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层的喧闹声更激烈。
胖子拉开门躲到一旁让沈俞白先进去。
五彩斑斓的射灯晃在人群中, 把人的表情描画的狰狞又兴奋，头顶巨大的照光灯聚焦在擂台上。
台上两个人扭在一起，低声怒吼着, 大块肌肉鼓起, 奋力压制。
胖子偷偷瞥了眼沈俞白, 后者面无表情的吸着烟，狭长眼眸眯起，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真是不好惹。
徐正华在哪儿。
沈俞白拿掉烟蒂，随手摁在灭烟沙盘上, 轻轻喘了口气，掀起眼皮扫了眼擂台, 上面第一场已经结束。
在包间。
拿合同来。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食指一下一下瞧着桌面。
胖子为难的皱着脸，合同在徐哥那里。
沈俞白嗤笑, 仰起头看他, 黑漆漆的眸冰冷狠戾, 上次找人办我, 是忘了么。
那天他在隧道被人摁住打了几拳的事，他没提, 没追过去，自然也知道是谁安排的。
赵强没有那个胆儿。
只有徐正华才会安排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就是想让他低头。
他没找他算账, 徐正华就真当他不知道是谁做的。
这话一出，胖子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快步出去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徐正华就领着两个小弟下了负一层。
见沈俞白翘腿坐在那里, 走过去笑哈哈的拍拍他的肩膀, 行啊俞白，给你哥哥我面子，说来就来了。
沈俞白也跟着笑，眼里没有温度，合同带了么。
徐正华顿了下，把嘴里雪茄拿开，俞白，以往你可都不提合同的。
以往你也不会办些让我笑的事。
所以徐正华，别太欺负人。
沈俞白接过合同和笔，径直翻到最后一页，将上面的三个数字一笔划掉，黑线笔直凌厉，少年把笔丢到一旁，起身往外走。
徐正华也不拦，看着他进了换衣间，轻啧两声，狗杂种，还挺他妈混。
擂台旁传来一阵欢呼声。
他往旁边扫了眼，眼神凶狠，那人来了没？胖子应了声，来了，在另一边换衣间。
来天泰时间长了，沈俞白有自己的换衣间，徐正华给专门改造的，他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个洗干净血水和汗水的地方，没什么讲究。
里面早就准备好东西。
他坐在长凳上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
沈俞白仰头灌了口水漱口，然后捞起手机解锁。
【我回家了，你记得要背课文啊！】他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扯了下嘴角。
在这里没人把他当学生看，没人告诉他还他妈要背课文，只有顾知意。
只有她，提醒他还是个孩子。
可他早他妈不是了。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擂台周围的人高声呐喊起来。
对面的人是那天在隧道打他的那个男人，见他出来冲他挑眉一笑，挑衅十足。
少年薄唇轻轻抿起，坐在对角处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和牙套，而后起身走到擂台中央。
裁判吹响口哨。
对面男人一拳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拳风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眸，侧头躲过。
下一瞬密集拳头一下接一下往他身上砸过去。
他不是没输过，可没有这么窝囊过。
他握紧拳头，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鼓起，眼尾猩红点点，眸子里的暴戾铺天盖地而来。
偏偏那拳头还不算完，追着往他身上落。
沈俞白双手护住头部，弓腰后退两步站稳，然后一拳打在男人鼻梁上，那人顿时鲜血流出。
哨声终止。
他被人扯到休息区。
沈俞白，你已经勾去三场了，记得别太过分。
胖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扶着他的肩膀弯下腰，露出满口黄牙。
沈俞白横睨他一眼，没有作声。
下半场开始。
要做戏，他就要做全套。
几分钟前两个人旗鼓相当。
后来。
沈俞白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回神。
耳畔是耳鸣声，连场下人的嘶吼呐喊声都仿佛在天边远处，遥远又模糊，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少年被人一拳打倒在地上，背上腿上落下的拳头密密麻麻，他匍匐在地上，手撑着，想要爬起来。
背上万斤重，压得他喘口气都费劲。
那裁判怕是被警告过，他倒下那一瞬间就应该吹响口哨。
可哨声没有响，任凭他被暴打，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和警告，好让他记住。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
他微微睁开眼睛望过去。
黑漆漆的眼眸幽深冰冷，哪里像一个十七八的孩子该有的眼神。
都说了让你别惹不该惹的人。
男人在他腰部踢了一脚，嗤笑开来，小孩，别他妈这么冲。
俞哥！李海翻过围栏冲过去把他扶起来。
