武的茧纸来了。
茧纸几乎可与最上等的羊皮纸相媲美,其实把茧弄来单做茧纸的话,大概价钱会比羊皮纸便宜些。
只是帝都不产茧,要是在符敦城,那倒可以试试。
我捡了几张,估计着可以抄下那本《胜兵策》了,掏出钱买了下来。
那伙计正要把捡过的都放进去,我忽然道:把刚才那位将军挑好的也给我吧,我买了。
那几张上等羊皮纸买得我很是心疼,但想想为了她们的事,我曾和吴万龄大大翻过一回脸,直至现在,我们总也没能回到在高鹫城里同甘共苦时那样的状态,我就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买两张羊皮纸送他,大概也可以算我向他赔不是吧。
带了一盒羊皮纸回到住处,时近中午了。
在军校里吃罢饭,我带着那一盒上等羊皮纸到吴万龄住处。
敲了敲门,便听得他在里面道:谁呀?我道:吴将军,是我。
里面的桌椅嚓啦地一阵响,听得吴万龄道:楚将军啊。
大概他急着来开门,把椅子也拖到了一边。
门一开,我拿着那盒羊皮纸说道:吴将军,实在冒昧,我多买了点羊皮纸,来问问你要不要。
他脸一红。
我一眼看见他桌上放着一批木简,边上的笔墨也堆得很乱,大概正在写东西。
木简太过沉重,每条一般写十个字,一两万字的文章写在木简上,有好几十斤重,串起来也麻烦。
吴万龄大概也没办法了,才退而求其次。
他接过我手里的羊皮纸,又推还给我道:楚将军,这太不好意思了吧。
我把羊皮纸放在他手里道:客气什么。
你在写什么东西?我怕他再推托,走到他桌前看了看。
吴万龄过来道:在乱写些东西,楚将军见笑了。
头一片木简上,用圆润的字体写着兵制九进疏。
这个题目就很让我感兴趣,我看了几条,更是大吃一惊。
吴万龄说的,竟然和以前在高鹫城中苑可祥跟我说的一样,是对帝国军中的兵制提出改进。
苑可祥和我只是提纲挈领地说了说,吴万龄说的却是分门别类,将现在兵制中的九种不合理方面细细讲来。
我越看越感兴趣,叫道:吴将军,你在写这个啊!吴万龄有些不好意思,道:楚将军,你别笑我以卑职妄论军务,我只是随便写写。
木简不好翻,但我一条条看下去,只觉每一条都深得我心。
像吴万龄说的军中官职名称杂乱无序,上情不能有效下达,而将领带兵,令不逾己部,一旦形势突变,一部的将领根本指挥不动另一部,这些都深中帝国军弊病。
我翻完了,叹道:吴将军,你将这疏快点写完,这里说的相当实用啊。
对了,我这儿有本书,你也可以参考一下。
我从怀里摸出那半本《胜兵策》,道:这是我借来的,你快点看啊,我还要抄录一本呢。
吴万龄接过来翻了翻,面露喜色,叫道:楚将军,你哪里搞来这么好的书,太妙了,我也要抄一部。
楚将军,我帮你抄吧,抄好了给你。
吴万龄的字比我的字漂亮得多,他要帮我抄,比我自己抄要好得多。
我大为欣喜,道:好啊。
我从怀里摸出那盒中档羊皮纸道,你就抄到这儿吧。
吴万龄接过来,眼中有些闪烁,似乎泪水即将流出。
我实在不敢看大男人落泪,拍拍他的肩道:吴将军,以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吧。
吴万龄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话,但还是闭上了。
他为人太过内敛,我也是知道的。
我又拍拍他的肩道:吴将军,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我有时也太过失礼,吴将军,你也别往心里去。
吴万龄脸又是一红,也不知我说的这话又触动了他什么。
我走出他的住所,掩上门,长吁了一口气。
下午,又带着手下的学生在操场操练。
经过昨晚的事,这批学生都好像成长了许多,尽管枪法稚嫩,但练习得都很认真。
亲眼看到过杀人,对他们也是个极大的触动。
想要在战场上不被杀,那只有先把自己的本领练好。
这个浅显道理说得太多,也不及亲眼目睹效果好。
下课后,我独自一人到街上走走,想去看看薛文亦。
虽然和他说好把苑可珍调到工部,现在还没有结果,我想问问他事情如何了。
苑可珍志不在军旅,到工部更能一展他的所学,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是更好的发展。
今天是三月初八,街上比前一阵已热闹了许多。
二太子兵败的消息,虽然一般平民也约略知道,但并不曾公布,所以开始时的恐慌过去后,蛇人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而帝君的寿诞在即,也许帝君也不想让恐慌扰乱了他的寿庆。
