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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5-03-26 19:50:12

给柳发了晚安,相泽自己却没睡。

当年他目睹凶案现场,可能跟凶手有关系。

凳子上柳女士模糊的声音传下来。

都是猜测,你听过就算了。

相泽不多问,帮柳女士扶凳子。

相册在。

柳女士下来,笑盈盈的翻开相册,相机不知扔哪去了。

相册上柳的照片不多。

三四岁时婴儿肥未消,开心笑出双下巴的脸;六七岁时缺失表情,团团的脸;到十多岁时越来越瘦,仅有的一两张抓拍的照片上笑容矜持了不少,温和之余有些迟钝的模样。

看到最后一张,相册空白处细心标记的年份是柳做英雄期间,他大概刚执行完任务,脸颊旁有块蹭花了的血迹,疲惫而冷漠……再往后没有了。

同为职业英雄,相泽那四年很忙,同学会聚不到一起,总共没见柳几面,他状态居然如此不好。

柳女士已走了,久久凝视着最后一张相片上他昏暗光线中略显阴森的眼神,相泽回忆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在一节专门取英雄名的课上,柳站在讲台上,亮出字板:刀锋寻一。

跟他和他的个性完全没关系。

我哥的个性是刀锋。

柳例行阐述取名原因,我哥的名字是寻一。

光线良好的教室,窄窄的讲台上,柳的神色坚定之余,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当时相泽就知道柳身上背负了两个人,柳会成为英雄。

警察同志,谢谢你!柳推回受害妇女的红包:为人民服务。

那我老公砸坏东西的赔偿……受害人的女儿这时赶到,柳给她指地方去填表,转而和木村一起收拾恍如刮过台风的警局大厅。

回来这么晚。

木村按着手臂被挫伤处的绷带,将柜台扶正,案子棘手?抓捕和取证后续还行。

柳把摔烂的椅子归到角落,就是上庭,估计头头一个都进不去。

啊,我听说那毒窝上头是个势力颇大的非法个性结社。

港口黑手党,他们都以这个名头行动。

柳试图倒腾出一片能落脚的地,语气无波无澜,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利益相关,上头不想办他们。

真理掌握在1%的人手里,巧的是他们通常有钱有权。

木村顿了下,抛开那些说起有意思的。

倒是那伙黑手党居然给个性起名字,一个比一个中二,什么罗生门、天衣无缝,道上的化名也按近代那帮大多活不过四十的文豪起。

这是怎么了?估摸能遇到柳,相泽顺路来警局看看,见到的就是这一片狼藉。

有个醉汉把自己老婆当外星人,大街上追着打。

那边女孩填完表格扶走受害妇女过去,她回头冲柳笑,柳回以点头,拐去办公间取东西。

差点出人命,幸好附近是我们警局,受害人冲进来,醉汉也跟进来,把本来就乱的警局搅的更乱。

木村接柳的话茬,扬了扬自己的伤臂,要命的是他还有不错的个性,我好不容易制服了他。

柳带着一打文件往外走:我得去趟医院。

相泽跟他出去:去做什么?昨晚有一嫌疑人吃屎中毒了。

……对了,我准备了定情信物,不太好意思亲手给你。

柳停下脚步,就着垃圾桶盖整理文件,说话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迹象,顺峰快递,注意查收。

相泽无言以对。

我走了。

你辛苦了。

柳本来知会了立刻就走,闻言却顿足,抱了抱相泽。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柳发梢滑过相泽脸颊,弥散来一股淡若于无的烟草味,柳也及时发现了这点,观察了眼相泽的反应,才走的干脆利落。

相泽抬头去寻柳离开的背影,看到刚才的姑娘截住了没走多远的柳,红着脸问:可不可以留给我你的电话号。

警局全国连锁,有必要吗?……她坚持,柳找了张纸条写下一串数字。

柳走远,相泽走到姑娘跟前,还没说什么,她就一脸屈服于淫威的把纸条交给了他。

相泽还疑问自己很凶么,看完,他还回纸条,心情复杂。

纸条上的七位数字,前四位0081是警局的区号,后三位110。

怪不得他这么多年没对象,破案了。

隔天相泽收到快递,个头不大不小。

相泽本想手撕快递,但怕里面的东西受损坏,规规矩矩的拆开。

打开一层又一层包装之后,相泽揭开最后的面纱,露出一截很漂亮的……骨头。

人类的臂骨,相泽确定。

他给柳发消息打电话没回应。

打给柳女士,柳不在家。

定位柳的手机定位不到,没有恐吓电话要赎金或情报,打给柳的警局,柳的同事木村说柳被临时调走,去向不明。

相泽不放心,回想柳抱着文件说要去医院,他瞥见柳整理的文件上有某医院的公章,便寻迹赶过去。

医院大厅有股奇怪的药水味,除了惨白的墙壁和制服就是花花绿绿的导示牌,相泽一眼就看见柳在挂号处队伍边的共享充电宝那,拿着没电关机的手机,对着用手机扫才能借充电宝的二维码发呆。

你真的一直在医院啊。

柳迟钝的看向相泽,想他来医院看什么病。

你不信?……吃屎中毒这谁信。

相泽给他扫了码,柳手机充上电开机,有来自相泽的三通未接来电一条信息,原来相泽没病,只是担心自己。

如此一来柳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前些天说的失足少女跟那吃屎人才同一家医院,她脚虽然找回来了,但皮肤大面积缺损,暂时不适合接上,得多躺几天。

她怎么断的脚?被男友砍的。

昨晚她男友还来探病,我得看着他们控制场面。

柳看了一晚魔幻恋爱荒诞剧,她既不起诉也不和他分开,他都给她下跪道歉了,他爱她,她更爱他。

爱他什么,会用刀?虽然难以理解,相泽仍抱以客观:有些人难以爱自己,于是疯狂的爱别人。

那人也得配。

她说他是她的英雄,那小伙还没像你这种正规的加入了英雄协会,自考了临时英雄执照。

柳越想越气,大多数英雄考试只看个性不考察社会信用,前期后期都没有审查,这码事也就让他几个月摸不着执照。

相泽岔开话题: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施暴?只是无数次中目前最重的一次。

电充的差不多了,柳薅下手机,外面天刚开始黑。

我步行回家,你跟我一起吗?好。

黑夜侵袭,路灯一盏连一盏亮起,将要入夏,空气暖和,通往柳新家的路正如柳形容的冷清。

相泽寻机提起快递。

务必随身携带,你带着它就像带着我一样。

柳停了停,又道,除了失足少女,和人才同院还有一个嫌疑人犯了肾病。

那是个菲裔少年,非法入境,为了来这把肾\'器官方面的个性以器官移植的手段卖给了这方面有需求的富人。

相泽虽不明情况,却有些同情那少年。

来这做什么?看雪。

只看雪?没错,只是在冬天去北海道看雪。

一个贫穷少年稚嫩而微末的心愿。

他开春来的,初夏被抓,等他出院,藏毒的量再加上他上线给他甩的锅,要么遣返要么蹲大半辈子的牢,注定看不到自由的雪了。

话题好像愈发沉重了,但世道如此,哪个受害人伤口还没点故事,哪个施暴者背后还没点苦衷,这年头人人都有隐痛,个性也改变不了,警察这职业不比职英光鲜,视野里是全社会的阴暗面,所到之处不是无底线的人间渣滓,就是用娘胎带来的劣根性把人生闹得一团糟的人。

你每次办案都尽职尽责,相泽道,我以为你的正义感不会让你平静以对。

我不奉行个人英雄主义,我清楚我在哪。

在国家机器的体制内,毫无公平可言的实力至上社会中。

你偶尔也说的出有情商的话啊。

柳沉默下来,相泽转头去看他。

电压不稳的路灯阴晴不定的灯光,晃照着这个捉摸不透的人。

相泽似乎在他眼神中发现了什么,很微妙,失望兼具期望。

他觉得违和。

你变了不少。

我一点没变,正是这点令我绝望。

说着这种难懂的话,柳微笑着,你不能只看到别人给你看的。

相泽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柳那失望又期望的眼神是什么,正因如此,他感到自己与柳更近一步,也更陌生。

柳期望他知道什么,又失望于自己还不知道,这才将将向他展示真正的自己。

柳身上仍藏有秘密。

相泽心绪纷乱,不知不觉跟柳进了家门,入目遍是乱中有序排列着的瓦楞纸箱,窗户大而无当,使用痕迹最多的是正中那台硬件齐全的电脑。

柳在电脑前鼓捣的当,相泽细看贴主机上的纸,一幅画扎辫子的小姑娘的素描肖像,相泽记起柳女士的相册,仔细一想,肖像上不就是柳六岁左右的模样么。

他刚想开口,柳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然后柳去关窗:出去走走吧,附近有个露天篮球场,我点几个蚊香,屋里有虫子。

话里意思很明显,别在这说实质性内容。

柳接连两天通宵,相泽怕他气虚打不动篮球,推说自己不想玩。

柳就和他并排坐在球场边缘的沥青地面上,倚着铁丝网扯些有的没的。

说话间向上仰望,四周楼房林立,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环绕着一块浑浊的天空,整个好像一口倒置的污水井,而其间闪烁的霓虹灯又仿若群星,离你最近的街灯就是你的月亮,你在钢筋水泥铸成的污水井似的宇宙低层飘泊流浪,隔着真空与人交流。

……你肯定忘了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女孩素描都让你画成了自画像。

柳回神,意识到相泽说的是他贴在主机上的画像。

从柳女士那里看了自己幼时照片的相泽认为画像和柳一样。

可柳画的是柳浩章案子的被害女童还原像。

一瞬间柳明白了什么,眸子骤然阴暗下去。

☆、十一章柳清楚自己在梦中。

炎炎夏日,被蒸腾热气扭曲的马路,街对面金店满地狼藉。

场景很纪实,他的梦缺乏幻想,总是回忆重现。

他在这边,看到街对面人群混乱,尖叫迭起,冲动扑上去的哥哥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敌人望向他。

那目光没有冷意,只有冷静,甚至看自己看的入迷,不甘死去。

蜂拥而至的警察淹没了他仿若钟情的目光,他从柳眼中的倒影消失。

梦中的场景转换突兀,眨眼之后是葬礼。

柳坐在葬礼家属席的冰凉椅子上,右侧攥着自己手的人是父亲,他手心汗津津的,如果意在安抚自己柳想告诉他大可不必。

位置离棺椁很近,台上柳女士悼词念得泣不成声,柳百无聊赖,几近无情的想,柳寻一本可以不死。

只要不为所谓的英雄信念做了对社会无私对他们自私的选择,就根本不会死。

那时候柳不太能理解死亡,从童话中看到的说法是死者前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生者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柳知道了,童话都是屁话。

地球上人类出现十多万年,迄今死了有一千亿人,那死者的每一寸世界不都得挤的像晚高峰的地铁。

棺椁上伏着一个高大的黑色幽灵,形近于人的身躯,看不清头颅上的五官,双臂是刀锋,周身飘荡着黑色粒子。

父亲对此没有反应,柳不懂,只有自己能看到哥哥的幽灵。

这自私的智障不仅有脸出现还遗愿未了?睁眼是秋天。

窗外杨树樱树叶子金黄,飘飘下坠,柳从课桌爬起来。

明明是为防止相泽在课间为拘捕武器的事找过来装睡,结果真睡着了。

下节自主对战训练,班级空空荡荡。

没人叫自己,睁眼发现空无一人,绕是孤身一人惯了,柳难免觉得……这也太爽了。

没有噪音扰人清梦,这个世界没人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回想着刚才的梦,柳去找训练场地和班级。

葬礼上首次见到后每次过劳总会出现的幽灵,柳不觉得它是精神错乱的幻想产物,因为它身上的刀刃切割东西过的痕迹客观存在。

柳单方面认同它是哥的幽灵,要问为什么,在这边当哑巴也比在那边跟一千亿人挤强吧。

这次课是自由组队,之前体育祭时自由组队的骑马战就让柳尴尬,居然又来。

幸亏全班人员双数,两两一组,等另一个落单的可怜同学组队就成了。

另一个是相泽。

你有山田同学怎么会落单?柳忍不住好奇问。

我故意的。

两人组队一般该是与另一组展开对战或救援行动。

然而,关系好组成一队的同学们被老师套路了,这节课需要组队的两个人互殴。

柳看向相泽,发现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在看自己了。

度过了开学那段时间对相泽个性的恐慌,柳发现他不会在课外和其他学生对战时滥用个性,对自己更没有恶意,终于可以忍耐不适的接受他的视线。

相泽还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团烂布:这个要谢谢你。

这团卖相不大好的烂布就是拘捕武器。

话说回来,对战不就暴露了吗?老师。

柳举手请示,可以认输吗?不战而败不符合英雄品格,退学处理。

那算了。

相泽仔细观察柳的表情,没发现任何端倪,好像仅仅跟老师逗个乐。

快要轮到柳这组,柳很焦虑。

老师。

柳举手请示,我感冒了,可以去医务室吗?咳咳。

相泽感觉被看轻了,心里吐槽柳咳得假。

因一点病痛临阵脱逃不符合英雄品格,退学处理。

那算了。

相泽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不想和我对战。

一旁训练场个性战斗的余波平息下来,个性制造的热气翻滚至场外。

即将轮到他们了。

柳保持平静,把话题带偏。

扼杀一个人的生命,你未来有这个觉悟吗?或许他在故弄玄虚,相泽也得承认必须有这个考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话中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沉重。

老师在不远处喊下一组,这下一组的柳望天叹了口气:我杀死过自己无数次。

相泽难以名状自己的奇怪感受,老师在看这边,柳捂嘴俯身,紧接着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周围同学被吓到,相泽却看到柳那随身体俯下去缓缓垂下的眼睫,平静得令人心悸。

柳不断呕血,学生这样,老师立即让个性在速度上有优势的同学送柳去医务室。

感冒不能去医务室,咬舌可以。

尽管失血,神经撕裂般的刺痛,黑色粒子于眼前若隐若现,柳在被散乱碎发遮住的眼睑却放松下来。

同学们纷纷担忧的围了上去,只有相泽站在原地。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以柳去医务室结尾的无疾而终的对战,相泽彻底明白了,他对自己可以做的事超乎想象。

……柳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闪即逝,相泽追问无果,转而谈起其它。

你对你哥的态度似乎不是常规的亲情。

确实,我在查出无个性之前跟我哥关系不算好。

柳在哥哥的问题上总愿意多说些话。

我因为自命不凡,我哥他骗我,戏弄我,欺负我,言语上贬低我,甚至让我给他写作业。

你那时候才几岁。

相泽不解,他出于什么理由那么对你,看不惯?应该吧,我也看不惯我小时候那逼样。

……也不全是看不惯,他还嫉妒我的天才。

柳略显自恋的客观补充,但我被查出无个性,真正被打击,他又是第一个见不得我这样的人。

真复杂。

人在享受一段关系时,很难从这段关系中察觉它不同之处。

至少那时的柳察觉不到,只有失去了才会觉醒一种新的更深的感情,就像我哥他自己搞死了自己。

相泽竟听出了些讥诮:如果敌人可以复活你哥,前提是你归顺他们,怎么选?我归顺。

看来他是嘴硬心软的典范。

那英雄和警察的信念呢?不要了。

我要怎么死才能在你心中获得这种地位?相泽惆怅。

你不许死。

相泽失笑。

死人最烦。

粘人还杀熟,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你人生发生突变,而且通常只会变糟。

柳说起自己的经验之谈,我算例外,因为我会吸取教训还他妈天才至极。

……相泽突然理解了他哥。

对了。

柳想结束关于哥哥的话题,我主机上贴的是一个被奸杀幼女的还原像。

她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样。

相泽很快反应过来,那件案子跟你哥的案子凶手有关系,是同一人?相泽不太了解当年柳寻一的劫案,柳解释道:我哥和凶手同归于尽了。

肺部中刀,理论上最痛苦的位置。

救护车的近路被前些天英雄对抗敌袭造成的路面崩裂阻碍,只能绕远,由于个性出现造成医疗水平倒退,快速治愈个性的医生在外执勤,于是他用了一个漫长的下午离开。

相泽依旧没从柳掩饰的极好的面容上看出任何,欧尔麦特曾击败的一个敌人让相泽猜测:说不准凶手有死而复生的个性。

尽管理论上存在永生个性,死而复生比永生还不容易,更可能是模仿犯。

柳起身往自己的公寓走,然后,凶手在女孩案子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刻意留下了半枚鞋印,他知道我爸是足迹鉴定大师,即便跨省也必会被纳入专案组。

相泽跟着他回去,柳边走边说明自己的推理。

凶手料到他会回省办案,我会干预他带回来的案子,看到死者照片,死者又很像我幼年时期。

相泽听得眉头紧皱:这么说来,凶手特意传达给你信息……他理想的作案对象是我。

准确的说,是那年与我哥案子的凶手有一面之缘的六岁的我。

模仿犯通常模仿的是影响力大作案手法凶残的犯罪者,手法通常也会采取相同的,女孩案子的凶手并不符合你哥劫案凶手的特征。

以防事关自己柳不够客观,相泽必须将这些疑点悉数列出来,就算是模仿犯,他又为什么把你作为目标?跨省作案,两案时隔二十二年,你少说了两点。

上楼前,柳回身面对相泽,轻松冷静的微笑。

我接下来会忙一段时间,定情信物贴身带着。

相泽目送他走进门内。

到底跟相泽说了,主要柳不觉得那个凶手能威胁到自己。

我错了,凶手说不定有前科。

柳拿着信号不稳定的手机,站在在客厅的承重墙前,专注的视线落在上面。

什么意思,你发现了什么?另一边传来柳浩章的声音。

不过就算有,他肯定也改换了身份。

墙壁冰凉,柳摸索着它,手的温度在这过程中渐渐降下来,静止不动。

那起案子近期还有什么后续?又失踪了一名幼女,黑肉店的老板女儿,发了协调调查,无目击证人。

那边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应该是柳浩章在翻案件勘察记录。

死者体内无残留体\'液,无法比对DNA,之所以做并案处理,原因在于失踪女孩与那件案子的死者长相类似和现场遗留的半枚足迹鉴定结果相同。

柳睁着眼,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深深处也许就是窃听器的所在。

谁知道,可能在别处,在地板下,在天花板上,在窗中。

也许不止一个,柳试想的位置全都有不下于想象数量的窃听\'装置。

柳知情,但无所谓。

制造意外毁了柳的住所,利用做贼心虚的物业故布疑阵转移柳的视线,同时柳遇到了房产中介,买下的房子中有窃听器,柳又怎么注意的到?这个凶手计划缜密,擅于制造陷阱。

如非柳察觉房产中介不自然也难以注意到,并将计就计,试图慢慢找出窃听器IP地址所在。

不过现在不用了,柳放弃绕圈子,故作不知的打这通电话,诱导对方进行下一阶段计划。

同时柳在努力平息怒火,柳其实很易怒。

这才知道原来被人这么觊觎,柳实在恶心,和值班那天劝不住人吃屎的感觉一样。

还有什么细节,无关紧要的也行。

与女孩一同失踪的还有大量亚硝酸盐。

我知道了,专案组见。

面对那种智商一般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凶手,柳占不到绝对的上风未免耻辱。

顺带一提,柳的胜负欲是数一数二的强,不胜毋宁死。

☆、十二章周末执行完职业英雄任务后,相泽把护目镜捋到头上,在清扫罪案现场的嘈杂背景音中给眼睛滴眼药水。

这次任务意外的没有用眼过度,有个性的敌人屈指可数,大多是普通人和弱个性者,以他这些年出任务的经验,个性者比例应该跟不上官方预测的未来十年达到70%。

相泽隐在现场建筑的阴影中,微微掀开眼皮,警察从他面前把抓的人押送警车。

喂!一连串被警察们悉心呵护在枪械里的毒贩子中突然有人冲相泽大喊。

你是相泽消太?相泽在烦恼柳的种种异常,懒得搭理那名也许只是试图逃脱的毒贩子。

我是柳寻也的挚友,有东西给他!看守所,会见室内。

相泽问柳铁栏杆内被铐着的犯人:他是谁?里面的人平头,额头至眼角有道疤,肩上刚才被捕造成的伤处沁着血,一双眼睛视线无处安放,发现了另一边的柳,惊喜的抬起被铐着的手,抬了一半又悻悻放下。

柳跟正往出走的看守打了个招呼,走近看着他。

你谁?那人咧了咧嘴:就是阿富汗临时反恐特别派遣第……柳打断他:我的挚友,五十岚,原来是你。

五十岚悻悻闭嘴。

军队?相泽跟进来只听到一半,又想起柳认出银行劫案嫌疑人出身时表现出的那种对军方体制的熟悉。

井手,你怎么干上了这个?柳对他有点印象,总之不是超出那个连队的人。

井手眼神深沉,略带忧郁,欲言又止。

我叫松下。

相泽看了眼柳,挚友?所以怎么了。

柳一笔带过,不要避重就轻,你不该沦落至此田中。

松下低头含糊道:我跟你不一样。

你说有东西交给我。

有封寄给你的情书送到我这,让我交给一个叫相泽消太的人,我找不到你,凭照片也找不到相泽消太,寻思就这么算了,结果之后交易我就不知道被谁点了,也瞅见了他。

点了?黑话。

柳简短说明,是说被举报了,举报人也许就是寄信人。

我没找到信的线索来源,你也不用试了。

松下说,信外面警察叔叔没收了,去他那要。

上野,谢谢。

他叫松下。

松下谢过相泽,相泽表示不足挂齿,先出去了。

另一边的相泽要到那封所谓情书的信,转眼见柳跟松下又说了什么才出来。

跟他说了什么?没什么。

柳从相泽手中拿过信。

信封上书,致寻也。

撕开信,粉蓝信纸,字体细腻的行楷,难怪说是情书,柳嗅了嗅,上面有股淡淡的香水味,混杂着点点清新的盐味。

就是文采真不咋地,遣词造句扭捏做作,一看就文化程度不高。

内容也并不重要,只是由此看来当年他哥丧生的劫案犯人还活着。

生平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来自一名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凶手。

柳目光转向审讯室内的所谓挚友:他连细谷都知道。

如果真是他,二十年后又是谁掘他出来,他又是如何获得的情报,他有同伙还是投奔了什么组织。

他叫松下。

相泽耐心纠正,也忍不住问,谁给你的情书?你想看情书我写给你,别看他的。

显然相泽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还是点头。

……只要有半分泄露秘密的倾向,无论在哪,我会找到你。

松下耳边回响着这句话,探监的人已隔着长桌,面对面的坐到了他眼前。

我得到询问你的权限不算容易。

相泽单刀直入的开口,时间有限,请说你能说的吧。

松下眼睛瞅着别处,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因为是机密,不便说具体地点具体团体名称,我把我们代称甲,敌方代称乙。

相泽没料到他如此痛快,还以为要下好一番功夫。

松下继续平淡的诉说。

乙是当地新兴恐怖组织,规模不大,武装精良,行径作风从它被称为恐怖组织而不是极端组织就该知道,基本没有人性。

这个大体和平局部战争的世界,相泽往最坏的地方想,尽管料想有关军队和战争,竟还事关恐怖组织。

由于某些国家参与乙过于猖獗,以致某些政治变动,乙失去某些扶植助力,被当地政府军围剿,狗急跳墙,劫持了一车外国游客——劫持当地人当地政府未必当回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乙有意上升到国际层面,然而某国家的某些高层出于某些考虑,封锁了有关此事的一切新闻消息。

怪不得这么恶劣的事件他没印象,尽力不带情绪的听下去……然而这跟柳有关系?我是甲的一员,国家特遣设法营救人质。

松下这就交代完背景了,警视厅公安部空降柳来监督指挥,顺带跟我们一起上战场,他会来那鬼地方管那鬼事,不是被谁搞了,就是另有目的。

在明白是这么一回事之前,柳的职业和相泽了解的有出入。

公安?相泽凝重起来,实在没想到柳被降职之前做的是那样的工作。

公安和刑警不一样,警察单纯是警察,刑事民事都差不多,而警视厅的公安部门的人,相当于本国FBI,职责监视极左暴力团体、间谍活动、恐怖组织等等。

那么柳当初去外省工作,实际是被挖角跳槽外加升迁。

重点不在他是公安,而是柳在甲的所作所为,你知道他外号是什么吗?什么?疯狗。

……不觉得这外号有几分尴尬?当时乙用人质威胁我们,物资耗尽就让我们送,不送就斩首一个人质发来视频,我们每每试图通过送物资突破,在食物上动手脚,都被察觉并伴随着残忍杀害人质行为,对峙旷日持久。

相泽沉默。

柳那时很暴躁,虽然他一直那样,不过后期不知道他家还是什么怎么了,他急欲速战速决,私下和负责下次运送物资的我提出了一个方案。

感觉到了关键之处,相泽神情微动。

他让我把他和物资一起封进密不透风的水泥里。

饶是现今,松本也不禁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说你送尸给恐怖分子示威吗?他说他不会死……他是真的不会死。

相泽具体的问:现实意义的不死?死掉,不到一秒又复活。

松下情绪有些激动,乙检测水泥内部的仪器获得了一瞬的生命反馈,随后消失,他们没怀疑里面封了一个人,却因此怀疑甲搞了什么鬼,扣下了我,大概会用我录斩首视频还是做成人体炸\'弹之类的。

说到这松下讽刺的笑了,手铐敲在桌子上发出咔的一声。

那时候死了就好了,总也算为国牺牲,说不准能追封个什么。

我和人质隔道墙,以为柳顶多就潜入窃取情报,秘密把人质偷梁换柱,乙的外面,甲还对此一无所知,大概我俩这次都玩脱了……然后不一会儿,我听到很快外面连片的、密集的枪声。

乙的人用他们的语言大喊大叫,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感觉是柳行动了,事实确实是。

我很快挣脱捆绑,趁乱到隔壁保护人质,柳应该是摸清了他们的地形,辗转打游击战,地上都是人的碎片和弹壳,人质还算安全。

松下身子朝桌面前倾,我领人质在原地视情况转移,看到了柳,乙的人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丧尸一样,打不死打不净。

我在隐蔽处,正要冲出去夺枪协同他作战,同时乙的人发现柳不死,极度恐慌,并迅速改用麻醉\'枪,他手持德国MP5K冲锋,简直像GSG9的人,对于麻醉针他躲得过就躲,躲不过用手挡,挡下后军刀剁掉手臂阻止麻醉生效,中弹死亡手臂则随复活重新长出来……差不多消耗了事实,相泽神经有些抽痛。

幸亏麻醉\'枪那种没杀伤力的东西乙储备不多,他最后的成果是单枪匹马一人全歼了乙。

我自认身经百战,但远不及他的战斗意识。

他那时的身影还给松下以深红的印象,把人杀光就没人发现他潜入的成功潜入,对于营救人质,柳的理解似乎是消灭一切敌人,人质自然得救。

狂战士理论,无愧那外号。

还有谁知道他的体质?个性是生命的一部分,相泽认定这种不死跟个性不是同一体系,柳这异于常人的地方正将他置于危险的处境。

柳收集自己的碎肢焚烧后和我串口供,说乙内讧,我们捡漏,人质获救,处罚照受。

知道的除了我,就只有一个人。

我。

相泽恍然,稍微松了口气。

松下头埋在胸前,柳在串口供之前对他动过杀心,松下清楚。

只要有半分泄露我秘密的倾向,无论在哪,我会找到你。

柳目光示意性的瞥了眼审讯室玻璃外的人影,他问起,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他。

正因清楚,松下做梦都想不到柳居然有把过往循序渐进送到一个人手下的一天,不像他,柳已找到了可以期盼的人,以莫大的勇气向对方暴露自己部分阴暗和不堪,而对方第一反应也护着他。

