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险死还生

2025-03-27 01:25:22

三月初三是踏青节。

这一天,共和国内各部各司放假一天,方便人们沐浴更衣、踏青扫墓。

可是影忍南天官南斗却不能休息。

他从下午便来求见大统制,但在荷香阁外的小厅里等候半天,大统制仍然未归,他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

影忍分南北两部,北部影忍北斗失陷于西原,现在由他临时担当两部天官之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偏生在要向大统制汇报紧急情况的时候,大统制又长时间不接见,让他更加不安。

自他晓事以来,便视大统制若神祇。

每当他有要事禀报,大统制也立刻让他谒见,可这一次已经等了大半晌,大统制居然还没回荷香阁。

精力过人的大统制,难道也会为什么事举棋不定?南斗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定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大统制是不可能顾此失彼的,一定是这样。

天已暗下来了。

正当南斗觉得今天大统制恐怕不可能再见自己时,有个人出现在小厅门口。

南斗大人。

那是大统制的书伍继周。

南斗连忙站起身,道:在。

大统制有请。

虽然这也只是一句套话,南斗还是一阵激动。

高高在上的大统制,每次接见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让伍继周用个请字,当真是礼贤下士。

他连忙走过去,刚到伍继周跟前,却是一怔。

眼前的伍继周脸色非常不好看。

身为大统制的书,此人也一向精力充沛,但现在却面色苍白,仿佛三天没睡一样。

只是南斗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多说一句,跟着伍继周走到荷香阁前。

伍继周到了门前,沉声道:大统制,南斗大人到。

让他进来吧。

伍继周伸手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伍继周示意南斗走进去。

南斗一走进荷香阁,门又喀一声关上了。

南斗。

南斗下意识地伏在地上。

共和国早已废除了叩拜礼,唯一的例外便是影忍。

影忍内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见南北天官要行叩拜礼,两部天官面见大统制同样行叩拜礼。

南斗行了一礼,大统制才说:起来吧,坐下。

南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敢抬头去看大统制。

他正准备开口,大统制已将一张纸推了过来,看一下这名单,记住。

纸上写着六七个名字,打头的是吏部司司长顾清随,接下来几个也都是各部的高官。

南斗的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看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道:记住了,大统制。

这几人要严密监视,一旦这些人私下密议,立刻前来汇报。

这些人要有异动?南斗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但他已经习惯了多做少想,只是低声道:遵命。

纸片又收了回去,南斗马上闻到一股焦味,定是大统制将这纸片在灯上烧了。

他正待开口,忽然听得大统制又道:一旦这几人联络他人,你也要立刻向我汇报。

南斗不由怔了怔。

顾清随本身是吏部司最高长官,是共和国中排名前十位以内的高官,加上现在暂领国务卿事,实际上已经是共和国的第二号人物了。

这个人如果也不再可信,岂不是动摇了共和国的根本?他虽然一向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按大统制的话去做,但此时却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大统制突然又问了一句。

南武连忙站起来道:禀大统制,天机前天例行检查,一直未来汇报。

天机是南斗手下负责监视的人。

因为他监视的都不是那些最重要的人,所以难免有点应付了事。

毕竟,每十天报上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连南斗都看得有点烦了。

前天应该是天机上汇报的日子,但他却没有出现。

南斗先还觉得可能天机一时延误了,本来这也是失职,但南斗觉得大家同事一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为这点小事向大统制禀报,实在有点没事找事,因此没太在意。

谁知到了昨天,天机仍然未曾出现,南斗才觉得有点不妙,立刻向本部诸人查探。

只是影忍本来就是个秘密机构,各人做各人的事,相互之间极少联系,竟没人知道天机在哪里。

等南斗派人四处查探,发现天机竟如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才明白出事了。

现在来禀报,已经晚了两天,他实在有点担心大统制会震怒。

不过大统制听了后只是哦了一声,道:再去找,找到后严罚。

南斗松了口气。

本来他觉得自己恐怕也难逃失职之过,没想到大统制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发落了。

他正待告辞,忽听得大统制又道:此人监视的是哪几个人?南斗道:是魏上将军、前金枪班程班长、前礼部俞副司长、莫次帅家属……南斗六星每个人要监视的少则六七个,多则十来个,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何况天机监视的尽是已致仕的官员,有几个多年不曾在公众前露面了,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要想起这些来也不甚易。

报了六个,突然想起来了,道:对了,还有郑国务卿。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根尖刺,一下刺在了大统制的心底。

尽管他的涵养已到了山崩地裂于前而不变色的地步,仍是差点站起来。

一定是他!大统制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涩。

郑昭,对这个身怀秘术的人,大统制从来不曾掉以轻心过,但因为远征之事两人决裂,又因为此事无暇顾及,现在一定有变故了!一想到这里,大统制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郑昭是一个极为得力的助手,但一旦反目,就是最为可怕的敌人,因为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这个人更了解自己了。