帝君是十年一大庆,五年一小庆,今年这四旬大庆,自然要搞得隆重些,共和军叛乱,蛇人攻击,对于帝君的天寿节来说,也不过是疥癣小疾而已。
也因为还有十几天就是天寿节,连武侯的悼仪也押后了,听说得等到四月四日春祭日再祭奠南征的十万大军亡魂。
在帝君眼里,十万条性命,也比不上他的生日重要吧。
我走到工部,和门口两个护兵打过招呼,刚一进门,苑可珍正好出来,一见我便迎过来道:老师,你来了啊。
我点了点头道:在这儿住得惯吗?苑可珍手里抓着一块木板,上面画着一些圆圈,他脸上也满是兴奋之色,道:很好,薛大人很照顾我。
文侯大人刚才来过,要我们赶制几个,明天试给他看,一旦有效,就要给所有的雷霆弩都装上去。
薛先生呢?苑可珍指了指后院道:他在督工做什么飞行机啊。
老师,那飞行机真能飞吗?怎么飞的?他还不脱少年心性,喜欢这类新鲜东西。
我苦笑了笑道:飞是能飞,不过降下来很难。
那回我们虽然借飞行机逃脱,但是降下来时却大为困难,有两个女子在降落后还磕伤了腿。
薛文亦要是不把这解决,那飞行机终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我和苑可珍两人一起向后院走去。
工部占地很大,因为金水火三府不是水就是火,所以工场并不设在工部,工部里只设了木土二府的工场。
工部五府,其实也是一个整体,像造支箭,箭头本是金府的本职,但造熔炉要土府,箭杆属木府,生火又归火府的人负责,平常做事,五府的人都在一处,分成五府只不过便于管理而已。
一到后院,便听得小王子在大声道:薛先生,什么时候能试试?小王子也在?我倒小小地吃了一惊。
其实也难怪,小孩子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最感兴趣,他比苑可珍还小很多,听得有飞行机这东西,不来看看才怪呢。
只是他让武昭来教训我,恐怕会对我不满。
我正有点迟疑,苑可珍在一边叫道:薛大人,楚老师来了。
薛文亦正坐在轮椅上指挥几个工匠刨木板,小王子就站在边上,他那几个侍卫则跟在身后,其中一个正是那陈超航,他手上还缠着白布。
一听苑可珍的声音,他们都抬起了头,我心一沉,忙不迭上前,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殿下,末将楚休红有礼。
正不知小王子会如何收拾我,我心头惴惴,却听得小王子叫道:楚将军啊,你快过来。
你用过这飞行机吧?他的话音根本没半分敌意,倒有几分崇敬之意。
我心一宽,道:禀殿下,我便是坐这飞行机逃出高鹫城的。
真的能飞吗?飞是能飞……我刚想说这飞行机还不太安全,小王子已欢呼雀跃道:好极了,我要跟太子哥哥说,我也要给帝君的天寿节撒花去。
这飞行机有这个用处吗?我在回来那天也在朝中向诸人说过逃出的情景,帝君记性倒不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想到飞行机有这个用途。
我忙道:这飞行机不太好控制,殿下您千金之体,只怕还不能坐。
小王子道:你们不说不行吗?薛文亦在一边道:殿下,这实在是不行的,微臣不敢做这个主,你听楚将军也这么说的。
我这才发现他已是满头大汗,大概小王子在这里非要坐飞行机,把他吓坏了。
小王子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我真的不能坐吗?陈超航在一边跪下道:公子,你听楚将军也这么说,不信你再去问问武昭老师,他一定也说你不能坐的。
小王子脸沉了下来,看了看两个木匠正刨着的飞行机,抓了抓头道:唉,都说我不能坐,其实我也不小了。
陈超航,我们还是去放那小飞行机吧。
陈超航和薛文亦长吁了口气,薛文亦道:殿下,等过几年,我必定向太子进言,让殿下坐坐这飞行机。
陈超航当初为了抓我的枪,被我的枪头割伤了手,现在看向我的目光却有了几分感激。
小王子走时,居然还向我行了一礼,慌得我忙不迭还礼。
等他们走后,薛文亦道: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真说不过这小王子。
我道:他非要坐飞行机吗?是啊。
这飞行机还太危险,小王子胡乱坐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