会话时间到,相泽起身离开。

这就是柳秘密的全貌?相泽自问。

不,他直觉自己仅是在管中窥豹。

作者有话要说:  GSG9:德国边防警察第9反恐怖大队,世界顶级特警队、反恐特种部队。

《亚人》,漫画原作樱井画门,动漫感兴趣自己去看,设定想知道自己去搜☆、十三章闷热潮湿的空气预示着一场雨,自进入盛夏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长久干热的天气。

相泽走出看守所,调整心态,往雄英方向走了几步。

不过一个预料之外的人的出现,险些让他调整好的情绪塌方。

这方僻静的林荫小路,柳坐在路边长椅上,一如以往动作缓慢的合起膝上的书,向十步之外的相泽温吞微笑。

知道了?相泽没法界定自己的情绪波折到了什么方向,倒没什么受骗感,某种程度上,相泽是心疼可怜他的,但是一时又难以靠近,何谈接受。

明天我会去东京协助奸杀及诱拐幼女的案件调查,归期不定。

柳抬臂,双手靠近,有五指相对成塔型的趋势,身为教师,懂一点心理学的相泽终于认出这个代表掌控欲极强的手势,然而柳扭转手腕错过了,和他提出重新开始那次一样交握起来,温温和和的告诉他。

请在这段时间内接受我曾是个屠夫的事实。

柳分明已安排好了一切进程,等自己发现,甚至体贴的给自己留了不见面冷静思绪的时间。

你就没想过我不接受的可能?是,所以我让我喜欢你。

说着喜欢,笑容柔和,不知何故,相泽的确看到了他本质深处掩不住的戾气,不针对任何人的骨子里的傲慢和戾气。

相泽却忽的有些走神。

同正气相左,又行在正道上,矛盾不已,他有种想要什么,却触之未及的失落和冷血的执着。

如相泽隐隐怀疑的,柳的这次坦诚是试探相泽底线也是更具策略性的藏匿,表露更多,隐藏更深。

对于任何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事,相泽都会中立并冷静的试着去理解,这是他独有的温柔,柳清楚这点、喜欢这点,于是利用这点。

现代刑侦自有一套缜密和高度过程化的流水线,现场证据采集、对比、取证、法医分析、案例对比,犯罪嫌疑人锁定,只要犯人是人类,必定留下痕迹,根据这些痕迹顺藤摸瓜,一切水到渠成。

中间会有断线的时候,柳收到的信是敌人主动递来的续线。

敌人先引柳发现案件,后引柳入局,试图冒充上帝来掌控柳的一举一动,致柳寻一死亡的第一元凶,如今出来兴风作浪破坏柳现有的生活,接连毁了两个女孩和她们的家庭,扰乱社会治安,种种都需让柳竭力压抑烦躁和怒火。

专案组已通过二十二年前的劫案犯人寻到他的蛛丝马迹,柳认为他既会特意来信暴露自己,本意就是想让警察找到他的,总被凶手牵着鼻子走,柳难免对调查他去向的行动持消极态度。

考虑之下,柳去了第二起诱拐案的案发现场。

和首起案子一样现场无指纹,敌人可能带着手套,柳也见过用刀割掉指腹以不留指纹证据作案的犯人。

不过那是在十多年前个性不普及社会出来的犯罪者,现在的英雄和罪犯都未免过于依赖个性。

这样想来,有些以前年代罪犯的遗风,是那犯人唯一值得称道之处。

这也证明凶手无个性,至少他没有战斗系的强力个性。

肉店内腐臭的劣质生肉气味中,柳隐约从那下面嗅到的些许不同的味道,从柜台嗅到砧板,再到店面后方被诱拐女孩的卧房清晰了点,是尸臭。

女孩卧房隔壁是保存腌制生肉的小作坊,逼仄狭窄,卫生条件差,过量违法的食品添加剂。

所以店已被封了,老板也不管这些,和妻子拼命的找女儿。

与此案上一名受害人一家相比,他们至少还有女儿生还的希望,不过似乎因此更令人煎熬,希望破灭时也更接近绝望。

柳查看在场残余食品添加剂,脱氢乙酸、亚硫酸盐、亚硝酸盐等等,根据勘验记录,犯人仅掠走了亚硝酸盐。

其中属亚硝酸盐毒性最强,他要转变作案风格?传呼机响。

三组有了突破性进展,找到了犯人踪迹。

地点是一家无牌照的地下诊所,主要医治黑道和罪犯,具体的关键性资料存在电脑里,兼任医生和护士的院长嘴硬异常,不肯如实交代密码。

这通传呼是叫凭借电脑技术破格进入专案组的柳去破黑医的防火墙。

柳立即赶往,现场已有同事忙碌往来,押送相关嫌疑人的警察给柳指了路。

没密码确实不好破解,原本柳身边还有人围着等,后来全急躁的做别的事去了,他们临走前还提议把电脑给柳搬局里去弄。

只要再一会儿就好,柳这么说了之后他们都不信的散了。

他们走了,那一会儿就好了,柳反手把门带上,一目十行浏览相干文件。

找时间和基本资料对得上的,不过黑诊所的信息录入有限不说还有误。

Black……一个人的化名跃入柳眼中,应该是凶手了,黑泽。

柳详细看下去,原来他给同行的某人的心脏装了微型简易炸\'弹,威力较小,但位置在心脏,一旦引爆,后果可想而知。

至于他的化名为何也在病人栏中,因为炸\'弹的关联人是他,一旦他的心率低于一个限度,炸\'弹就会爆炸,被关联人必死无疑。

他关联的人是他诱拐的女孩?有何用意?有人过来了。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柳把心脏炸\'弹的安装手术报告加密并压在了无关文件下面。

在对愈发尊重施害者人权的律法下,执法人员不能对嫌疑人使用暴力,费时两天三夜,审问人员方才撬开黑医的嘴。

敌人据点在郊外一处刚废弃不久的肉食加工厂。

领导立刻召集专案组成员召开会议,商讨组织抓捕行动。

行动当日,蹲守等待指示时,柳突然想到,信是凶手让人给相泽再转交自己,凶手必定知道相泽的存在。

如果凶手的情意是真的,那他也许会做什么置相泽于死地。

但他本人确凿在郊外这间废旧的肉食加工厂内,即将被缉拿归案,他的同伙又能做出什么?柳掏出手机打给相泽。

行动时间到了,第三通电话仍打不通。

这个时间相泽应该在领着学生上课,电话打不通似乎也没什么。

柳点开了地图,看了眼东京此处离静冈远之又远的路程,压下杂念,检查装备,确认行动路线。

约定的情书柳居然还是写了。

柳走后没几天,相泽又一次收到了快递,信封上印刷着两个宋体油墨字:情书。

相泽盯了它良久,拆吧。

信纸上仅有两行字,柳的手写,字体潦草,胜在信息明确,与本人不大相符的手笔,笔锋锋锐如刀,雄英时他的字还不长这样,想必是常年赶报告练出来的。

自然不原谅也可以。

把这封信放进我家邮箱,往后不会叨扰。

字写的烂归烂,看得出尽力工整了。

相泽手臂夹起教案,空出手把信撕碎扔进垃圾桶,面上久违的略微有笑意又迅速收敛,前往教室。

今日的训练带学生乘大巴去校外场地实战救援训练。

天灾水灾等各种意外时的救援训练,模拟灾害事故场,简称USJ。

抓捕行动并不顺利。

无任何已知情报表明犯人有同伙,然而深入工厂后同行警察越来越少,没人倒下,无声无息,凭空消失。

柳料想他们被具有传送个性的敌人同伙传送到了别处,外面却无支援赶到,也无指示从传呼机下达,手机没信号,这处空间也许被封锁了。

柳推断犯人勾搭上了一个个性犯罪团伙,此举是想单独见自己。

他孤身立于工厂空旷处,姿态放松,周围是或新或旧的加工肉食的机器残骸,一条流水线下来,较为完好的大型绞肉机巨兽般伏立在二楼楼梯口垂直向下的一楼,废气处理器仍在运转,因此没太大扰人气味。

终于见到你了。

这道饱含喜悦的男性声线自上方传来。

一个穷凶极恶、手段残忍的罪犯,偏生着一副还让人看得过去的相貌,配合他那一身西服,甚至气质称得上文雅。

隔空相望,黑泽俯视着柳,他脚边的女孩处于被麻醉的状态,瘫软在地,头抵二楼栏杆,柳能看到她半合着的麻木的眼不断有泪滑下消瘦的脸,她被掳走至少一周了。

你长大了。

黑泽惨白的脸上那双极黑的双眸一往情深、无限怀恋地注视着柳,又渐渐显出失望。

行动自如的柳手上有枪,却不举起:有话快放。

黑泽反而忍俊不禁。

脾气还是这么偏执急躁,经历了那么多没收敛多少……啊,也是,你害死了你哥,也不见你有愧疚之心。

柳拿出手机,反驳道:是他自己找死。

就像黑泽说的,柳不愧疚,针对柳寻一的任何话经由任何人嘴里说出都刺痛不了他。

黑泽反而替柳伤心,他像柳的慈祥长辈,细数着他的成长和不足。

我还听说你辞了职业英雄,远走东京,自调阿富汗,惠理子女士,也就是你母亲,她谎称柳浩章任务意外死亡,狂躁的你居然做出了那种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就有外号,疯狗。

冯巩?疯,狗。

黑泽一字一顿的纠正。

柳手指捏紧,此人已完美取代他们警局局长成为他心目中最油腻的男人,这种恶心是让人忍不住杀意的。

这外号羞耻、尴尬又难听,比较适合你。

认为我疯的人肯定连算地区犯罪率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都需要计算器。

柳似乎傲慢,又十足不解。

奇怪,人们说我疯的时候,恰恰是我清醒的巅峰。

你一如既往的可爱。

黑泽笑着说,见柳一直摆弄手机,没用的。

柳头也不抬解除静音,手机传出了单机小游戏的音效。

……来时柳秉持着耐心打算和这混蛋来场稍微有点意义的对话,结果根本没有交谈的价值。

黑泽仅凭本能犯罪,目标尽是弱者,但凡他的连环凶案下手对象换成生性残忍的未成年人渣、蛮横无理为老不尊的聒噪大妈、思想肮脏行事油腻的家暴男这类,柳都不至于如此无聊。

察觉柳耐心耗尽,黑泽直接问道:那个证据压在你手里是吧?关于心脏炸\'弹的文件证据,不知道你销没销毁,但应该没上报。

他怜爱的摸了摸昏迷女孩的头,恶意逐步一点一滴的渗透了出来。

现在你该知道了,炸\'弹安在了我们可爱的人质小女孩身上。

我不做任何反抗。

黑泽摊开手,显出身上没携带任何武器的无害。

你杀了我,她也会死,选择人质还是报仇,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职业精神吧,柳警官。

柳手指在屏幕滑动,噼里啪啦,小动物齐声喊:Amazing!别玩了。

你说你的。

开静音。

凭什么?凭我在说话。

柳手指又是一划。

Unbelievable!黑泽把柳恶心坏了,柳把黑泽气疯了。

☆、十四章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你吗?黑泽完全失望的平定下来,问自顾自玩着手机的柳。

我知道。

黑泽摇了摇头,柳知道就不会这样轻视人,不留一点尊重。

你二十二年后从棺木中爬出来,世界大变样了,所有东西都是人造的、合成的、明码标价的,孩子不是死气沉沉,就是顺社会向上热力而烦人的热血,再找不到一个充满原始活力的人了。

手机的游戏音效同柳的话音一同在空荡荡的工厂内回响。

我玩手机漠视你,你发怒,但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这么相处的,没人会为此发怒,你不属于这个时代,融入不了现今社会。

面对这样的世界你深感无力,怒火只是烧到了海面上,于是你空虚迷茫了,你想找回哪怕一点熟悉的,属于你的时代的东西,为此毁灭也在所不惜。

柳继续滑动手指,噼里啪啦,小动物欢呼:crazy!自谈话伊始黑泽便一直谈起往事,沉溺过往。

那封所谓情书,与其说是给柳的,不如说是致他二十年前的世界,他把一腔热爱倾注在了他与那个时代唯一的纽带,也就是柳身上。

你觉得我们一样残忍,一样傲慢,一样不死,你来找同类慰藉你脆弱又失败的心灵,但我们不是同类。

区别是我高中毕业了,谁知道你念到小学几年级。

以及我活着,你没有。

同审讯犯人一般,柳用惯常的心理分析,以温和的口气说着足以崩裂黑泽信念和残余灵魂的话,论残忍程度,黑泽自愧弗如。

我原本不打算说的。

他面无表情,撑着最后的体面。

不出十分钟,你就能收到相泽消太的死讯了,尽快在那之前做选择。

柳闻言,终于合上了手机,现场一时安静得慎人。

人在一段关系中往往不会意识到它的重要,柳经历过失去,不禁去设想那个可怕的后果:相泽被黑泽设计致死。

那耻辱程度堪比相泽在树上被猪一屁股坐死。

这让本就情绪调节障碍、情绪的宣泄方式渠道唯一的柳不得不怒,而愤怒带来的冲动,几乎足以压倒理智的围栏。

抓捕犯人自然不难,但柳只想弄死他。

解救人质是职业和道德要求,柳也不能弃之于不顾。

牺牲一个无辜女孩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复仇,如果柳做的出来,他也不配曾为英雄了。

解救人质,弄死仇人,两全其美的办法总是想出来的。

柳用特制绷带缠上手指,扯出几近透明的银线,走上楼梯。

选择的前提是你真的装了炸\'弹。

你的意思是我没装吗?别自欺欺人了。

黑泽神情不变,从地上抱起女孩,女孩的药效似乎过了,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那双大眼睛的迷茫神色也转为惊恐和绝望。

如此道貌岸然,不愧是趟过警视厅浑水还全身而退的你。

黑泽以能让女孩面对走上来的柳的姿势抱着她。

阿富汗、警视厅、不死之身……他知道的太多。

思考这些的柳脚步不停,走到同一平台时,停住步子,抬首向女孩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

装了又如何,那东西是由心率控制的。

你掠走的不是用于热加工食品的脱氢乙酸,不是杀菌机理的亚硫酸盐,偏偏是除了剧毒,还可用于肉类的防腐和护色的亚硝酸盐,我想你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亚硝酸盐的气味和盐类似,情书上的盐味由此而来。

死者体内没残留体\'液,你是用什么侵犯的死者?总归不是你身上长的物件。

你没有心跳,不是人了,更不是个男人。

黑泽给柳出了这道题,就做好了一半柳不杀自己施虐泄愤的准备,这种情况发生了也是他所期盼的,因为只要稍微运作舆论,柳十有八九会丢掉警察的工作。

但柳否定了黑泽为人的客观事实。

隔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你腐败身体混着亚硝酸盐散发出的刺鼻尸臭,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已不是活人了呢?还固执的想回到从前吗?不可能了,历史是洪流,你是深埋地底的腐木,或许你从未改变,可你阻止不了洪流,留不住世界一丝一毫的不变。

柳比黑泽还清楚他的自欺欺人,并非常乐于用言语和行动无情戳穿他的给自己造的幻想。

认清事实吧,你觉得自己是死而复生,实际你还是死的,你的个性仅仅在二十年后把你变成了僵尸。

闭嘴!黑泽情绪激动起来,手臂圈住的女孩闷吭了一声。

少有人能在盛怒之下保持理智不露破绽,柳是例外,他有意勾起黑泽情绪失控,就为这一刻的漏洞。

佳子,闭上眼!柳奔向黑泽之时对那小女孩说。

佳子紧紧闭上眼,泪花溢出眼眶,柳牵扯银丝,她的泪打到了黑泽抱着她的正在脱离主人下坠的手臂上。

黑泽反应不及,尚且失魂落魄,柳已至他眼前,稳稳接住随之掉落的佳子。

这是二楼栏杆旁,柳分神注意到佳子仍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便无了顾忌,一脚将黑泽踹进二楼相隔四十公分的两道铁栏杆之间。

黑泽的身体扭曲的卡进栏杆,断掉手臂处没什么血流出,仅有凝固的黑红液体,像是死去后用防腐剂拖延搁置了几十年的动物,原本端正的黑西装如同兜售待宰动物的老旧皱巴的塑料袋。

紧接着柳更感耻辱,耻于哥居然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人和禽兽,根本不是等价交换。

柳脱下外套罩在佳子身上,宽大的警用外套正能盖到她脚踝。

佳子颤抖的睁开眼,看到已转移到自己腰际的警徽,瘪了瘪嘴,眼眶通红,却是没哭。

警察叔叔。

她小心翼翼的提出请求,我想回家……你会回去的。

柳看不出来空间封锁解除与否,对讲机仍没有动静。

药效或是腿软,佳子不能自如走路,柳抱起她带她下楼,没找到出口,只得暂且把她放在离行动组进入工厂最近的入口,找了个隐秘避风的角落。

待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怕,你已经安全了。

佳子呆呆看着柳。

如果可以不要说今天见过我,麻烦你了。

说着,柳把警服收回,佳子不知懂了还是没懂,埋头缩在墙角。

柳遍处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脚印、指纹、可能留下的身份证明。

想办法启动了二楼楼梯转角的巨型绞肉机,柳朝黑泽走去。

柳粗暴的扯着黑泽头发,抬起他的脸,黑泽从意识混沌边缘转醒,看到那双清澈而冷戾的灰眼。

这人做了那么多凶残程度不下于敌人的事,仍有如此具有迷惑性的,一双无害的弱者的眼睛。

我握在手里的没有被别人摧毁的余地。

黑泽嘲讽一笑:可怕的占有欲。

你认识根津么。

黑泽笑而不语。

柳扯着他头将他脖颈往栏杆一扭,骨错声被绞肉机运转的浩大声响盖的一干二净。

也让柳没听到不远处能看到这里的一个墙角传出梗在嗓子里的一声小小惊呼。

黑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他仍感得到痛,可守口如瓶。

他实质上没有为任何人保密的必要,仅不想让柳顺心。

柳察觉了,用细刀扎进他余下手臂上能引起最大生理疼痛的位置。

谁提供给你的情报?黑泽挑衅的龇了龇因忍痛紧咬而渗血的牙关。

柳用刀柄狠狠敲碎了他半口牙。

你怎么知道我是亚人?黑泽想咬舌,柳卸掉了他下巴。

能确定的是拷问不出来任何信息,柳清楚暴力的过度刑讯只会加强对方的抵抗意志,一般管用的是长时间的使用各种手段摧残对方的意志,可惜时间不充裕。

直说,他就是泄私愤。

你成功了,我不是个合格的警察,我恨不得治好你再折磨你,循环往复一辈子。

柳拖着一息尚存的黑泽走到二楼楼梯口。

不过那么做浪费我时间,你不配。

黑泽耳边已失去声音,对于即将面临的粉身碎骨的结局,心中充满叹息和平静,这就是他预想的另一半可能,他不是柳的对手,二十年前不是,如今也是自取灭亡,不过这未尝不是他想要的,不被掘出地底总比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好得多,彻底的死亡总比格格不入的活着好得多。

柳把浑身骨裂的黑泽悬在轰鸣的绞肉机上方,释然松手。

永别了。

新仇旧恨,二十二年,今日就此消解。

柳手机没信号,无法通知外界千里之外的相泽那可能发生了敌袭。

黑泽跨省作案,把柳引到这,只为让柳再一次享受无能为力的滋味。

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将自己身上有辨识度的武器藏到隐蔽的地方,在绞肉机上装了一圈定时炸\'弹,计算过威力,不会波及佳子,柳转而回到二楼楼梯口,站上栏杆。

没想到死亡再一次成了他的期望。

下方绞肉机内巨大刀片飞速旋转,带起一阵阵劲风和血滴飞溅,散发着夹杂腐臭的血腥味,决心要跳下去的柳看上去肯定像是疯了。

与之相反的,柳处于清醒的巅峰。

他无数次死亡中总结过规律,死亡再生机制是围绕最大的肉块和骨头重生 。

本来让相泽带一块自己的骨头在身边,仅仅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

那骨头并不算大,如果相泽带着的话,只有柳死的足够零碎,才能在三秒内出现在相泽身边。

柳张开双臂,睁着眼睛,向下倒去,看着自己拥抱死亡。

☆、十五章USJ外部风平浪静,内部早已乱成一团。

中心的广场,被敌人层层包围的相泽以一敌多,这些被消除了个性就对对手无计可施的敌人没什么格斗经验,胜在数量奇多,消耗他患有干眼症的眼睛,倒不如说他就是因为这群依赖个性的垃圾才会用眼过度得干眼症。

相泽感到自己呼吸变急,情形对擅长短时间突袭的他极为不利。

他吸引了敌人火力后逃离的学生也不知被传送到何处。

在解决掉最后一个杂鱼时,相泽对上了应该是敌方领导者的人,死柄木弔。

装扮浮夸猎奇,一直旁观观察,他察觉了相泽的用眼限度。

相泽本就没那么乐观,即便以右臂手肘被其个性粉碎的代价暂且摆脱死柄木,脱离险境,精疲力竭的他也没对身后出现的体魄媲美欧尔麦特的生物过分惊讶,这不过是职业生涯的另一险境。

Eraser head,告诉你吧。

死柄木懒懒的道,这家伙是反和平的象征,改人脑无。

失了先决优势又对身体变异个性没辙,相泽被按倒在地,巨痛之中他只想,那些英雄生涯刚开始的孩子们,无法战斗就尽快逃跑,保全自己。

而柳,或许他不该撕掉信,不给柳留有无谓的期待。

眼前黑暗混合着血红,相泽意识模糊,隐约听到情势似乎又有变化。

担当传送门的黑雾被突破了防守,有学生逃出了USJ。

面对十几个职业英雄很吃力,回去吧。

死柄木训斥过黑雾后颓丧的做了决定。

但是,临走前摧毁几个——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水中。

那里隐蔽着从其他场地赶来,试图援助的班任相泽的绿谷和蛙吹梅雨,还有蛙吹按在水里的峰田实。

死柄木具有崩坏个性的五指伸向蛙吹,千钧一发之际,相泽察觉他的意图。

正当此时,一大堆人一瘸一拐身残志坚的向这边涌来,他们都是自称敌联盟死柄木带来的同伴。

领头一裸男,顾前不顾后,顾下不顾上,鼻青脸肿,死命往前狂奔。

这群人像被赶的小鸡似的惊慌失措,往死柄木身边围,他不明状况,茫然的被先跑来的同伴敌人簇拥到远处,与黑雾一起。

以为是大批职业英雄赶来的黑雾招脑无回来保护死柄木。

免去桎梏的相泽模糊视野中看到,在这群持续围向死柄木的惶惶然的乌合之众后面,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柳缓缓踱步而出。

绿谷认出了柳,那次他回去和欧尔麦特提了柳,欧尔麦特豪爽的表示不用担心,但绿谷还是心惊肉跳,不过在这种情境看到柳居然有些安心。

蛙吹和峰田都不认识没活动多久便隐退的柳。

你怎么在这?相泽闭了闭眼,动一块面部肌肉都艰难。

柳挎着相泽先前战斗不知甩到哪去的工具包。

见相泽的样子柳放下心,有口气就行,然后不知怎么解释的柳不发一言去追前面那裸男。

裸男敏捷明显不如柳,绕着他们老大几个人转圈,作为这次敌袭的老大,死柄木非常想一脚绊倒这个毁气氛的蠢货。

轻松逮到人,柳将其按倒在地。

相泽又问一遍:你是怎么来的?回忆来时经历都会反胃的柳没回头,仅留给他一个苍白至极的侧脸。

路过。

说着拳头落在他压着的那人身上脸上。

东京距静冈直线距离150公里……路过。

死柄木处于观望,柳在他面前打他的人他也不管。

那你现在?我来的时候他就盯着我看。

柳来时什么状态不多赘述,我揍了人,扒了他衣服,让所有人转过去,我穿衣服,就他,还他妈,盯着我,看!不明状况的相泽:……?柳每个停顿就是一拳落在那人身上,但既然相泽问了,大局为重,柳放过那人,起身面对敌人,一边挽稍长的袖子一边开口。

如实交代。

柳审讯惯了,一套说辞张口就来,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所属组织。

死柄木审视柳:我们是敌联盟。

柳全然不敢置信。

几个三流的有个性流氓带着一堆不入流的有个性杂鱼,侥幸赶个好时机来这里欺负一群刚起步的孩子,还联盟?敌人们:……此时赶来的相泽学生轰焦冻觉得这人说得对啊。

时代变了,敌人极恶的辉煌时代不复,敌人标准竟变得如此不堪。

死柄木怒道:你说什么?!这可是你问的,我一路走来遇见的都是什么垃圾。

柳为来这里粉身碎骨,就看到了这种水平的敌人,心里几乎要气炸了。

码人撑场面你们能不能找像样点的?这简直是反派史的灾难,敌人犯罪文明的全面倒退!混蛋你谁啊!被嘲得受不了的死柄木道,这是敌袭,你一来就挑肥拣瘦怎么回事?因为实在寒碜到令人发指。

柳气到慢腾腾的语速都急了起来,你以为我一国家公务员愿意跟你们这种劣等敌人详谈犯罪组织的建设和面子?那也说话过于恶毒了吧。

死柄木气急,你行你上,我们也刚起步能有什么办法?!……一阵诡异的沉默,隐约听到闷笑。

死柄木恼羞成怒:敌袭进行中,都严肃!……有人笑出了声。

柳:肃静。

现场霎时静寂无声。

死柄木:……妈的凭什么。

气头上的死柄木指挥脑无攻击柳。

柳扫了眼那堪比欧尔麦特的壮硕身躯,不由分说上前迎敌。

脑无落空的拳脚令大范围场地石块横飞,尘土飞扬,地面震动。

此时赶来的相泽同事欧尔麦特,气势磅礴的击开大门,走出烟尘:已经没事了,因为我来了!帅气说完就坐了旁观席。

绿谷激动的跟欧尔麦特说明了情况,一时除了正在战斗的柳,没有人处于需要救援的状态,欧尔麦特知道柳属于个人战强的类型,没有预先配合容易影响他发挥,所以在一旁等待支援柳。

顺便观察绿谷所说,为杀死自己而制造的怪物脑无。

不仅力量速度不逊色,那怪物有冲击吸收,无限再生的能力,如今的自己对上这种怪物……几回合下来柳后退,面对不知何时会展开攻击的脑无,挂彩不少的柳毫无惧色,不仅不惧,嘴角弧度还颇有些不屑。

柳抹掉嘴角的血,扳正错位的臂骨,开了口。

造出这样不堪一击怪物,你们脑子真是不好使。

打算冲上去救柳的欧尔麦特:输人不输阵?此时赶来的相泽学生爆豪:那是邻居警察?死柄木要气死了,这他都能挑出刺?柳认真的,而且相信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学生,失了优势,相泽不会处于劣势。

想到这,柳朝相泽方向望去,尽管他的脸已被血污模糊,柳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在这颓势已成之时,柳想硬碰硬正面击败脑无,挽回雄英声誉,相泽清楚他的考虑。