他忽地站了起来,喝道:立即召集人手,去郑昭府查探!南斗半晌不曾听得大统制的声音,正不知大统制正想些什么,忽然听得大统制站了起来,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抬起头道:是。

大统制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如果雾云城没有影踪,你带一队人即刻南下,责令去东阳城的沿途驿站加紧盘查过往人等。

凡是渡江南下之人,每人都要加意盘查。

南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他有点惴惴地道:查郑国务卿吗?大统制缓缓点了点头,正是。

顿了顿,又道:另外,你们查探之时,万万不可落单。

郑昭……大统制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此人有妖术在身,能控制旁人心智。

若见同伴举止有异,格杀勿论。

最后这四个字,南斗终于不敢相信,他破天荒地抬头,反问了一句:格杀勿论?大统制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黑影。

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去吧,不能再延误时机了。

南斗一走,大统制也终于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郑昭。

郑昭。

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心底的怒火就仿佛升得更高。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郑昭肯定早已恢复知觉了。

此人吃了一次大亏,却也知晓了自己的大秘密,竟然隐忍至此,实在可惊可怖。

只是,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风声的?大统制不禁有些迷惘。

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是前几天议府居然以顾清随为首,几个司的司长联名向议府提出了对大统制的不信任案。

顾清随暂领国务卿以来,因为能力不及郑昭,那些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远征军失败的消息一传来,顾清随就险些瘫倒在地。

毕竟,出动这样一支庞大的远征军,仅兵员的调度、给养的保证以及种种善后事宜,便已让他应付不暇,而远征失败,留下的烂摊子已超出了顾清随的能力。

一旦民怨起来,顾清随便很有可能被当成罪魁祸首推出去顶罪,以平民怨。

也许,顾清随正是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才铤而走险吧。

议府当然有权提交不信任案,这是共和国的国法规定。

只是如今举国上下都视大统制为神明,说有人会否定大统制的政绩,那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是,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当真发生了。

顾清随自是明白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附和他的那些人却是失心疯了不成?一定是有人指使!当时大统制便这样想。

原先在共和国里有可能挑战自己权威的,充其量只有三个人。

但一个已经人头落地,另一个一年来一直人事不知,无异于行尸走肉,因此大统制最关注的是最后一个。

不过,眼下看来,顾清随背后的其实是郑昭才对。

郑昭一定想要南逃,所以才让顾清随上书来绊着自己。

郑昭,我一念之慈,没有把你赶尽杀绝,结果却是如此!大统制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以至于指节处都变得发白。