沈俞白推开他，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扯下手套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死死盯着男人背影，哪儿的人。
嗓音又沉又嘶哑。
李海咬着后槽牙狠狠剜了一眼那人背影，说是什么张家小公子的人。
哦。
沈俞白掀了掀嘴角。
上次让他输给那人，所以这次给他算上了。
俞哥，你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海重重叹了口气，老徐如果真的要对你下手，我怕你没跑的。
少年浑身血水和汗水，棱角分明的脸庞绷直，薄唇淡的近乎看不清唇色，那双黑眼却冷的出奇。
没事。
他推开李海径直走进淋浴间。
脚下的水伴着血水一并流入下水道。
李海怕他骑车回去不方便，便叫了出租车带他回去，屋子里漆黑一片，李海暗骂，扶着他下车，低声道：你爸还没回来啊？沈俞白没回答。
他抬手想要推门，却转身看向对面的窗户。
柔和的灯光被窗帘笼罩住，映出来的小四方在道路中央，车轮印记碾过，是一条清晰的线。
他抬手轻轻推开门往里走。
李海莫名其妙，进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外面传来刹车声，在安静地夜晚格外清楚，顾知意咬着笔帽轻轻皱了下眉。
应该是沈俞白回来了吧。
那篇课文，他应该也背的七七八八了吧。
她飞快写下解题思路和步骤，然后把最后一道大题做完。
明天早晨还有升旗仪式，她要早点休息。
沈俞白横躺在床上，床垫偏硬，他浑身骨头就像是被拆解重组一样，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手机忽然震动两声。
只有两个字：晚安。
房间里没有开灯，半掩着的窗户把凉风送了进来，老树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今晚的月色也很美，院子里如同白昼。
他举着手机的胳膊微微颤抖。
半晌后，沈俞白低声笑起来。
牵扯到肌肉，他疼的皱起眉头，嘴里涌上一股铁锈味，糊住嗓子眼上，他翻身爬起来，却因为疼跌坐在地上。
嘴里的血痰被吐了出来。
他侧头看向窗外。
操。
这光，皎白洁净。
真仙。
沈俞白慢慢闭上眼睛。
月光倾洒下来，爬过窗沿边，跳在地板上，落在少年屈起的指节旁。
第二天一早顾知意吃完早饭便去了学校，刚到门口看见赵萌萌推着自行车往里走，小脸气鼓鼓的。
看见她赵萌萌脸彻底垮了，哭丧着跟她诉苦：我的车链子掉了，怎么都按不上去！手都脏了！说着举起黑乎乎的两只爪子往顾知意眼前凑。
顾知意忍不住笑，那你要不要中午请假出去修一下，不然晚上没有人修的。
赵萌萌重重叹了口气，对哦。
忽然她凑近顾知意，对了，这周小组分你有把握没，沈俞白不会还要出去罚站吧？有一点点。
顾知意举起手比划，弯着眉笑开，我缠沈俞白让他背书了。
赵萌萌睁大眼睛，我的妈，真假？少女马尾辫一甩一甩，推车往车棚跑，真的真的！教室门已经有不少同学到了，两人气喘吁吁跑进去，李佳颖瞥了两人一眼，转身跟身后同学咬耳朵。
赵萌萌撇撇嘴。
顾知意放下书包坐下，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座位。
沈俞白还没来。
没关系，以前他也经常迟到早退。
第一节课过去，依旧没有出现。
第二节课第三节课，他依旧没有来。
对面李佳颖拔高声调对后排同学说道：我和你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组分是零分的，真丢人。
顾知意握着笔抿了下唇，心慢慢落下去。
张之楠和李海从教室外面进来，顾知意忙起身走到两人座位前，轻声问道：沈俞白不来上课吗？两人对视一眼，张之楠挠挠头，应该是吧，俞哥昨儿受了点小伤，肯定不来了。
受伤了？少女眉头紧紧蹙起。
张之楠啊了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偏偏眼前人白净的脸蛋一片严肃，鹿眼水汪汪的瞧着他们两个，干净的让人不好意思多看。
李海在桌下踢了一脚张之楠，后者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几声，真的，俞哥没事。
顾知意点点头，好。
然后回到位置上坐好。
刘丹抱着教材踩铃声进入教室，她抬手扶了扶眼镜，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厉声训斥，你比我都来得晚，还上什么课啊？教室里大半人抬起头看向门外。
顾知意的桌子被前排赵萌萌重重推了下。
她直起腰抬眸看向前面。
教室门口，少年单肩背着书包，手抄在裤兜里，校服外套领口半开，锁骨处一道红色疤痕刺眼，他静静地站在门口。
赶紧进来！刘丹不耐烦挥挥手。
少年迈着步子走近，从讲台前的过道径直走过来，顾知意随着他的举动下巴微微抬起，视线落在他的下巴和锁骨上。
下巴上有一块淤青。
锁骨的伤红肿结的新痂。
那双眼睛对上她的，像了无生机的死水，静静流淌过，窒息又寂静。
后排凳子被拉开，少年特有的气息瞬间涌过来。
熟悉的肥皂味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顾知意轻轻吸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背后响起声音，低沉又平淡。
她猛地坐直身子，后腰远离后面桌子。
少年低笑声渗入耳朵里。
怂样。
作者有话说：沈白：老子爬也得爬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