楚将军,还好他还算服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服气?小王子让武昭来教训我,但武昭也没能让我丢脸,这事武昭大概向他说过了。
这小王子虽然有些不讲理,但他一旦听说我居然能和武昭斗个旗鼓相当,就马上对我颇为尊敬,但很有几分可爱。
我笑了笑道:也没什么。
你做这飞行机,可是帝君的意思?薛文亦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怎么了?是太子的意思啊,我不禁微微一笑。
这只怕也是文侯出的主意。
二太子一心要立军功来压倒太子,但他没想到,帝君心目中,能在天寿节上博得他的欢心,只怕比在战场上立功更令帝君看重。
文侯当真不放一事空啊。
以前我就很佩服文侯心计,现在更是敬佩不已。
一个名将,要有勇有谋,武侯如此,陆经渔也如此。
如果我要成为名将的话,那文侯就是最好的老师了。
和薛文亦谈了一阵,薛文亦留我在工部吃了顿饭,说起瞄准器的事,薛文亦说文侯相当看重,苑可珍也已破格调入工部,成为工部的正式成员。
以他一个半大少年就进入工部,那也是没有前例的。
说到明天试验瞄准器时,我对薛文亦说,一旦试验成功,便禀报文侯,说这本是吴万龄发现的。
吃过晚饭,我向薛文亦告辞,出了工部。
工部坐落的地方在帝都算是很不繁华的,但现在也有几分喜庆的气氛。
帝君的天寿节,也算一个与民同乐的节日,连这儿的那些贫民也都有点过节的意思,这也算帝君的一项德政吧。
我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道:楚将军!我抬起头,不知是谁在叫我,看过去,却见两个穿着便服的人在人群中向我招手,其中一个是前锋七营的百夫长钱文义。
钱文义在前锋营时和我关系很好,我们都是平民出身的小军官,又是同僚。
后来我离开前锋营后,也很少见到他,路恭行回来时,他并不是五人中的一个,我只道他已没于战阵,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他。
我欣喜若狂,挤开人群走到他边上,一边抓住他的肩膀说道:钱文义!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钱文义却没有我这种欢喜,只是道:我们昨天才回到帝都,一行只剩了两百人了。
他脸上满是风尘之色,一路上不知受过多少苦。
我道:前锋营还有人回来吗?蒲安礼和邢铁风他们也回来了,听说路将军他们也回来了,那我们这一批百夫长,连上你就逃回了七个。
前锋营二十个百夫长,除了在高鹫城中战死的,本来在城破时还有十四个,能逃回近一半,已算很了不起了。
我叹了口气道:别去想他了。
知道吗,蛇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攻到东平城了。
钱文义道:我是从西北一条路上来的,没过东平城。
本来想找到西府军,可是走错了路,居然差到了朗月省。
幸亏碰到朗月省的王镇总督,给我们几匹马,不然我们就算侥幸逃过战火,也要死在路上。
朗月省是最西的一个省份,地界很大,但人口只有七十万,当得上地广人稀,那儿的总督也是帝国十九行省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帝国西疆,其实还是靠成昧省总督褚闻中的两万狼兵守备。
听说朗月省连一个大城也没有,因为土地太过贫瘠,连强盗也不大有,所以朗月省根本没有驻军,王镇只带了两百多个随身的护兵,只是为看管流放到那里的罪犯而设立的,而王镇这个总督自己也是因为忤了文侯才被派到那里当总督,近于半流放性质。
那里地处高原,马匹并不太多,最多的是一种长毛牛,王镇能给他们两百匹马,实在是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了。
如果我那时没有到西府军驻地,也差到朗月省的话,大概她们不至于会被送进宫里吧。
我一想到她,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钱文义大概发现我脸色有异,道:楚将军,你也别多想了。
我们今天去国殇碑前祭奠君侯,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因为天寿节,祭仪全都押后,这些天民间连出殡都不许,但我们自己趁夜去祭总没关系吧。
我有些脸红,回到帝都这么多天,我从来没想过要去祭奠一下死去的弟兄们,反而是钱文义,一回来就想到了这。