因此相泽不会阻止,不会劝柳不要去。

相泽将颈上的拘捕武器团成一团扔给柳。

武运昌隆!这东西柳尽管有些年头没用,但熟的很。

从相泽工具包里拿出匕首,柳再次冲上去,不明智的选择和脑无近战,赢的把握是有的,刚才的是试探,现在动真格。

柳发动了他所谓的个性。

深谙医学人体肌理的柳配合拘捕武器用着不趁手的刀,如庖丁解牛般划开的净是人体血管密集和筋络肌肉交集处,下刀无碍,如切秋水,刀随意走,不错分毫。

只是割开皮肉这怪物会愈合,正因会愈合,柳才觉得它脆弱的不堪一击,他手中有一把相泽工具包里的铁蒺藜,割开了便趁再生愈合前钉入其体内。

脑无愈合的皮肉包裹了异物,短时间内不起效果,柳还需与他周旋。

用光了铁蒺藜,地上还有碎石,不正面拼力量,只有速度相对可以,柳还有体型的灵活多变优势,并尽力以拘捕武器带给他的机动力化解躲避脑无的攻击。

两人闪转腾挪间让人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无个性的苦恼,肉\'体凡胎的无奈,柳再灵敏矫捷也难以避免的挨了脑无不少下,内伤不轻,血气翻涌,从嘴角溢出一些。

但柳什么伤都受过,能忍是一方面,柳强在持续爆发力,硬是拖得下时间,把这具看似强悍无匹的躯体填成了将近负荷不能的废品。

随着猛烈的活动,脑无愈合无伤的、无坚不摧的身体内部有无数杂物摩擦、碰撞,磨损着他的行动力和生命力。

柳愈发游刃有余,脑无则极限将至,动作慢了又慢,身体怪异错位,直至渐渐停歇,全身上下爆出血浆。

如果柳能带来趁手的装备,脑无都会比柳十分钟前死的更零碎,却不一定能凭一块骨头变回人形。

专门为打败欧尔麦特准备的脑无被……死柄木脸上扣着假手露出的瞳仁强烈动摇。

开什么玩笑?柳将拘捕武器收进怀里,往旁边啐出一口血。

这种人工攒出来的粗制滥造的东西,欧尔麦特不用一分钟就能击溃。

欧尔麦特:以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行。

正是知道这点,不爱出风头的柳才会直接上吧。

没看到柳用个性的死柄木崩溃: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民警察,倒是你的敌联盟,呵。

敌我全体:……死柄木陷入自我怀疑。

现在人民警察门坎这么高了吗?他是不是不适合做敌人?这个行动起点对于他来说是不是高了?他心态崩了。

欧尔麦特悄悄摸到相泽身边,实施简单的止血急救,看着要被骂哭的敌人老大,心中感叹几年不见柳更不好惹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黑雾提醒死柄木:该走了。

死柄木不甘愿的下了撤退命令,黑雾展开漩涡般的传送门。

全员撤退!传送门大开,杂鱼们蜂拥而入。

柳冲向他们喊:站住!吓得一众人肝胆俱裂,一大部分人还真都站住了。

没管还在外面的敌联盟老大死柄木,柳目标只有一个。

本以为自己要凉凉的死柄木眼看着柳无视了更近的自己,越过去一把将进去了半截的裸男拽出来掼地上。

不知为何,死柄木憋屈感更甚。

死柄木逃了,杂鱼敌人迫于柳威慑剩下了大半,而柳只揍裸男。

盯着我干什么?喜欢我?柳屈膝摁着人,大嘴巴子扇他,喜欢吗?那人被打怕了,一边惨叫护头一边胡乱重复:喜欢喜欢……浑身是伤的柳打他打得手疼伤口疼,更气了,轮圆了胳膊抽他。

相泽手势示意欧尔麦特去把敌人从柳手下救出来。

欧尔麦特过去小意的拽拽柳衣角。

柳打人的手臂一耸,欧尔麦特被掀得后仰。

……相泽仰面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上阵阵难忍剧痛,听着敌人的嚎叫,突然想成为嫌疑人。

第一个给柳情书的是嫌疑人;第一个对柳说喜欢的是嫌疑人;与柳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嫌疑人。

现如今还有什么样的双方有如此无碍的交流与相互作用,简直抽象的无限接近于真爱了。

☆、十六章病房窗外有蝉在叫,是夏天了,这时节孩子们会带上小网,走在林荫小路上,欢笑着捉独角仙、扑蝴蝶。

而问询的女警面对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受害人,女孩只看窗外极不配合,她有点问不下去了。

佳子的爸爸妈妈正在赶来,很快很快就到了。

女警合上记录本,轻声细语的说,好好休息吧。

这孩子身体问题不大,心理问题有点严重,需要心理医师慢慢调养,目前国家还尚未开放个性者投入心理治疗行业,就是因为个性治疗太快,复发率高。

坏人他……声音轻又哑,站起来的女警一愣,拿一杯水递给她,躬身凑近去听。

佳子说什么?坏人自己跳下去了。

说完低下头,嘴唇错过水杯,以动作拒绝交流。

女警也不勉强,心想,看来果然凶手团伙内讧,内部冲突以致爆炸,主犯死亡。

被炸掉的绞肉机残骸中发现了烧焦了的人体组织,从无机质中无法提取检验DNA。

由于陆续与被敌人传送走的警察取得了联系,他们都完好无损,初步推测是主犯嫌疑人的尸骸。

奇怪的是,其他参与行动的警察被传送的范围都在东京,唯有柳警官被传送到了静冈,还参与了那里的敌袭……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待会儿的总结会议能见到。

结束了USJ的敌袭后,柳就离开雄英回了东京专案组。

东京案件的后续处理不好,不单是擅离职守这种程度,柳最大的秘密就会被爆出来,东京这个地点有多不妙,只有柳知道。

亚人这一名称和这一人类物种的具体资料都是柳在东京警视厅特别行动组时挖出来的。

黑泽不过是个傀儡,柳猜想刚出土的他能知道那么多,立即对上自己并作案,应该也是受人诱使,黑泽背后还有人,针对柳,针对亚人。

东京那边还算轻巧的糊弄过去了,回静冈,柳还有局长那一关。

本来柳拿下这次的案子,应该能稳升副局长,但如有证据,比如那个小女该有朝一日推翻了自己的证词,表明柳不是被敌人传送来这里,就成了柳擅离职守,还会被追根究底。

所幸柳做了这方面的准备,找时间匹配得上的航班安排好了机票和目击证人。

可局长这关,关键不在柳糊弄过去了没有,而是他针对柳。

副局的位子将要空出来了,无可挑剔的柳出现了可以挑剔的地方,然后局长侄子也在警局。

局长召开的会议他自己还迟到。

木村瘫在椅子上抱怨夹杂嘲讽,局长说让把警局当家,就他把警局当自己家了吧。

柳沉默的在旁边写东西,木村凑过去看了一眼,倒出嘴问。

教案和保释书,你要保释谁?柳也不确定:木之本……吧。

大家都来了,开始会议吧。

局长推门而入,明石及时捂住木村持续口吐莲花的嘴。

会议没什么要紧的事,借故数落了柳在此次跨省行动的失误与搅和雄英敌袭的不务正业,确立了他未到场侄子的副局地位。

木村鼓掌:局长实乃日本警界之光。

明石不吱声,柳写着自己的东西。

一个白垩纪过去了,局长完成了毫无营养的讲话,踱着四方步走了。

局长前脚刚出会议室,柳这边写完,站起身: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两人几乎立刻会意。

下手狠点。

木村叮嘱。

也别太狠。

明石补充。

柳头也不回的摆出OK手势。

会议室外走廊,局长听到后面脚步声,不耐回头。

有意见?柳走近了,没说什么,一脚踹倒,迎着局长惊恐万状的脸慢悠悠的提起手臂。

想这么干很久了。

此时局长侄子路过,并小跑离开。

一身老骨头都要摔散架的局长咆哮。

你要干——柳被无限期停职处分,目的达成。

停职一段时间比较好,冷却热度,进行副业,还能有空去探望相泽。

黑泽的事柳总觉得根津至少知情不止一点,不然他有什么更深理由顺势以感谢之名破格聘请柳,职英让警察给解围,柳简直在扇根津的脸。

不合理的不止一处,顶尖英雄学园竟让几个地痞流氓弄得焦头烂额。

接着媒体又把柳当英雄那几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炒。

但柳之所以把敌联盟和脑无贬得一文不值自己上,除了镇定敌袭中的学生、掩护欧尔麦特的不佳状态之类的考虑,也是不想引起社会恐慌和无良媒体的夸张报道或者造谣生事,于是草草接受了邀请,给公众一个喜闻乐见的结局,静等风头过去,顺便给相泽代课,让他安心养伤。

相泽住院一天两夜,一切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在上演,柳却没能见上他一面。

柳偶尔也会跳出来类似跟相泽重逢前后事业每况愈下屡创新低的想法。

在这个明媚的上午,柳捧着箱子离开警局重返雄英,他时间点掐的正好,写完教案,来替相泽上的一年A班的第四节课。

柳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站上讲台的一天,望着底下一片哗然的学生,估计他们也没想到。

认识不认识的学生都表现出意外,那个在敌袭中对敌人进行全方位否定和无情嘲讽的人,居然次日的次日就成为了他们的代课老师。

等静下来,柳简单说明:你们班任住院,我来代课。

老师。

丽日御茶子举手,相泽老师还好吗?他还好,我不来他就要浑身缠满绷带来上课了。

都是USJ敌袭中的熟面孔,柳把学员名单和脸一一对应上,丽日同学。

老师知道我?丽日此前没见过他,有些拘谨。

嗯。

柳动作和语速都慢,切入正题快,教材翻到53页,无关东西收起来,不然视情况而定没收。

至于和学生们的精神交流,柳仅是个代课老师罢了,道德人品和长期教育是相泽工作。

柳提前备了课,尽管第一次上课仍很顺畅,这也是学生第一次听柳讲课,大多给面子的认真听了,不过也有例外。

切岛同学。

柳抽出他竭力盖在教科书下的杂志,内容是一款游戏,黑板上的导数会解吗?切岛低头站起来:不会。

杂志纸页上排版着几个大字,柳扫过一眼内容:震撼发售!骑士信条……都出五啦?全班同学开始调整对柳的印象,之前他们误以为严厉冷僻,志趣高雅。

柳转眼看到切岛邻座的爆豪,他上课的时候就一直不自在的揪头发不听课,可能因为熟识才不自在。

而柳的想法是,既然是邻居家小孩,更要严格管教。

没收。

哈?爆豪把手从头发上移开,拽拽插兜,我没玩什么,有什么可没收的?下午,爆豪的榴莲头缺了一块。

没人问这是怎么回事,不仅因为爆豪脸色太臭,更因为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头发被新来的柳老师没收了。

柳没凭打败脑无赢得建立什么威信,却因没收头发一战成名,火速赢得了广大雄英师生的讨论和尊敬。

这些都不干柳本人的事,他现在正对着一扇门面临艰难抉择。

医院相泽的病房门前,柳提着柳女士做的慰问品,伫立原地。

相泽受这么重的伤除了保护学生,也有被敌人因黑泽教唆而针对的原因,柳认为自己免不了一部分责任。

况且离开之前柳和他关系就僵,敌袭中也只是短暂和解,后来他住院柳却为工作消失了两三天。

柳有自觉,这挺过分,为此他在门前踌躇不已。

要不还是回去,等他再恢复一点去看他,相泽那时也有精神生气。

病房门开。

探病相泽吗?欧尔麦特从病房中出来,看到柳的背影。

……嗯。

柳犹豫片刻回身。

欧尔麦特敞开门:相泽不在。

去哪了?我把你的壮举说给相泽听,他笑裂伤口,去缝针了。

……你……咳。

欧尔麦特一不小心差点没忍住笑,你别太担心。

柳眉头紧蹙,不能原谅自己:终究是我害了他。

欧尔麦特迷惑,因果关系虽然明确,但感觉人物情绪不大对。

我已无颜见他。

柳一脸内疚、自责和痛苦,我回去了,骑士信条五预售要开始了。

说着柳小跑离开。

……总感觉后者是主因。

☆、十七章他们在笑什么呢……欧尔麦特听到柳望着午休时操场上的学生们喃喃自语,意味里仅有不解。

开心自然就会笑。

欧尔麦特走上前不请自答,柳向他点头致意。

开心过后笑完了呢?开心的情绪是持续的。

是么,柳摸了摸自己自然下垂的嘴角,是啊。

欧尔麦特虽然奇怪还是按理解的回答了:既然当了老师,还是跟学生打成一片比较好。

柳盯着操场内那群可爱的羊羔们:打成一片?好好相处。

哦。

后天相泽出院,到时去接他吧。

好。

柳是个会悉心听取意见的人,现在的孩子都喜欢什么?排行榜上的英雄,热血少年漫画之类的。

我从排行榜掉出去十多年,可能让他们失望了。

柳平静陈述。

不会。

刚跟根津校长谈完的欧尔麦特确信柳谦虚了。

午间柳把落了灰的学校订阅的教育期刊读完了,又临时找了少年热血漫看,出乎意料的有趣,这样就和学生有共同话题了。

然而站到讲堂上,柳只想着课程进度,对怎么有趣的和学生打成一片一筹莫展。

讲到一半,停在了从概率拓展到的贝叶斯公式这,柳观察讲台下的学生们,他们大多专注于自己的事,柳莫名有种打扰了他们很抱歉的感觉。

教室后排的保送优等生,柳忘了对他的个性感过兴趣,这会儿见他走神的厉害才注意到。

轰焦冻同学。

柳走下台。

……到。

轰回神,迟滞的站起来。

全班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像老师也没有问题要提问。

懂贝叶斯公式吗?轰摇头。

不懂是我没讲清吗?没听,抱歉。

轰实话实说。

全班同学对他升起莫名的尊敬。

不听是因为课讲的无聊?柳没有一丝火气的问。

轰说不清,于是不吭声。

空气安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十几双眼睛盯着这里,柳一一回视过去。

当绿谷对上柳的视线,立刻把脖子缩进衣领,眼睛盯桌面。

就在全班都感到莫大压力时,柳缓缓开口:知道我这么刨根问底叫什么?没人吭声。

执果索因,贝叶斯公式的核心,同学们记住了吗?所以刚刚的是教学手段?各种层面来讲都很可怕。

感谢轰同学的配合。

轰不敢当,正要坐下。

可以请你到黑板旁集中注意力吗?哦,好。

还有吃东西的峰田,看漫画的切岛。

为了尽力亲和,柳扯出微笑,请陪陪轰同学。

这笑让切岛把头点的不能再点,峰田抖成了筛子。

柳在一片无声中走向讲台,顺便拿走了切岛桌堂里的漫画书。

幻影之血……正是柳看的那本,切岛的进度领先于柳,书页是张开的,柳猝不及防被剧透了一脸。

柳放下微笑,把漫画上反派的站姿指给切岛:这个姿势站到下课。

这老师也太魔鬼了!切岛僵硬的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左脚后蹬,右脚向前迈,头低到胸前,表情尴尬。

柳发觉这孩子只是羞耻,倒没那么抗拒。

喜欢就模仿得像点。

切岛闻言,热血蓬勃,搭在右肩的手立刻悬起,肌肉用力,腰间扭转,脚步稳健,表情坚毅的直视前方,由于过于激动和认真,他还使用个性硬化了,硬化后的线条跟漫画的清奇画风奇迹般地相合,看傻了在座同学与一旁的峰田和轰。

今天相泽出院,可能柳来早了,相泽伤得不重,痊愈得行动无碍,他坐在病床上听多日不见的柳诉说。

我不敢相信,连夜去买了骑士信条四和独立的DLC,还是让我失望了。

……完全没有前作精髓,取其糟粕,弃其精髓。

侠者荣耀连出四部品质依旧。

相泽顺着柳说,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柳抬头,似乎有点困惑,道:你可以骂我,打就算了。

你觉得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对你没有基本的了解?你有你的难处,我没生气。

相泽有些哭笑不得,再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打你你会不还手?我忍不住会。

柳感觉被看穿。

相泽看了眼表,待会欧尔麦特上完课也快来了。

还有别的想说的吗?柳认真想了想:目前你不许死。

世事难料,没人不会死,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相泽不会哄人,不喜欢说假话,他诚恳的告知柳,不是今天,我也可能死在明天的敌袭中。

相泽说完有点后悔,留心着柳的反应,今天从见到柳开始,柳好像就心情低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打游戏才精神状态不好,如果是还比较简单。

是啊,你不会放弃当英雄。

柳应道,恍惚间又看到了满身利刀的黑色幽灵,在柳身侧沉默伫立,黑色的粒子扩散于整间病房。

你是这样,哥也是……柳眼眶红了,他意识到,立马扭开头。

相泽抬手想转过他的脸,他挥开相泽的手,正当相泽在心里编安慰人的动听谎话时,柳从椅子上滑下来,半蹲着伏在相泽膝上,头侧枕着他大腿,感受到活人的温度。

我暂时不想你死,你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柳语气生硬,内容也有些……相泽看不到柳的脸,眼泪滴到他腿上,隔着布料,相泽有所感觉,知道柳只是说的难听。

时时刻刻不表露情绪,而且他应该不是不想,而是已经不会发泄了,为什么活的这么压抑?想办法引导他的情绪积极一些,相泽摸着他的头,说出口的安慰就成了:哭大声点。

……柳抬头看着他。

那双柔弱的猫眼,自然轻挑的眼稍略微发红,并没有值得人期待的泪眼朦胧,不仅如此,反而尖锐的眯起来。

柳是个允许自己适当逃避,却不允许自己一直软弱的,永远现实的人。

就算我应对及时,有些疑点照样无法抹消。

有些重大事态相泽最好了解,但柳绝口不提升副局的事,徒增相泽的心理负担不说,他本来也没太把升职当回事。

我这类人实际是一个隐秘不为人知的人种,除了不死和常人无异,被称为亚人。

柳的态度带得相泽也凝重起来。

经此一事,黑泽背后的人说不定已经试探出了我的秘密。

气氛正沉重,柳站起身,拿过旁边柜子上一杯水,状似不经意的倒了一点儿在先前被泪打湿的那块地方。

背光立于床前的柳面无表情棒读道:哎呀,水洒了。

这是恐吓。

他可能以为转移话题就是转移情绪吧,相泽只得配合。

天才没有眼泪?柳漫不经心的放回杯子:这种说法是明显的谬误。

那你承认自己……不。

柳打断他,科普道,亚人没有个性,也没有泪腺。

行吧。

你到底怎么来的USJ?唯有这件事相泽不仅难以理解,预感也非常不好,必须问清。

柳不动声色躲过相泽目光。

路过。

相泽却只等他说出实情。

柳重新对上相泽视线:我是被敌人传送来的。

敌人怎么可能传送一个警察来敌袭现场:那你绝不可能出现在USJ。

柳啧了一声,糊弄不过去。

我遭遇了时空裂缝。

你怎么不说你遇见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他的闪烁其辞坚定了相泽追根究底的决心。

柳叹息一声,只得道出实情:我遇见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

……相泽以沉默抗议,他有些事愿意被糊弄,有些事必须知道。

亚人身死会围绕最大的肉块再生。

你让我带的骨头是你的。

相泽几乎瞬间明白了。

我行动地点在肉食加工厂,跳了绞肉机。

听柳这么亲口说出来,相泽有些语塞:活生生被绞成肉泥……柳注意着相泽,发现他只有不忍和另一种柳不讨厌也不懂的情绪。

他试图安慰相泽,我头先被搅碎的,一下子就死成渣了,没多痛。

你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柳下意识又回了这句,说是这么说,可跳下去的时候,我没想着人民,我只想着你。

是么。

相泽这样的语气未免显得冷淡,他向来这样,也许可以称之为应激性冷淡。

幸而他脸上裹着绷带,正因隔着这层薄薄的纱布。

相泽起身,一手扶着柳的背,身体倾向柳。

距离不足一公分时,相泽停了下,视线与柳交汇,方才等到了许可般,嘴唇擦过柳的嘴角,落在他的唇上。

隔着柔软的纱布,传达热度,温柔而克制,因为在阳光正好的明净的窗前,似乎也带上了阳光的温暖。

哐当!病房门被大力推开,美漫风的欧尔麦特闪亮登场:我来——!看到病房内相泽和柳的欧尔麦特自动消音。

相泽侧身,柳从相泽肩侧探头看来的什么人,原来是欧尔麦特。

雄英不支持办公室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柳清楚他们的关系不是主流。

尴尬中,出于这些考虑的柳解释了一嘴:我睫毛进眼睛里,他帮我吹一下。

相泽理解柳这么说的用意,默许的点了点头。

雕塑一般凝固着的欧尔麦特捂脸,胡乱指了指相泽。

你裤子都湿了。

说完他夺门而出。

现在说水洒了还有人信吗?还有得让欧尔麦特把病房门还回来。

☆、十八章相泽与柳面面相觑,一致决定随他吧。

然而尴尬还是尴尬的。

相泽刚要说什么,柳摆摆手: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第一次。

如果相泽没理解错的话:你不是说你一直单身……走吧。

柳懒得解释,径自往外走,请你坐公交。

相泽跟出去,虽然他车没停在医院:我自行车锁在医院后面,我带你吧。

柳本身是无所谓,但是:《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七十一条规定自行车不能带人。

相泽微笑:感谢普法。

不过东京规定的严,静冈规定自行车载物高度从地面起不得超过1.5米,长度前端不得超出车轮,后端不得超出车身0.3米。

柳说到最后,结论是能载。

坐下后从地面起你不高于1.5米啊。

相泽抓住了重点。

……相泽推车出来,长腿支着自行车,等柳坐上来。

柳默默生气。

您老上来吧。

柳目光落在自行车后座上,相泽的影子罩在上面。

按理柳的情绪调解障碍不会让他很快消气,但还是乖乖坐上去了。

以前柳倒是跟哥哥骑过一辆自行车,但他哥奴役童工,让时年五岁的柳的载他。

柳在后座单手揪着相泽腰间的衣服,等他开始骑,柳不自觉双手攥着他衣角。

后座多出来的重量让相泽骑的慎重了些。

柳在相泽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他一无所知,这种不足的局限很久在以前就有预兆。

比如柳吸烟,但没在他面前抽过。

每一段过去组成、修改一个人,因不死而死过无数次的柳,每次活过来的他是多了一片过去,还是遗失了某些东西。

他变成碎片通过一块过去的骨头重新存在,出现的还是他、是柳本人么……人不能在无法求证的事上设想如果,那纯是自找麻烦。

日光倾斜,相泽载着柳驶进一条林荫小路,午后阳光最强烈时分,恍惚让人回到了盛夏,穿过叶间投下的明亮斑驳的光影,仿佛穿过悠长莫测的时光长廊。

那个有着毕业典礼的夏天,室内温计上的红线节节攀升。

大礼堂内全校毕业生聚在一个屋子里,省电费不开空调,温度可想而知,相泽周围没有制冷个性的同学,因此难以避免的处于热气蒸腾中。

不远处柳的座位是空的,相泽身旁山田的座位也是空的。

原本相泽计划和山田一起逃了毕业典礼之前的这段校长、主任、教师代表和学生代表组合的超长演讲,临到关头相泽留下了。

跟会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柳没关系,相泽只是厌倦了山田和山田的友谊,所以宁肯留在蒸笼里。

山田是个难得的朋友。

对相泽的主动和热情难得,藏不住别人秘密本人也难得的没有秘密。

但相泽不讨厌这个朋友,还称得上喜欢,与他一起进行各种活动相泽并没有不适应,甚至沉浸其中,不过正是这种合群从众的参与感让他觉得危险和抗拒。

何况山田的堪称粗鲁的热情也代表着没有界限感,领地意识和生性疏离的相泽没有让任何人越界的准备,矛盾的是,他受的教育和家庭熏陶让他温厚知礼,同疏离与生俱来的易予人同情又让他兼具亲和力。

因此他艰难的维护着那条隔绝他人的无形界限,给自己从世界中圈离出一块清醒独立的思索之地。

英雄科的三年级,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取得了临时英雄执照,或多或少的展开了英雄活动,规划着未来,像校训说的那样斗志昂扬的Plus Ultra。

但毕业季的三年级人人都在等。

三年间辛酸喜乐,同舟共济,很容易互生好感,在青春这一段落终之时,不留遗憾的传达那份青春期荷尔蒙冲头造成的愚蠢心情,都排着队等着向心上人告白,或者自以为是的等着被心上人告白。

青春向来与从来没叛逆过的相泽无缘,他的人格有一部分聆听者,一部分记录者,一部分盲从者,一部分探寻者,大部分旁观者,不偏激,不丰富,有时思考困顿,荒芜得令他自己都无法忍受,想找东西填满,然而又很快能安于现状,沉心观察,观察的对象则是一切,包括自己。

假如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合理,他不会急于弄清楚,或者去改变,如果非要解决,他的方法论是等待、沉淀。

可现在他觉得,也许除了保持界限自己还在等,等一个突破界限的人,也许柳出现在万众瞩目的台上瞬间他就会知道。

一个离奇的假设,如果柳向自己告白,相泽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拒绝。

半小时后,学生代表上场发言。

相泽记得柳出场顺序就在这名女生之后,五分钟内他看了三次表,这种行为很愚蠢,相泽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这样。

这名女生发言结束,主持人念出柳寻也这个名字,礼堂陷入长久的沉默。

相泽将手举在眼前,手腕上的表盘上,时针分明不动,分针却徒劳而缓慢的的追逐着时针。

相泽以为自己有病。

因为他竟有向柳表白的冲动,脑海一个角落甚至在预演那个场景,然后其它所有神经突触全方位吐槽场景每一处。

幸好,柳缺席了毕业典礼。

相泽清楚本质上这不会是喜欢或者爱,这只是他不满无聊现状的反抗和施展爱的欲望。

但幸也不幸,因为柳没出现,无论它到底是什么都将成为定数。

相泽想的到,自己的大脑会为了填补漏洞,并在一系列化学物质作用下,迟早不受自己控制的给关于柳一切加上滤镜,放大失落情绪,最终演变成惨烈的爱而不得。

简直讽刺,明明是己身的情绪,相泽能审视它、批判它,却被它牵着鼻子走,不得不服从它。

不论如何,夏天结束了。

投入工作的相泽在之后的几次同学会的某一场上听说了,那时柳缺席是因为他父亲。

柳浩章在外出勤期间妻子遭到旧敌恶意报复,她装作心脏病发,把纸老虎的敌人吓够呛,送她去医院并联系亲人,柳匆忙赶过去,错过了毕业典礼。

后面几场同学会柳也一次都没参加。

其实大家都忙,每次能聚到全班人数的一半就很不错了,不来很正常,只是相泽怎么忙都会挤出时间过来。

毕竟能跟柳见面的机会实在很少,见到他才能弄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进而中止不受控的感情。

相泽和柳同为职业英雄却几乎没见过,见了也不是正面,零交流。

柳转行做警察之后,领域不同工作限制,相泽竟没再见过柳。

唯一的例外是那年同学会,差不多也是毕业季那么个夏日。

柳转行警察两年,从山田那听闻,柳远调升职,不日将动身离开。

多年过去,相泽没什么感想,同学会办在了柳离开的日子前,但他应该忙于职位交接,照旧不会来。

同学会气氛很好,热闹而不世故,这也是见不到柳相泽也愿意来的原因。

茶、饮料和清酒喝了几轮,相泽首次中途离席了。

出了闷热喧闹的居酒屋,吹吹夏夜的凉风,回家多睡会儿,相泽本以为这是个不错的计划。

但让人无奈的,过去大概半年,相泽听山田无意中提起柳在相泽走后赶到了。

总是错过自然遗憾,总的还是惶恐居多,最绝望的就是被这么吊着,相泽简直怕了自己,有人怕孤身一人强迫自己爱上某人以填补空洞,他可能步这些人的后尘,也可能更离谱,他陷入爱河,不惜溺毙其中,仅仅出于无聊。

