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若水,漆黑如墨。
拓拔开山一个人被关在京远城的大牢之中,牢外,是整整二十名止水战士小心守护。
我要见总领!我不是叛徒!拓拔开山摇着巨木厚柱组成的栅栏狂吼。
他一拳又一拳疯狂地击打在巨木之上,伴随着巨大的吼声,将木桩打的碎屑四溅。
他是如此愤怒,以至于全力出手,全不顾己身受到的伤害,一双铁拳上满是斑斑血迹,牢房却被他的轰击震得地到山摇。
一名战士有些紧张地看着牢房里发威地拓拔开山,小心地问自己的头领:这家伙好大的力气,他不会把牢房给拆了吧?那兵头瞪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测测。
拓拔开山神力盖世,勇武难挡,在军中人人皆知。
这刻见他如此疯狂,如此愤怒,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拓拔将军你先不要着急。
我们都知道将军忠心体国,一心保家,只是您这次归来实在太过蹊跷,难免惹人怀疑。
碧将军只是暂时将你收押此处,已经去禀报总领大人了。
想必总领大人很快就会还你清白的。
已经三个时辰了!为什么总领还是没有讯息回来?就算是总领在边州,也他妈的该通知到了!拓拔开山怒吼。
他是真得伤心了。
在佑字营的那段日子里,自己多少次日夜期盼,午夜梦回中,渴望能回到梦想中的家园。
哪怕家已破,国将亡,那终究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他想要回去,和自己的亲人子弟们站在一起,并肩战斗,浴血沙场。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军人的归宿。
马革裹尸而还,是战士最后的荣耀。
他回来了,面对的却是通敌叛国的指责,身处的却是诬枉陷害的牢狱之灾。
他甚至看不到一个自己的朋友,看不到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
每个人都怀疑他,每个人都不相信他。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抱飞雪。
他相信抱飞雪绝不是随便就会听信人言的人,他相信抱飞雪一定会查明事实,还他一个清白。
京远城总领府,此刻一片灯火通明。
抱飞雪揉着微微有些酸痛的太阳穴,心情在烦恼与悔恨中跌飞。
他的下首,是商有龙做汇报:已经证实信的确是范进忠本人的笔迹,他没有理由欺骗我们。
抱飞雪淡淡地问:但他也有可能为天风军所骗,对吗?商有龙低头不语。
抱飞雪长长地叹了口气:有问他是怎么回来的吗?空晴去问过了。
他说是浅水清亲自放他回来的。
为什么放他?他在草原上帮过浅水清一次忙,为他做了一件事,所以浅水清答应给他自由。
什么忙?他不肯说。
抱飞雪坐直了身体:有意思,到是不改他的一贯本色。
碧空晴拱了拱手:总领,拓拔开山若未投敌,浅水清没道理这样轻易就放他回来。
他既然敢放拓拔开山回来,就一定有他的阴谋。
若以拓拔开山的性情论,我不相信他会降敌,可是浅水清这个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做事从不做无用之功。
我们已经吃过他很大的亏,所以这次,我们不得不小心处理。
商有龙也沉吟道:最重要的是,从我们得知拓拔开山降敌的消息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该死的浅水清,他在这个时候把拓拔开山放回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抱飞雪的眼神一沉:你是说……他的义父?商有龙重重点头:拓拔开山是个孝子。
他要是知道他的义父死了,而且是被我们杀的,是以通敌家属之名所杀,他就算是再如何忠于国家,也绝不会放过我们。
历代以来,朝廷为控制军人,从来都是严格律法。
军法规定:士兵可以战死,不可降敌。
凡降敌者,诛其九族。
止水人是这样,天风人也是这样。
纵观观澜大陆,古今战事,为控制军人,所订律法莫不如此。
拓拔开山若是普通士兵,这样的惩罚与报复未必会降到他的头上。
可他偏偏是个将军,而且是止水七勇士之首。
他的叛国投敌,对止水人的士气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为了挽回这种士气影响,止水人立刻拿他的家人开刀,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两个月后,他竟然又回来了。
而最糟糕的是,他似沪并没有投敌——尽管他回来的过程是如此诡异。
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更令人难以接受的吗?一想到这,抱飞雪心中凉意升起。
