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瞒天过海

2025-03-27 01:25:22

到了此时,郑司楚也不能再装模作样了。

他低声道:宣将军。

宣鸣雷的眼里闪动了两下,带着点微微的嘲弄,郑兄真是见外。

我称你为兄,你却视我为外人。

郑司楚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现在自己是大统制亲自下令要捉拿的要犯,而宣鸣雷是奉命捉拿自己的军官,他却仿佛在跟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在寒暄一般。

他到底想做什么?饶是郑司楚熟读兵书,自认足智多谋,也实在想不通宣鸣雷的用意。

而此时宣鸣雷又笑了笑道:郑兄,原本该请你去一块儿吃点烤鱼,喝点酒的,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想来,令尊大人也在附近吧?郑司楚心头猛地一跳。

宣鸣雷难道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父亲的下落吗?可是,他真有此心的话,为什么要把那两个亲兵支开?郑司楚还不曾开口,宣鸣雷已经又笑了笑道:本应留兄一聚,不过显然不是时候,后会有期了,郑兄保重。

若是有缘,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说完,便向后走了几步。

暮色沉沉,宣鸣雷就如同沉没在无边的暮色中一般,一下消失不见。

郑司楚不敢相信他就这般走了,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还沉浸在一种马上会遭一群执刀仗剑之人包围的错觉中。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宣鸣雷真的走了。

没有声张,也没有说为什么。

郑司楚仍是茫然不知所措。

与宣鸣雷不过一面之缘,自己也仅仅是给他付了点酒账和赔偿罢了。

如果说这么一点恩惠就足以让他放过自己,他说什么都不敢相信。

那么宣鸣雷究竟在想什么?他心中不住忖度,眼睛却仍看着那间旧屋的方向。

黑暗中,突然有一点微光划了两个圈,正是父亲先前商议好的记号。

父亲没有事,可是郑司楚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宣鸣雷会是在施引蛇出洞之计吗?他仍然不敢断定。

可是宣鸣雷若真有此心,他完全可以动手了。

父亲在那边,也根本无路可逃。

他正在忐忑,耳边却听得铮铮几响,风中传来了几声琵琶。

虽然零碎不全,但听得出来,正是那曲《一萼红》的调子。

这是宣鸣雷在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跟踪自己吗?郑司楚虽然放下了心,可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一层。

他犹豫了一下,向路边走了几步,隐没在暗中了。

郑昭提着灯笼走了回来。

周围仍是一片宁静,他心中却忐忑不安。

真的只有冒这个险吗?他慢慢地走过来,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还好,路边并没有异样,若有埋伏,不论这埋伏有多隐密,一样逃不过自己的读心术的。

只是到了先前与郑司楚分手的地方,却不见郑司楚的影子,他不由又有点担心,轻声道:司楚。

郑司楚闻声从暗处走了出来,也低声道:父亲。

看到郑司楚,郑昭才放下了心。

他微微一笑道:等急了吧?郑司楚低声道:父亲,没出事吧?没事。

郑昭将灯笼照了照地面,只是,不大可行。

他见郑司楚脸上有点异样,心中忽地一动,忖道:这孩子有什么事瞒着我吗?他性情甚是多疑,即使对郑司楚也是一般。

但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心知妻子和儿子对自己实是毫无二心,亦甚是感动,发誓再不对这两人使用读心术。

只是看到郑司楚的样子,他差点又要食言了,但转念想到路上郑司楚舍命救护自己的情形,不由暗道:郑昭啊郑昭,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但连这两人也要伤害吗?郑司楚自然不知父亲的心思。

他上前一步道:父亲,方才我碰到了一个人。

郑昭差点将灯笼都扔了。

他低喝道:是谁?郑司楚犹豫了一下道:您不认识,是个水军军官。

他没认出你来?郑昭的心已提在了半空中。

但想来也应该没认出来,不然郑司楚便不能站在这里了。

郑司楚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好,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宣鸣雷到底打什么主意。

他想了想,才道:不,此人认出了我,但并没有声张。

想引蛇出洞?一瞬间,郑昭的眼前闪过了一片阴影,只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只是,假如要引蛇出洞,现在自己已经现身,埋伏应该会发动了,为什么四周仍是一片平静?他皱起了眉,默然不语。

郑司楚见父亲亦是大惑不解,又小声道:我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左先生只怕已经被盯上了。

也许是。

郑昭想着。

但这样想的话又有点说不通。

自己是大统制必要得到的人,捉到自己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照理发现了行踪后必然立刻下手,哪里还会延误时机的?难道,这人其实并不想抓自己?虽然这么想更让人不明白,可是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道:这人和你有交情?当初在雾云城有过一面之缘,并不曾说过话。

郑司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看到他这样子,郑昭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丝暖意。