尽管他早就有这样一个信念:凡事若不做绝,则不如不做。

但他对于丁亨利和郑昭这两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左膀右臂,却一直无法做绝。

只是,现在大统制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一切。

他冷冷地看往南墙。

尽管那只是一堵挂着字画的墙,但大统制的视线却仿佛透过了墙壁,直达远方。

就在大统制往南边看来的那一刻,坐在车中的郑昭忽地打了个寒战。

郑夫人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掖了掖郑昭的外套,小声道:冷吗?郑昭摇了摇头。

尽管三月暮春尚有寒意,但他身上穿得不少,照理不会觉得冷。

只是,这一阵莫名的寒意来得如此突然,简直有种妖异之感。

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也小声道:行了,我去替替司楚。

他们一家三人逃出雾云城,已是第三日。

郑昭警觉之极,这三日里已变换数次行路方式,首先三人分头而行,然后他去车市买了辆旧车,再与夫人和郑司楚两人碰头。

当年郑昭还是五羊城三士中的说士时走南闯北惯了,本来就是追寻踪迹的大行家,自信如此行事,就算大统制派了人来追杀,也定然无法追踪下去。

他拉开了大车的前窗,小声道:司楚。

郑司楚正在赶车,听得父亲的声音,回头道:父亲,怎么了?我来替你一阵。

郑司楚道:我还不累,父亲,你歇着吧。

郑昭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快到于意镇了,你这样子会让人起疑心的。

于意镇是雾云城南下路上的一个大镇,距东阳城只有两百多里。

郑司楚已换了套旧衣服,但那副英锐之气却总是遮掩不去,的确不太像一个寻常车夫。

在路上时过往行人不多,一旦到了那些大镇子上,便很难不让人注目。

郑司楚心想也是,便不再推辞,带住马停下了车,和父亲换了个位置,自己进车厢里歇息。

一坐在赶车的位置上,郑昭又扫视了周围一眼。

车是买的旧车,他的骑术甚精,赶起车来也比郑司楚更熟练,而他脸上的面具亦不曾除去,配上一身旧衣服,十足便是个风尘仆仆的车夫。

大车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天快暗下来时,已到了于意镇。

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下,让马匹也歇息一下。

因为对外宣称是母子外出,郑昭则是雇的车夫,所以郑司楚与郑夫人一间客房,郑昭则睡楼下的大统铺。

郑昭心细如发,吃饭时亦自己坐在下面扒了两碗,十足就是个车夫模样,完全没露分毫破绽。

吃完了饭,郑昭在大统铺躺下来。

睡大统铺的都是些脚夫之类的人,幸好天不算热,还没什么汗臭。

饶是如此,郑昭仍然觉得身上痒痒的,不是滋味。

从雾云城一路南下,路上风波不起,毫无波折,顺利得出奇。

但郑昭知道,顺利只是暂时的,最难的便是渡江。

要在路上拦截自己,几乎不可能,大统制一定也想到了此点,所以与其在沿途分散力量,不如就在东阳城严防渡江之人。

这一路上郑昭尽在想着如何渡江,可是一直想不出有什么万全之策。

也许,仍然只能化整为零,分头渡江?想来也唯有此策最有把握。

正在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在床上坐了起来,却见几个身着卫戍铺制服的人站在门口。

边上有个脚夫模样的汉子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又要查铺了,真是要命。

郑昭心中一动,道:老哥,这几天老在查吗?那汉子只怕常在路上走,一脸的不高兴,道:可不是吗?听说是逃了几个杀人重犯,我这几天投宿过三回客栈,就被查了三回。

那几个卫戍已一个个查了过来,也许他们这么天天查都有点烦了,所以并不认真,到郑昭跟前也只是随意看了看便过去了。

但看到边上一个年轻人时,其中一个卫戍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翻开来对了对。

郑昭眼尖,扫了一眼那人拿的像册,心里不禁一沉。

像册上,左边那个老者正是自己,另一个,便是郑司楚。

一定是大统制手下的南北天官出动了!郑昭只觉眼前一阵晕眩。

大统制的手下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自己刚到,像册居然比自己更先到。

好在大统制千算万算,终究算不到自己有人皮面具,可是夫人和司楚却仍是原先的样貌,究竟该怎么办?那卫戍打量了一阵这年轻人,觉得此人不像是郑司楚,哼了一声,正待转过去,另一边铺上有个人突然翻身下榻,猛地向门外冲去。

这人跑得如此突然,边上另一个人愕然道:老五,你怎么了?想必是他同伴,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逃走。

那几个卫戍立时拔刀追了过去,喝道:站住!可是这人却似不顾一切,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已夺门而出。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了,旁人全都惊得呆了。

两个卫戍追了出去,那拿像册的却不追,拔刀指着方才喊叫的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那个人也已吓得呆住,只结结巴巴道:我……我姓李,那是我五弟,我们是给人赶货的。

我们……我们都是好人啊!那卫戍喝道:好人跑什么!说着手上已掏出一根法绳,一把扣住那人手腕。

那人叫屈道:我也不知老五跑什么,我们真是本份做生意的,不是坏人哪!客栈的这一通混乱,郑夫人与郑司楚在楼上也已察觉了。

郑司楚侧耳听了听,小声道:母亲,我去看看。

郑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声道:司楚,小心点。

郑司楚点了点头,转身到门边,先听了听,又拉开一条缝,见楼下已是人头攒动,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卫戍拉着一个大呼小叫的人出门。

这时一个店家正走过来,他叫住了道:大哥,出什么事了?那店家苦着个脸道:卫戍铺来抓人,没想到是李家兄弟犯了事,倒霉。

客官,你们好生歇息,不干你们事。

那李家兄弟住这店不止一回了,他也知道那两人底细,没想到偏生是这两人出了事,实在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郑司楚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他还真以为是父亲被查出来了,一时间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听得抓的是不相干的人,这才如释重负。

看来,上天也在关照自己。

他看着几个卫戍拉着那人出去,这时客栈重又关上了门,看热闹的也各回房中歇息。

不过,因为出了这事,住客有了谈资,纷纷谈论。

有个多嘴的大嗓门一边咂着嘴,一边摇着头道:想不到李家兄弟原来暗地里还在做不公不法的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边上有个人打抱不平道:老鸹,什么事还不知道呢,你也别乱说,李家兄弟一向本分。

那人道:好人跑什么?一定是背地里做了亏心事!人群中,郑司楚看见父亲也夹在里面。

只是他见父亲连看都不看自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忖道:父亲当真镇定。

大统制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一家不利,郑司楚实在想不出来。

也许,父亲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他想起了丁帅。

共和国军人之首的丁帅,一样要出逃,是不是也同样知道了什么大统制无法容忍的事?一瞬间,郑司楚觉得这世界仿佛沉入了一片浓厚的迷雾中,厚得什么都看不清。

现在去问父亲,他也一定不会说的。

如果到了五羊城,也许他会说吧。

他回到房里,掩上了门,又不禁向北边望了一眼。

再见了……也许是永别,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郑昭便已挂好了马匹,将大车赶出来了。