天变得快,才骑一会儿,大朵云彩盖住日头,空气凉了下来。

还是夏天?夏末快秋天了。

天气太好了,柳下巴磕在相泽背上,叶子还是绿的。

坐在另一人身后感受到的风,柳脸贴着相泽宽阔的后背,仿佛能看到这风从他左右滑过。

听说我把邻居家小孩头发没收了,我妈打电话批评我。

柳说起这件事,还给我发红包让我给小孩买零食或请吃饭。

幸亏柳女士了解柳,没让柳赔礼道歉,不然柳会把爆豪剩下头发都没收了再赔礼道歉。

你好像不太喜欢爆豪。

虽然爆豪缺点不少,他也是相泽引以为傲的学生之一。

我喜欢你,我喜欢他干什么。

相泽差点没握住车把。

开玩笑的。

柳补充。

本来也没当真。

爆豪那小孩自尊心太强,野心总挂在嘴上。

柳不至于跟小孩过不去,那小孩还是相泽学生,自己妈邻居家的。

聪明是聪明,却也暴躁。

你在说你吗?还真有点。

柳很快反应过劲来:你怎么开始怼我了。

是个上坡,相泽努力蹬自行车:请客想怎么办?让我为着点师生情谊和邻里和谐特地单独请他吃,不可能。

柳无比笃定,我加钱请全班吃,也不单独请他。

问题是你有钱吗?柳特别乐观:有吧。

感觉柳认真要请客,相泽又问:什么时候请?体育祭完后你的伤好全了,我的代课终止,那时候再说。

相泽道出真相:往往拖着拖着就没了。

怎么会。

相泽听柳的声音从后逆风而来,不知何时脸上已挂着笑。

可能因为柳计划的未来那时候,相泽发觉自己也在其中,并且离得很近。

路程有终点,相泽尽力骑慢了,雄英学园大门还是越来越近。

相泽把车停好,就见柳站在他自行车前,慢悠悠的说:我喜欢你的自行车后座。

它以后只属于你一个人。

那我拿走了。

然后柳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在相泽凝视中不紧不慢地卸下了自行车后座。

接着他把车后座放在雄英教职员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置于一堆文件正中央至高处,那一般可是供奉的位置。

☆、十九章欧尔麦特人不在办公室,可能躲出去了,毕竟柳也在他们办公室。

相泽被校长叫去,柳去上课。

柳除了负责一年A班的数学代课,还有几个班的物理。

同样的内容要重复讲上三四遍,各个班的状态和班任也都领教了一番,柳还算适应。

除了数学物理,柳偶尔还会充当其他年级普通体育课上的监督老师。

高年级孩子们精力旺盛,女孩心思活络,相对松快的课上柳总能看到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三三两两。

这就是正常人的青春,柳回首过往自己的学生时代,只记得几个想揍没揍成的同学和老师。

最近太闲,柳除了固定体能训练,对敌活动大大减少,突如其来的休假让习惯了高强度工作的柳犯懒,因此下班后,柳决定环城跑几圈,顺便先送相泽回去。

我不用送。

你伤没好。

伤的是脸又不是腿。

身侧车流寥寥无几,相泽可以清楚的听见柳说了什么。

脸后面就是脑子,怪让人担心的。

相泽欲言又止,最终回道:有劳。

这个夏末的傍晚,天边渐渐变红的云彩,冷清的街道和车流,都像极了某天柳邀请相泽跑步的那天。

一晃这么多年,柳望着身边人,又在他转过头来之前偏头看向来往车辆。

和这个人走在一起,柳眉梢微扬,走又能走多久,凝神望着街上一辆疾速行驶的卡车,对相泽说:报警。

嗯?没等问柳就已经不在旁边了。

在那辆陡然加速的卡车的路径前,柳站在狭窄不容急转的路上,直视它撞过来,不闪不避,那架势是要逼停卡车。

相泽没忘记柳是不死之身,看到那个渺小的人影对峙巨大的铁皮货车,心脏还是为之紧缩。

车起初似乎想通过加速和鸣笛威吓柳让开,刺耳的喇叭声响彻长空。

起初柳目测这辆车货车超载,后来注意到它不仅逐渐超速,且驾驶的人神态紧张慌张胆怯,想必有蹊跷。

时刻关注着社会民生新闻,偶尔还会黑进警局内部网逛逛,柳不自觉开始筛选近期的通缉案犯,威逼良民驾车逃逸,对得上号的不超五人,没一个有种的,柳笃定他不敢撞过来。

不出所料,车紧急急停,险险停在距柳一米处,轮胎摩擦水泥路面发出刺耳声音,货车带来劲风,激起灰尘。

柳眼都不眨,注意着车上跌下来的司机和其后的嫌疑人。

这家伙目测两米,体型简直不像人类,站在柳面前投出山一般的的阴影。

敌人发动个性,通体膨胀,筋肉虬结,衣衫崩裂,整个人又壮了一圈不止,一个低配不绿的绿巨人。

小子,让开!嫌疑人阴沉的低喊,再不让开三秒后你就会倒在我的拳头下面!柳寸步不让,身处仰视的位置,却让对方感觉自己被俯视。

这一点戳到了对方怒点,加之柳看上去实在没有威胁性,他挥手朝柳攻去。

可惜柳配枪和证件一块上交了,抓捕归案为先又不好下死手,情形看起来对柳不利。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柳有点提不起精神。

抬臂格挡,并不硬抵,抓住其手腕,屈膝借力,飞身以双腿反剪敌人脖颈。

对方身形有一瞬动摇,即刻稳住,柳本也没指望在此体型差距显著状况下,使用柔道技巧能一招制敌。

一息之间,柳攀其肩部翻身骑于颈上,两手拇指分别摁上颈部两侧,狠扣其颈内动脉和大动脉。

敌人甩不下柳,血液流通受阻,大脑供血不足昏厥,大山轰然倒塌。

整个过程三分种左右,相泽愣了一会儿,走过来,嫌疑人就趴地上了。

报警了吗?嗯。

转过去询问司机的柳忽略了情绪不佳的相泽。

相泽耐心等柳跟司机说完问他。

如果卡车停的不及时,你会被碾在车轮下。

它会停。

柳感到相泽严肃不同往常的态度。

假如它没停呢?我又不会死。

你……不是死不了就万事大吉,正常人一生经历一次,战战兢兢迎接的死亡,柳却已经历了成百上千次,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柳不解:我?又来了,让人不懂的跟得知他跳了绞肉机时一样的眼神。

警笛由远及近,警车停,脚步声逼近。

尽管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柳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柳诚恳垂头:我错了。

看他表情相泽就不信他能悔改,但他这样相泽也生不起气,颇为无奈。

那边赶到的警察其中又有木村,他过来:谁制服的犯人?不想复职的柳指相泽:他。

相泽一滞,嗯了声。

停职很清闲吧。

虽然司机口供也说是相泽,木村看手法就知道怎么回事,多享受几天也好。

听到这,相泽反应过来,原来柳居然被停职了。

田中取保候审的手续审批有没有动静?木村想了下:你说的是松下?取保候审……相泽都不知道柳那么有人情味。

对。

没动静。

柳一点都不意外,事情性质让这事有点难办,弄起来困难重重。

木村往查抄车辆的中心现场瞟了眼:在嫌疑人身上查到的违禁\'药物你猜是什么?嫌疑人是骡子?骡子?又是相泽听不懂的话。

黑话,专门给贩毒集团跑运输的人叫骡子。

柳解释。

有时候我都听不懂他说的。

木村转而对柳道,没有交易对象,嫌疑人偷了黑帮一批甲基安他非命私自偷运。

相泽听过它的名号:冰\'毒。

甲基安他非命曾在欧洲用于抗抑郁,因其成瘾\'性很快就被禁用了。

原来可能松下染上毒\'瘾不是因为堕落,而是抑郁,被黑帮误导误入歧途,进而以贩养吸。

这伙主导……柳没说完木村就知道他想问的:港口的熟人。

又是那帮黑手党,柳有种强烈的复职回去把他们办了的冲动。

木村去做事,柳在思考,现场边缘的此处一时静了下来。

有人朝这边招手,一名捏着粉色棒棒糖的女子大喊:老公!这边只有相泽和柳,后面空空荡荡。

望着跑过来的双马尾少女,相泽觉得应该是对方眼神不好,认错了人。

柳皱眉,还确实认识她:老婆?没等相泽问,柳说:几年前执行特殊任务时扮过夫妻。

然后真结婚了?我不记得她叫什么。

对于柳,相泽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任何逻辑问题: 介意换个称呼吗?你不会想听我叫她名字。

我叫千代壁迟。

千代笑眯眯的自我介绍。

……哦。

相泽点点头,不再言语。

千代把卡片递给柳:你落在现场的吧,给。

表面上她完全是个可爱女孩。

然而柳本该在南非的公安部门的前同事千代会在这里其实很不寻常。

柳接过来卡片,这是他在琢磨请客地点时发现的顺手揣在兜里的某间居酒屋的会员卡,打架时掉出来了。

一直不言不语的相泽看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从柳手里拿了过来。

这家店是某个雄英同学家里的店,同学会经常办在那里。

卡片背面有个集印戳活动,近满的印格表明柳去过不少次。

你怎么会有这个?相泽两指夹着卡片,将其放进柳衣服口袋里。

柳低头按了按那张卡片,有点不想说,不过实在没什么好瞒的。

因为同学会我每次都去了。

你去了?我没见到你。

那个啊,我每年都没赶上。

柳每年都去,每次都有工作绊住脚步,他匆匆赶去,只看到曲终人散,柳说出来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作为经验不足还没有强力个性的新人,奔波于职业英雄的个性世界,难免力不从心,就必须付出更多努力和时间去弥补差距。

相泽能理解了,但柳不会按一般逻辑认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工作绊住是自己能力有问题。

绝不虚言,老子堪称完美,问题都是别人的,这话不是推卸责任,我对谁都敢这么说。

相泽:……一些职业英雄很可爱,柳挺喜欢他们,不过那是少数,职英这行自我定位不清以致事事拎不清的傻逼太多,都杀掉尸体能填满日本海,所以柳工作不顺意的地方就多了起来。

总因工作空着肚子,让柳跟那帮能力不及心气自我意识过剩的自大狂聚餐,那日本海迟早能满了,所以柳既然去了同学会还没赶上残席,就顺便在那独自吃一顿。

巧合得过分,最让相泽想不通的不止戏剧性的错过,更有柳。

你精于计算,赶不上为什么还去同学会?柳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去了可能会见到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独自冒着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为听鸟语 为盼朝阳为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但春信不至 春信不至我是如此单独而完整在无数个夜晚我独自顶着冷风伫立在老橘树下的桥头只为听一曲夜莺的哀歌我倚暖了石栏上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但夜莺不来 夜莺不来——徐志摩《我是如此单独而完整》☆、二十章柳单独把千代拎到一边,她脚下配合,楚楚可怜表情和肢体动作都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以为柳强迫她。

所以柳时常怀疑她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即通过描述、幻想疾病症状,假装有病以取得同情的心理疾病。

远离了众人视线,千代在知道自己真面目的柳面前原形毕露。

柳警官居然找了个男人呀。

她自诩了解男人,看到现在没什么不懂了,讥讽道,你跟我也没什么差别嘛。

没等柳回话,千代捏着下巴回忆柳身边那男人,又道:仔细看长得不错,身材目测一等,我把他抢过来你会是什么表情?你可能没命看。

真可怕,我这人惜命得很。

千代清纯小脸上清澈的小鹿眼期待的眨了眨,她提议,如不介意,我们3P也成。

柳淡淡道:谢邀,不了。

你拒绝了,他说不定愿意。

那我待会儿帮你转告一声。

柳没被她带偏,问起正事,你来干什么?奉公执法。

什么案子劳驾你来?你不知道啊,千代含上棒棒糖,不遗余力的嘲讽,哦对,打从自调以色列开始,你就自甘堕落了。

少废话。

好吧好吧,这案子也确实跟你有点关系。

千代把所有能说的浓缩在了一句话内:田中和上野先后蹊跷自杀。

柳不无惊讶。

田中和上野,柳曾叫错的名字,那是曾与柳和松下同一特别支队的战友。

他们回国后相继死亡,可能有关恐怖组织复辟和报复,引起公安部门的重视,这女人被派来调查还算正常。

这两人死亡的案件档案柳的警局没有录入电子文档,消息应该是被封锁了。

虽然柳有心了解更多:具体的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

正解。

千代笑得恶意,不说你已经不是我们部门的了,连个基层刑警都当不好,处于停职中。

柳问完就低头玩手机,千代被他这种一如既往的忽视和不在乎态度气的不轻,正好手机来电,千代接起来,声音瞬间甜腻,刚走出两步,被按住肩膀,回头发现是柳,捂住话筒:怎么,想吃回头草了?别说的我们好像有过关系一样。

柳把那张会员卡递给千代,她不接,柳放进她脖领里。

然后在千代的瞪视中,柳拿出手帕擦手:捡到我的东西就别还了,给我我也会扔的。

千代气笑了。

言外之意,如果她挖得走相泽,那也是他不要的人?柳用手帕擦了擦手机屏幕,看着刚才用会员卡拖了时间才让复制进度爬到终点的程序界面,希望她不要想太多。

但从过来的信息都是些调情暧昧的内容看,这支是千代私人手机。

柳早有准备,它仅是个中介跳板,只要它在千代工作那支手机半米内,就能再次复制,进行监\'听。

你跟那女孩说了什么?柳抬头看了相泽一眼,觉得有些事客观的说一下比较好。

那女孩今年二十九周岁。

……柳翻通讯录,找负责起诉松下的检察官号码。

相泽无心一瞥,看到柳手机界面,在一个叫碳酸锂的分组里,唯一一个联系人备注叫氟西汀,应该是什么特殊监控对象。

柳和推着自行车的相泽接着往家走,前面是座小桥。

她的棒棒糖是玻璃,目的在于提升少女感的同时控制身材,目的是保持价值,争取异性注意。

柳接着千代的话题,私生活混乱,嫉妒心强,据我一年前调查,历史相关男性百名往上,女性四十名左右。

那绝对是个会让人感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一个人。

她生平两大爱好,一结交闺密,二撬闺密墙角。

相泽不禁疑问: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尤其刚才他们互称夫妻,再联系柳说第一次初吻什么的,秘密任务中生出感情……她在部门兴风作浪,我不吃她那套,被她领头孤立过。

柳突然记起,对了,她邀请你3p。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相泽无视了此热情提议。

被孤立,你后来怎么办?孤立就孤立。

相泽正要安慰他几句。

我不过搞得她差点丢掉工作,在东京无立足之地不得已远调南非而已,她这不也回来了。

怪不得调查那么清楚。

但柳不算讨厌千代,除了工作能力强悍,她本质上也不过是个难以让人可怜的可怜人。

过了这座桥不远处就是相泽住处,桥之外是清澈的流水和另一条路,柳应该会从那与他告别今天。

千代引出的话题还提醒了相泽一件事。

你就没想过结婚?在桥中央,相泽不着痕迹的放慢步子,闲谈一般。

想过。

怎么想的。

没想结。

为什么?可能我想太多。

比如呢?比如……无论朋友、家人、恋爱还是婚姻,本质是人与人。

符合经济学原理的是,经营一段人际关系的能力随感情投入越多越复杂失控。

也像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人影响关系,关系改变人。

相泽认这个理,但是:柳老师您是在给我上哲学课么。

难道要我直说么。

说你最直白阴暗的观点。

婚姻制度傻逼透顶。

他偏激的观点总让相泽既感无语又受震动。

具体说呢?人是最适于群居的独居动物,顺从自然规律的反自然生物,问题就在太规矩,国家公权力为了便于管理,人们为了生存资料和便于存活,齐心协力认同把性关系、生殖、养育一整套循环流程像养猪似的规范化。

……这话别随便对其他人说。

自知离经叛道,柳笑着自嘲:看,我跟人基本交流都有问题,怎么被婚姻规范。

相泽戏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交流问题都是别人造成的?就是他们的问题。

柳口中的他们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不包括相泽,相泽是相泽。

本能的交流成为技巧被贩卖,话术泛滥,人们说出来却全是废话,这些人结了婚大都不是无言以对,就是像两只鹅一样对吵,还让鹅蛋听他们吵。

难道我们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吗?我对人对己都持悲观态度。

且不说几率分半,悲剧就不值得尝试了吗?柳抬头想了想:结婚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区别?互相扶持,财产共享,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你想要我财产就算了,还想要我妈?就是这种奇怪的地方让相泽又气又笑,不知道说什么。

巧妙避过敏感话题柳也是无话可说。

快到那条分岔路时,柳开口:生气了?单说没有而不说原因,总显得不坦率,相泽选择了另外的方向。

在想你最后一场同学会,那次你没迟,是我早退了。

你每次都迟来,我每次都走早。

得知事实,柳倒是没多纠结。

相遇和重逢不过就这回事嘛。

然而相泽听了,只想夸柳心大。

你觉得错过了我很多,可我认为我错过了你更多。

职业英雄和从英雄转向警察那段时间,任谁都难以想象柳怎么过的,但柳到底独自过来了,还留有安慰他人的余力,像秘密和威胁一样,简单的抵消吧。

相泽本来也不是会纠结多久的人:你还真是爱做加减法。

不然怎么代你的数学课。

已到了分别的地方许久,两人道别。

明天见。

嗯。

相泽伫立原处不动,是想目送柳离开。

柳走上自己的路,但没去跑步,直接回了家。

屋子不算乱也不算整洁,柳把衣服洗了之后没什么动力收拾。

时隔半年,柳终于想起电脑桌边他养了盆花,他烧了点开水,晾凉后自己喝,剩下用于浇花。

花是假花,完全不用担心养不活。

手机上显示跳转监控成功,柳开机电脑,放下手机,去柜子顶上一堆箱子里找东西。

由于察觉自己耐心可能不够用,柳中途去翻曾经的药箱。

安非他酮、米氮平、度洛西汀、文法拉辛……碳酸锂。

吃了几粒药,柳才阻止了自己踹翻柜子以找箱子的冲动。

把它抱下来,划断封箱的塑料带,将箱子倒扣,一大堆蓝黑相间的拼图碎片涌出来。

几年前买的万片拼图,听说这玩意减压,柳有段时间失眠总熬夜,买的纯白,睡前拼着玩,越玩压力越大。

后来柳找了个不熬夜的好办法,在可靠官方数据基础上计算各国各省各地犯罪率,用黑笔记在拼图上,加以变式后用蓝笔算积分和微分,这样一来能通宵就绝不会熬夜了。

柳双手缓缓铺开拼图碎片,从底部逐渐显出一只清酒空瓶和一枚铁灰色的徽章。

柳把徽章拿在手里,逐渐昏暗下来的天光中,它折射了一点苍凉的光,洗不掉的血渍深深嵌进它的边角纹路里。

这是那个队伍的标志。

柳合拢手掌,抵于额头,合上双眼默哀。

他们怎么会自杀了?恐怖分子报复的谋杀还是什么,柳得查,不过复职对这种敏感案子意义不大,不如自由行动。

如果是谋杀,其余人也有危险,又该去哪找他们?牢里那个也许知道。

假如此事和牢里那个有关,又极易牵扯上黑帮。

相比恐怖分子黑帮要可爱得多,然而怕就怕,两头都占,上头还夹个警视厅。

最后,柳要趟这趟浑水这件事,该不该让他知道?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柳的拇指停在备注氟西汀的号码上。

但柳还是退出了通讯录,把手机连上电脑便于筛选情报。

他与黑帮反恐警厅都毫无干系,柳不想把事情复杂化。

☆、二一章柳老师,这里。

教职工餐厅,欧尔麦特主动叫柳过来坐,位置正是相泽身边,看来相泽和欧尔麦特谈过了。

柳把手上两份热烫的饭小心放下,欧尔麦特看的奇怪。

给谁带的饭?都我吃。

柳一动不动的等,不动筷,他对面欧尔麦特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不吃?柳饿得不想说话。

他在等饭凉。

相泽替他解释。

刚才欧尔麦特跟他反映了点情况,他也顺便跟柳说了。

听有同学反应你课教得有点照本宣科。

欧尔麦特还以为相泽明白自己再三提醒的委婉二字是什么意思。

教材我早背下来了,没照本读过。

柳盯着饭的热气,是说我沉闷无趣,不近人情。

欧尔麦特刚想安慰柳。

想找乐子他们来学校干嘛,怎么不去茶馆听相声去?……这暴脾气。

玩笑罢了。

柳拿起筷子,吃相泽盘子里已经凉了的竹笋,我的幽默是不是有点难懂?欧尔麦特余光看到相泽忍俊不禁,欧尔麦特觉得随便吧,有人懂就行。

其实饭后柳还是反思了自己的教学方式。

就算不能讲课讲得让学生开心,至少别枯燥的让学生听不进去。

给上野做尸检的法医今天只有下午有空,上午柳和英语窜了自己下午的物理。

不过这样一来有件事就要柳通知A班学生了。

五天后体育祭开幕。

不顾讲台下学生们的震惊和喧哗,柳在黑板上板书。

他们的热情似乎有些被打击到,很快安静下来。

数学和物理联系紧密,比如导数的物理意义是瞬时速度,世界的物理规律建立在位移的二阶导数之上。

临要体育祭心都野了,还剩十分钟,大都心不在焉。

而且导数在动力学上的影响……完全没考虑运用空气动力学和非线性动力学,他们都凭本能使用个性,足以让他们随意任性的个性。

柳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稚嫩的脸。

绿谷这种认真听课记笔记的乖学生在柳看过来时都担心自己犯了什么过失,何况其他有些小动作的。

叶隐收起了自己刚拿出来的小镜子。

峰田把眼光从八百万锁骨下三寸的位置挪到黑板上。

丽日悄悄问耳郎自己走神时老师有没有问什么问题。

倒是切岛,顶风作案揪爆豪头发。

切岛同学,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再次没收爆豪同学头发,我会没收你的手。

切岛瞬间安分。

爆豪还算柳有良心。

望着台下一片死寂一动不动的学生们,柳看了眼表。

我课上不会说与课本无关的内容。

还剩八分钟,除非忍不住。

全班对柳的转折还存有疑虑,笑点低的几位处于憋笑矜持状态。

我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吧。

柳直起身,走到讲台下靠着第一排中间的桌子,我之前是警视厅地方区号0081分属警局的刑事警察,目前停职中。

这一桌的丽日问:为什么停职了?我们局长用他的脸撞我的拳头。

丽日捂嘴笑了。

你们这代人听过暴力团这个概念吗?父亲是老牌职业英雄的轰有所了解:跟敌人是差不多的概念吧。

没错。

93年修订的《防止暴力团成员不当行为对策法》将其分为非指定、指定、特定危险指定等等,以往都是黑帮,如今百花齐放都叫敌人了,迎敌的也大多都是有个性的职业英雄。

同学们被普了一波法,但这是柳难得讲课外的东西,他们听的兴致勃勃。

当然我们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

都做什么?给英雄加油助威递水,喊六捏肩捶腿。

双押成就达成。

哈哈哈……严肃的人讲段子有出乎意料的笑果。

英雄时代,要警察有什么用?除了警察,还有消防员军人等等。

柳想好好说说这个问题,我当英雄时一直想,当警察后稍微明白了。

柳低下头,话音不高不低,维持在能让所有人听清的音量。

这个世界罪恶不断滋生,犯罪永不止息,明面上扰乱社会秩序的人由光明伟正的英雄打败了,一片和平的景象。

所有人静静听着,柳抬首环顾。

那么和平图景下的走私偷渡、偷税漏税、贩毒贩枪、邪教间谍就由我们尽量遏制。

柳说这话并无太大自豪感。

没错,不是plus ultra,消灭根除,仅能遏制。

他们望着这个老师,无法天真的问为什么不?隐隐意识到罪恶是世界的一部分,无法逆转。

世间的恶之于世界规律,就像二阶导数之于物理规律。

相比有呼风唤雨之能的英雄,我们的个性弱、巧、甚至不可理喻,对生活造成障碍。

不过我们就用我们不尽如人意的个性,去执行属于我们的英雄主义。

说到最后柳无奈微笑,手按在胸前。

英雄是属于少年的憧憬,敌人的克星,我们只是属于国家的公仆……绿谷领头,大家齐齐鼓起掌来。

柳眉头微动,一阵膈应。

他们肯定想不到公仆后面的两个词是社畜走狗,后面的后面还有但是。

这些不需要掌声,也不值得掌声,这样的反响仿佛柳说了什么哗众取宠的讨巧话。

不被理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怎么能奢求从小一门心思立志当英雄的孩子们理解,柳跳过但是,打算直接说他们想听的。

但是他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退休之后呢?柳脑海一闪而过自己查到的真实情报。

连退休金都要看情况,不是所有人都有,有也未必拿的到。

包括死去的田中、上野和牢里活着的那个,整个队伍,生还退休的没人拿到退休金,战死者的家属也没人收到抚恤金,钱的去处不明。

除了退伍金,一身伤病的他们中有人未必有家人关怀和社会关怀,还会有PTSD、神经衰弱、双向情感障碍。

教室一片沉闷尴尬的安静,一张张笑不出来的脸好像在谴责制造出这种沉重和压力的柳。

话题老收不住,柳反省的也快。

对于备战体育祭的方法,作为过来人我会告诉你们,高强度锻炼、过度放松心情都是不可取的。

这是大家非常感兴趣的,他们把所有沉重抛之脑后,仿佛世界从来没存在过一切不美好,好些人迅速的拿出了本本。

丽日星星眼:那柳老师您的建议是?很简单,玩骑士信条。

全班热热闹闹起哄、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下课铃响,柳澄清了一方才言论。

别当真,大家体育祭加油。

柳拿起教材和教案出了教室门,后面从教室中传来的笑声和交谈声远去,他温和而略带笑意的表情一点一点消失。

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而已。

氟西汀是什么?一种药。

松下举起双手挠了挠长出胡茬杂乱的下巴,带起镣铐相撞的声音,他掀起眼皮瞟了眼钢化玻璃对面的相泽。

选择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剂的抗抑郁药,通常用于成人抑郁症,可惜我是贩毒后才有钱买。

相泽惋惜于他的境遇,不过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十分清晰。

这不能成为你贩毒的理由。

是是。

松下自己也知道,悻悻附和,你是把我当查询网站还是来给我做思想教育来了?都不是,面对已知的柳唯一的单箭头挚友,相泽单刀直入的说明来意。

对于柳,怎么才能告白成功?松下惊呆了:不是吧?有的人在亲密关系里越没脾气越不得善终,有的人越面临进展越胆怯后退,偏偏这两种人凑一块去了。

直说,强势一点。

老光棍松下自认是个隐藏的情感专家,讲真的,你把民政局搬柳面前他才会懂。

民政局主管社会行政事务,救灾救济,未经相关部门许可搬民政局是扰乱公众秩序行为——柳会这么告诉我。

松下不由得扶额长叹:你说的对。

趁柳有课,相泽请了下午半天假来探监,这决定似乎是个错误,松下说的并不能作为参考。

那碳酸锂呢?碳酸锂针对躁狂发作。

久病识药,松下的知识领域仅限精神科的处方药方面,怎么,你得了躁郁症?没。

柳到底瞒了他多少事?回想柳那张疲态尽显眼神冷漠的照片,也许就在那时期,然而相泽隔了五六年才发现。

相泽有冲动去找柳,可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柳指不定在哪个地方跑步,应该抓不到他影子。