郑司楚并没有自己的血脉,长得也更像白薇,只是这个表情却不折不扣地像绝了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道:此人现在何处?刚才他说,在江边烤鱼。

郑昭又皱了皱眉,喃喃道:这一带又不是鱼市,他来这里烤鱼?鱼市那边,夜店开得多,甚是热闹,而这里却极是冷僻。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道:刚才听他的意思,似乎他们这一支部队驻扎在附近。

这人好酒如命,偷着出来喝酒烤鱼吃。

郑昭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反问道:是驻军?东阳城的驻军,除了太守麾下的卫戍,便是三帅邓沧澜手中的水军了。

假如有驻军的话,那渔民胆子再大,驾船技艺再高,也没有半分希望。

可是他又看得分明,这一带江边并不曾停有战舰,这支部队难道驻在江岸民房中?只是附近的房子稀稀落落,而且大多破旧不堪,完全不似能驻扎军队的。

他想了想,低声道:走吧。

郑司楚没再说什么。

他向来对父亲的判断力极为服膺,觉得不论什么如一团乱麻的情况,父亲都能抽丝剥茧地理出头绪来。

可眼下看去,父亲也对这情形如坠五里雾中,说不上来了。

他抢上一步,走到郑昭跟前道:不去理他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假如他已付下圈套,我们怎么都逃不过了。

郑昭耳语边地说着,忽地一下吹灭了手中的灯笼,小声道:随我来。

吹灭了灯笼,越发黑暗了,郑司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父亲的背影,他小心地跟着。

虽然口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郑昭心里其实没那么平静。

郑司楚说的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每迈出一步,他都觉得脚下似有千钧之重,随时都有一伙手执利刃的人突然从暗中冲出来的错觉。

但郑昭也明白,假如真是这样,自己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他清楚地知道,以大统制之能,计不空施,一旦实行,绝对不可能有逃脱的指望。

一家人能够顺利逃到东阳城,已经是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只怕已经到了头。

所以他虽然心中忐忑,却并没有太多的惧意,已在想着被捉到大统制面前后该如何应对了。

走了一段,前面忽然响起了左慕桥的声音:先生,您回来了?左慕桥的声音中并没有异样。

郑昭向左右扫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身怀秘术,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窥测。

直到现在,仍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假如这是放长线钓大鱼,那么这条线未免也放得太长了点,鱼都要脱钩而去了。

郑昭迎上一步道:是我。

左兄,刚才有人过来没?左慕桥听得是郑昭的声音,松了口气道:没有啊。

先生,回去了吧?郑昭父子亲身出外,他心里终究还是担心的,现在平安回来了,他当真是放下了心底一块巨石。

郑昭点了点头道:好吧,回去。

郑昭和郑司楚上了车,左慕桥赶着马车往回走。

郑司楚见父亲仿佛毫不在意,心底仍是不安,小声道:父亲,真不要紧吗?郑昭笑了笑道:兵法有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觉得,要下手,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候?郑司楚不再说话。

他比郑昭更熟悉兵法,自然知道机不可失的道理。

所谓当机立断,便是因为时机稍纵即逝。

如果对方要下手,在江边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自己已上了车,就算想跟踪,都远比那时困难。