买了点糕饼,一家人重又上路。

赶路的人行色匆匆,倒也并不奇怪。

上了车,仍是郑昭赶车。

待出了于意镇,郑司楚满腹狐疑再也忍不住,拉开前窗,小声道:父亲。

郑昭坐在前面驾着车,也不回头,只是道:你先歇着吧。

明天就能到东阳城了。

到了东阳城,就该设法渡江了。

郑司楚知道父亲正在想着如何过江,但他实在忍不下去,道:父亲,大统制为什么要对您下手?郑昭手中的鞭子颤了颤,回过头道:司楚,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郑司楚仍然道:父亲,您在醒来的时候,说您昏过去都是因为大统制。

那时您是被大统制下毒了?这个问题郑司楚一直想问,但一说出口,换来的却是郑昭的沉默。

半晌,才听得郑昭道:司楚,到时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你只需记住……他还没说出要郑司楚记住什么,忽然急道:小心,有人追来了!郑司楚虽然在车中,但侧耳倾听,也已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这条路是去东阳城的大路,平时过往人不算少。

虽然这一段路上没人,但只怕从来没有人在大路上疾驰的。

他道:是追我们的?静观其变。

郑昭说得很沉稳,只是心中也已觉得不妙。

昨天,他用摄心术控制住了那李家老五,让那人夺门而出,将卫戍引了出去。

然而那只是权宜之计,当卫戍拷问明白李家兄弟全然与自己无关时,假如有多智之人,当能明白客栈中旁人定然可疑,因此昨晚他一晚都没睡好,担心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找上门来。

侥天之幸,昨晚不再有人来,只是现在终究还是赶上来了。

他道:司楚,你和你妈准备好武器,万不得已,我们就得动手。

顿了顿,郑昭又小声道:到时不要留手!郑夫人虽是女子,却曾为武将,相比较而言,郑昭倒是武力最弱的一环。

郑司楚不再说话,从车座下取出了两柄短剑,交给母亲一把。

此时远远地听得有人叫道:前面的车子,站住了!郑昭停住了车。

片刻,便听得马蹄声如疾风骤雨,已到跟前。

一到车边,马匹立时停住,郑司楚在车中亦听得清楚,忖道:不妙。

这些人驭马之术大是高明,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不知父亲能不能应付过去。

却听郑昭大声道:几位大爷,我们是棣华堂刘家的,去东平城省亲,有什么事吗?棣华堂是一个有名的药铺。

共和国药铺不少,最大的有三家,号称三堂,其中雾云城回春堂最大,五羊城保和堂第二,东平城棣华堂第三。

棣华堂东主姓刘,当初因为劳军有功,受到过表彰,此前郑昭昏迷不醒,戚海尘开的成药中便有棣华堂出品。

那几人中有个领头模样的道:是棣华堂的?我们是卫戍铺的,你怕什么?郑昭抹了下额头,陪笑道:我还以为是碰上剪径的了。

我们舅老爷交待,路上不能出岔子,刚才几位大爷真把我这条老命都吓掉了。

老爷、太太这一类称呼,共和国早就已经废除了,但对于老年人来说,过去的称谓叫惯了,向来改不了口。

现在郑昭打扮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车夫模样,这样说来反倒合情合理。

那人看来也并不曾起疑,道:喔,车里是什么人?是我家舅老爷的表妹跟表外甥。

几位大爷,要不要查一下?那人点点头道:好,你让他们开门。

郑昭跳下车,嘴里絮絮絮叨叨地道:表舅姑,这几位卫戍大爷要查问,麻烦你们让他们看看。

说着便去拉车门。

正在这时,那几人中有一个人的坐骑忽然发出一声嘶吼,在原地不住打转,马上骑者拼命拉着缰绳。

这一下变故大是突然,与郑昭说话的那人也不由一愕,郑昭却猛地拉开车门,喝道:杀了!郑司楚一直从车帘缝隙间看着外面。

听得父亲与那人搭话,他也在打着主意。

这几人到底想干什么?是例行检查吗?听得父亲忽然一声厉喝,车门已猛地开了,他下意识地向车外一跃,飞身向那个靠得最近的人扑去。

外面,有五个人。

母亲自保有余,但让她出手是不太现实的,而父亲只怕根本对付不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痛下杀手,杀得一个是一个。