我道:好吧,我们叫辆车,再买点酒去。
华表山在帝都城西郊。
华表山孤峰兀立,顶上有郊天塔,塔下又有国殇碑,以前每隔两年的,驻守在帝都的三万禁军和外围的十二万驻军都要到国殇碑下进行祭祀。
帝国征战数百年,国殇碑上刻着的阵亡将士名字就已经有数十万了,更不用说在连年征战中死去的无名士卒有多少,加上南征军的败亡,不知国殇碑上还刻不刻得下十万个名字。
我们到国殇碑下时,天已是黄昏。
山衔落日,映得半天俱红,连树叶也变成了紫色。
我和钱文义他们在国殇碑下燃起一堆火,钱文义倒了几碗酒,我们一人端了一碗,钱文义对着石碑道:君侯,您英灵不远,愿来世再为名将,保家卫国。
他把酒洒在碑前,我们在他身后也把酒洒在地上。
我在洒酒时小声地道:死去的弟兄们,你们也喝一口酒吧。
酒洒在地上,把泥土也湿了一块。
一阵风吹来,扬起了落叶尘土,也似有阴魂在侧。
有个弟兄在一边低声唱起了那支葬歌,我们也应和着。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歌之人,唱得也似狼嚎。
第一段唱完,远远地,从山下传来了一些人的歌声:身既殁矣,归葬山阿。
人生苦短,岁月蹉跎。
生有命兮死无何。
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这支葬歌共有三段,第二段更为悲壮,山下那些沙哑的嗓子唱出来,更是一片苍茫,在黄昏中,如一阵阵闷雷滚过。
我们都站直了,一起唱起了第三段。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
天何高高,风何萧萧。
执干戈兮灵旗矗。
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这第三段改用了入韵,和一般葬歌的绵长大为不同,没什么凄婉,却浑然是一派激壮,唱到最后的永守亲族四字时,山下那队人已到了华表山脚,一时间山上山下的歌声混成一片,直上云霄,几至满山俱响,已压过了渐紧的风声。
那庭天写的这首葬歌,最后却没有写以卫家国、以卫君王之类的话,一直为人诟病,因此平常在军中也唱第一段。
这次把三段一起唱完,我只觉心头一阵酸楚。
最后的永守亲族四字,以前从来也看不出有多大意思,现在突然间让我感到这短短四字中有那么多不尽之意。
那庭天一生行伍,他生前有三子,这三子从他出征,有将门三星之目,但先后在战争中阵亡,这对那庭天的打击一定很大,他老来也拒绝大帝赐予他的美姬,独自在府中度过余生,写了一部《行军七要》。
在《行军七要》中,尽管讲了许多战阵的攻守之策,但夹在里面的,更多是以不战屈人之兵、不杀为上之类的话。
暮年的那庭天,也许也在悔恨上半生的杀伐吧。
也许他在风烛残年的日子里会想,与其在战场上建立不世功业,不如与妻儿老小相聚一堂,平平安安,又平庸无足道地过此一生。
只是这世界如一道洪流,奔涌向前,再不容你回头,便是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在这四个字里,我好像能听出那庭天无尽的悔恨。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得那庭天写这葬歌的真意,耳中,只是回绕着永守亲族四字,眼前,好像又出现了我已逝的父母,战死的朋友,还有,就是她。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到达那庭天的地位,我会不会也如此悔恨?我实在不知道。
这时从山上有人高声叫道:山上的弟兄,你们是哪一军的?钱文义伸掌在嘴边,高声道:我们是南征回来的士兵,你们是哪儿的?钱文义一语出口,山下一阵乱,有个人尖声叫道:你们也逃回来了?我等是南征残军,陆将军部下。
陆经渔的残部?我浑身都是一凛,高声道:陆将军可安全?山下一下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才高声叫道:陆将军,魂兮归来,我们回帝都了!陆经渔死了?这时山下已是一片哭声。
刚才这些人还在唱着那支悲壮的葬歌,现在却已判若两人。
我心中一冷,钱文义道:楚将军,我们下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
这批人有五六千,今天才到,恐怕以后再没有人能逃回来了。
南征军十万,逃出的,只剩这五六千,这一场战败之惨烈,实令人心寒。
