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城,摘月楼。
云霓眺望远处,眼中无尽幽怨,终只是发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小姐,您的薄荷冰莲茶已经送来了。
一个青衣小婢捧着青瓷雕花碗小心地走了进来。
放在那就可以了。
云霓淡然道。
是。
小婢恭敬回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又没敢说。
是不是南督来了?云霓头也不回的问。
是。
小婢连忙回答。
请他进来吧。
云霓道。
脱下军装的南无伤,看上去更有几分温文儒雅的味道。
他看上去文质彬彬,象一名书生,更多于象一名将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名震止水,以一镇之力封住三重天,令止水大军寸步难以前行的铁血镇镇督,竟然会是如此秀气的一个人。
然而就是这位天风皇帝亲自册封的靖逆将军,少年得志,带领手下两万官兵,面对止水大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与云霓的哥哥云岚,号称天风双秀。
一个扬威恶浪河,一个名震三重天。
此刻南无伤步入内堂,俊秀的脸上挑起一抹红光。
他见到云霓,先是鞠了一躬,然后才说:云小姐,无伤又来打扰您了。
没有成亲,云霓虽是他的未婚妻,他却也不敢过于唐突,只能叫她云小姐。
云霓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南无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走到云霓的身边柔声说道:我知道云霓你喜欢花草书画,所以特别让人去拜访了一下这孤星城中的几位名门大豪,托小姐之福,终于找到了这株迷天草。
迷天草可镇痛解乏,止血生肤,功效神奇,用于制造生肌散,是最好不过的上品。
云小姐家学渊源,为我前方将士带来良药,南无伤再此先谢过小姐了。
这株迷天草,就赠给小姐,聊表心意。
迷天草是世上难得的奇草,云家的生肌散之所以神效无比,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种来之不易的奇药。
只是材料难得,炼制不易,浅水清托天之福,云霓受家中所托,带给南无伤的药全让浅水清一个人享用了。
云霓只是看了一眼那个锦盒,不为所动,淡然回答:多谢将军费心了。
这些日子,将军每日来访,定然会送些好东西来。
我这小小房间,只怕快要摆不下将军的礼物了。
南无伤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没关系,我在孤星城的那所院子足够宽敞。
小姐若是不嫌,可移榻屈尊。
无双这些年收拢来的一些好东西,也都放在我那院子里。
小姐若是肯过去,到也省了我来回搬运奔忙了。
南无伤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明明在催促自己早日下嫁,却能说得这样委婉。
南无伤本身是个儒将,文武双全,且知礼节,懂进退,胸怀大志,明晓大义。
当年云风舞为自己定下这门亲,看中的不仅是南无伤背后的显赫家世,更是南无伤本身确有真材实料。
倘若自己当初不是遇上了浅水清,或者真得就会倾心于他也说不定。
一想到浅水清,云霓的心中又是一番黯然。
金石之盟言犹在耳,转瞬之间劳燕分飞。
一个在前方奋战杀敌,一个却在后方的金丝笼中翘首以盼,造化弄人,怎令她不感伤难过。
不必了。
此刻云霓淡淡道。
我此来只是探望镇督,不久后便要回苍天城。
天风二世尝言,三国不统,国之大患,国事当头,不以家忧。
你我身为天风臣子,当以此为警言,时时提醒自己才对。
南无伤的脸色有些难看:云小姐这么说,是要到我踏破三重天,兵指大梁城,收复止水,回师苍天的那一刻,才肯委身下嫁了?云霓眺望远处,悠悠道:我给你一年的时间。
若是一年内你不能做到,我就嫁给能做到的人。
若是一年后大军依然屯兵三重天外,我……她顿了一顿,然后看向南无伤:我就剃度出家。
南无伤心中一颤。
三重天若是如此好攻打,他又何必到现在仍迟迟止步于三重天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南无伤说:云小姐,丰饶草原回归之后,小姐便一直闷闷不乐。
我知小姐恼我保护不力,致使小姐流落荒原,餐风饮露,忍饥受冻。
其实小姐出事当日,我已亲率大军马不停蹄,日夜不眠地赶来接应。
谁成想那混帐小子竟然带了你跑入荒原,我却误打误撞救了护粮队……未能亲手解小姐于水火之中,是我无双生平大憾,当时我便书信一封给云岚兄请罪。
得知小姐无事的消息后,我再无心军务,亲率卫队出城,赶赴接应小姐,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就算是云霓听了,也不能叹服南无伤应对得体,举止合理。
奈何罗敷有夫,她心中却是再容不下别人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日我要诛杀浅水清,你却力排众议,保他不死?云霓生气问他。