他撩起车厢的后窗帘看了看,深夜的街头,一片空旷寂静,什么人都没有。

回到了左桥号,等郑昭父子一下车,左慕桥便急不可耐地说:先生,那人怎么样?靠得住吗?郑昭道:人是没问题。

左慕桥松了口气。

虽然他感激郑昭当年的救命之恩,也真心愿意帮助他一家,但这一家人在左桥号多呆一天,便是给他带来多一天的危险。

他道:那么,先生,什么时候渡江?郑昭顿了顿,道:左兄,听说江边有水军驻扎?左慕桥一怔道:有时会有,不过我白天去时,并没有见江边有船只停靠。

他见郑昭若有所思,又问道:先生,你发现那边暗中有水军驻守吗?郑昭道:是。

左慕桥吓了一跳,道:真的?要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

郑昭又低头沉思了一下,小声道:这两天再确认一下,我也想尽快出发。

左慕桥道:是,是。

先生,请你先安歇吧,这几天我一定多加留意。

等他一走,郑司楚低声道:父亲,左先生难道靠不住?郑昭看了郑司楚一眼:怎么了?郑司楚忽然有点不安地说道:因为方才您说要尽快出发时,我见您的手突然用力攥了一下。

郑昭突然感到背后有种森然的寒意。

郑司楚的观察能力竟然也如此惊人!他能够识破旁人的真假,自然也有瞒过别人之能,只是没想到下意识的动作仍是出卖了自己,而这无意间的细微动作居然也被郑司楚察觉到了。

他道:左先生当然靠得住,他只是希望我们能早点走罢了。

郑司楚道:那么是那个渔民不太靠得住?郑昭摇了摇头,那渔民也没问题,只是,他的办法有点离谱。

郑司楚道:怎么离谱?这渔民太穷,建不起房,所以他的家其实是一艘停在岸边的小舟,上面搭了个篷而已。

他的主意便是用这船屋渡过江去。

郑司楚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渔民会在船只全被收缴后还能有船了。

他道:这样行吗?那艘船够破的,在岸边当房子时还能支撑,一到江心,天知道经不经得起风浪。

何况,郑昭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听那人所说,岸边驻扎着水军。

假如岸边真有水军驻扎着,从那儿渡江实是自投罗网。

郑司楚也皱起了眉,那宣鸣雷也有点让人摸不透啊。

郑昭道:是啊。

可惜我不曾与他碰面,这两天最好能找到此人确认一下。

郑司楚不禁暗暗苦笑。

宣鸣雷是水军军官,应该并不难找。

但现在自己一家人又是什么身份?找他同样是自投罗网。

他沉思了一下,小声道:父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郑司楚皱起了眉头,一切等明天确认了再说。

第二天,左慕桥早早便回来了。

与往常不同,一见郑昭,他的脸便暗淡如死灰。

和郑昭低声说了一阵。

等他回到内室,郑夫人忍不住问他:阿昭,情形有变吗?是螺舟队沿江驻扎。

螺舟是水军利器,可以潜伏在水中。

出动的是螺舟,怪不得江边看不到船。

郑夫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大统制真是不惜血本。

出动螺舟不是件易事,大江上风浪不断,总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平时螺舟都停在船坞中,隔一阵还要上漆。

现在螺舟队竟然沿江驻扎,可见大统制是势在必得了。

螺舟布防,私乘小舟渡江已不可能了,也许大统制也是更希望自己走这条路,所以故意不把沿江渔民赶走。

郑司楚皱起了眉头。

天无绝人之路,现在父亲还能有什么办法吗?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心头又是一沉。

以往不论有什么事,郑昭总是镇定自若,便是先前遭南斗伏击,命在顷刻,他也从来不曾像现在一般面如死灰,到此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吗?郑昭心里已如一团乱麻。

南武,这个连他都不能看透的人,心机之深实非自己所及。

这时郑夫人道:那么,能不能从城外过江?郑昭摇了摇头,你道南武会想不到这点吗?进城不设防,但出城查得极其严格,根本出不去了。

而且他们在东阳城逐户盘查,清点人口,再过几天可能就要查到这儿来了。

郑夫人道:三个人一起走不成,你一个人走不成吗?这确是现在的上上之策。

郑昭还有一张面具,化装出城应该还不难。

可是他看了看妻子,低声道:小薇,假如剩我一个人,你以为还能活下来吗?郑夫人却淡淡一笑道:别说得那么惨,东阳城有十来万人,任大统制本事通天,要想找出我们来也如大海捞针。

他既然下这等绝后之计,那我们就跟他耗上,大不了,我和司楚在左先生的密室里躲上一两年。

她见郑昭还要说什么,又轻声道:不用多说了。

阿昭,你对不起我,但我也曾对不起你……郑昭忍住了看往郑司楚的念头,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打断了妻子的话道:别说这个了,我再想办法,你先去休息吧。

妻子曾经对不起自己,郑昭其实早就知道了,但妻子却一直以为自己不知情。

他见妻子差点要说出来,知道她定然觉得已到绝境。

事实上,妻子所说的计划大概已确是现在唯一可行之策。

他想了想,扭头向郑司楚道:司楚,你过来。

郑司楚不知父亲有什么吩咐,走了过来。

郑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道:司楚,你把脸打湿一下。

这正是那张面具。

郑司楚吃了一惊,道:父亲……郑昭道:不要多说了。

我和你妈都老了,可你还年轻。

记住,到了五羊城,去投靠申太守,他会照顾你的。

五羊城太守名叫申士图,向来和郑昭并不怎么和睦,郑司楚没想到父亲居然会让自己去投靠他,呆了呆道:是他?郑昭苦笑道:你见了他便知道了。

郑司楚刹那间就明白过来,申士图原来早与父亲有过密约,没想到父亲竟然在暗中布下了这么多的闲棋。

先前父亲身为负责政务的国务卿,可是还有那么多秘密,难道他早就防着大统制了?他沉思不语,郑昭拍拍他肩头道:司楚,你记住一句话,谨慎永远都不多余。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士人也说,未雨绸缪。

这也许是父亲对自己交待的遗言吧。

郑司楚鼻子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郑夫人在一边看得清楚,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郑昭此举,无疑是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郑司楚,这让她更加心酸,不由偷偷擦了擦眼角。

郑昭虽然没看向妻子,眼角却已瞟到了妻子的举动。

其实郑夫人所想计策,他何尝不曾想到过,甚至就在昨天,他还在打算着,万一真的不能一家都全身而退,他就一个人先走。

可是妻子方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时,他也不知自己如何一想,就把机会让给了郑司楚。