虽然父亲说不要留手,只是他生性实在不愿妄杀平人,当短剑眼看要刺入那人咽喉时,他的手不自觉地一软,已变剑为掌,一掌削向那人脖颈。

那人骑在马上,而郑司楚是从车上扑下,两人高度相仿,车中突然扑出一个持剑之人,那人全然不备,已被郑司楚一掌削中脖子,砰的一声摔下马来。

若是常人,郑司楚这一掌足以让他立时昏倒。

但这人的脖子却硬得出奇,人是摔下马来,却不曾昏倒,厉声道:就是他们!动手!这不是寻常卫戍!郑司楚心中已是雪亮。

这些人,一定是大统制直接派出来的好手。

他懊恼不已,父亲明明让自己痛下杀手,可自己还是心软了一下,只怕反要害了自己一家性命。

此时他已落到地上,眼见那人中了自己一掌仍然不昏,立时抢上前,短剑再次刺去,这回再不留情了。

但刚抢上一步,边上忽地人影一闪,有个人已飞身从马上一跃而下,挡住了他的去路,手上握着的竟是一柄尺许长的三尖叉。

三尖叉这种武器,军营中根本没人使用,但卫戍中却有不少人爱用。

因为这种武器可格可挡,是近身防守的利器,据说是刀剑的克星。

郑司楚在军中时,虽然与人以刀剑相搏不止一次,但还从来没有与用三尖叉的人斗过。

他连冲了两次,都被那人的三尖叉挡住了,但那个使三尖叉的只觉郑司楚短剑沉重,尽管说三尖叉能克刀剑,但斗下去显然是克不住的,急叫道:天同,快来帮手!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翻身下马。

这五个人并不长于马上击刺之术,但步下拳脚刀剑之术却是极精。

原本觉得这一趟差事只怕找不到,不怕斗不过,只是郑司楚出手如电,虽然只是一柄短剑,这用三尖叉的天相居然不是他对手,全都大吃一惊。

先前被郑司楚一掌击落马下的那人名叫天府,也已一个鱼跃翻身而起,喝道:七杀,你去捉车上的!天梁……谁知他还没分派停当,边上忽地有一个人疾冲过来,连人带马猛地撞向天府,却是方才那带不住马的天梁。

天府全无防备,而天梁冲得也极是凶猛,似乎根本不以为意,马将天府踏在蹄下,天梁自己也从马背上直直摔了下来。

这时那七杀见天同与天相两人缠住了郑司楚,自己正冲向车中,没想到同伴中的天梁居然突然向天府出手,不由呆了呆,喝道:天梁,你疯了?却听天府嘶声叫道:是妖……术字还不曾出口,天梁连人带马足有八九百斤的份量,全压在他心口,一口血涌上来,顿时气绝毙命。

妖术!七杀心头不由一阵阴寒。

他们先前曾听南斗天官说过,郑国务卿身怀妖术,能控制旁人心智,因此要格杀勿论,却不知到底怎么个控制法。

看来,天梁正是被郑国务卿控制了心智,才会向天府下手。

他心头一阵茫然,但脚下却丝毫不慢,快步向车边的郑昭冲去。

此时天同与天相两人已联手缠住了郑司楚。

若是单打独斗,郑司楚还能占得上风,但这两人一联手,两柄三尖叉直如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郑司楚的短剑总是递不进去。

他眼角仍然看着车边,见另一个人向大车冲去,心下登时一慌,这般一来,手中短剑已有破绽,天同天相两人得势不让人,齐齐逼上一步,嚓的一声,天同手中的三尖叉从郑司楚臂弯扫过,险些将他的手臂废了。