不想在雄英回家的必经路,相泽看到桥对面的柳。

尽管心想事成,相泽却难免疑心。

这个时间晚于下班时间很多,今天不是柳值班,况且他来的方向不是雄英,去的方向不是他家,他出现在这十分怪异。

相泽对上了柳视线,隔的不近,柳向他扬起笑脸。

柳现在看上去温吞柔软,全无半分抑郁和脆弱,甚至感觉比学生时期还好点。

听不见音乐的人认为跳舞的人疯了,看不见阴影的人认为抑郁的人矫情。

病给人看,柳做不出。

或许你显露病症,人们知道你痛苦,可是没人在乎,迎面而来的会是嘲弄、羞辱和畏惧,不如佯装正常,至少体面。

病就病去,崩溃就崩溃去,都在心里稳稳的压着,不拿私事打扰别人是美德,而他自己,反正死不了。

☆、二二章和医生签了对职业英雄治疗的保密协议,柳拿着他开的病历证明,将处方抗抑郁、助安眠、治狂躁的氟西汀、安眠药、碳酸锂三件套带回家。

柳回家发现早上出门时假花水浇多了,水从花盆渗出来淹了旁边的手机。

幸好是区别于工作的私人手机,里面只有父母的号码和通讯公司的亲切问候。

柳把手机卡抠出来换上另一支手机,果然毫无影响,与之相对的工作用机爆满,广告推销夹杂事务所的通知应酬。

咔嚓。

相机快门的声音刺激了柳的神经,在这一片昏暗中柳看到笑容可掬的柳女士,稍微收敛了敌意。

柳女士不太敢直言柳现在的状态,委婉道:我担心你在事务所交不上朋友。

柳看了眼湿淋淋的手机。

我挺好。

柳女士走到桌前撂下包,随手把柳的房门钥匙和相机放回包里。

不行就放弃,没人会怪你。

隔着一张方桌,柳女士抬手,试图像小时候那样捏捏柳的脸,家里永远是你的退路。

柳偏头躲开。

她不知道真正断绝柳退路的不是别人,何况柳也不是会退的人。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柳女士转手包容的拍拍柳的肩,你真的不适合。

从他决定考雄英以来她就是这种委婉而坚定的否定态度。

换份工作吧。

柳女士劝道,医生不也是救死扶伤的吗?你小时候对医学特别感兴趣,天赋也高。

你冷静,适合做医生,凭你的头脑现在学习考试实习,很快就能有所建树。

曾做过医生的柳女士期盼而诱导性的问道。

从心底选择更有趣的职业不好吗?不要那么自私。

柳默然,药袋子就提在他手上,她视而不见,一心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暂时不想逼太紧,柳女士临走前叮嘱。

你又瘦了,我把饭留在厨房了,记得吃。

直到她离开,柳还拎着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灯不开,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不想吃饭,不愿吃药。

终于能动能思考时,柳意识到这是木僵,高度精神抑制状态,通俗讲就是有点犯病了。

柳强逼着自己吃了药,又粗略读了一遍《卡拉马佐夫兄弟》,已是深夜,找到前些天买的拼图,算犯罪率和微积分,感觉药效还没发挥,天都要亮了,马上就得上班。

浑浑噩噩走出家门,所到之处人们在谈论职业英雄、八卦闲话、人际交情,书籍用软件听,电影看几分钟解说,歌曲统一的热血风格,一切都是现成的,给人以充分的理由偷懒、自私,他们的面孔逐渐演化成同一张,茫然且激愤,满足且痛苦。

工作内容千篇一律,无非容忍傻逼和充当傻逼。

他容忍的是别人充当的,他充当的是别人容忍的。

他不懂为何偏要以这样扭曲的规律事物的链条才能正常运转。

这样的人世间所迈进的目标,没有一样他相同,这样的人世间的喜悦,没有一样同他合得来。

手机页面除了工作消息就是广告、英雄周边的购物广告、职英招生宣传广告,高速发展的经济带来没完没了的广告。

耳边充满了噪声,路人、同事、媒体,网络进一步让噪声具象化。

似乎整座城市、整片大陆、整个世界的人类出于某种扭曲的兴奋,正燃烧生命来制造这片刻难停的喧闹。

连柳自己也聒噪无比,他不得不对着那些噪声发出规定的噪声。

只有人人都在食堂往嘴里填塞食物的午休,他躲在厕所隔间读黑塞,才能伴着屎溺味儿聊以获得片刻清静。

在外面还可以把心力放在愤世嫉俗上,他回家去面对的则是更可怕的——他自己。

吃药,读书,睡觉,柳一个月下来只用了三度电。

柳怕自己睡不着觉,更怕自己睡着。

躺在坟冢一样的房间、棺板一样的床上梦到以往的死亡,恐惧、绝望和震震轰鸣随之叠加而来,潮水灭顶般令人窒息。

偶尔被痛醒后幻觉的痛会残留在身体上一会儿,像幻肢痛,痛的柳在理智崩溃边缘试图一头撞在墙上,要么晕过去接着睡,要么让新一次死亡的痛覆盖它。

甚至梦游,严重的一两次他醒来就在公寓顶楼天台了。

大半夜坐在天台边及时清醒了,于高处风中柳眺望城市夜景。

银月如霜,空气浑浊隐匿了星星,风稍来车辆机械噪音的夜晚,城市呼吸起伏,灯光雾蒙蒙的亮边颤动着像要吞噬什么,柳竭力去欣赏。

跳下去又死不了,只会被发现秘密坏事,但人是很任性的,且在死与生的毫秒之间,他似乎能触摸到另一个静谧世界的入口,就像天上残月,参差月晕是那世界的豁口,透出璀璨渺茫的光。

柳想,现在只要来个人跟他说一句你跳啊,柳可能会先把这人扔下去自己再下去。

幸亏这时候没人。

当然柳也想,如果来个人说你别跳呢?那柳会把这人揍个半死扔下去。

活在这个尽管吵闹却人情冷漠的矛盾社会有时真让人放心,没有如果,没人理你,更别提救你,你只有自己。

往后柳把利器收好,睡前用绳子把手和床柱绑在一起,免得发病后低落或亢奋的跑出去死了,不能输给像那盆假花一样不死不活的自己。

这场战争输了的那一刻就是真正的死亡。

身体死不了的他会在生与死的无限循环中作为行尸走肉游荡,直到老去化成灰土才被埋葬。

不胜即死。

柳一人吃两人份的饭,按时吃药,努力交际。

只要观察的够仔细,结合心理学原理,人的言行和心理活动便有迹可循。

对每个人投其所好,改善人际关系,融入群体,一定是他偏执,太过苛求,努力接纳投入这世界吧,正常人都这么生活的。

很快柳就交上了朋友。

尽管同事A硬说红配绿是浮世绘风,同事B经常放臭屁还不认,但他们都是合适的朋友。

可是,柳睡前仍不敢解开绳子,饭和药仍一顿不落的吃。

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需要治疗的真的是他吗?他在抗争,抗争什么?他在迷茫,迷茫什么?如果他输了又是输给了谁?他的抗争和迷茫都是有意义且正确的吗?柳控制不住不思考这些,不去质疑一切,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工作。

给欧尔麦特的那一战做周边救援工作,基本完成救援后,柳向媒体掩护欧尔麦特受伤事实,转移公众注意力。

个别没受伤的被救者向职业英雄们要签名和合照,远处高楼有个女人站在天台边缘,不知道是跟旁边树上那几个狂热粉似的想占据高地看偶像,还是对敌中房子毁了孩子死了老公离了生活无望准备自杀。

追随欧尔麦特和其他英雄而来的人群堵塞道路,喊叫骂街示爱英雄的声音混在一起。

汹涌人潮中有人被挤倒在地,一双双做工粗糙的鞋子踩踏而过,救护车停在外围不得寸进,日光强烈,各式各样群众的各式各样汗味挥发凝聚,还夹杂屁味、口臭、女士香水和肉类腐烂的怪味,倒人胃口。

浊重的空气正在发酵,断壁残垣溃烂流脓,此处乃至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人们蜂拥而至等候被宰。

周围闪光灯连成一片,妄图用强光降伏自由。

一名被救者举着相机,笑容灿烂又恶毒的在柳身边比剪刀手:笑一笑!心里烂熟的公关辞柳一个字都念不出,更不想笑,他只想破口大骂,让人们离开这个屠宰场,可是什么烂棉絮似的东西堵着他的胸腔和口腔。

那烂棉絮是他卑怯的世俗心。

柳没笑,然后这成了错。

因为柳形象好,领导把柳当事务所的门面。

他拿着刊了柳冷脸的报纸版面找到柳,温和的提建议。

你给大众的印象就是温和可亲,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是英雄不是明星,需要卖笑?别说那么难听,职英是世界的主流,你经历的无可避免,做人气英雄不好吗?那么多人喜欢你、追捧你。

这是观念问题,不止是笑,老板决定把话说重点儿,除非你从这辞职,不做英雄。

柳几乎脱口而出。

我辞职。

职业英雄的词义与英雄早就分化了,继续当假英雄柳没兴趣。

那你辞职之后打算做什么?放弃主流正道,去做牛马走狗似的警察吗?此前从未想过的柳冷笑一声:对,就当警察。

出于爱才之心,老板气愤于柳的不清醒。

你当了警察,只能给职业英雄加油助威递水,喊六捏肩捶腿!柳脚步顿住,老板问他:想好了?要说什么?双押牛逼。

……说完柳头也不回的甩门走了,去收拾收拾,卷铺盖滚。

朋友挽留柳,柳去意已决,不过走之前,柳郑重的留给他们忠告。

红配绿真的不是浮世绘风。

同事A:……以后放屁别当别人放的或者没发生,因为太臭了,道歉吧。

同事B:……抱着箱子等在公交车站牌前,柳想明白了三件事。

首先,饭和药都得吃,因为作为人类他得活着。

其次,去他妈的朋友,不需要。

最后,去他妈的主流。

虽然目前柳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不过已决定考警察,至少警察不虚伪。

当晚柳吃了半瓶安眠药试图早睡。

柳睡得不安稳,黑暗中一道漆黑的阴影笼罩在柳头顶,为柳割开了勒得他手腕发红的床柱那端的绳子。

柳醒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疲累至极,他撑起身,精神恍惚的把手伸向那个高大的黑色幽灵,触到了幽灵利刃的手。

哥。

它很少出现,柳小时候认为它是哥哥的幽灵,后来即便柳经过实验资料得知这是亚人特有的能力,当亚人复活时大量产生,他也愿意那么认为。

Invisible Black Matter,简称IBM,平时也可凭借意志放出一定量这种普通人不可见的黑色物质,因不同亚人精神强度不同存在差异,组成的人形不尽相同。

柳的IBM形似哥哥的幽灵,因为柳想它是。

你的信念是真的,但我所做的从来不是要替你实现梦想。

柳精神有些恍惚,没人压迫我,他们都有自己的苦楚,可我还是要被压垮了,发达经济、污浊空气、正常的人……不顾黑色幽灵身上尖利的刀刃,柳拥抱它,它也尽力收起刀锋。

他将手腕动脉抵在它的刀锋上,缓缓滑下去。

是我不正常么……☆、二三章雄英学园往东十公里左右的城市边缘有个流浪汉聚集地,柳出现在这条他不该出现的路上正是从案发现场刚回来。

井手死了。

一开始柳只是去法医那里寻找线索,从法医那了解到,田中触到高压电身亡,有目击证人声称田中主动触碰电线。

上野则是溺亡,尸体在苍蓝大桥的沧江中寻到,法医解剖后并未发现异常。

沉江是黑道惯用手法,还有电死,有人数压制再做个伪证,简单粗暴。

但与黑道纠缠的是牢里那个,怎么扯上的田中上野?如果是恐怖分子,估计会直接与死者进行械斗,或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演化成恐怖袭击。

现在第三个死者已经出现,尽管有目击者,柳依旧认为有疑点。

后来听到附近警笛声,柳直觉不同寻常,正巧千代收到了消息,监视她手机的柳便寻迹赶过去。

现场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味,柳虽习惯了各种气味,他已没有了警察权限,以防被共同行动过的同事认出,徒生事端,还是以手帕掩住口鼻。

警戒线已被拉上,有警察盘查赶来的各色人员证件,仅仅扫一眼,相对以往查的算严了,柳环顾四周一时没见千代影子。

他单手以手帕挡住大半张脸,坦然走向盘查警察,途中柳瞅准了,稍侧了侧身子撞上一拿着证物袋匆匆向外走的警员,顺手牵走了他裤兜里的证件。

然后面对几步开外的盘查警察,柳抖开警员证,手指遮住照片半张脸,对方扯起封条让柳进去。

柳进了案发现场的杂乱院子,弯身向旁边一堆杂物后一捞,好像捡到了什么似的,回身叫住那没走远的警员,扬起一直在手上的警员证:喂,这是不是你的?那警员小跑过来:谢谢啊,不好意思。

成功混进去还得了句谢的柳开始勘察现场。

普通平房,单门无窗,确切的说窗被讨债的钉死了,据先到警员说,接到报警电话赶到时门也被从外部用铁丝绞死,内部则由死者插上了门栓,目击证人作证期间门栓未动。

而且目击证人配合警方破门后,警察发现室内被断电,一片漆黑。

也就是说案发现场成了密室,嫌疑人只有现场目击全过程的死者领回来的女子。

柳跨入门中。

家徒四壁,唯独门边一口座钟还值些钱,井手给柳看过照片,那是他奶奶的遗物。

其余的,一进门就是一张横放着的简陋但整洁的床,它的旁边一个破烂的柜子,被作为辅助工具搬到床前梁下,两件家具已占去了这屋子的绝大部分空间。

这支特殊秘密作战队伍不为人知,他们的钱由厅直系上级发放,自然退伍后的维权走不了常规途径。

床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塌了一角,一披着警方毯子精神萎靡的女人就倚在那被子的塌角上。

而床前柳视野稍右,柜子斜上方房梁正中垂下一根绳。

如果柳来的早,可能会看到这位连队昔日勇猛的队长悬在空中的侧影。

死者尸体被放在地上。

柳站在外围粗略一看。

气味的源头便是大小便失禁的死者,他双目紧闭,面色紫红,舌头伸出了两三分,口中吐出的涎沫垂到胸前,两脚尖直直向下,勒痕在喉下,一切都很合理。

密室现场,死相合理,有目击证人,似乎确凿自杀。

柳在屋中探索,没什么特别的。

真要说起来,床的左侧,对应着门的那面墙上有几个钉孔,还很新,室内却没什么可挂在墙上的东西。

也许被债主拿走卖了,但催债人选择了封门窗断水断电的催债方式,应该没进过室内。

不等柳深思,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这回查的挺严。

木村笑问,你怎么混进来的?柳还想问木村怎么在这:千代呢?木村皱眉:你问她干嘛?柳觉得木村的反应不对,提起千代,他表现的甚至称得上轻蔑。

可从柳同时监视千代的两部手机中可以得知,木村和千代的聊天信息很是暧昧。

也许木村听到了关于千代的风言风语,于是心生反感。

我还以为你对她感觉不错。

木村惊恐摆手:了解之后我发现我消受不起。

你了解她?柳反问,她与人对话频率最高的词句是什么?那个嘛……没印象。

大多数是问句,不自信的虚词。

柳在监视她手机时总结了规律,她喜欢别人的东西,因为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选择。

因为自卑,所以张扬,因为怕被忽视,所以不断刷存在感。

但凡有人忽视她,都会引起她的恐慌,针对柳也是出于此,柳没查她的过往,想必也是腐臭难忍的隐伤。

她只是偏了,没烂到份上。

柳不讨厌千代,对她的评价较为客观,你如果和她认真会是漫长的磨合。

木村彻底无语,不明白柳为什么给一碧池辩护这么起劲。

精神分析大师,你这么了解她,怎么不引导她走正路?劝女人从良和拉女人下水一样不道德。

何况柳自身难保。

说话间目击证人那边说了些关键证词,柳在这一片纷乱的现场中凝神细听。

没多久讨债的就走了,吃中饭去了吧,他把门在里面拴上,他说包我夜,然后溜冰。

溜冰是吸毒的晦称,后来钟敲三下,我好像睡了……还是没睡多会儿,记不清了,钟敲四下,他突然说没钱还债,要自杀。

她混乱而不耐烦的说着,向盘查自己的女警要烟,这过程柳听到她叫花子。

然后他就上吊了,我在床上躺着,钟还在敲,几乎一眨眼,他就挂上面不动了。

花子接着回答问题,不寻常的……屋里不是黑嘛,找东西得磕磕碰碰的,他找绳子挪柜子上吊,好像就不会。

花子颠颠手里五枚百元硬币:就他妈找着这么点,嘛,算了,我可能就值这么点。

被问到具体细节,她回忆翻钱过程,想自己有没有落了哪。

他很臭,身体很凉……警官,我该说都说了,完了没啊?听到这柳确定了井手是他杀。

人死后身体变冷是常识。

但猝死、败血症、包括机械性窒息之类的特殊死因例外。

这类死者尸温有时会上升到四十度左右再下降转冷,这个季节尸温下降的还要慢些。

她翻钱是在死者死亡后的短时间内,尸体大概率会是热的,她的供述和死者死亡时间冲突。

有人叫木村,他走前朝柳说了句:她当时嗑嗨了,证词做不做数还不一定。

柳瞥他一眼,花子的证言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趁木村走了,柳偷了件白大褂换上,戴口罩,冒充法医拿两只一次性针筒,从井手两眼球侧分别抽取2ml玻璃体\'液。

玻璃体受外界影响小,不易遭到污染或发生腐败,适用于尸体化检。

测出玻璃体\'液钾离子浓度能通过方程式能算出较为确切的死亡时间。

在真相大白前,柳有必要怀疑每一个相关势力和经手部门。

藏起针筒时柳看到尸身紧紧握起的拳头缝隙中,是枚闪耀着铁灰色泽的徽章。

井手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人?抛去那些不合时宜的疑心,相泽突然非常在意柳碳酸锂分组里的氟西汀到底是谁。

正好柳向自己招手,小跑过来。

为了一个看柳通讯录的契机,相泽拨通了柳的号码,借口试试话费到没到账。

不远处柳停下步子,看了眼手机,并不接。

相泽就见柳笑容渐渐消失的走过来,当他面亮出手机来电震动的屏幕,上面赫然三个大字,氟西汀。

猜到相泽刚刚知道了什么现在想干什么,柳问:满意了?此情此景相泽一时竟感动不起来。

柳挂断电话,随即伸手,相泽捂紧自己的手机。

对峙了大概有半分钟,相泽把手机给柳,动作慢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柳看到了自己的备注:110。

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警察。

相泽刚想解释是因为害羞,就听柳又说。

这是对我的最高赞誉。

然后眼见柳把他的分组改成职业英雄,备注改成A班班任。

相泽勉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随便乱搞个话题:我们好像从没交过手,也没共同作战过。

你是不记得了。

……又说错话,什么时候?你真是,柳感叹,酒量一般,酒品也差。

印象里相泽没跟柳喝过酒……又走到了那条河的桥上,晚夏热风迎面拂过,相泽身上的绷带早已拆了,此时清晰的感知到风中裹挟的水汽。

再降雨就是秋雨了,又一个夏天将要过去。

相泽认为自己势必做出挽回了,于是上前捧起柳的脸。

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柳从被挤压的嘴中发出狡辩的声音:没有。

心情不好请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在。

……柳久久凝望着相泽,眸中深深映着他的身影,轻声问:你是不是以‘如何安慰抑郁症患者’在网上搜索了?相泽偏头:你这么想我。

是也不是?是。

柳就知道。

说柳直男,相泽也彼此彼此。

不过有点出入,我问的是,如何安慰抑郁症恋人。

……猝不及防被撩到的柳嘴角翘了翘,想偏头逃过相泽目光,但脸在他手上。

相泽凑过脸,迎着柳视线,吻了吻柳的额头。

笨嘴拙舌,情真意切。

☆、二四章与相泽分别,夜幕降临,然而柳不可能就这么回家了。

对于化学检验,柳只知道理论,实际操作需要有仪器有地方做。

柳不觉得警局有值得信任的法医,单测钾离子浓度,找化学医学相关人士也是一样。

前往途中路过城西的警局,柳想起经过一系列努力,牢里那人取保候审的手续终于要办下来了,但后续安置问题尚未解决,在等待开庭期间,柳考虑着送他去戒毒中心,毒瘾有多不好戒,柳常年与贩毒犯罪分子打交道,再清楚不过。

目的地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柳有个认识的医务工作者叫江口,他在此实习,虽然柳不认为他会顶什么实用,分析钾离子浓度的仪器他总归会用吧。

难得见到警察先生,这都四年多都没见面了吧。

江口折好白大褂挂在手臂上,眼睛来回打量着柳,笑容灿烂。

一直邮件聊天,后来有了聊天软件但是您连语音都不发,见面才发现您一点都没变。

柳也不住端详江口,身材修长,医学楼阑珊灯火中的面容年轻俊逸,无框眼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但是脸色蜡黄,发量稀疏,身行佝偻,一副肝功能不全的样子。

看到最后,柳问:你怎么成这样了?柳的唯一一面印象中江口是个白白胖胖的二百斤狗孩子。

医学僧嘛。

江口扶额,在练跑步了,最近医患关系有点紧张,我的个性逃命也方便,系里还组织了武术班。

不再浪费时间,柳把两小瓶给江口:请帮我测钾离子浓度。

这倒没问题。

江口接过来,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来的什么东西?洗蔬菜的水,用来估计农药含量。

好的。

医学楼东面是沧江,上野在此溺亡,苍蓝大桥横跨其上。

柳视线落在这座宏伟的桥梁上,思及这座桥自杀率惊人。

而且柳就是在这认识的江口。

四五年前,柳失业后没多久就自学考上了警察。

过几天柳将要入职,正赶上班长组织召开又一次同学会。

柳年年都想去,因为回忆这东西很神奇,电光火石的一闪,柳想起雄英二年级时有一次去食堂没带饭卡,相泽帮他刷的,然后柳就忘了,相泽也不在意。

去同学会应该会遇上相泽,柳想去还了那碗咖喱乌冬面钱。

结果不是工作繁忙就是自杀未遂,次次去晚。

这次也晚了,柳漫无目的散步到这座桥上。

夜色正浓,那时城市的天空还不是一片浊井,星空迷人。

柳不想回自己房子,又怕自己精神恍惚翻下大桥栏杆,左右想在这坐会儿,便用手铐将手腕铐在了栏杆里侧。

柳随后往栏杆下的台沿儿一坐,手往后背,不顾手铐膈得后背生疼,背靠着栏杆,挡着行人视线。

完成这一切,柳情绪并不稳定,药在身上,却没有拿出它的意向和力气,不想动,甚至不想呼吸。

透过栏杆的缝隙,柳仰头呆望天上的满月和繁星,缓缓吸气,缓缓呼气,逐渐平息躁乱。

打破柳安宁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团庞大的黑影扑来,近了能看出是个少年,不过胖的厉害。

可能没看到栏杆阴影中的柳,他冲向这边的栏杆。

柳发觉苗头不对,这孩子是要跳桥。

柳可以抱着他的腰,温柔的制住他,但没必要。

稍偏了偏身子,柳抬腿一脚绊倒了他。

小胖子脸不偏不倚撞上栏杆,门牙掉了一颗,委屈更加憋不住了,哇哇大哭。

缓了口气还哼哧哼哧爬起来,继续跳。

柳用没铐的那只手扯住小胖子攀栏杆的手,单手把人扯到旁边,在小胖子一脸泪痕和懵逼中,找出个手铐,把他也拷栏上。

居然拷不上。

以后多运动,多吃素。

柳换了个大号的拷上了。

幸亏今天这个自杀圣地不怎么营业,要是多来几个拷一排手铐未必够用。

你干嘛!你凭什么不让我跳?我要死你管的着吗!柳实在没力气装出心焦的样子,也难以劝慰些不要死,世界多美好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这么年轻就死了不考虑家人,太自私了的废话,柳自己都不信这些狗屁。

如果能死,其实柳也会活着,不为什么,就是活着。

而面对小胖子的质问,柳给了他理由:世界这么操蛋怎能让你解脱,留一个是一个。

人和人之间的善意哪去了?小胖子情绪要崩。

我的命我做主,你凭什么!柳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给他。

真想死就用刀抹脖子,或者砍掉手跳下去。

他根本不是那么想死,柳看得出来。

小胖子委屈的爆哭。

柳被震得耳膜生疼,引用泰戈尔安慰他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好是一笑了之,不必用眼泪去冲洗。

嗷呜呜呜……不好使,哭的像狗。

小胖子哭得肆无忌惮,来往行人无不瞩目。

最要命的他就在柳耳边嚎,巨吵无比,柳躁狂险些发作,忍无可忍,狠踹小胖子屁股一脚。

小点声,吵得老子脑壳疼。

哭声戛然而止,他开始小声抽噎,沉默了十秒不到,眼神数次瞟过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吭哧瘪肚的说了句。

我失恋了。

同喜,我失业。

那你有亲人去世吗?小胖子似乎决心跟柳比惨,我养了六年的狗死了。

我玩了六年的亲哥死了。

惨不过的小胖子得知对方和自己同病相怜,反而善良了起来。

别伤心,你爱的人死了,他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注视着你。

你是说满天都是狗和我哥,他们还一闪一闪亮晶晶。

……小胖子终于看到了柳的手也铐着。

你也想死……不对,你有刀还怕跳桥?因为我不喜欢刀。

更喜欢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何况我不想死。

小胖子不解:那为什么还预防自己要去死?长久以来人类本能和文化中就有死亡崇拜,柳不过更难抑制那种冲动,尤其他认定自己想要的就能达到目的,却被剥夺的死亡权力,去不到彼岸,死亡本身对他来说更加迷人。

我等的不来,我找也徒劳,我得一直等。

柳很难说清楚另一个想法,那种不断蠢动着的、与自认异端和追求死亡相悖的某种执念。

等到它,柳能为之奉上一切,时间,金钱,品德,人性,感情,不怕抛却一切,只怕它不来。

但是恋爱脑小胖子已默认柳说的是人,还是女人。

长成你这样还有人看不上?他在说什么?无所谓。

好像有谁说过,抓住幸福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小胖子忽然鸡汤宽慰自己和柳,存活于世本就不易,谁不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柳不置可否。

想想还是有不少美好的事,还有希望,还有留恋,还有未完成的事。

因为门牙掉了说话漏风的小胖子问柳,你也有吧?嗯。

柳有是有。

那是什么?我还欠人钱没还。

这人好惨。

小胖子过了那阵冲动心情好多了,告诉柳自己姓名,还提议留个联系方式,柳随便给他了。

听他说自己是高中生,柳叮嘱:差不多就回家去,你家人在等你。

江口问:那你呢?柳?没人在等柳。

我还得还钱。

柳曾是拯救他人的英雄,即便现在不是了,也不指望他人来拯救自己。

相泽也只是靠一顿很久以前的饭钱救了柳当晚一命。

后来柳吹了一夜冷风,等到了朝日喷薄而出,霞光万道,一幅升腾而积极的愿景。

……稍早时候,相泽刚与柳分别,无意在桥下河边看到了千代。

她与另一个女人说话,那人形销骨立,衣衫不整的浪荡样子,她们似乎熟识,拉拉扯扯间那人露出手臂上注射针孔引起的青紫,相泽从未见过这名疑似不正当职业的瘾君子女性。

后来她们似乎陷入了僵局,久久沉默后千代拿出钱给她。

偏走妈的老路出去卖,我给的钱还不够吗?做什么有做什么的好处,我这次不也帮到你了。

千代花子一手数着钱,顺带用个性凭空变出朵花,可怜的小花生着弱弱的根系,营养不良的细茎,她把它插在千代鬓边。

我亲爱的妹妹。

☆、二五章既然是别人的家务事,相泽自觉不该听下去,便要回家。

你都听见了?尚未走远,千代的声音自相泽背后响起。

抱歉。

相泽回身,无意窥探你隐私。

花子口中的帮,只不过没阻止井手自杀罢了,千代并不领这个情,她们总归没说要紧的秘密。

千代不忌惮相泽听去了什么,只是奇怪的看着相泽。

柳没跟你说我的事?说了。

你没露出鄙夷的神情,表情管理挺到位。

你的言行是你的选择,只要不伤天害理,别人无权置喙。

这方面你和柳一样。

千代掩唇一笑:想知道柳瞒着你什么事吗?相泽不得不承认她踩准了痒处。

坐到桥的栏杆上,千代晃荡着双腿:过来谈。

相泽走到距千代三米处的栏边:有关松下他们?和柳一个连队的人死了三个,猜也知道他肯定得查。

千代轻易的说了,看样子你被蒙在鼓里?柳一如既往的不坦率呐。

相泽淡淡颔首,伏在栏杆上懒散的看河中游过的鱼。

这样真的好吗?没见成果的千代锲而不舍的挑拨,柳瞒着你,你们的情感状态着实堪忧。

相泽没大波动的回:你担心自己就够了。

啊,那些男人啊。

千代摘下鬓边的小花,指腹揉搓它的茎秆,自嘲的笑了笑。

我其实无所谓被那些男人真心对待,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照顾我,爱我,这些都是次要的……他们不离开我,我是无可替代的,不会被抛弃,这才是我的期望。