他在心底忖道:小薇,不论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总是让你和他的儿子活下来了,当你知道时,会原谅我吧?他见郑司楚还要说什么,低喝道:司楚,快点!说罢,抓起了郑司楚擦脸的毛巾,在水盆里打湿了便来擦郑司楚的脸。

那张面具做得当真精致之极,贴到郑司楚脸上后,严丝合缝,郑司楚原本英气逼人,一贴上面具,便成了个寻常可见的伙计。

郑昭将面具贴好了,又看了看,道:记着,别沾水。

左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你正名叫左正方,诨名三毛,舌头有点毛病,说不清楚,所以不爱说话。

到了东平城,左先生会安排你出城,你便一个人南下。

另外,走路时步子别太大,做伙计的都是唯唯诺诺,到处陪小心。

郑司楚张了张口,正待说话,郑昭皱起眉道:现在不用说,出去吧,今天明天你都睡在伙计那边。

记住,你是在两个月前招进来的,因为家里有事,当时告假回去,现在重新过来,铺还给你留着。

左慕桥的店里有十几个伙计,忙的时候也会叫些短工。

虽说这些伙计都在左桥号里做了好些年,但人多嘴杂,要是突然来了个生人,难免有嘴碎的会说漏嘴。

现在那左正方在两个月前就来做过,他们便不至于起疑心。

郑司楚点了点头,看了看一边的母亲,郑夫人却先走上前来,低声道:司楚,听你阿爹的,我们不会有事。

郑司楚当然知道这只是宽自己的心的。

他忍住泪水,低声道:好的,父亲,母亲,你们保重。

郑昭走到门边,一拉开门,门外正坐着左慕桥。

一见他出来,却一怔道:郑先生,你……待见到他身后的郑司楚,又是一怔。

郑昭抢道:左先生,依计行事,犬子就交给你了。

左慕桥也险些感动得落泪,心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郑先生把这条活命之计让给了儿子。

点点头道:好的。

三毛,随我来,你以后就叫我二叔。

郑司楚道:是,二叔。

他说得含含糊糊,倒真像是舌头有点毛病。

左慕桥心道:郑公子倒是聪明得紧,大概比郑先生更像三毛。

只是……想到郑昭还要留在这儿,万一被查出来,势必会牵连自己,又该怎么办?但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用。

左慕桥领着郑司楚向前院走去。

前院里,已有不少伙计正在打包整理,左慕桥叫过一个领头的过来道:小苟,三毛家里事完了,今天回号里,就帮你做事吧。

那小苟虽然年岁不大,却是左桥号里的老伙计了,做了足足七年。

这三毛两个月前来做过两天,因为话也不多,一直在后面搬东西,现在根本不记得三毛长什么样,听老板这么说,便道:是了,老板,是您远房侄子吗?小苟领会得,那铺还留着呢。

左慕桥心头原先还有点担心,生怕这小苟会多嘴说一句怎么长得不太一样了之类,但听他口气,显然根本没有生疑。

他向郑司楚道:三毛,好好干,做几年,存点钱,也好讨一房媳妇。

因为郑司楚要扮的三毛不太能说话,自然不能去柜上做事,能做的也只是搬东西之类的粗笨活。

好在那些伙计知道他是老板的远房侄子,不敢欺生,只是让他在后边打包搬货。

郑司楚做了一阵,和那几个伙计也都照过面了。

他肩头虽然伤势未愈,但在军中曾受过远比这更重的伤,现在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干得毫不费力。

小苟见他搬得行有余力,玩笑了一句说:三毛,回家了两个月,力气大不了少啊。

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天晚上,带着一身鱼腥气,郑司楚倒头就睡。

那些伙计睡起来都是呼噜震天,他们全都惯了,可郑司楚着实不习惯,一直睡不着。

父母就在后院的密室里,但也许今生今世再见不到他们了。

郑司楚想着,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只是酸楚归酸楚,他心头隐隐觉得有点异样。

两个月前,来过这么个三毛,而这个三毛又恰好来过一次便又走了,这未免太巧了点。

假如,这并不是巧事,而是……而是左慕桥早就安排好的呢?郑司楚在军中做参谋时已习惯了对事情斟酌思量,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虽然退伍已久,但这个习惯却还未改。

此时夜深人静,细细想来,当左慕桥看到父亲和自己出门时的一怔,也许已说明了一切。

也许,父亲早就安排下这条死地求生的计策,但当初却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可是,最终父亲却把这机会让给了自己。