郑司楚心头更是惊慌,但实在脱身不得,只能勉力支持。

七杀脚下生风,已冲到了郑昭身边。

他们南斗六星直接隶属大统制麾下,平时监视的便是共和国高官显爵,何况大统制直接下令,见到郑国务卿便格杀勿论,他自是毫无迟疑,手中短刀已一挥而过。

眼见这一刀便要将郑昭的头都割下来,从车上忽然又伸出一支短剑,当一声将七杀的短刀格开。

那是郑夫人。

方才郑司楚出手太快,她的反应却没郑司楚那么快,回过神来时已见郑司楚与那几人交上了手。

待七杀过来杀郑昭时,她出手正好挡开了七杀的短刀。

只是这一刀虽然挡开,却觉手臂一阵酸痛,心知自己定不是此人对手,可是见郑司楚以一敌二,已是捉襟见肘,难以应付,生怕他分心,仍是一声不吭地勉力应付。

郑夫人当初曾统领女兵,但共和国的女兵实是聊备一格,很少有实战的机会,她的步下刀剑之术更是寻常。

好在七杀见她突如其来,不知郑夫人到底有什么本领,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欺近。

两人在车边刀剑相交,火星四溅,渐渐七杀已占了上风,刀势密如电网,忽然间身形一闪,抢上一步,一脚踢在郑夫人膝上。

郑夫人只觉腿上如折断一般疼痛,还要拼命坚持,七杀的刀又倏发倏收,在郑夫人臂上割出一道伤口,鲜血迸流,郑夫人短剑落地,却仍是不肯退下,还挡在郑昭身前。

七杀见郑夫人一个女子居然也能挡得住自己这么多进手招术,就算死在临头仍在护住丈夫,心中不免也生了敬佩之意。

他倒是好整以暇,心知郑司楚也已难有回天之力,便高声道:郑夫人,你还想撑到几时?郑司楚眼角瞟去,只见母亲的右臂鲜血淋漓。

他心如刀绞,手下一慢,天同的三尖叉已循隙而入,一下戳中了他的手臂。

虽然入肉不算深,但鲜血还是直溅出来。

郑夫人见他受伤,亦是心乱如麻,嘶声道:我随你们回去,你们放了他!七杀见郑夫人宁可自己丧命也要救儿子,心头不知怎地突地有些酸楚,心道:我母亲若在,她会不会舍命救我?他们南北两部影忍成员全都是孤儿,自幼都不知父母是什么。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南部诸星的职责主要是监视大统制指定之人。

在监视时见到那些人都有父母,看到母子之间尽享天伦之乐,他有时亦不免有感于心,但想到自己身为影忍之一,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

但亲眼看到郑夫人舍命救子,他就算再冷酷也心为之动。

心虽一动,手下却不慢,已趁机砍向郑夫人脖颈,心道:郑夫人,对不住了。

郑夫人已无还手之力,脸一下变得煞白,但就在这时,七杀的刀却像是砍在了一根隐形的柱子了,忽地不动了。

郑夫人一怔,定睛看去,却见七杀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中短刀直如有千钧之重,整个人却像是被寒冰霎时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她大为诧异,只道七杀还要来戏弄自己,喝道:你要杀便杀,我段氏门中,不会怕死!郑昭先前以摄心术控制住了天梁,只是天梁与他有数尺之遥,控制他极为困难。

见夫人命在旦夕,他不顾一切,突然转而制住了七杀。

七杀此时心神浮动,被郑昭趁虚而入,一下制住。

只是他见夫人不知就里,还在说话,急道:快……快杀了他!郑昭虽然有杀心术可杀人于无形,但无法控制多人,而且杀心术极费体力。

刚才用摄心术控制天梁,他已经差点要吐血,现在再控制住七杀,更觉心血涌动,似乎马上就要喷出咽喉。

本来郑夫人一剑刺去,七杀再无还手之力,只是她并不知道是郑昭控制了七杀,只道这七杀良心发现,手下留情,要她向七杀下手有点于心不忍,却仍是犹豫不决地要去拾刀。

只是她腿上受踢,手臂中刀,一时间哪里拣得起来。

郑司楚虽然在勉强支撑,却仍在关注父母一方。

本来见母亲遇险,他险些就要惊叫起来,却见那对手突然停了手,心中顿时一宽,喝道:母亲,快杀了他!只是天同天相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哪里容得他分心,郑司楚刚叫出声,天同手中的三尖叉已一下扫过,嚓一声正扫在郑司楚肩头。

先前郑司楚臂上中了一下还只是皮肉小伤,这回却被扫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立时将他半边衣服都染得红了。

郑司楚只觉一阵剧痛,心下一沉,忖道:完了。

他不知那七杀出了什么事,但即使七杀被母亲杀了,眼前这两人杀了自己后,父母仍然挡不住这两人。

一时间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忽然身子一旋,在地上扫起一片尘土,人趁势向后跃出了数尺,直冲向七杀。

先杀了此人,再与母亲合力与这两人周旋,方有生机。

这是郑司楚打的主意。

此时七杀只觉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根本动弹不得,眼见郑司楚直冲过来,眼里已露出惊恐。

眼见郑司楚的短剑便要刺中七杀,边上忽然有一道黑影掠过,一下搭在了郑司楚肩头。

这是郑司楚被天同三尖叉扫中的伤口处,他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短剑立时脱手,惨叫一声,人已屈膝跪倒。

而这一瞬间,七杀只觉身上那种无形的绳索一下松开了,他大叫一声,人一跃而起,向后连着翻了三四个跟斗,跳了出去,叫道:天梁!出手制住郑司楚的,正是天梁。

天梁先前受郑昭摄心术所制,已是毫无自主之力,踩死了天府后自己亦摔倒在地。

但郑昭转而控制住了七杀,他已悠悠醒转。

虽然神智已复,但身体仍是如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定是中了郑昭的妖术,可是该如何破解这妖术亦是漫无头绪。