面前颓丧无攻击性的男人莫名让人想倾诉。

我也不觉得我这把年纪该把自己弄成这样。

也因为被听见了家丑,千代手指卷着自己的双马尾发梢,不禁说了些有的没的。

可是这个国家的人对二十八往上的女人太不友好了,我想上天给我这样的脸,就是让我弥补我的错误吧。

变老不是错误,女人不是错误,女人变老更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规律。

相泽非常不赞同这个说法,忍不住多说几句,错的从来不是不再年轻的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追求青春却挑剔傲慢对待他人的人。

不愧是做老师的,大道理一套接一套。

千代愈发放松,我啊,没人陪就不行的。

她珍而重之的将小花别回耳边,我本身没有生命,只有在别人世界里,我才作为活着的人存在。

单凭三言两语没法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清楚这点的相泽叹息一声。

你辛苦了。

千代怔愣良久,鼻尖居然有发酸的趋势,她及时制止了这种可笑的反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别对我温柔,就算我知道你因为柳才安慰我,我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也会一意孤行的迷上你。

千代放完狠话逃也似的跑了。

但她的挑拨并不是毫无作用,于是当天晚上,还在苍蓝大桥独自赏月的柳接到相泽电话。

你在哪?柳莫名心下一跳。

你要过来?嗯。

过来做什么?告白。

柳把电话拿离耳边,沉思片刻。

风太大,把手机吹漏油了,我先挂……你要是敢逃,我就敢等。

他被盗号了?这种幼稚的威胁能有什么威力,这要是好使柳就……别,我去找你吧。

柳就去找相泽。

在放学路那条河的桥上见面。

晴朗夜空忽然飘下清凌凌的雨丝,皓白的满月悠远的在天空的一角散发光亮。

静谧流淌的河面清楚的映出河堤树影,满天星辰与夏末细雨尽落在其中。

下午相泽发觉今天有雨,特意带了把伞来。

无人的空明月夜,夜雨淅沥,顶着雨来的柳仅仅湿了肩头,且他刚踏上石桥,相泽便将他拉入自己伞下。

柳抬首望见的是相泽清俊而有棱角的轮廓,连那漆黑双眸也像这夜的星。

这夜晚太亮,太暖。

早该好好和你表白。

见柳有些抗拒的样子,相泽之前略带阴霾的心情莫名好转。

我太没紧张感,按理惦记了你那么久不该像我这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对你一无所知。

我还没问过你对我的过去怎么看。

柳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相泽不紧迫的将伞倾过去,留给他充足的空间。

你的过去对你的现在毫无参考意义。

接着柳的问题,相泽说道。

对于你,没有合理虚伪、经验主义还是本性难移,我只相信我认识的你。

但这是个悖论,无论我认识的你什么样,我都接受。

你会后悔。

柳肯定的说。

相泽向柳走近一步。

看来你也没那么了解我。

而柳就在这伞下,仿佛被划定了界限,退无可退。

你说选阵营你会毫不犹豫倾向你哥,我尽管犹豫也会倾向你。

相泽一直想告诉柳。

让我了解你。

柳有点混乱。

研究表明迷恋的最长期限是四个月,你真的考虑好了?已有四个月了。

相泽陈述,并补充,又十年。

柳眉头微皱,果然他下一句是:和我结婚吧。

雨不大,积蓄已久由伞沿落下的豆大水珠落在石桥上的声音轻微醒人。

一阵湿润而强烈的风拂过。

旁边就是栏杆,沸腾似的喧闹雨声,栏杆外桥之下就是河流,弥漫上来乱人呼吸的清凉水汽。

请慎重考虑。

这条河很清,我和我哥小时候经常从这里跳下去试胆。

不考虑结婚,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比如试着共同生活。

柳呼了口气,近似惋惜的叹息,很俗,很触动。

意料之外的,相泽还没说完,就见柳单手撑着栏杆,灵巧的翻过,跳进了河里。

相泽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夜色下盛着一轮满月的清浅河水,柳从中冒出头,带动一片潋滟的光影。

实在接受不了的话,我收回前言。

不用。

柳阻止。

那不谈这个,快上来,别着凉了。

不行。

柳举起一只手,拒绝。

那我也下去了。

相泽撑着栏杆就要跳。

不必。

柳举起另一只手,再度拒绝。

相泽无计可施又无可奈何:你怎么了?被相泽关切的注视着,柳深吸一口气,鼓起脸颊,屏住,缓缓沉入水下,有泡泡冒出水面,破碎不见。

水面平息,柳再没有冒头,徒留一汪星月。

柳在面对处理不来的私人情感状况时,倾向用鸵鸟的方式化解。

查案不能耽误,获得了探视牢里那个柳依旧不记得名字的人的许可,柳来问关于其他战友去向的事。

有人说了让你很不舒服又过分的话,就算你跳河都难以避免影响,他还阴魂不散的跟你定了一个截止日期,要求在那之前与他分享财务和房产……该怎么办?探访时间即将结束之际,柳话锋急转,问了他这么个问题。

松下听着:那不是彻头彻尾的恐吓吗?怎么可能,对方是相泽。

那是你描述的有问吧?松下联想前些天相泽找到自己说要跟柳表白,联系柳的描述:他跟你求婚了?你觉得该怎么办?简单,弱肉强食,恋爱跟战争是一样的。

松下热血沸腾,去决斗分出胜负!柳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

我打赢了就是喜欢你,同意结婚,输了就当我过敏。

告白次日凌晨把他叫起来,在这条被告白的桥上以自相残杀的方式对感情纠葛做出决策,相泽想了下,怪不得柳觉得自己会后悔。

不过打输住院,打赢犯法,你作为职业英雄不能随意使用个性,我作为警察知法犯法会构成寻衅滋事罪。

柳改变主意,猜拳一局定胜负吧。

草率了点,比自相残杀强,相泽干脆的接受了,让运气决定也比让柳决定好。

你出什么?石头,你呢?剪刀,你会变卦吗?我这人,说不准。

三,二,一,石头剪刀——布!柳没变卦,出了石头,相泽出了布。

确定病灶了,看来我是过敏。

柳输了还特别气。

三局两胜怎样?相泽极力争取,不要轻易放弃,后面两局你会赢。

胜负已分,多说无益。

……相泽越想越不对。

人生大事居然毁在一秒一局定胜负的猜拳。

你是认真的吗?相泽郑重的问道。

如果柳要以这种方式拒绝,相泽尊重柳的选择。

认真的。

好,我可以等。

相泽嘴角抿起,包容的望着柳。

柳心肝一颤,丢盔卸甲俯首投降。

我变卦了变卦了,能不能反转输赢条件?☆、二六章黎明突破黑暗,天际墨蓝浅金逐次排开,鳞云遍布,雨气未消,太阳升起温度也随之回暖。

我还想坦诚,你知道我瞒了你不少事。

嗯。

他突然的表白,柳困扰之余肯定会怀疑动机,我对你查的案子略有耳闻。

那我接下来坦白为什么一开始拒绝。

柳选择了明说,让相泽有知情并选择的权利。

我嫌你麻烦,怕你碍事,案子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容易暴露我。

我还怕你改变我,怕你侵入我的生活,让一切失去控制。

柳说的不留余地,相泽不恼,静静地听着。

我还怕你因我而死,不是怕你死亡这个事实本身,是你没有为拯救人民,为抢险救灾,为理想为正义,只是被伪装成自杀的谋杀了,死的毫无意义,你死前难道不会怨恨我吗?相泽看柳目光出奇复杂。

别这么看我。

柳感到好笑,你就没一秒嫌过我什么?没有。

你确定?……偶尔。

没人是完美的,柳和相泽都不例外,人与人相处中难免在某一刻对另一方生出不满乃至杀心。

你说的对,那为什么变卦?被相泽这么一问,柳顿时有了病发趋势,火冒三丈。

瞎还是傻,我都这么喜欢你了怎么就看不出来?但接受了这种不完美,多少能让杀心减几分,让彼此缺憾相补。

此时惹柳生气相泽谜之愉悦,明知故问:真的?柳气炸。

相泽不气柳了,转而提起一件有点在意的事:那你什么不是第一次?他说这个柳更气。

你就没少过一只白雪清酒的酒瓶?柳提醒了相泽,他依稀想起来了。

不堪回首那晚的相泽有点语塞。

原来不是梦……他居然当梦?柳无奈叹了口气,转向泛起金色波光的河面,将双手悬于眼前。

手腕皮肤下透着淡淡青色的血管,依然暗淡的天光中,柳晦暗的灰眸凝望着这片此时尚且平整的皮肤。

这是断过手,割过腕,曾化为湮粉,却能不留一丝痕迹的不死之身。

如果世界是个游戏,柳就像被死神忽视的一个BUG。

毫不浪漫的说,如果柳能真正死去,相泽是唯一嫌疑人。

……柳女士本就不支持柳重蹈丈夫覆辙当警察,职业英雄不仅光鲜,连税都比警察少收得多,结果没两年柳竟然要调去外省,更引起了她的强烈不满。

柳未必喜欢这次升职调任,但柳女士的过激反应让柳一口应下。

每次职业重大转折好像惯例似的,必然逢着一场同学会。

热情愈渐淡薄,留在这个城市最后一场同学会柳无所谓去或不去,抱着这种心态柳倒是赶上了后半场。

相泽不在,钱没还成。

跟其他老同学喝了不少酒,出来柳就吐了,吐过之后酒醒,体质决定了他会醉,但醉不久。

走出居酒屋不远的商业街传来一阵恐慌的尖叫,人群向这边涌来,明显出了事,逆人潮而上,看到了发动敌袭的敌人。

像蚯蚓成精的怪兽,分不清头尾,实际个性应该是蜥蜴的敌人正用分叉的长舌破坏建筑。

柳待原地,淡漠的仿佛旁观一场灾难电影,甚至想点根烟。

你不是英雄吗?为什么不去救人!有人认出了隐退没几年的柳。

柳懒散回道:会有英雄来救,我现在是警察。

那人愤愤而去。

目前没看到生命有危险的受害者,柳把那失望的眼神看在眼里,依旧无动于衷。

然而下一秒职业英雄赶到了。

是同学会上提前离席的相泽。

柳说曾与相泽共同作战,实际只是于一旁在心里默默给他加油,不是不想上,没力气,没了那种精气神。

柳中途看的无聊去买了瓶水,回来发现结束了,目光去寻战胜的英雄。

相泽在墙根吐。

……柳原想一走了之,担心相泽醉得厉害,好歹同学三年,还欠了饭钱,柳调转方向走过去,把水递给他。

相泽抬头见是柳,伸过手,没拿水,攥住了柳的手。

时隔多年,相泽褪去少年青涩的眉眼疲惫而深邃,比起上次见面,黑发也长了些,望向柳的向来丧气无神的眼眸,似乎倏而亮了起来。

一起喝一杯?声音也沉了,柳不得不注意到他成熟了太多。

也行,我请。

柳记得自己要还他饭钱,六七年过去本息加起来一次酒钱也差不多。

光线昏暗的酒吧角落,相泽一杯接一杯的喝,柳默默看着,回忆其实是否欠了他不少钱。

钱是次要,柳不觉得相泽肝和胃那么强健,按住他的酒杯。

再喝下去你明天早上肯定后悔。

宿醉的滋味柳很清楚。

你要调走了,去哪?相泽问话出乎意料的镇定,不怎么像酒后。

为什么突然不做英雄了?一连串疑问砸过来,柳不知道怎么答,但相泽有种奇怪的让人倾诉的魔力。

柳权当是别人的事叙述:假如一个人有无限复活的个性,力量有限却不自量力,当了英雄还质疑英雄。

那种的就别当英雄了。

相泽客观道,英雄首先有自保能力,其次才是对敌能力。

但他不会死,从主流英雄论讲,不该任劳任怨的坚持用无尽的生命救无数人唯一的性命才正确。

多日不见,你怎么加减法做得这么差了。

同学会上喝的酒劲上来,加上这几杯,相泽松开酒杯,顺柳按杯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将他拉近。

不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个人真的那么正确,迟早被这道不平等公式压垮。

隔着窄窄的酒桌,酒精影响下相泽身体不自觉倾向柳。

那种世俗公认正确也未必正确了。

距离愈来愈近。

英雄的前提是能力,能力的前提是努力,努力的前提是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会有拼尽全力做不到的事,不值得沮丧,生活就是如此。

柳不排斥相泽近在咫尺的面容和言语间清淡的酒气,他的一番话让柳思考良多。

那你呢?就算挫败,我还会做英雄。

相泽不假思索的回答,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极力试探触碰那之上。

相泽和柳处境相似,柳的情况要更特殊一点,但相泽碰的壁应该不比柳少,却从没有放弃奋力求索。

无人灰暗的这一隅中,眼前看似颓废的男人有着如此温柔强大的内心。

可惜我放弃了英雄,去做了警察。

不能这么说。

相泽拍拍柳的头。

大部分警察相比有呼风唤雨之能的英雄,个性不尽如人意。

相泽边说,边又用手指悉心给柳梳理自己弄乱的发。

不过也能用他们不尽如人意的个性,保护同样弱个性无个性的人们,执行属于他们自身的英雄主义,这样岂不是比英雄还伟大么。

柳呆呆的任他动作,模模糊糊抓到了什么。

有你任课,真是雄英的荣幸。

柳对相泽说。

相泽失笑,在以前是柳先弄醒的他。

付完酒钱,柳扶暂且分的清南北的相泽回家。

柳把人送回来就想走,转头看到相泽又喝上了,眼见他要和白雪牌清酒瓶子一道滚在地上,柳只能留下。

没一会儿,相泽觉得热,坚持去露台吹风。

不是过分的要求,柳扶可能已经分不清南北的相泽的坐到生长着几株绿萝的露台,月光下绿萝的叶子青翠欲滴。

植物养的真好。

柳扭头看到相泽拿着个眼熟的药瓶点开浏览器。

刚刚拉扯中柳随身携带的药瓶掉出来被他捡了。

搜索出氟西汀的疗效,瘫坐在椅子上的相泽霎时酒醒了一半。

摸遍全身终于翻出一块白巧克力,给了柳。

不饿也想吃,柳撕开包装含进嘴里。

接着当着柳的面,相泽在搜索条框里打字。

柳凑过去,蹲在他椅侧。

在做什么?搜索如何安慰抑郁症患者。

嗯……答案怎么说?事实上,相泽问的是如何安慰喜欢的人。

甜言蜜语,拥抱,相泽靠近进而贴近柳,手触到柳面颊,滑到他耳后,和……吻。

相泽手指揉进柳的发里,拦住柳有后倾趋势的头颅,试探般的以视线抚过柳面庞的每一毫厘皮肤,最后望进柳眼里,柳眼里的他从那幽艳的银灰中流向他。

柳一时惊怔,见他平日苍白的双颊因醉酒醺红,头发蓬乱,冷调的自然光线把他的面部轮廓描摹出温暖、慵懒的俊美。

他俯身,不知不觉地,双唇相触。

也许月色沁染得气氛不容置疑,眸光所及他满腔慰怀的热情,刺刺的胡茬扰人微痒但意外的不让人讨厌,让柳没有抗拒闪躲的余地。

而相泽触到柔软,尝到不属于自己口中的白巧克力的甜香,对方既不迎合,也不拒绝,但对柳,相泽潜意识里知道这种默许的可贵。

渴盼已久的如梦一般得偿所愿,如若是梦,他便更想放肆。

有一点生涩的温柔而有力度的亲吻,对毫无此方面经验一片茫然的柳来说,像是指引,像是渗透。

他口中清冽酒气浸染了柳的唇齿,渐渐的,柳似乎为他的热情所醉,小心的把手虚放在他腰背处。

这一点小动作引起了对方察觉,加深探入,柳不禁按于实处,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触到他坚实的后背,可能是酒精作祟,他的体温烫得柳心有微颤。

对于情动之人,任一细小的反馈和皮肤的相贴都是鼓舞,他一把将柳揽入怀中,柳更加难以呼吸,只能无助的揪紧他衣衫。

在交杂的凌乱气息中,像冰化在攀升的热度,于欲望之火中融为一体。

柳离开时从地上捡了一只酒瓶,用它装了今夜的月光和回忆。

这是柳留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晚。

重逢那时,相泽心头泛起曾经离别的隐痛,但眼角眉梢却沁染上笑意,谁让他看到这个人健康鲜活的向自己走来呢。

离别这时,柳与相泽渐行渐远,可柳预想到将来不久的再会,冲淡了一切离别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

夏天有夏天的好,夏天过去有过去的好。

☆、二七章事情说清楚了,两人各回各家准备上班。

相泽几乎完全好了,于今天回归课堂教学。

早上的事弄得柳脑子不太清楚,本该在A班第一节教物理,柳把教材摊开后就开始讲代数。

同学们还不知道后面数学换成相泽,以为柳自己窜自己的课,以至于谁都没指出这点。

快下课时,柳开始擦写满黑板的板书,擦到一半回头看见讲桌上的物理教材,问最近的丽日:这节课是什么课?呃……物理?柳举起自己的教材:我觉得也是。

绿谷则有些佩服:没带代数教材还能精确的告诉我们哪一部分在书上哪一页。

一本这么薄。

柳思考对策,随口道,翻几遍就能背下。

八百万问:那么数学课老师会讲物理吗?你们还不知道相泽重新授课。

柳看了眼即将敲铃的表,不顾讲台下孩子们听到消息欣喜振奋的表情,提议道,那下节数学我抢了上物理?柳此话一出,连向来镇定的轰的眼神都透出了些许不忍和绝望。

爆豪已经在考虑走哪个渠道举报这老师了。

毕竟大多数孩子学不来理科,他们又盼望为掩护他们而受伤的相泽伤愈回来,遂哀嚎遍野,一片戚戚然。

回办公室,柳向相泽反应了情况,看这个今早还说喜欢的男人,眼光毫无温度。

他们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相泽劝解。

照着这个去上物理吧,别落进度。

柳把备好的教案放到相泽桌上,走了。

……婚变。

再之后柳没搭理相泽,直到下午收到保险公司的一封邮件,终于让相泽找到契机。

邮件是关于保险公司对房屋爆炸的鉴定结果和相关赔偿事宜。

当初柳的家炸了,跟保险公司联系时没来得及置办新家,邮箱地址随便填了相泽的,纸质合同就到了相泽那,他跟柳说了,柳确实不能放着不理。

下班柳去取,相泽家楼下他抱着邮件若有所思,相泽正想借机再开解他几句,柳突然问:你家有饭吗?相泽怕自己会错意:你饿了?不饿。

我能上去坐坐吗?欢迎。

相泽总觉其中有诈。

进门之后相泽发现柳这人说话真不能信,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吃饭。

相泽看着他把仅剩的食物划拉的一干二净,捧着热茶吹了十五分钟,又喝了十五分钟,然后收拾桌子洗碗,不知是他后天培养的慢性子使然还是别有所图,弄完这些已经半夜了,相泽摸不清他想干嘛。

站在窗边的柳一把拉上窗帘,打开床头灯,将播放新闻的电视声音调大,坐到相泽床边,相泽也靠过来。

灯光暧昧,柳放轻声音,展开自己记录的密实自杀案细节本本,跟相泽细致的讲起了案情。

就目前看来,双重密室,目击证人证词,除却我所疑虑的死亡时间,井手似乎的确是自杀。

柳说完案件细节,眼光停在电视上换届选举后的一桩劫案新闻上,他坐到电脑前,请示相泽。

相泽无所谓的点点头,柳开了电脑道:假设这是起凶杀,交流一下意见吧。

柳现场建了个模,面面俱到的还原了案发现场细节。

虽然看上去密室,但在个性社会,凶手能穿墙不足为奇。

被引起了兴趣的相泽仔细琢磨这个模型,就连目击者的所见所闻,都可能是凶手个性制造的幻象。

相泽以为是无个性让柳的脑回路绕不到个性犯罪上。

或者凶手个性复制了死者样貌,在死者死后制造他未死的错觉以混淆警方视听。

你说的有道理。

柳思考过后受了些启发,不过柳道,但个性犯罪是最后考虑的方向。

柳不像是囿于局限固持己见,相泽愿闻其详。

案发现场几乎没有破绽,证明是比较精密的高智商犯罪。

柳思路清晰的列举,如你所说,一人会带人穿墙,一人会幻术,一人会假扮死者,说不定警方至今未找到的催债人员都是他们请来的个性犯罪团伙。

扮演死者这件事可以通过幻术完成。

相泽补充,不过,目前只发现普遍一人一种个性。

专业的团队杀一个负债累累被毒品侵蚀得体弱无力的人,用如此复杂的手法将其伪装成自杀,简直脱裤子放屁。

相泽又想起柳说的前两起案子,一起触电,一起沉江,有道理。

那么前两桩案子和这桩不是同一伙人干的?很可能,但未必。

什么意思?局势。

相泽懂了。

凶手的作案手法会考量当今的局势进而谨慎起来。

比如柳的上司警视厅首长前些天放话要下来巡查,尽管是个威慑的空头支票,那种大人物不会随便出东京,局势也因此紧张起来。

所以我没想明白千代为什么没在案发现场出现,按理她该加紧破案。

也许因为私事。

你知道?案发下午我在河边碰见你,说明案发现场是离河不远的那片未被开发的城乡交接地。

相泽拿起床头柜上的日历回忆,第二天下午你走后我看到了千代在河边见了一个疑似目击证人的女人,她是千代姐姐,还说自己帮了千代忙,她们关系没那么好,看着也不差……难道她是凶手?花子不是凶手。

首先是动机,千代来查案没理由杀井手,就算千代要杀,花子跟她关系不好不坏,远没有达到为她杀人的地步;其次是能力,即便她和井手都是瘾君子,她的体格和个性你也看到了,勒死需要她有相关知识能勒对地方,还需要一股子力气把沉重的尸体挂上房梁;再者,她的证词和面对警察的盘查应对完美,不经训练不可能做到。

那她说的帮是指什么?也许她为千代提供了有利案件情报,谁知道她们姐妹俩,也许千代发疯要杀井手吧。

柳话锋一转,早早来现场看到目击证人是亲姐的千代因羞愤和避嫌离开,次日又迫于局势和查案压力去询问姐姐线索,通顺了。

你在做什么?从刚才起退出模型后柳不知在电脑上操作什么,程序代码每秒十几个的跳转出来。

我黑了政府监控的指定暴力团核心资料库。

柳将电脑屏幕转向相泽,你看到的这一伙就是诱骗牢里那人的黑帮集团。

入侵政府网络不是犯罪吗?我是职外警察。

那不还是犯罪?你报警吧。

……刚刚电视播的新闻你看到了吗?换届选举。

我说的是银行劫案。

柳调出资料库中三张面孔,我们重逢那晚也是银行劫案。

刚才新闻那起发生在昨天,和我们碰到那起有联系?有。

柳指着电脑上那三个人,他们是昨天劫案的匪徒。

电视上说这案子尚未查清,悬而未决,从未经手案子半分的柳却指着黑帮三个人告诉相泽他们就是逃犯。

新闻上播放了一段劫匪冲进门放枪并迅速打破监控的录像,所以,相泽只想到一种可能,你认识劫匪,或者劫匪的身手。

死去的三人和牢里那个一样。

柳背过身敲键盘,都是我战友。

联系柳认出他们第一时间去查黑帮团伙,并且这三人面孔就在其中,相泽还有什么不明白。

抢劫银行如今是黑帮利润来源的一部分。

继柳那次参与的失败的银行劫案,黑帮意识到空有个性,没有配合和纪律的团伙作案效率低,正巧松下他们回国,走入黑帮视野,用毒品或高利贷等手段控制那些失去方向又身手不凡的退伍军人。

柳沉默的垂下头思考。

牢里的那个是,这三个成功的劫匪是,井手是否也因身染毒瘾又被设计欠债却不肯妥协,才落得那个下场。

曾经最正直的队长井手,无愧于他队长的身份,忍受贫困和胁迫,坚守品格直至生命尽头,从未堕落。

被黑帮引诱误入歧途,不怪他们,更不怪你。

相泽安慰的摸了摸柳的脸。

柳一把攥住他的手,分析道:那么可以确定花子见到的因还不起债自杀的井手是凶手假冒的了。

他像不停运转的冰冷精密的机器一般分析,未免让人心凉,但相泽理解他。

事到如今惋惜、悲伤、愤怒都晚了,要紧的只有抓住凶手,查出罪证。

尽管不知道凶手作案手法,只要调查迟早能揪他出来。

找到凶手由国家机关检察官上诉,松下二审时也能借题发挥指证黑帮。

闻言柳不禁嗤笑:就算证据确凿是黑帮杀了他们,资本也可以埋葬一切真相。

相泽无言反驳。

为黑帮做事的三人还有利用价值性命无忧,关键在于保护好牢里那个。

柳看了眼指针指向零点的表,忽然跟相泽说,我能睡在你家吗?好。

我能带人睡在你家吗?带谁?这时相泽家门铃响了,柳一边过去开门,一边回头告诉相泽。

我们儿子。

就算柳说是他的私生子相泽都不会这么困惑:儿子,我们的?我领养的。

现在相泽已无心追究柳为何不跟自己商量,因为他看到了门外他们的儿子,人高马大,胡茬比相泽都浓密。

来者是松下。

今晚保释出狱原要转往戒毒所,柳认为那里太不安全,柳自己家又被监听,思来想去只有职业英雄相泽家最理想。

他一脸尴尬的和相泽点头示意,谁能想到,之前他给他们出谋划策,今天就有了深深的羁绊。

相泽相信柳不是胡闹的人,竭力冷静问:能说一下这是为什么吗?儿子被拘留的案子性质让他很难被保释,除了大额保释金,还需要亲属承诺书,保证其出狱后的陪同、看管和引导。

由于记不住松下名字,柳称呼他异常熟练,他比我小两岁,征得他同意后我办了领养手续。

日本有些无子女的大企业社长也会收养看中的人才做儿子以继承企业。

相泽表面上一点看不出勉强的接受了。

为了不打扰你。

一开始就准备套路相泽的柳早已完成地形勘察,你家只有一间客卧,那我和儿子就睡客卧了。

相泽不慌不忙看向松下。

问问孩子意见。

松下忽然被点名,相泽的眼神让他一个激灵。

爸爸!松下一个箭步窜到柳跟前。

儿子想自己睡客卧,您跟妈睡吧。

妈妈相泽:……作者有话要说:  日语里「夏天结束了」和「今晚月色真美」一样有隐晦含义,代表着傍晚透着凉意的风,没有结果的恋爱,最后一朵烟火盛开,青春的终曲草草收场。