一想通这点,郑司楚更是感慨万千,越加感激父亲的关爱。

难道就这么走了吗?这条死里求活的计策成功的机会的确很大,可是自己独自逃生,对得起父母吗?黑暗中郑司楚睁大了眼,再也睡不着了。

不,要活,就一起活;要死,也要死在一处。

现在还有没有一家人全都逃走的办法?他默默地想着。

大统制事无巨细,安排得如此缜密,可以说毫无漏洞。

但这只是对自己这逃生一方而言的,假如大统制布下的天罗地网本身就有漏洞呢?这漏洞不是没有,事实上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宣鸣雷。

宣鸣雷明明已经发现了自己,可是并没有下手,那么,再进一步,让他送自己一家过江,是否可行?郑司楚把双手枕在头下,细细回忆着与宣鸣雷的每一句话。

江边,夜风中宣鸣雷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藏有深意。

也许这人会对自己一家抱有某种同情,可是他毕竟是水军将领,要帮自己一家过江,行同反叛,他能不能走到这一步?郑司楚熟读兵法,兵法中也有说起策反敌方将领的情况。

不过兵法中说,与敌将有旧情,那就动之情,敌将已是走投无路,那就晓之以理。

现在自己和宣鸣雷顶多就是两面之交,自己对他的恩惠无非是帮他赔了酒账,宣鸣雷放了自己一次,可说已百倍偿还,自己凭什么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郑司楚闭上了眼,一遍遍地打着说动宣鸣雷的说辞。

可是每想一遍,便觉得自己若和宣鸣雷异地而处,定然连自己都打不动,何况要找到宣鸣雷也不是易事,可是他仍然执著地想着。

在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若不能与父母一同逃出生天,便一同沉入地狱去吧,也是一家人团聚。

第二天是个阴天,却是出奇地忙,一大早左桥号的伙计就大多出去了,左慕桥亦出门忙事。

偏生这天城西一家人办喜事急着要一车货,小苟因为明天要去东平城补货,清点存货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又碰上这事,更让他焦头烂额。

点好了货,却找不到人押送了。

这时郑司楚正好搬了一箱咸鱼过来,小苟顺口道:三毛,你会赶车吗?郑司楚道:会。

小苟没想到这位远房侄少爷居然会赶车,心想这三毛傻不楞登,别的事干不好,在这儿顶多就是个搬货的料,这批货只是押送,又不用收现账,他能赶车的话让他去正合适,便又道:你认路不认?郑司楚道:认。

小苟正在犯愁让谁去,心道:也是,三毛只是舌头有毛病,脑瓜子又没毛病,他会赶车又能认路就正好,我想老板那个视钱如命的人也不会找个吃闲饭的来。

便道:那就好,这一车货要急着送城西,你押过去后,让买主在收条上画了押,自己赶车回来吧,早去早回。

郑司楚心头一动,便道:好。

心道:横竖我舌头有毛病,说一个字就成了,又是左先生远房侄子,倒也省事。

赶着车出门,一上街便见卫戍多了不少,不时查问过路行人。

只是郑司楚现在长相已完全两样,又赶着一车左桥号的货,那些卫戍问都不问他。

一路而去,却见东阳城里人熙熙攘攘,店铺林立,忖道:不管怎么说,这之江太守倒也是个能吏。

只是之江太守越有能力,他一家人也越危险,心中越是不安。

货是送到城西一家林宅去的。

这林家是个大户人家,住了个大宅院,还有司阍,因为要办喜事,门口高挂着红灯笼。

郑司楚递过收条,司阍看了看,道:正好,快进去吧,厨房里急等着要呢。

这一车咸鱼干货有不少,郑司楚把车子赶到厨房,有个人出来收货,清点好了,道:成了,跟我来吧,去请林先生画个押你便可以回去了。

那人带着郑司楚到了一处偏院。

隔着一段路,便听得那儿传来一阵丝竹之音。

郑司楚虽然不擅音律,但与程迪文在一块儿久了,听过不少曲子,知道那是一支《春花妍》。

这支曲子柔美婉转,喜气洋洋,正适合办喜事吹奏。

那人听得声音,停下了步子,小声道:麻烦你稍等片刻,林先生在品曲,这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扰。

这林先生想必也是个对音律痴迷的人吧,若是迪文在此,多半会和他很投机。

郑司楚淡淡想着,也站在了门边。

带郑司楚来的那人倒是听得自得其乐,一边听还摇头晃脑,也许是近朱者赤,林先生好音律,他也沾染了一点习气。

这支《春花妍》不算太久,一会儿便完了。

带郑司楚来的那人叹了口气道:真是好曲子,无一处不好。

郑司楚虽然不甚好音律,但他在雾云城时,闲来无事,曾向蒋夫人讨教过一阵。

蒋夫人对音律极精,郑司楚别的也没什么心得,但吹笛多少有点进益,那时连程迪文也说他吹的笛已经勉强可以听一听了。

刚才这支《春花妍》虽然甚是和谐,但第二段上有一小段笛子独奏却有点破音。

听得那人在随口乱赞,他一时心痒难搔,顺口道:笛子有点破音。

他一说出口便有点后悔,因为这话说得太顺了,不像一个舌头有毛病的人该说的。

好在那人怔了怔,笑道:是吗?你倒听得出来。

看样子并没有在意。

他转身正待敲门,却听得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如何?这班乐者之技可入吾兄法眼?他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哈哈了一声道:手法甚妙。