躺在地上时,突然觉得手指有些疼痛,却是先前天府被踩倒后掉落的腰刀正被他压在身下,刀尖正戳在他指上。

这种细微的疼痛却让他的手指慢慢恢复知觉,眼见七杀也和自己一样中了妖术,他心急如焚,等看到郑司楚要冲过来杀了七杀,情急之下,一手奋力向那腰刀撞去。

这把腰刀极是锋利,一下割掉了他一根手指,而这阵剧痛也使得天梁刹那间恢复正常。

他翻身跃起,向郑司楚挥出了如意钩。

这如意钩能够伸缩,可长可短,平时只有尺许,一长却足有四尺多,一下搭住郑司楚肩头,救了七杀一命,只是一只手亦是鲜血淋漓。

这一下巨变让天同天相两人亦摸不着头脑。

刚才天梁踏倒天府时,他们两人只道天梁是窝里反,待见他制住郑司楚,天同喝道:天梁,你怎么样了?七杀在一边喝道:天梁方才是中了妖术。

不要紧了,慢慢上前,杀了他们!他自己中过一次郑昭的摄心术,知道郑昭妖术厉害,天梁虽然恢复正常,安知会不会有反复,亦不敢就这样迫上去,只是举刀慢慢逼近。

郑昭连用两次摄心术,而且都是相距甚远,体力实已透支。

他的摄心术出其不意能见奇效,但对方已有防备,只怕再也没有法子好想。

眼见郑司楚的肩头被如意钩搭住,血不住流淌,虽然知道这个儿子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还是感到无比的痛楚,惨然道:你们……你们是影忍吧?天同和天相互相看了一眼。

影忍是秘密组织,不过郑昭当初是国务卿,他知道这名字自是不奇。

天同冷笑道:郑国务卿,你已知道,那就不要再反抗了。

郑昭道:南武所要,只是我的人头。

请你们将拙荆犬子放了,我的人头便给你们。

郑夫人失声道:阿昭!郑司楚也叫道:父亲,别听他们的!七杀道:郑国务卿,你既然知道影忍,应该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

郑昭点了点头道:是,斩草除根,大统制自是如此。

他整了整衣服,向前走了两步,喝道:那你们谁来取郑昭人头?他说得凛然生威,天梁亦为之心头一颤,喝道:郑国务卿,你再上前,令郎的一条手臂便要废了!郑昭冷笑道:南斗六星,加上一个天官,你们还有两人不曾现身,难道怕我一个老头子吗?天梁听他说到南斗六星,亦喝道:你们在无想水阁已杀了天机,还要惺惺作态吗?郑司楚听他们说到无想水阁,心中一沉,叫道:你们把老师怎么样了?天梁道:楚先生已不在无想水阁了,不过,你们定会说出他的下落来的。

郑司楚听得老师无恙,心下一宽,忖道:原来他们已找上无想水阁去了。

去对老师不利,真是嫌命长。

他心头又是一动,暗道:是了,老师说过,与人交手,当扬长避短。

这些人本领非凡,我这样和他们斗,实是以短击长……这时七杀在一边喝道:还多说什么,快动手!他方才与郑夫人短兵相接,恶斗了一场,结果中了郑昭的妖术,险些丧命,现在却不敢再欺近了,只是不住呼斥。

天同天相两人闻声,却又踏上两步,便要动手。

哪知刚要上前,却听得一边的天梁忽然嘴里啯啯有声,天相不知出了什么声,扭头看去,叫道:天梁,你……天梁的脸又涨得通红,两颗眼珠子已然高高凸出,几乎要突出眶外。

七杀在一边也发觉天梁有异,惊道:妖术!是妖术!快动手!他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但转瞬又已上前,心道:郑国务卿的妖术只能控制一人,方才制住了我就制不住天梁。

只要下手快,怕他何来!郑司楚觉得方才如意钩将自己肩头抓得极紧,现在却已松了。

他也不管七杀叫的妖术不妖术,脚下一错,人已向前一步。

如意钩的钩尖一下脱出了他的肌肉,他左手一把抓住钩身,右手竖掌在杆上一击,喝道:撒手!虽然肩头有伤,力量不算大,但天梁的腕力却仿佛化为乌有,如意钩一下被他夺了过来。

他将钩在手上一晃,正待当枪一般刺去,天梁忽地一口血直喷出来,人直挺挺地摔倒。

也就是这时,郑昭亦软倒在地。

那是郑昭的杀心术。

杀心术极其耗费心力,郑昭知道以先前的距离是用不出来的,因此故意向前走了几步。

冒险一用,已将天梁毙于无形,但他也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了。

郑夫人不知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扶住了他。

郑司楚夺到了如意钩,舞了个花,人又抢上一步,喝道:杀!如意钩便如长枪一般刺出。

此时天同离他最近,见如意钩当心刺来,心头一骇,将三尖叉舞开了,只望能够挡开。

但三尖叉是短兵器,如意钩虽然比一般长枪要短得多,也有四尺许,也不知怎么一来,钩尖已闪过了三尖叉的挡格,一伸一缩间,已在天同心口刺了一下。

这如意钩与寻常长枪不同,前面是个倒钩,天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心便出现了一个血洞,人登时仆倒在地。