☆、二八章回房间柳沾枕头就着了。

相泽还挺欣慰的。

双相情感障碍,俗称的躁郁症,通常和莫名亢奋、焦虑抑郁和失眠如影随形。

有这样的睡眠证明柳已基本痊愈了。

次日相泽上班,很快结束应授课程,他去祭奠某个人,去往过程中他总感到被一双眼睛暗中注视,挥之不去,他视之如清风般自然,径直走进灵堂。

里面没有人,没有光源四壁漆黑而光线明亮,亮得刺眼,只有正中一口棺材,和棺材前被花圈围绕的遗像。

奇怪的是遗像反射着强光,形象模糊不清,走近才发现,那上面是他初中毕业时的照片。

这时他身后棺材突然动了,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被钉死的棺盖,发出巨大的碰撞声音。

破开棺盖的一刻,相泽惊醒。

时值深夜,相泽能清楚听到宽阔的床另一端,他的身侧清浅的呼吸声。

相泽转过头,眼睛几乎干涩的睁不开,花了些时间看到,那双平日温顺和软的灰眼在夜间折射了盛亮的月光,正像夜间活动的凶猛猫科动物般绽出幽光。

醒了多久?刚刚,有点认床。

隔壁松下房间又传来撞墙声音,和相泽梦里听到的一样。

他没事吧。

说着相泽准备去看看,柳把他按回床上,却没收回手,仍放在他胸口。

他毒瘾犯了。

不管?他能挺过去。

柳声音轻且缓慢,因为相信柳的判断,相泽也生出了对松下的信心,闭上眼,把手搭在柳的手上。

假设你发病,希望独处还是有人陪在你身边?没经历过后者,无从比较。

柳一如既往的严谨。

他凝神听着隔壁动静,似乎平歇了。

睡吧。

接下来相泽没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窗帘缝隙照过来的阳光晃人,何况他还有干眼症,以往他都不得不想点悲伤的事湿润眼睛才得以睁开,进而从床头柜里摸眼药水。

今天的进程卡在了想事,相泽回忆起柳昨天也睡在这张床上。

此时一双温暖的手扶住相泽的头两侧,沾了水的拇指轻柔抚过他合着的眼缝。

我看你昨晚眼睛就不太好。

待相泽稍稍能睁眼了,柳给他滴上眼药水,用手指拭去溢出的液体,不让其淌进耳朵。

相泽缓过一会儿,看到柳衣装整齐的蹲在他床边,他阳光中仰起的脸微带笑意,像只尾巴悠然扫过地板的蹲坐着的黑猫。

早饭马上好。

相泽皱起眉头,先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又试了试自己额头温度。

为什么冒充柳?柳撇嘴,笑意不复,把眼药水扔进床头柜抽屉,甩尾巴走了。

松下没动静,柳在厨房,相泽放轻脚步走到玄关,拿起规整摆放的柳的鞋,鞋面光洁,翻过来,鞋底同样,只纹路间隙有些湿泥。

昨天下午到晚上都没下雨,即使踩到泥水,室内一晚上早该干了。

若说柳今早买菜回来也有可能,但是无论到附近哪个菜市场都没有土路。

除非鞋的主人凌晨出门,去了某个不近的地方。

相泽用指尖刮下一点湿泥,鞋放回去。

泥土泥腥味混着血腥味,土似乎是硝土,血绝对是人血。

相泽用纸擦净手,神色如常的坐到餐桌前,柳正好端出早餐。

我请了搬家公司。

相泽还记着柳说认床,你可以把你的床搬过来。

柳随便点点头,拿着本新书坐到他对面,书名《育儿经:让男孩更像男孩》。

你有空也该看看。

松下还好吗?死不了。

柳给学校发邮件请一天假,吃吧,上班快迟到了。

早饭柳做的简单,比相泽想象中的好很多,有股柳女士手艺的味道,他带着育儿经去上班,留柳在家。

要搬的东西不多,最沉的是床,有搬家公司帮忙一上午结束,柳预估失误,今天出奇空闲。

松下中午从房间爬出来,吃了东西收拾收拾精神起来,出于无聊,他一心盯着他的老父亲。

为了给他找点事,柳以后天自己生日为由让他去排个节目练个歌。

尽管把注意力放在歌词上,侦察兵出身的松下还是观察到,临近相泽下班时间,柳接了个电话,没听响铃,柳戴着蓝牙耳机全程不说话,神情有些玩味,不像接电话而像监听,然后短暂出了个门,回来拎着兜菜。

我昨晚听到大门有动静。

松下自然的凑到厨房问,你去哪了?找细谷、木之本和五十岚。

你能记住他们名字记不住我的?不对,松下重新问,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你找着了?嗯。

怎么做到的?我之前揪到黑手党一骡子,本想通过他摸清他所在的那条毒品供应链,然后我查到他偷了黑帮的钱仓皇出逃,期间出人命上了警方通缉。

都是前几天的事了,后来我调查他走过的路线和关系网,不小心知道了黑手党的制毒工厂和他从哪偷的钱。

得多不小心查到了黑帮命脉。

松下嘀咕。

新闻你也看了,肯定也认出来了,那起抢劫案还新鲜,我猜想他们抢来的钱会归到黑帮的运钱网络里。

没有警察身份的柳单独行动,虽无管辖权,却用不着申请审批,案子又有迹可循,当天找当晚找到理所应当。

既然知道骡子从哪偷的钱,就知道藏钱总部在哪。

我昨晚拜访了相关人员,有配合的有不配合的,总体没惊动人的捋清了运钱洗钱线路网,遗憾我一时动不了他们。

您还想动他们?松下自顾不暇,对以前的朋友干脆避而不谈。

抓到骡子时你应该没想找他们,明知不可撼动,你又被停了职,无缘无故为什么去查?松下以为会听到为了正义为了社会公理的话,但柳说:职外查案,或为情分,或为消遣。

在职位查案呢?那是工作。

不为正义?单凭个人找不到正义。

如果柳真那么有正义感,坚持的也不是主流意义上的正确,之后我依照新闻公布的详细时间和金钱数额推演,从线路网逆向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几个的位置。

你要用他们引凶手出来?柳不予回应,松下目光无所适从的落在他刚才说话都不忘颠的锅里。

你做啥呢?看不出来么。

明显是南瓜芝士饼啊,不过芝士似乎放多了,柳回头关火,锅里除了一层油和葱花什么都没有。

诶我饼呢?把黑手党的钱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烙饼居然饼丢了。

松下锤桌大笑:我知道了,你烙的是印度飞饼,飞去印度了。

哪都没有,柳气的不找了。

别跟相泽说我烙过饼。

好哈哈哈……几乎在昨晚梦里下班的同一时刻,根津校长叫相泽到会议室,单独谈了些关于英雄协会和学校的问题。

入秋夜长,等回家天已将黑。

远远望着公寓楼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以往漆黑一片不同,那里亮着灯。

相泽走过小区停车坪,身后邻居大婶叫他,他停了停,转眼看到向来爆满的车位居然有个空闲。

凑近细看车位不完全是空的。

那上面是一个自行车后座,装了四个小轮子,挂着纸板画的牌照,还是改装车。

相泽是提过让柳别把车后座放在办公桌上,所以他就给一自行车后座买了车位?相泽先生。

邻居过来攀谈,我看今天有人往你家搬东西。

是。

相泽想到柳,不禁微笑,我成家了。

啊,那真好,我想也是。

邻居神色犹豫,我多事说一句。

什么?对家人好点,有什么问题都别动手。

……邻居走远了,相泽原地愣了半天,终于想通该是昨晚松下弄出的动静让邻居误会他打老婆孩子,改天再找机会澄清吧。

到家开门,相泽骤然难以适应,按理该说句我回来了,他忘了。

欢迎回来。

柳从沙发侧边后仰,因为打着游戏,向他眨了下眼算做招呼,接着窝回他看不见的地方。

室内充盈着饭菜的香味,松下坐在桌边,垂涎三尺坐等相泽回来开饭,如果松下把胡子刮刮,也就不像老兵宿舍,能有些一家三口的感觉。

吃饭时柳准备了点酒,饭后借着酒劲,松下校验练习成果的时候到了。

握着胡萝卜充当的麦克风,松下对着柳唱道: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单排游戏队友太坑,柳正暴躁:滚。

松下灵活的后滚翻远离了柳,随即滑步来到在厨房洗盘子的相泽跟前。

在相泽无神死鱼眼的凝视下松下感情充沛的唱:妈妈,烛光里的妈妈,您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孩子活泼、热爱音乐是好事,应该领他的心意,予以鼓励……相泽学着育儿经里说的,迟疑的摸摸松下脑袋,没成想手下触感有些松动,失手揪下了松下最后的尊严。

相泽面对松下稀疏的发顶,手里拿着那簇假发进退维谷。

歌声戛然而止,柳过来围观怎么一个情况。

柳走到厨房门口,也是松下没缓解尴尬时,天上掉馅饼,盖了松下一头,奇迹般地遮住了他光亮的头顶。

我的芝士饼原来粘在天花板上了。

不愧是你,相泽不明就里的赞了柳一句,天花板级别的厨艺。

遭遇灭顶之灾的松下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头上凉凉的。

☆、二九章相泽拉开柳那边的抽屉。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个看不出拆封与否的药盒,写着阿立哌挫片和奥派字样。

这片晚上网络不太好,相泽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踱步到角落还未摆到书架的几箱书和杂物旁,挨着翻了翻。

管理学、经济学、文学、哲学……此时网页搜索到了阿立哌挫治疗精神分裂,同用于躁郁症。

氟西汀只在十年前管用。

这箱书倒提醒了相泽买的书邮寄到了。

相泽买时没想到柳会住进来,现在摸着封面双相情感障碍几个字,不知拿它怎么办。

双相情感障碍是天才病,是人类为了换取智慧和创造力所付出的代价。

书中首页有这样一句话,作者随即否定了这种说法,但相泽莫名觉得契合柳的现状。

在研究我的病?柳悄无声息来到相泽身后,他正翻下一页,不巧新书纸页锋利的很,不慎割到了手,手掌虎口内侧的细长伤口渗出少许血珠。

他不以为意,没想到柳捧起了他的手,低头含住,舔去血珠。

去浴室前柳随手从衣柜拿了衣服,穿上才发现是相泽的,相泽想也知道他是无心,这薄衬衣上下加起来一半扣子没扣,相泽可以看到他的锁骨和腰线,瘦而不弱。

柳歪头望着他,只无动于衷的看着。

相泽双手虚放在他腰际,柳依旧没有拒绝,直至他实实地触碰到柳,从松散的衬衫衣摆下伸进去,柳都很顺从,既像坦然接受,又像对此状况一无所知。

没有疤痕,他所碰到的周身都没有。

昨天早上相泽就注意到了,经常用枪的柳手上没有茧,经常受伤身上同样没伤疤。

他用死亡抹去了每一道本应留下的疤,他真的还好么。

柳在床上躺下,从被子里看相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对选举热门人选杉山议员怎么看。

相比宫野他对个性强权的观点太过激进。

相泽躺到柳身边,也许其它国家暗中控选,他居然有机会去竞争那个位置,还是第一人选。

在这个国家并不奇怪。

不过根津校长似乎比较中意杉山。

相泽说话间,柳贴上了他,头靠着他,他不说话了。

后天下午有空吗?什么事?后天体育祭,相泽没课但是有个重要会议,开在体育祭后场,比较难以推脱。

领证。

有空。

相泽很少做梦,这一晚睡得并不好,称不上辗转反侧,只是好像把做过的噩梦全过了一遍,尤其是遗像和棺材梦。

早上他闭着眼睛等着眼睛湿润时想遗像上的他十五六岁,刚开始考雄英,葬礼和棺材,这些简单的白描让他与一个人重合了。

滑过他眼缝的温水截断了他的思绪,他睁眼:你怎么判断我醒了?柳不做声,打了个哈欠露出锋利的牙齿,慢悠悠走开了。

他没说相泽却想到了,无非察言观色和在意,就是不知哪点重些。

滴完眼药水他注意到比起昨天,床头多出了一杯蜂蜜水。

其实相泽都做好柳住进来自己开启保姆模式的准备,没想到情况正相反,走出盥洗室,房间一尘不染,早餐在餐桌上,餐桌花瓶里的花正应季,柳抱着洗衣筐到处收集脏衣服。

那个,家务你可以给我留点。

柳并没跟他客气:我三分钟热度,间歇性洁癖,过这阵就好了。

……相泽原打算吃早饭,看到茶几上今日晨报的标题。

临市两名英雄遇刺,行凶者是有英雄杀手之名的惯犯斯坦因。

脏衣服都在筐里,柳仍觉得遗漏了什么,来到相泽跟前,见他皱着眉头细读报道。

很值得注意?跟一般凶徒不同,他声称这个英雄遍地的社会中一部分的英雄是冒牌的,要通过这种方式改变社会。

呵。

你不同意?今时的英雄都是行业产物,根本不算英雄,哪来冒牌一说。

作为其中一员我没意见,但你们那行也没比英雄行业好多少。

他俩开始互相攻击职业了。

我没说我们多好,我承认行业里烂摊子一堆,有的人个性烂就算了,还都是被鞭子抽着跑的懒人和蠢人的杂种。

……一般骂这么狠肯定从业警察五年以上。

但我从业以来周围大部分的同事,伺候上司,应付刁民,两头不是人。

繁文缛节,没钱少闲,费力不讨好。

对比职英当然好不到哪去,但它糟的直白,几乎全社会劝退警校,不想吃这口饭把饭碗撂下另谋生路就行了,没有谁非得穷尽余生做他不想做的事,不聪明不勤快还想入这行,就是受够了社会的苦,不想让别人受同样的磋磨,希望自己这样的人多几个,社会和制度能更好一点。

这么形容起来,同样是菜,你们是卖相不好热天隔夜的家常菜,勉强将就吃充饥,我们是刚出锅摆盘精美气味诱人的大厨手笔,食品添加剂超标……那你怎么看斯坦因的信念?你欣赏他。

算不上。

相泽放下报纸,叹息着仰靠在沙发靠背上,虽然这种做法应该是错的,他的观点也不是无理可寻。

标榜信念的罪犯。

相泽反驳柳这粗暴肤浅的归类:他的信念是真的,社会或许需要这样的人出现。

那他出现以来的行为,是要挫败英雄,还是成为挫败英雄的英雄。

柳决定做赢到最后的鹅。

什么意思?我说英雄杀手斯坦因是又一个囿于公众和媒体的正义人士。

柳说过个人实现不了正义,无理流血的正义是哗众取宠的个人暴行,自我沉醉的自\'慰。

相泽片刻理解了这番话,竟无言分辩。

深入思考过正义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正义,正义的根源立足于哪,就该懂得根本没有教科书标榜的敌人存在,然而斯坦因杀人伤民,扰乱社会治安。

柳缓缓的以他的慢调子不带一丝火气的说着,何况该打击的敌人,不是那些即便无力也要逞英雄的平凡英雄,或者享受镁光灯的明星英雄,而是社会体制的缺陷和娱乐至死的广大民众。

这番话凿开了相泽心中不通的一角,惊异于他的深思,他康德卢梭罗尔斯马克思不是白看的。

真正改变必须从根源下狠手,不然只会像斯坦因一样触及不到核心还伤及无辜,他毁掉的不止努力救人的善良英雄,还有他们背后无数个家庭。

柳懂得崇拜这种凶徒的人是什么心理,不懂崇拜这种程度的凶徒有何意义。

这个时代需要更有品位的罪犯。

相泽眯起眼,迎光望向他。

所以你拽我衣服做什么。

哦。

柳松手,相泽的衣服弹回,想看看需不需要洗,没想到弹力这么好。

相泽双手扯起自己身上刚才起床随手罩上黑长袖,不费力就抻出了两个直角……弹力是不错。

我就说吧。

因为发现的点被认可,柳笑逐颜开,不过突然想起原来目的,黑色衣服看不出来,得用闻的。

无聊的相泽觉得能抻得更宽,不止他自己这么觉得,什么毛绒绒的不小的东西从两个直角下钻上来,一下子把衣服抻成两人宽。

像个动物似的钻进相泽衣服底下,贴着他皮肤,柳两手搭在他肩上,把脸伸到后面嗅闻。

他笑着拍拍柳后背:干嘛……我们要是亲兄弟该多好。

相泽偏头依偎柳的侧颈:是说不用再以这种关系和我一起比较好?毛绒绒的脑袋动了动,应该是在摇头,让人无法弄清楚不是亦或不知道。

这件不用洗。

得出结论了,却因为被相泽圈住的舒服位置,柳维持姿势不动弹。

根津校长又请了个职业英雄做物理老师,我排课变少了,有什么想吃的?多费心我都有空做。

随便就行。

除了弹性极佳的衣服形状滑稽,相泽对食物和现状毫无意见。

等相泽去上班,睡到自然醒的松下才从房间出来。

然后他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养生大计,比如枸杞泡水,生姜洗头,中药泡脚。

直到晚上相泽下班还没消停,他端个脚盆坐在小板凳上,把脚放进去才发现忘添热水了,环顾四下,柳在玩游戏,特意用电脑方便发挥,不能打扰。

令人欣慰的是相泽来了工作,出来见他样子提议:加热水吗?松下对相泽点头:麻烦了,热水——凉了。

结束游戏的柳推开键盘。

游戏输了?相泽问。

柳笑着点头。

那怎么这么开心?我把三个猪队友全杀了。

我出任务。

相泽看了眼时钟,不用留灯。

好。

柳向他挥手道别,注意小心。

唯一疼孩子的家长走了,异常自觉的松下龇牙咧嘴用凉水泡了脚。

大半夜加班也没怨言,妈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啊,发生了什么吗?我跟他说明天领证。

呦,松下啧啧称道,我猜你就那种明知有去无回,上战场前还告诉姑娘等回来娶你的混账。

柳在电脑前准备再开一局,把掉下去的星赢回来。

你有玩这个的时间还不如玩推理游戏,也许对破解密室有点帮助。

早破了。

嘁。

松下去把洗脚水倒了,回来游戏界面未开,柳戴着耳机听着什么。

给句准话,到底什么时候破案子找凶手?柳头也不回:对方身份特殊,没证据,得等等。

……刚才不是开玩笑?☆、三零章相泽,你和欧尔麦特是我唯二信任的人。

结束任务将近凌晨两点时看到根津,他一开口,相泽就反应过来根津说的还是昨天他单独跟自己和欧尔麦特商讨的那码事。

雄英内部有奸细,如非事情兜不住不会告知其他校内高层,但继续发展下去也不远了。

校内各处都找不到监听设备,网络系统也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但策划的多次秘密行动都被洞悉并准确的防范了,可能包括今晚我临时布置给你的行动。

根津与相泽离开被隐秘封锁的现场,走上这里少有夜晚车辆也络绎不绝的公路人行道,尽管车来车往,却只有急驰而过毫不停留的铁皮机器。

你有发现吗?回忆方才不了了之的行动,敌人是新晋入驻当地的黑帮,还不曾造成过分的暴力事件,甚至让不了解的人觉得他们是合法经营的正规公司,但暗中的他们比港口黑手党活跃,每一票都在这个敏感时期与国内情势息息相关,简直令人怀疑是某方势力布局在这的情报间谍组织。

以上根津比他清楚,根据今晚所见相泽道:现场布置的像从未有人活动过,我推测敌人确有内部消息,在我们接到通知并赶到期间有条不紊纪律严明的撤退了。

有组织有纪律,我们中间藏匿的那个人不好找啊。

不连根拔除单找奸细无济于事。

相泽走在道路外侧,行走时挎包不像以往一般松垮,是柳自上次帮他修补调整了一番,这个背景不浅的组织从哪冒出来的?此组织由来我有些头绪,比你以为的悠久。

向来低调又没跟我们英雄公会有过利益牵扯,近期却陷入与本地黑手党的争锋显露扩张行迹,我们得重视起来。

相泽犹疑根津话里的意思:英雄公会还趟这趟浑水?这伙黑帮与时局纠缠,根津多次行动试探针对他们,根津所代表的英雄公会就间接和时局的乱象扯上了关系。

我有分寸。

相泽对根津决策的参与度不高,负责执行力和完成度,根津的考虑往往总揽大局预见深远。

你家那位没排课就不来上班啦?许是正事谈完,根津揶揄起相泽来。

他被学生打击到了。

那之后呢?根津眼光掠过相泽腰间的挎包,你好像用上了他的教案文件夹,感情很好嘛。

打算结婚了。

边无所觉似的说着,相泽边思考,根津未尝不是换种使人放松的口吻套话。

校长对柳感官如何?狡猾。

相泽笑了下:哪方面?剖析不透的层层伪装。

根津斟酌比喻,他在我面前的状态,好像刚从不容大意的环境落进充满令人放松的瘴气的深潭。

相泽若有所思的专注盯着天际若隐若现的微光,根津补了句:可能怕我抓他回来做英雄吧。

玩笑似的这么说,但根津私以为,柳极少展现于人的那种沉静警戒,不同于他对周围人表现的淡薄随遇而安,不过既然都准备和相泽结婚了,柳几乎自动放弃在政府岗位高升和在公众露面的可能。

入住隔天松下出于本能探查了这间屋子以及周边邻居,如柳选择的一样,确定这里适合藏身,说事也没不方便。

听闻消息后,松下走到柳所在的位置前,视线警惕的扫过窗外才冷静的低声询问。

你怎么知道?恐怖分子还是黑帮报复?柳静静地坐在扶手椅上,耳朵戴着蓝牙耳机,望着游戏界面好似在思虑着什么。

松下等了半天,柳退出游戏界面后几下操作,屏幕上代码跳跃闪烁,最后定格在像是监控内容的视频上。

画面中水泥地面,简单装潢的墙壁和天花板,宽阔场地中灰尘飞扬,流水线运钱,一长桌崭新钞票,每桌一台脏兮兮的点钞机,动作麻利的记账女工和搬钱男工,体格健壮的打手巡逻。

黑手党的资金中转工厂……这得多少钱?还是遇上敌手缩水了的规模。

如果你说的是港口黑手党,当地哪有他们敌手?五个月前出现的新兴黑帮,因为和上面有关系,公司和产业正规,行动谨慎,倒没占下风太久,两伙人像警视厅和警察厅的领导一样水火不容。

你也太了解了吧。

刚才那局唯一个不坑的队友就是我去警局特定危险指定暴力团监视库撞见的。

信息量和槽点都有点多。

记得我说的那个骡子么。

有印象。

他拿黑帮的钱,目的和同为黑帮做会计的恋人私奔,脱离苦海,重新做人。

拿到钱当天他去离开的车站找藏起来的恋人,她——死了。

松下猜到结局,脱身黑帮可不容易。

现场证据指向他,于是警方因他谋杀了自己的恋人而通缉他。

坏人落网,故事结束。

柳慢悠悠的平铺直叙,死去会计她妈是个军火贩子,我查这些隐秘她帮了不少忙,我们还玩同一个游戏,在游戏里加了好友。

你说这些和案子有关?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所以凶手果然是港口黑手党!尽管松下的咆哮震得他脑壳疼,柳告诉他。

案发现场第一个破门的人是凶手。

他把之前还原的案发现场模型从一堆电子文件底下翻出来。

整个房间以床为轴对称,凶手踩过点,准备了相同的一扇内插销式房门,门外追债的走了,门里俩人吸嗨了,他趁机拧开封门铁丝,房门对面墙上有同门宽高的两个钉孔,他应该是把事先准备的假门钉到那上面,趁女的意识不清勒死了男的,塞进床边柜子。

柳停了下稍快的语速,指指屏幕上床边够塞一人的破柜子,又在键盘敲了几下,房间的布局就变了。

家具不多,凶手把床、柜子和钟挪了,然后他等女的短暂清醒时间,凭相似的身形在黑暗中扮演死者,在她眼前把假门插上,说要自杀,然后……等等,松下疑问,先不说那女的到底为谁提供的性服务,凶手真当她面上吊自杀?都说女的短暂清醒,正巧她要睡过去时钟敲响了。

柳点点假门边的钟,这种老式座钟打开玻璃匣子拨指针就能调时间,凶手只需要布置好死者上吊自杀假象后恢复房间,等她再次将要清醒之际把指针往前拨,假门卸下来埋了或烧了,房门插销推到刚好的位置,到门外把铁丝重新缠回原样。

时钟再在女人意识昏沉同一时刻响起,她会模糊时间,以为自己只不过一合眼,而不是睡了半个点。

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他一边解铁丝,一边叫里面的人开门,女人听出不是追债人会主动过来把她以为插上了的实际半插的门打开,并对这扇门里外都锁的严严实实深信不疑。

松下明白了:叫门这个人不仅到的时间巧,他更不该知道里面有人还有锁,所以你说这人是凶手,或者受凶手买通指使。

柳转回身把电脑里的痕迹清干净。

喂……完全没有解谜的气氛,推理的作案手法过程有漏洞吧,你有意忽略了某些东西。

那女的哪是吸毒,更像迷幻\'药兑了安眠药吃,松下脑子不差,不了解井手的人容易糊弄,了解你的人也糊弄不住。

我说了能说的。

你知道凶手具体是谁,目击的女人肯定大有问题,但松下更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看见案发现场门对面墙上的钉孔。

什么脑子,看钉孔就模拟出了凶手作案手法。

既然早就知道却迟迟不作为,柳到底在等什么?松下强忍住质问的冲动。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简单来说你们抚恤金被某名高官贪墨了,他的政敌欲凭此借题发挥。

钱,又是钱。

吞了钱不够还要人命。

就算那谁要灭口,厚生劳动省下拨的这笔资金不止给我们一支队伍,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你其实清楚。

因为我们中立可信,不对……以色列那事!嗯。

松下莫名消停了下来,往口袋一摸没摸见烟盒,他连气都叹不出。

正因松下听话嘴严不冲动,柳才能跟他说这些。

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拉下马需要证据,凶手背后是诺大的利益链,证据万全都不一定拿得下来。

无所谓了。

松下对把凶手绳之以法没半点指望。

黑手党是第二重施害者,我要你给我从政府黑帮双方手底下活到开庭,懂吗?懂。

松下意志消极,你不知道能回国我有多高兴,像我这辈子就是为回国那一刻而活,结果还他妈不如死在那。

你甘心?柳又调出工厂监控画面,转向松下,里面如云如山的票子川流不息。

松下看得两眼发直,一拍大腿。

没道理就看他们数钱,老子擅长持久战!松下突然对着柳,发现他说这么大事从头到尾柳表情都不带变的,由一个疑问解决引出了数不清的疑问。

为什么不告诉相泽这些?当初我们遵照计划书行事,谁都没想到他能跟相泽扯上关系,况且军令难违,相泽会理解吧……松下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不是,明知是相泽,你怎么跟他发展到这种地步?柳缓缓扯下耳机,并不回答。