不过,稍有不足。

一听得这声音,郑司楚心里便是一跳。

这声音,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正是宣鸣雷!他没想到会这般巧法,居然在这儿碰到宣鸣雷了。

没等宣鸣雷说有什么不足,带郑司楚来的那人已敲了敲门,林先生也听到了,高声道:谁啊?那人道:林先生,是我,施国强,左桥号的货送来了。

门一下开了,林先生出现在门口,看了看郑司楚,笑道:左先生果是信人。

给我收条吧。

那施国强递过收条,林先生接过来,一边顺口道:国强,你听这曲子如何?施国强在林家做事久了,对这个主人亦心知肚明。

这林先生待人随和,因为好乐成痴,家里用的工友若是通音律的,待遇往往会好一点,因此人人都多少知道一点音律。

施国强听得方才那位先生说稍有不足,便道:这曲子奏得很好,不过笛子有点破音。

林先生打了个哈哈,自是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一边宣鸣雷却突然插嘴道:林公,我算是佩服你十足了,连家中的工友也深通音律啊。

林先生吃了一惊,道:宣兄,国强说到了点子上?宣鸣雷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听得笛声吹到了高处,声音有稍许破音,应是笛膜有点损伤了。

没想到你没听出来,这位工友在门外倒听得清楚。

这一下林先生脸亦有点泛红。

他自诩知音,因此与这个深通音律的水军军官交情莫逆,没想到这一次栽了个大跟头,登时把签收条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走到乐班的笛手身边,道:请把笛子给我看看。

那笛手递过笛子,林先生按动笛眼,吹了几个音符,动容道:果然!国强,没想到你居然已到如此境界!这一下那施国强也盖不住脸了,忙道:这不是我听出来的,是这位左桥号送货的朋友说的。

林先生和宣鸣雷同时有点动容。

郑司楚一副市侩的模样,身上穿的亦是一件满是鱼腥味的旧衣服,实在想不出这么个人能够听得出来。

林先生抢上一步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虽然他一身华服,和郑司楚不啻天壤,但一谈起音律,他毫无架子。

郑司楚自悔多嘴,但话已至此,不说总不成。

他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姓左,叫三毛。

因为要尽量说得含糊,这几个字说得甚是吃力。

林先生听得这人话都说不清,更是吃惊,心道:这人定然是个天才啊。

他知道音律亦如棋弈,天份最要紧,见郑司楚如此,不由动了怜才之心,道:你叫三毛吗?三毛,进来进来,你会吹笛吧?郑司楚更是不安,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他这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伙计,林先生怜才之心更盛,从一边架上取下一支紫竹笛,道:来,吹个曲子听听。

郑司楚只待说不会,但见一边的宣鸣雷目光灼灼,眼里带着点嘲弄的笑意,定然不信这个鱼行伙计能吹得好,心头却是一动,道:我吹得不好。

林先生道:没关系,我听听。

他已见郑司楚辨音有明察秋毫之能,已大起怜才之心,心想此人说不定是一块未琢之璞,沦落在咸鱼行做个伙计实在太可惜了,有心要抬举他。

但郑司楚接过笛子来,却又犹豫了。

他吹得最熟的便是那支《秋风谣》,但这支曲子凄楚悲怆,实在不适合这个喜庆的日子吹奏。

林先生见他犹豫不决,只道他胆子小,便道:小兄弟,不用怕,我这儿,全都是朋友。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尽管共和国是以人人平等为口号,但林先生这种大户人家主人和施国强这样的工友肯定不会是朋友,顶多林先生比较随和,没架子而已。

郑司楚顿了顿,忽然将笛子放到唇边,吹了两个音符。

那是一曲《一萼红》。

《一萼红》曲调柔媚,在酒楼歌肆中常能听到。

郑司楚对这曲子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当初与程迪文在酒楼,听到宣鸣雷发酒疯时弹唱的那曲《一萼红》,有点兴趣,因此练习过几次。