当日从草原归来,云霓一反常态,力控浅水清擅自挟持于她,调动身边卫队参与对飞雪卫的战斗,导致撤退不得,最终流落草原。
坚决要求南无伤处浅水清以死罪。
这令沐血,戚天佑等人大为惊慌,纷纷上去求情,称若无浅水清,则护粮队早被碧空情屠光杀尽,粮草也必尽毁于敌手。
恳请南无双网开一面,恕他不死。
南无伤治军多年,深知军心的重要性。
浅水清在护卫粮草一事上,屡立大功,虽说挟持了雪风军团总帅的女儿,南无伤的未婚妻,但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真要杀了,只怕以后军中谣言必起,说天下良将,不及美人回眸一笑。
天风帝国立国百年,雄踞天下强国之林,靠得不是天险强阻,而是战士们英勇的斗志和严明的纪律。
一旦军心涣散,则天风人赖以称雄的本钱立刻全无。
此例不可开。
南无伤心中也恨浅水清,但他却不能不力保浅水清。
说起来,这事也怪云霓自己不好。
当日浅水清带着云霓回归,倘若云霓不说杀他,他当然可用违抗军命,以下犯上的名头杀掉浅水清。
偏偏云霓却当着所有军官将士的面要他杀浅水清,这样一来,他若再动手杀人,理由再多,也会被人认为是受未婚妻唆使而擅杀功臣。
为了个人声誉,他反而不好下手。
而且他下意识中,云霓越是恨浅水清,便越是说明他两人在草原奔波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事情。
这到使他对浅水清的恨意减了几分。
孤男寡女,草原流浪,本就易惹出绯闻事端。
云霓一回来,就主张杀掉浅水清,立刻平息了所有潜在的谣言,也保证了南无伤头顶的帽子绝不会是绿的。
他心情大好,自然不会计较更多的事情,因此软语温存哄骗云霓,只说来日定找机会重重惩罚他,一转身,却封了浅水清一个哨官的职位。
军中听说新兵浅水清大逆不道,挟持镇督的未婚妻,只为保护军粮,本已为其所折服。
听说南督不降其罪反嘉奖有功,更加钦佩南无伤大功无私,一时间,铁血镇督南无伤的声誉再上层楼,如日中天。
惟有云霓,令世人更增加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看法,众人口中无言,心中鄙视。
只有浅水清自己知道,云霓为保他,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或者在云霓心中,她也并不看好浅水清日后能功成名就,所以干脆赌上一把。
倘若赌输了,只怕死的就不是浅水清一个。
毕竟,那是一个很大的冒险。
此刻云霓再提此事,南无伤只能淡淡苦笑:浅水清一事,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知小姐恨他甚深,而此人令我心中挚爱屡陷险境,我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只是军中行事,不可因身居高位而卤莽行事,否则就是授人话柄。
轻则遭人诟病,重则上书弹劾我治下无能,因私乱公。
不过为了小姐,我定不会轻饶了这小子。
如今我已定下一计,定可为小姐解气。
南无伤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要说没人眼红,那是不可能的。
他出身世家,深通权谋之道,知道做好事要高调,做坏事则一定要低调。
要杀浅水清,是千千万万不能自己动手的。
云霓心中一跳:那你想怎么做?南无伤微微一笑:我已下令,将衡长顺由血风旗调至铁风旗虎豹营,取代沐血成为那一卫的卫校。
你说什么?云霓大吃一惊。
军中调动,本属常事。
沐血居官无能,险失军粮,自当受罚。
我将他官降一级,乃是权限所在,职责所差,旁人自不能有话说。
衡长顺一路护卫小姐,沿途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遇飞雪卫劫粮,挺身而出,其忠勇可嘉,自当重用。
由旅尉升至卫校自然也是正常的。
血风旗下六校俱在,无错不受罚,无功不受禄。
既然没了可以安插他衡长顺的位置,自然只能往别的旗放放了。
正好沐血降官,衡长顺升迁,掌管他那个卫,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衡长顺其人骄横跋扈,桀骜不逊,依仗武功高强,纵横军营,少得人心。
他与浅水清有私怨在身,若是假公济私,以权害命,那也是极正常的事。
浅水清若因他而死,与我无关,与你也无关。
届时我自会杀衡长顺为浅水清报仇,以平军心。
一番话淡淡说来,听得云霓如晴天霹雳打在身上。
那天她和浅水清返回孤星城,就知道以两人身在草原的日子,定会惹来不必要的蜚语流言。
为了保护两人,云霓故意喊着要杀浅水清,她相信沐血,戚天佑他们肯定会力保他不死。
事情正如她所料的那样发展,南无伤果然中计,没有为了自己杀浅水清。
没想到南无伤心机深沉,为了讨好自己,竟然又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此刻她心中惶惶,再不知如何是好。
南无伤却微微一笑,告退道:请小姐,敬侯佳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