这正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一招噬心枪。

郑司楚对这路枪法用力最勤,单以枪法而论,实不下于老师。

他从军多年,战阵亦经历多次,如果只说枪法,至今尚无人能与他相较。

先前他用短剑与天同天相两人生死相搏,虽然难以招架,天同天相两人也暗自心惊,只道那就是他本领的极限,谁知一旦有了得力武器,郑司楚虽然身上带伤,这两人措手不及之下,竟然显得不堪一击了。

一边的天相没想到天同一招便被刺死,一时间吓得呆了,只是双脚仍在前冲。

郑司楚这招噬心枪枪势未老,又是一缩一伸,向天相当心刺去。

天相虽然手中有三尖叉,可是从未见过交牙十二金枪术,都不知该如何应付,又是神智已夺,连防都没办法防,如意钩还是一下刺中了他前心,与天同的死法一般无二。

杀天同天相两人竟如此轻易,郑司楚自己都未曾料到。

老师说,枪法无他,唯有扬长避短四字。

与力者斗巧,与巧者斗力,如此才是正道。

不过战场上实在少有一招一式斗枪的机会,郑司楚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也不曾真正体会过,直到现在才明白此中真意。

他出手极快,出招时根本不想什么,但两枪连杀两人,心中又有些不安。

耳边却听得有人叫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剩下那人已转身逃去。

那是七杀吓得逃了。

影忍出手,向来一往无前,没有临阵脱逃的。

只是七杀中摄心术在前,又见郑司楚枪术竟然神妙至此,已是意气全消,哪里还有胆子再上前来。

其实郑司楚杀天同天相纯是趁他们措手不及,他身上带伤,若天同天相能够凝神静气,方寸不乱地应付,胜负还是难料之数。

加上郑昭已经昏了过去,若是七杀不顾一切杀过来,也同样未必没有可胜之机。

只是七杀从来不曾碰到过这样的对手,哪里还想着反戈一击,只想先逃命再说。

郑司楚心知若被他逃了,仍是后患无穷。

他提气向前追去,但七杀尽管吓得惨了,本事却还在,抢到一匹马前,手在鞍上一搭,人轻飘飘地跃到马上,双腿一夹,已疾驰而去。

郑司楚见势也拉了匹马过来,只是他肩头有伤,没有七杀这等上马的本领,待跳上马去,七杀跑出了已有数十步。

追了一段,眼见七杀越跑越远,再追不上,他暗自叹息,只得废然而返。

一回到车边,只见郑夫人扶着郑昭坐在车边。

他跳下马道:母亲,父亲怎么样了?郑昭已经苏醒过来,见郑司楚回来,他道:司楚,追上了没有?郑司楚摇了摇头,颓然道:不成,追不上。

郑昭叹了口气。

若能灭了那人的口,事情也要好办一些,但那人既已逃走,多说亦已无益。

他勉强站起来,道:那只有尽快走了,趁现在路上没人。

郑夫人见郑司楚半边身子都是血,心疼之极,道:司楚,来,包扎一下,我来赶车。

郑昭道:不成。

小薇,你赶车的话太惹人注目,还是我来。

郑夫人见他仍是双腿颤颤的几乎站立不稳,心中不由疼痛,还待再说什么,郑昭道:不要多说了。

小薇,你臂上的伤也得包一下。

放心吧,到了东阳城便没事了。

他看了看一边那几具尸体,又道:司楚,把这几具尸首抬到边上树丛去吧。

尽管现在路上没人,但总会有人过路的。

尸体被发现得越晚,他们也就越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郑司楚和父亲两人合力将四具尸首抬到路边树丛里,将地上的血迹也扫掉了,又坐回车上。

郑夫人见郑司楚用了下力,肩头伤口又有血渗出来,心疼之极,道:来,司楚,我给你包一下。

郑司楚脱下外套,让母亲给自己包扎。

他年轻体健,虽然肩头之伤不算很轻,但还撑得住。

看着母亲给自己包伤,他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几个人方才一直说父亲有妖术,究竟是什么意思?郑夫人给郑司楚包好了伤,又拿出件干净外套让他换上。

见郑司楚若有所思,她微笑道:司楚,别担心了。

郑司楚差点便想问一下母亲是不是知道父亲有什么妖术。

那几个杀手本来完全可以将自己三人斩尽杀绝,可动手之时,确实有让人完全想不通的异样。

先是自相残杀,郑司楚还以为那人是父亲暗地里埋下的暗桩,可是此人后来却用如意钩伤了自己,而那个原本可以将母亲杀死的杀手又突然没动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因为父亲的妖术吗?国务卿和妖术。

这两个词相距如此之远,郑司楚从来不曾想过。

只是,现在他却觉得,熟悉之极的父亲身上,似乎也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马车走得很快,多少有点颠簸。

但郑司楚却仿佛完全不曾感觉到,心里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