浅水清,这就是你所期望和等待的事吗?以降敌之名构陷拓拔开山,然后再亲手把他送回到京远城?倘若拓拔开山知道他义父已死,他第一个要对付的是谁?倘若那个时候,他正在自己的身边,他第一个会杀的是谁?你可是已经给了拓拔开山某些承诺?只要他取了我的人头,就可以换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城将顷,国将亡,拓拔开山生无所恋,愤而取主将人头以献城,浅水清,这就是你的全部打算吗?你下了一着好棋啊,可是,我又岂能如你所愿?那一刻,抱飞雪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成大事者,岂拘小节。
想到这,抱飞雪朗声下令:传我命令:拓拔开山为止水叛将。
他投敌降国,现又欺我以方,妄图为天风内应。
命将其严加看守,不得放纵。
自即日起,派专人审讯拓拔开山,务必要他吐出所有天风军情为善。
有敢不招,军法伺候!遵命!这一刻,总领府已下定决心,不管拓拔开山是不是通敌叛国,他都必须是个死人!!!……点点星光下,浅水清望着那片寂寥星空,心中也在唏嘘着。
每一次他仰望星空,总会有许多感触感慨。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奇怪自己能为世界做些什么,又或者世界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这半年来,是他人生经历中最复杂,最离奇,境遇最多,变化最大的半年。
短短半年时光,他经历了一个普通人一生都难以遇到的大喜大悲。
看惯了悲欢离合,见多了生生死死,也历经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种种事情。
当初入伍时那写日记的习惯,如今已被他彻底摈弃。
做得官大了,秘密也就多了,再不可随意留些把柄予人手。
心中的话无处可说,便只能对着这茫茫星空寄语苍茫。
身后来了夜莺为他轻轻披上一件大衣,轻声叮嘱道:更深露重,早点回营休息吧。
谢谢,我再站一会就好。
身后的夜莺也便跟着他一起站立。
想了想,浅水清道:白天,烈帅把我叫去了军事会议。
南督点了我的名,要铁风旗负责明日攻打京远城,烈帅没有反对。
那不正是你所等待已久的吗?问题是时机未到。
那么明日的战事……以稳为主。
咱们跟着战将军,走一步,守一步,拖过一天时间就行。
夜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双玲珑的大眼睛看着浅水清,好久,她说:你明日的表现,定会令所有人失望。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不过拓拔开山是招险棋,用得不好,我怕将军反受其害啊。
夜莺的意思,浅水清完全明白。
想了想,浅水清突然道:夜莺,你会赌钱吗?夜莺一楞,摇了摇头。
浅水清笑道:赌之一道,学问颇多。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类专业的赌博高手。
他们纵横赌场,每趟均有斩获。
但是象这样的高手赌牌,却是从来不做那把把都赢的事。
他们更多于关注怎样去赢得一副大牌,而不是把精力分散在那些小牌之上,平白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此他们赢的次数虽少,赢来的金钱数额却总是很大……拓拔开山虽是险棋,但是仅凭三千熊族武士的战力,根本不足以拿下京远城。
既然做不到,那就必须为此增加可以获取胜利的砝码。
这就好比一个人打不过一只老虎,就必须带只狼做助手。
这只狼可能会帮你对付老虎,也可能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既然不带这只狼就肯定打不过这只虎,那么就索性带了它上阵,反而能增加胜利的可能。
有一句话,他没说。
京远城,是早晚都会被天风军拿下的。
这点他可以肯定。
但对浅水清来说,如果京远城不是被自己亲手打下,那么他情愿京远城现在还在敌人的手中。
军人,永远以军功为先。
夜莺眨动着明亮的大眼睛:那么这趟赌,你有多大把握呢?浅水清堂皇回答:输,则平白损失一员将军,使战斗平添些难度而已。
赢,则我可亲手拿下京远城。
输赢之道,在于得失比率。
拓拔开山虽然珍贵,却终究比不上京远城来得有价值。
这次,就让我看看抱飞雪到底会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一刻,他的脑中浮现出戚天佑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浅哥儿,官做得大了,心也便跟着大了。
想要保护的人多了,结果可能就是一个也保护不了。
是啊,官做得大的了,心,也便跟着大了。
正如他父亲所言:人心若水,心大则浊,水深则浑。
抱飞雪,你身为止水第一名将,所得太多,我就不信你有那份胆量魄力,敢把拓拔开山放在你的身边。
只要你不敢,你就得按我为你计划好的步骤去走,只希望,拓拔开山你莫要让我失望。
那一刻,他的内心深处却浮现出另一个声音:浅水清,如今的你,可依然还是一池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