我们走下山,那批人还在山脚。
一到山下,我才发现有些异样,这五六千人,大多是神情木然,只有队伍头上一两百人在抱头痛哭。
我们一走过去,有个军官拍马过来,大声喝道:几位将军,你们是什么人?这人盔甲鲜明,神情有些高傲,怎么看也不像是南征败回来的。
我和钱文义互相看了一眼,我道:末将是下将军楚休红,这位是前锋营百夫长钱文义将军。
请问将军,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这人听得我是下将军,倒收起了几分高傲之色,在马上向我行了一礼道:禀楚将军,末将是褚爵爷麾下狼军左营都统解,统本营四千,奉文侯大人火急征调令,日夜兼程,入都听令,失陪了。
他转身要走,我急道:解将军,他们不是说是陆将军麾下吗?解撇了撇嘴,道:这一百二十七人为附在我营中的南征军残兵,楚将军,请你带这些人向文侯大人听令吧。
他一挥手道:弟兄们,我们走。
永宁伯褚闻中,镇守成昧省首府石虎城。
石虎城当年是西疆伽洛国国都,地处大江上游南岸,和处于大江中游南岸的符敦城、下游南岸的东平城合称为大江的三道门户。
在大帝得国时,石虎城曾被屠成一座死城,几年前苍月公起事时,又攻破了一次,两万帝国守军被活埋于城下。
因为石虎城太过重要,虽然成昧省以西还有朗月省,但朗月省地势太过险恶,土地也太过贫瘠,无法驻扎大军,因此石虎城这座帝国本土境内最西的大城就成为帝国西部屏障。
以往,石虎城依附于符敦城,受天水省节制,帝都对此也有些鞭长莫及,所以在夺回石虎城后,文侯怕此城再度又失,特意调攻破石虎城的永宁伯褚闻中为成昧守将。
褚闻中原来被指派到乙支省开荒屯田,因为帝都位于三池、昌都、方阳三省交界处,昌都有青月公的七万军驻守,同样紧贴帝都的方阳省却只有长安伯屠方的一万兵驻守,中央一路,出北宁城向南直到大江都不再有驻军,未免太过单薄,文侯当初便倡议在乙支省筑城,由褚闻中在此屯田开府,这样便和符敦城的李湍府军、西府军、北宁城屠方守军守望相助,连成一个整体,不论敌人从南还是从北攻来,这四支军队都能互相接应。
这本是个好计划,可惜李湍附和苍月公叛乱,将文侯这全盘计划打乱,而石虎城被攻回后,势必要有一支强兵驻扎,才能保障西部的安全,权衡之下,褚闻中便又被调往石虎城了。
褚闻中这支军队因为辗转于数地,兵源很杂,前期军纪也很坏,被人称为狼兵。
褚闻中对这支队伍大加约束,整编后,战斗力令人刮目相看,他自己倒很喜欢这个称谓,反而将狼兵作为他这两万人的正式绰号。
武侯南征前,他受命夺回石虎城,苍月公攻破石虎城后,转战向东进发,在这里留下了两万兵,褚闻中同样两万人,但他攻城时简直如摧枯拉朽,五天急行军八百里,又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攻下石虎城。
那次褚闻中报捷的消息传来,武侯还在帝都选南征军,听得褚闻中如此快便取得胜利,他大为后悔,说本该调褚闻中这两万人为后军,那南征的四支军队每一支都能独当一面了。
帝国的本有驻军十二万,分驻帝都四周,武侯的十万南征军便是从这十二万人中选的。
剩下的二万军在我和路恭行回来后就随二太子出征了,现在虽然也有一些补充,但帝都驻军只剩了一万多,真可以说守备空虚。
如果全部征用新兵,那战力实在不能保证,我记得武昭说过,要让军校的毕业班提前毕业,那大概也是为了补充下级军官的不足吧。
而解这四千狼兵只怕也是武侯紧急调来勤王的,恐怕,西面的青月公、东北的红月公也将分兵回帝都助阵。
红月公距帝都最远,青月公驻军的西靖城其实比石虎城离帝都还近,反是狼军先来。
这时解已带人走远了,远远望去,长长一条火把光像河水般流动,丝毫不乱,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在一里外了。
狼兵真是快啊。
我不禁叹了口气,以前在前锋营以为天下强兵前锋营为最,后来到龙鳞军发现龙鳞军其实并不弱于前锋营,现在看看狼军,实在也强悍得令人吃惊。
以前,我也实在是坐井观天,未睹天下英雄。
那些残兵此时已止住了哭声,列成一队。
他们是陆经渔带出来的兵,自非弱者,但狼军一路急行军,恐怕也觉得他们是个累赘。
我问了问他们,发现他们都是些下级军官和士兵。
这次南征军一败,高级军官几乎尽数战死,逃出来的人中,路恭行算是官职最高的了,对帝国军的打击,实在不仅仅是一军的战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