只是这个调子变化甚多,若是程迪文吹来,自能如百鸟齐鸣,美不胜收,郑司楚吹来,却显得平平无奇。

现在就看宣鸣雷了。

郑司楚心中想着。

他也自知这曲子吹得并不好,但自己却是有意揣摩着那一回所听到的宣鸣雷弹奏的调子在吹。

《一萼红》原本很柔媚,但宣鸣雷上回在酒楼中却弹得慷慨激昂,直如天风海雨逼人,再没第二个人会把《一萼红》弹成这样的。

宣鸣雷在听到郑司楚吹响第一个音符时,脸上毫不掩饰地现出鄙夷之色,倒也不是鄙夷郑司楚这个人,而是对他的笛技嗤之以鼻。

只是随着郑司楚吹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竟然全神贯注地听。

一边的林先生倒大为奇怪,心道:这个三毛把《一萼红》吹成这样,笛技实在乏善可陈,宣兄怎么对他如此看重?是了,定然宣兄见他一个伙计也有这等手法,亦起了爱才之心。

他自己对郑司楚起了爱才之心,便觉得谁都会爱郑司楚之才。

其实郑司楚的笛技虽然不能算门外汉,却当真算不上有什么了不起,比林先生那个乐班里的笛手差得远了。

郑司楚吹了半曲便停下来。

倒也不是别个,因为他长久不练,已经把后半段都忘了。

林先生接过笛子,道:小兄弟,你应该向人学过笛子,但没怎么练习吧?郑司楚点了点头。

林先生道:我说呢。

你手法虽然生涩,但姿势很是标准,应该是向好手学过。

郑司楚对这林先生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在军中时他对吹笛兴趣不是很大,也没向程迪文学过,后来退伍,有点兴趣了,程迪文却又没空教他了。

他这点吹笛之技,其实全是当初蒋夫人点拨的。

蒋夫人双目已盲,服侍她的石仙琴是琴技名手,对笛技并不专工,也没耐心对郑司楚循循善诱,对他二人的指点,郑司楚只能私下里揣摩领会。

但蒋夫人和石仙琴都是音律高手,就算仅仅指点一二,郑司楚亦是得益良多,与那些全然靠自己摸索吹笛的全然不同,而林先生一眼也看出来了。

宣鸣雷在一边忽道:林公真是法眼如电。

这人应该投过明师,可惜未能精益求精。

林先生听得宣鸣雷这般说,登时心痒,忙道:宣兄,你能不能收他做弟子?他见宣鸣雷笑了笑,又道:我知道宣兄你专精琵琶,但一法通,万法通,何况琵琶指法与奏笛指法颇有相通。

琵琶指法与奏笛指法颇有相通这句话,倒当真不假。

林先生见宣鸣雷也这般说,实在又惊又喜,既得意于自己慧眼识珠的眼光,又盼着能调教出一个笛子好手来,因此这话说得极是诚恳,生怕宣鸣雷不愿。

宣鸣雷笑了笑道:林公一心抬举他,还不知他自己愿不愿意。

林先生道:愿意,愿意,肯定愿意!我跟左先生很熟的,向他说一句便成。

小兄弟,你愿不愿意?来我家里,食宿全包,逢年过节还做一身新衣服。

看他那样子,已是急不可耐了。

宣鸣雷道:林公,只是这般听了半支曲,尚不能说明什么。

这样吧,我让他好生施展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积重难返的毛病,到底值不值得雕琢。

林先生见宣鸣雷答应下来,大为欣喜,忙道:好,好。

宣鸣雷又道:那支曲子还要多练,在这儿也太吵,我带他上楼去吧。

这偏院原本就是林先生用来给乐班练习的,楼有三层,林先生平时就在乐班练习时上三楼闲坐喝茶打发时间。

这支曲子明天喜事上要演奏,今天务必要排练精熟,林先生确实脱不开身,见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宣鸣雷居然如此上心,他更是欢喜,不住道:有劳宣兄了。

心道:我这乐班笛手是个软肋,可惜碰到这三毛晚了点,要早半年,今天定然能派大用场。

也没关系,以后总有大用的。

林先生这个乐班在东平东阳二城大大有名,大户人家办喜事,基本上全要前来商借,谢礼亦颇为丰厚。

若是真能把这个三毛培养成一个笛子名手,他这戏班肯定会更加名声大振。

施国强在一边见林先生三言两语,居然要把郑司楚留下来,心中不免有点妒忌,心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福,主人跟宣先生两个都有点呆气,这三毛倒是有福气。

在一边插嘴道:林先生,只是左桥号那边……林先生道:左先生那边打什么紧。

要是这小兄弟真个有才,我马上写个条,你叫个人把收条送回去,他就住这儿了。

施国强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说,转身出去了。

宣鸣雷已站起身,向林先生拱了拱手道:林公,那我先带他上去。

林先生道:宣兄请。

宣兄,请你费心了。

宣鸣雷呵呵一笑道:林公放心。

这人到底是不是个人物,我宣鸣雷不会看走眼的。

他这话其实已相当露骨,郑司楚听他这般说,登时明白宣鸣雷定然已看破了。

但林先生显然并不曾听出宣鸣雷的言外之意,笑道:宣兄的眼光,我向来佩服之极。

小兄弟,打点精神,把你的本事全使出来。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郑司楚胆小,结果发挥失常,被宣鸣雷一通痛贬,害得自己与一个未来的奏笛名手失之交臂。

因为练习时声音颇为吵闹,偏院本就甚是僻静,上了三楼后,越发静悄悄的没声音了,下面鼓乐齐鸣的声音这里一点都听不到。

郑司楚上了楼,宣鸣雷拉过一张椅子,嘴里一边哼哼着: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

银汉崩流,惊涛壁立,洗出明月如弓。

这正是当初宣鸣雷在酒楼所唱的一首《一萼红》,只是他脱头脱脑突然吟这几句,实在有点怪异。

郑司楚却是心中雪亮,知道宣鸣雷定然已经看破,但自己长相全然变了,他又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故意这样试探。

现在已无旁人,他也不再做作,不等宣鸣雷说完,低声道:宣兄。

这已是郑司楚本来的声音。

他说得并不响,但宣鸣雷却如闻惊雷,一下转过身来盯着郑司楚,低声道:真的是你!虽然宣鸣雷装得若无其事,但一瞬间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惶。

郑司楚一直担心着宣鸣雷会翻脸,可事到临头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镇定。

昨天夜里他一直想不好该怎么与宣鸣雷对谈,真个碰到了,却一点都没有紧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郑司楚想到的是兵法中的这句话。

当一个人尚存退路时,总不愿冒险,而一旦走投无路了,反倒可以放下一切。

而现在,郑司楚就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父亲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自己,但他却不能苟且偷生。

不论如何,都要赌一赌。

宣鸣雷的脸色刹那间已变了数变,也不知他想些什么。

郑司楚竟然找上门来,是他第一个想不到;而郑司楚居然长相完全变了,更让他想不到。

他看着郑司楚,道:郑兄,你真是胆大包天。

在见到宣鸣雷之前,郑司楚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但真个见到他了,郑司楚反倒无比镇定。

这正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吧,他想着。

兵法中亦云围师遗阙,说的是包围敌人,一定要给敌人留下一条逃生之路,否则这敌人走投无路,便会不顾一切。

以后他觉得那只是行军才能用到的道理,但此番与父母南下逃生,所遭遇的与兵法一一映证,对活用兵法的道理更体会得深了一层。

他拖过一张椅子来坐下了,微笑道:因为我已没别的路好走了,这一套富贵,与其送与旁人,不如送与宣兄。

他说得平静,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现在,自己已将底牌亮给了宣鸣雷,赌的就是宣鸣雷会怎么做了。

不过他已有八分的把握,因为宣鸣雷把自己单独带到此处,并且哼哼着那几句《一萼红》,他有把握宣鸣雷不会将自己交出去了。

宣鸣雷又打量了郑司楚一下,低声道:原来郑兄也有这人皮面具,当真了得,令尊与令堂大人想必也在那左桥号中吧。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正是。

若宣兄将我一家人交出去,此功实是非小。

宣鸣雷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顿了顿,他道:好吧,郑兄,你先为我吹上一曲。

虽然在三楼上说话,下面的人听不到,但万一有人听到里面没有笛声传出,说不定又要节外生枝。

郑司楚听他这般说,心中把握已有了九分,拿起笛子凑到嘴边。

他吹得最熟的正是那首《秋风谣》,便信口吹了起来。

因为不再有心事,吹来反倒越发纯熟,蒋夫人说这支曲子原名《国之殇》,本是帝国军歌,他现在信口吹来,更增英锐之气。

一边吹,连宣鸣雷都不再去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这一曲结束,便要见真章。

《秋风谣》不长,很快就吹完了。

他吹完这一曲,抬头看向宣鸣雷,却见宣鸣雷眼中已经十分平静,却已多了点佩服之意,低声道:今日酉时,我会过来与吾兄商议。

成了!郑司楚差点要欢呼起来。

宣鸣雷站起了身道:下去吧。

他们一下楼,林先生和那班乐师还在练习。

林先生见他二人下来,忙迎上去道:宣兄,他怎么样?有可造之处吗?宣鸣雷摇了摇头,叹道:林公,要让你失望了。

这小兄弟若是从未学过,还可调教,但现在手法已经学僵了,就算再改回来,便如本应南行,却向北走了千余里,再转头,想要大成,难矣!听宣鸣雷这般说,林先生大失所望。

他看了看郑司楚,心道:宣兄真是个直肠子,当面说了出来,这小兄弟本来心怀希望,这回真是要失望了。

不过他也知道宣鸣雷对音律之道极有造诣,说出话来不会有误,他说这三毛没什么价值,就真没价值了,叹了口气道:如此也没办法。

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郑司楚,对一边的施国强道:国强,拿十个银币给这小兄弟吧,权当耽搁他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