松下见柳左手闲闲的搓着手指。

你戒烟了?已经不在那种地方了。

再有就是,相泽不太喜欢。

他抽烟让你戒?没。

和父母吃的半截饭那次,柳离席去通宵加班,为了放松提神和无损交际,惯性的接了同事的烟。

相泽来警局找他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虽然只字未提,柳依旧看出了他隐藏的态度。

两人相处总要磨合,柳和相泽不是没观念和生活习惯冲突,为了相安无事,柳偷懒了。

迎合比磨合稳妥,费力但省心。

如果不被察觉,大多数人是很享受被骗的。

☆、三一章相泽按着紧缩着发痛的胃,用钥匙开了门,清凌凌的月色把门庭照得通亮。

在楼下看黑着,以为都睡了,凌晨四点钟本就是万物沉寂之时,任人怎么失眠这时候都会迷迷糊糊入梦,但有人在这如水月光中坐在阳台的窄桌前,桌上放着本书,沉默的等他。

见相泽回来柳起身去厨房端出盘温热的饭和白开水,相泽坐在柳对面,感慨万千的注视着他。

柳从来看着他吃饭,在他醒前醒,在他把目光放在柳身上之前回望他,仿佛预料了他一举一动。

像观察,甚至侦查。

相泽喝了半杯水,感觉胃里好多了,捡起匙子吃了几口。

他手里的书是《罪与罚》,俄国文学相泽读的不多。

好看吗?让人不舒服的书。

能用文字让柳感到不适,相泽低头轻笑:这么说来肯定精彩了。

浮云遮月,光线模糊,柳合上书:主人公的细微心理被作者剖析的细致又透彻,简直可怕。

隐私的确不容侵犯。

无论多亲密,都不能揭开对方最后一层。

空气静了几许,风悠悠推过,阳台周围茂盛的绿植漱漱抖擞叶子,流云掠过天际的缺月,月光再度渗入这一方天地。

柳见相泽吃了半天的饭好像没动过一样:和我相反,你想事的时候吃不下东西。

确实,你知道你多可怕了吧。

你好像有些失眠,病情有复发危险吗?我白天睡多了晚上才这么精神。

想怕你回来没人应门会寂寞在这等你,你说我有病。

我错了。

相泽避过柳的双眼,你想消遣可以看娱乐新闻。

谁怀孕,谁出轨,谁撕谁,看多了心性会出问题。

那看社会新闻。

政治,诈骗,凶杀,不平,伟光正。

柳靠后倚在椅背上,我怕我气死。

新闻而已。

谁让我愤世嫉俗,讨厌的太多,偶尔还自我厌恶。

我经常喜欢你。

相泽不经意脱口而出。

柳应该是笑了,和之前的标准笑不同,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浅,映着月夜的眼睛闪动着星星般的笑意,忽然动起来,带着凳子从对面挪到相泽身侧,将嘴唇贴上相泽少许胡茬的脸颊,轻轻搂着他,先是嘴唇而后以脸颊挨蹭着他的,头垂下去,额头抵在他肩上。

近秋偏凉的夜里,柳温存的姿态让相泽由内而外陡然暖了起来,他捋着柳的脑袋:身为工作狂突然闲下来难免空虚了吧。

忙的时候更空虚。

柳甩开相泽的手,偏倚在与他相反一侧,一味追寻工作或某件事的意义,让自己运转起来。

可人就是喜欢寻找意义,掩盖空虚的本质。

对于一只猫,你不理它时,它在你的脚边蹭你的裤腿,反过来你想揉搓它时,它扭头跳上高高的衣柜,亲近疏离随机切换,柳连这点也像极了猫。

你所做代表你所想,你所想源于你所见。

于你而言,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够了。

心理学中的意义包含意义拥有和意义追求两个维度,意义拥有就是能感知自己拥有了多少,意义追求则是对那些不知道的意义穷追不舍,我想我追求的东西从未满足过。

你放弃了英雄,追求的什么?其实柳凑过来,主要是不想浪费食物,他装作不在意饭的回了两个字。

品位。

相泽想问什么,终究没开口。

他从烟盒里拿出最后一根,递到柳嘴边。

我也一直注意着你。

柳唇角一翘,将其含进嘴里,点上火,喟叹似的朝天吐出烟雾。

烟雾如流云般追逐偏移的月影,经过短暂昏黑,天际逐渐放明了。

剩下的柳还了相泽:还是戒了吧。

相泽叼着从柳嘴里换下来的烟,烟头红亮的火光愈渐暗淡,不知不觉月亮没了影,天却越来越凉,天边稀薄的霞光将泛黄的青山映得橙红,一轮无甚光芒的圆日徐徐爬上山头,如果不是清晨特有的冷清的风,其速度之慢,恍惚使人觉得它在下沉。

一阵晨风扑面而来,被留有夏季余热的夜晚骗了的柳懒得去拿厚衣,往相泽身后藏了藏。

当太阳完全跳脱出山体,光芒普照,它也未能完全驱散寒意,终究快入秋了。

相泽伸手就近从前搂过柳后颈,低头吻他。

柳被困在温热的身躯和微凉的藤椅靠背间,自甘被动,以柔缓的回应平抚他略急躁的动作。

他似乎情绪压力不小,如果是,柳觉得是自己引发的。

这次,缓过气来柳说,青天白日,神志清明。

他在暗讽上次同一地点自己夜里酒壮怂人胆。

小小挑衅不成敬意,正巧柳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相泽见他去接电话,无奈笑着抬手隔着口袋摸了摸里面方正的小绒布盒子。

不清楚电话对面说什么,只见柳眼光一分一分冷凝。

相泽过去时柳说了句我这就到挂了电话。

怎么了?柳拿上钥匙走向门庭换鞋,在穿着单薄衬衣的柳甩上门前,相泽顺手脱下自己穿的厚外套递过去。

又死了三个,烧的面目全非,说是意外火灾。

日个出的功夫,三个大活人烧的骨头都不剩,柳在案发现场找不到自己留下的标记,设备也被清了,唯独人为纵火的痕迹分外夺目。

火灭了,警察以反常的高效率结束了现场勘察,充斥焦味和消防车留下大片水泊的空荡房子里,天蒙蒙亮,湿气不轻,柳披着相泽的外套并不觉得阴冷。

明石走到柳身侧,是他通知的柳。

柳跟他简单谈过井手的案子,他算信得过的。

证物和遗体在哪?科警研。

进行勘验犯罪现场、证物搜集和鉴定工作的单位有两个,科学搜查研究所隶属警视厅,科学警察研究所隶属警察厅,这案子居然落在了警察厅管辖范围。

井手真正的化验结果出了吗?明石走到剩着半扇玻璃的结着一片焦糊人体组织的窗台边,他官方的验尸报告应该是被人改了。

柳没听明石说话,他正处于对别人也对自己的无言恼火中。

上次作案还很谨慎,这次面对三个健全的退伍兵,凶手是怎么做到万无一失的?明石的话让柳不胜厌烦,仅针对案件本身和胆大包天的凶手:不如问木村。

柳望向不能被称之为门的右侧散发刺鼻烟味的墙。

嗨,二位。

木村从断壁焦墙后走出,扬手打了个招呼。

我果然没被信任,是不是演个苦肉计就好了呢。

为什么?明石问。

工作嘛。

木村秉持着良好的凶手态度简单阐述,我草草杀了前两个,比预想快的引来了警视厅的人,千代那女人有用的话一句都套不出来,于是我在杀井手时收敛了点。

木村呵的一笑,用手势压下想说些什么的明石。

不过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不止柳要跟木村摊牌,木村也想跟柳摊牌。

井手的尿检阳性,毒品是死后被注射。

我勒死的他,这点我肯定,他死时是清醒的。

木村迎着柳尖刻的目光挂着他惯常的轻浮微笑说道,我绞紧绳子时想拿走他兜里的勋章,明明濒死都没力气反抗,却死活握住了它。

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面对如此稀松平常的木村,明石仍觉他无比陌生。

然而千代花子尿检阳性是像我改尸检报告一样被篡改的,差点被那女人糊弄过去了,我杀井手时她也是清醒的。

可惜她已不见踪影,那么仅剩的疑点,警局中还有另一股不属于黑帮也不属于警察厅的势力篡改了她的数据。

木村冲着柳问,它属于谁呢?听出木村话外之音,柳反问:你什么意思?木村受过专业反侦察训练,曾通过千代的手机反向监听,柳立时察觉,断了通路,还是让木村听到了些东西。

你一早就知道手法,甚至在案发现场见到我起你就怀疑我,还用千代试探我。

你那么沉得住气,居然挑这么不合时宜的时间摊牌。

木村故作惊奇的挑眉,惊叹道,难道为了这三具焦尸?那么有人情味啊?明石沉默,柳也不置一词。

所以我有个猜想。

说着木村顿了下,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他不怕昔日的同事愤怒的质问,沉默反而是变相的羞辱。

井手这桩案子有很多人在说谎,而且是为你——柳寻也——说谎。

话锋直指的中心,柳睨着木村,既像亿万富翁睨着声称自己偷了他硬币的流浪汉,又像看登上绞刑架的死囚犯垂死挣扎胡言乱语,柳对明石说:别信他的离间计。

明石的动摇某种程度上安慰了木村,证明他还愿意相信木村。

因着他这份信任,木村感到十分抱歉。

今天以后势必形同陌路,应该趁现在道个歉吧。

他犹豫着开口,明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正当此时,伴随轻微的玻璃碎声,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明石倒地,血从他背后蜿蜒而出,面部则停滞在一个迷茫和留意的表情。

木村和柳条件反射伏下身子,按理正确的做法是即刻撤离,这时柳却不死心的去按明石的颈动脉。

没气了?又是最恨人的沉默,木村直愣的目光避开尸体方向,表情很是麻木。

每个警察对死亡未曾预料便做好了准备,遗书早已写好,存放在警局里。

根据木村情态,以及下一颗子弹擦着木村脸颊而过看,从对面大厦发射子弹的狙击手与木村无关,突兀插手的第三方势力比任何人预料的都棘手,他们的目标是无差别灭口。

☆、三二章警察厅的卧底不止针对敌人,还会被作为政治工具。

他们往往互不相识,潜伏期不定,上线唯一,木村是警察厅潜伏在警视厅此地分属的卧底。

这批被吞匿了慰问金又被黑道雇佣的退伍兵,警视厅有人想借此扳倒警察厅次长,警察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木村便可派上用场,先下手为强的消除所有当事人。

刹那间的这一突发事件,表明有方势力要灭口包括木村在内的现场所有人,极可能是警察厅的势力。

发生火灾的房屋位于城市东南错综复杂的僻静街道中的一条,低矮平房相对的是风格分裂的高耸居民楼,在朝日初升的短时间内高楼玻璃折射来一段阳光,之后便不再光顾,室内外都阴冷灰暗仿佛深夜。

柳拿明石的枪时往人影涌动的后窗看了眼,木村已跨出门外,迎面直直撞来一辆打着大灯的黑色吉普,柳拽着他躲过。

调头的车的轮胎与水泥路面摩擦声音刺耳,车窗伸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枪声密集,旁边有成摞的水泥袋掩体,柳和木村躲避及时都未受伤。

短暂交火后对面安静了片刻,为了不伤人命柳费了好大力气打偏。

木村视线凝聚在高楼方向一处,配枪指向那处。

柳按下他手腕:没意义。

这话是基于柳相信他找得到狙击手位置说的。

花子说:我找门时磕磕碰碰,他也活动,但他就不会。

木村有个性,柳以为是夜视,看来兼具远视,出于工作原因隐藏了个性。

对面没安静多久,柳没子弹了,却有脚步声从正面逼近。

水泥袋后一旁有扇狭小的破窗,透过窗口看不清黑黢黢的室内,没喘两口气的功夫,另一侧街口又驶来一辆黑车。

留意的窗口冒出火光的同时,柳也确定了这名偷袭者的位置,将其缴械扯出窗口击晕,而木村已划断正面来人的跟腱,待他摔倒,木村左手扭断他慌忙举枪的胳膊,右手短刀顺势刺入其左胸。

你还是警察。

这伙人不是警察也是受警察指使。

木村拔出短刀,带出大量血液,不对来杀自己的人下死手和等死无异。

其实是因为明石吧,柳没功夫多说废话,另一侧来的一车非法持枪人员显然不是来观光的。

按柳的想法,这时候最好是逃,但木村用行动表示他与柳意见相左,他向有些伤亡的先头那辆车的人冲去,后背暴露给了后来的那伙敌人,好歹同事一场,让木村活着未来还能用救命之恩说服他当个证人,柳只得掩护他。

估计那边的敌人从车里给枪上膛再架出来或下车扫射都需要个几秒,国家允许枪支私有,管理法律严格持枪标准高也没用,柳手撑窗沿跃入室内,里面人虽不少,粗略一数四人,看样子他们也刚进来。

柳不想动杀手,对方可不这么想,迎着他面门开枪,柳没时间没条件也没必要死一次,闪身左削其手腕,右击其枪,手肘后掀,抬起身后之人握枪手臂,两声乍耳枪响通通落空。

击落了前一人武器,柳紧接着照他下颌骨来了一下,至少能让他退出战局十来分种,折了身侧持枪人手腕,膝击其腹,扣着他手指对剩余两人肩膀小腿,黑暗中接连闪起了四次火石相击般的火光。

废弃房屋长廊一扇接一扇窗透进灰暗的幽光,柳沿窗朝敌人停车位置跑去,间隙捋起衣袖看时间,不是自己的衣服,衣袖有点长。

破窗而出把人头往车门撞时柳还琢磨,才七点四十三,说不定中午约定时间之前能赶回去。

彻底解决了这边,分针走了四格,这帮人没个性但身手不错,招式有点眼熟……柳回望木村。

不远处,木村站在街道中央。

尸体围着他,血流在木村脚下漫延,他像一棵被伐倒的树般轰然倒下。

他背后现出一道纤细身影,头戴宽檐警帽,甩了甩手上短刀的血,那是木村的刀,接着拉下口罩露出一张柔媚的小脸,扶上右手提的布拉塞尔R93狙击步\'枪。

这个牌子的装备。

柳知道他们来路了,是军警。

调动了他们,既是千代带队,警视厅势力。

在意的人被杀,有人会抓狂,失去判断力变得莽撞;有人会更冷静,明里独善其身,暗里伺机而动。

千代向木村俯身,柔声低语。

柳寻也警官属于后者,木村鹰视警官,你属于前者。

是这么回事,木村笑了笑。

选择狙击明石就是这个目的,诱木村冲动上钩,拖累柳也难以脱身,一石二鸟。

这段时间的密切通信你没套到我的话,我反而对你有了更深解,把人当傻子就是这种后果。

千代能力挺强,柳说过。

柳抬臂抹脸上溅到的血,想到是相泽外套又放下了,向木村走去:为什么警视厅也要灭那些人,包括我们的口,不矛盾吗?我们警视厅总长支持杉山先生,跟他们警察厅长官站的不是一队,天晓得他怎么被拉拢了,总之,两边领导穿上了一条裤子,有损感情的杂碎就得清干净。

千代耐心友好的解释,上层变动下层遭殃,自然规律了。

我也是替人办事的,已经尽量拖延了,谁知道他们怎么突然这么急。

木村合上双眼,应该是断气了,柳上前探也不探他气息便用绷带扎紧他背部流血不止的窟窿,迎着千代的枪口问。

你知道他们要封禁的是怎样一件事么。

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西方的英雄职业化起步更早,不少公司因此大获成功,行业内的领军财阀试图让个性顶尖的职业英雄入驻军方国防体系。

千代拉开枪栓,抬枪瞄准柳额头:闭嘴,我不听,别害我。

她的求生欲远胜于求知欲。

真让他们在战场试水成功,那些个性杀伤力惊人的超人类会造成什么影响,谁都不能预测,没法负责。

所以杳无音讯的Homelander失踪前去以色列的情报是真的,然后领导要他死。

联系已知情报千代恍然大悟,难道你们——那种传说中的超人怎么可能被你们……?话音未落她就后悔,感觉离死不远了。

手指已在扳机,不知怎地千代改了主意,把枪背到身后。

代我向相泽问好。

千代的身后,是沉默伫立的黑色幽灵,周身飘散着碳质的灰黑粒子,听从柳无声指示,从千代颈动脉一厘处移开手臂延伸而出的漆黑刀尖。

千代款款走远,其余人将尸体伤员抬上车绝尘而去。

抱着未凉尸体的柳道:有话说吧。

尸体眼睛睁开一条缝。

既然木村留了口气在千代面前装死,柳也就配合他。

木村缓神片刻,气息还算均匀的说。

他们没死,躲起来了。

被烧成飞灰的三人其实被木村安排着假死藏身,柳看火灾现场和案件描述就觉得不对。

为什么反水?同事情谊嘛,傻明石。

木村眼前模糊,意识混沌,把柳认成了别人,絮絮叨叨的用尽力气说些没意义的话。

你说得对,我为一己之私说反水就反水,没半点为公的坚持,没有危机感,被察觉身份都不知道,没错,当初不该选这条路……他闭上眼,挥手让柳把他放下,柳照做,他在地上蹭歪着躺平,然后好像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似的不动了。

不过还挺好的,因为遇见了好人。

说完,他生命的热度仿佛随话音坠地而跌降为零,平静又无危机感的迎接了死亡。

他还没说人藏哪了,也是柳没急着问,还以为他剩下的这口气够扯些别的。

思忖片刻,柳蹲回最先躲的水泥袋后面,回忆木村瞄准狙击手时看的位置。

先前柳以为木村针对狙击手是为了明石,仔细想来木村是紧张于狙击手在对面大楼。

千代是从大楼左侧侧门现身,木村第一时间瞄准的位置是右侧八到十层左右大概六到八户。

根据光线和子弹射入角度基本能锁定狙击手在右侧,但木村条件反射的瞄准了他紧张的,最怕狙击手在的地方,也就应该是他藏人的地方。

柳拔腿往楼里跑,老式居民楼虽然没电梯,好在邮箱在楼下同一面墙,都是住户懒得上锁的旧邮箱,也能从警卫室内墙上的图搞清哪个位置是几零几房间,通过邮箱里的信件排查,原定的八户缩小到九楼两户和十楼一户。

一口气上到九楼,柳翻了两户门口的垃圾箱,有大量厨余垃圾和长期生活支出品,都不是。

最后柳来到仅剩的十楼房间,站在没关严的门前,门把边的锁上有两个弹孔,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感到好笑:无论哪个厅,怎么不见他们为人民服务比杀人灭口的效率高。

那个曾经的队伍,他们在前方战场死去,几乎没人能留下全尸,在那地方人只是会动的肉。

没有抚恤金,没有奖章,没有葬礼,无人知晓他们长眠已久,如今又要把幸存者赶尽杀绝。

死去的被遗忘了,活着的被遗弃了。

门内,正午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血迹斑驳布满大创面弹孔的墙壁上,地面横陈着三具不甚完整的人体,窗子大开,窗帘被风卷到窗外不断拍敲窗子,血泊映着窗影,黑色的影子在血泊表面摇曳。

手机屏幕多了条裂痕,八点二十七分,他开始四处搜寻敌人是否遗留了有价值的线索。

整个知情小队千代只放过柳是基于他向来聪明识时务,如果接着唱反调找人证,会对柳采取何种手段还是未知数。

而且监控中黑手党惧怕公审松下说些不该说的正蠢蠢欲动,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分针指向三十。

南部远处传来欢呼和炮响。

民众们在欢呼盛事,接连不断的向天空放着礼炮。

柳想起雄英体育祭今天开幕,相泽应该在现场吧。

这对现状可太不友好,望着城市南部的蔚蓝天空,柳心里嘲讽天气应景。

敢放心把松下放家里就是仗着他们不敢正面碰上职业英雄,不会招惹英雄协会把事态复杂化。

相泽参与体育祭不在,只剩松下在家。

柳抬步向外走,意外受到阻拦,是三人中的芥川,他血肉模糊的胸膛有轻微起伏,手里握着把枪,看样子自卫过。

他没死透,却也无法得救,相比存活几率更大的人证松下,他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柳往他脸上扔了个枕头,蹲身握着他执枪的手,枪口压在枕头里。

这一秒,柳能感到枪下芥川呼吸的颤动,芥川手指的细微挣扎,不知为何,柳莫名想到相泽第一次碰自己摸自己的头时轻颤的手指。

下得去手吗?柳这么问自己的瞬间,血色浮上枕面,闷响在房间回响。

柳裹紧外套,径直越过门框边僵冷的尸体,向雄英方向去了。

☆、三三章果不其然,松下不见了。

柳冷静下来找线索,室内没有打斗痕迹,闯入痕迹倒很明显,柳沿被翻动的路线找了一圈,只发现丢失了一些现金和一副手铐,文件电脑原封不动。

现金还能解释成来人想伪造成入室盗窃,手铐没了,大概率被用于制服松下。

这样使用警察标志性的手铐显出一种异样的兴致,个人情绪浓重,从行事风格看,来人不是公事公办例行灭口的职业人员,现金说不定也是顺手牵羊。

松下被黑帮抢先劫走的话危险系数比国家机关的杀手们轻多了,柳终于幸运了一次。

柳走到卧室,在从他家原装搬来的床边挽起袖子,卷起枕被,掀开床垫,撤掉床板。

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枪械部件,保养优越的外国货,散发着新鲜的枪油味,在此之前这味道从未透过松木的床板让相泽对这微型军火库察觉分毫。

除了一堆危险品,里面还有几支包装严密的针剂,半盒烟叶。

阿富汗当地种植烘烤的旱烟,捏碎均匀卷在纸里点燃的那种辛辣呛鼻的土烟,奇怪的是柳挺喜欢这种廉价简易的烟,揣进兜里一小包,针剂则随手扔进床头抽屉。

抽屉里药盒被碰得一动,柳看它几秒,抽出一板抠了几颗,喝水顺下去。

也许出于心理作用,感觉强行压制濒临界限的负面情绪舒缓了些。

这就是你认床的原因啊。

背后传来相泽的声音。

早上那通电话让相泽放心不下,不详预感挥之不去,便在开幕式末尾到正式开始之间的空挡赶了回来。

那是什么针剂?镇定剂。

柳继续组装部件。

出了什么事?没什么。

相泽让开门,柳去外间找来个背包,组装完成的两把枪别在腰间,相泽辨认出床底他扫进背包里的部件,是比利时和德国产的一型枪械系统,基础部件通用,更换不同部件可以组合出多种不同口径和功能的枪型。

下午我得失约了。

柳坐在玄关地板换鞋,即便着急也惯常体贴的记着换鞋,相泽气得发笑。

你记得下午有约都是万幸。

柳直起腰,看着相泽,如释重负:你终于不忍了。

他就怕都这样了相泽还控制着脾气,好像欠了他怕了他一样。

相泽忽然泄气,走到他跟前。

我大概明白你正在和什么人对抗,我相信你给自己留了余地,还一定要做吗?嗯。

柳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自认不是极端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但既是必要的选择,只能去做了。

何况如今灭口名单上也添了柳一个了吧,于公于私都必须迎战。

即便豁出去拉一两个大官下马,世道也不会变好。

相泽想得到柳将面对的一切,因此更不赞同他的决绝,这种形势最好能避且避,多少虚伪一点。

在正义和危难中衡量的假若是相泽,他也会选正义,可是做选择的是柳,他便无法大义凛然的做正义使者,让柳深陷泥沼。

性格太差,虚伪不起来。

柳坐在高出玄关一截的地板上顿了顿鞋跟,我就这样,宁可愤世嫉俗,也不逃避现实,得过且过。

相泽眉头紧了紧,很快松开了。

无论柳是不是职业英雄,他都准备做正确的事。

能告诉我你去哪吗?你下午有会。

又这样避重就轻,把相泽排除于他的世界之外,从不想多依赖他一点。

我想你好好的。

还不到时候。

届时他都未必认为进入柳的世界是件好事。

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相泽愣了下,今天太阳月亮一齐打西边出来了,这么会说话。

无论真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怀疑,相泽拍拍他肩膀。

武运昌隆。

柳揽过相泽手腕,脸颊的蹭了下他手背,相泽撤回手之际,似乎模糊而脸热的感到柳在他指尖留下了一个短暂的轻吻。

果然这人只是装作情商不高的样子吧。

久久回神,除了赶赴体育祭校方的特别会议,相泽思前想后,终于想起来。

柳女士不会有事吧?连职业英雄的民宅都被闯了,柳遇到的麻烦事足以波及到家人了。

意识到这点的相泽首先掏出手机给柳女士去了个电话。

不通,占线。

卷心菜,香菜,醋,饺子皮……就这些了。

年纪渐长,记忆力衰退,每每出门前柳女士都得列一张购物清单,并在出门前清点有无遗漏,今天也不例外。

丈夫常年离线,孩子常年隐身,柳女士挎着布包在窗边打理花盆时惆怅了一下凄凉的中年生活,眼睛望着街道,望着望着望出了点不寻常。

街角有四五个穿统一制式警服的人,那制服的样式柳女士没见过,跟家里有的不同,一般警察也不会在场合和节日以外穿这么正式,有点军装的样子。

领头的人拿着张纸在确认什么,想必是某人的身份资料和住址。

这条街住了什么人没人比柳女士清楚,凭以往经验她也知道这伙人目标最有可能是谁。

她又留神多看了那伙人服饰边边角角,转身一把将茶几上的东西拂落,去厨房打开微波炉,随便塞盘剩菜进去,定时八分钟,随后快步走到卧室,拉开衣柜,找出一顶帽子,弄乱衣服。

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塞进柜底看不到的地方,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柳女士拿起旁边卸妆水胡乱把脸擦了一通。

那几个人脚步近在咫尺,她从容的走到穿衣镜前拢起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一手推起刘海,另一手将一顶太阳帽扣到头上。

接触头发的瞬间,太阳帽变成了藏蓝色的警帽,与破门而入的那伙人一模一样,衣服自然也是。

一键换衣的个性在各种层面都挺好用。

听到手\'枪响动,她板正面孔,从兜里一排假证挑了一个大概符合这身装扮的,转身的同时亮出来一瞬,再揣回去。

直面来抓她的几个人,她懊恼的道:报告,我负责先行打探目标行踪盯梢,风声走漏,目标逃逸。

领头人眉头一皱,质疑的目光紧盯着她:你——叮。

厨房方向,微波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询问。

看来目标没跑远,在附近搜索一定找得到。

柳女士一脸诚恳的深深弯下腰,看到锃亮的皮鞋上映出脂粉褪尽后略显老态的脸,不禁暗自难过它的陌生。

领头人发话分头找。

柳女士出了门,钻进一条胡同用个性换了身促销商店常有的布偶服,绕到后面商业街,捡了几张传单在街上乱晃一阵。

确认那伙人走远,柳女士第一件事就是给柳浩章打电话,他们爷俩不管她死活也就算了,还数十年如一日的见天给她找麻烦。

电话一通,柳女士立马挂了,不是他柳浩章才有脸接电话,然而她并不想跟这男的寒暄。

柳女士拨柳的号码。

没打通,确定是柳了。

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才好,柳女士蹲在街角的阴影里回顾和反思自己的人生。

两个儿子,当初为什么上天放弃了寻一?哥哥和弟弟不同,哥哥脑子不好使,会安生的当个职业英雄,家人不会遇到危险,弟弟脑子太好使,也就过于活络不安分了,二十来年她天天担心这个仅剩的孩子也一去不返。

二十八年了,她依旧想不明白,被选中的为什么是寻也。

是她的错吗?当年不该冒风险在临盆时接受手术,不该接受那颗来路不明的诡异心脏。

不然寻也他会有普通的个性,不会成为……铃声猛地响起。

柳女士把手缩进布偶服里,来电显示是相泽。

终于打通了,有人去你家么,那边还好吗?还是你有心啊,我没事。

柳女士倍感欣慰,刚从五个敌人手底逃脱,你要有事我还能去帮忙。

最好别待在家里,你有地方去吗?柳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这个城市我能待的房子绝不少于被敌人发现的数量。

……炫富?柳女士站起来整整衣装往商业街走,采购计划照旧。

我今晚打算包饺子,做好给你送去点呀。

不用了。

相泽盯着忽明忽暗的通话界面,明白了柳为什么不考虑家人安危,因为一脉相承的实力,着实令人放心不已。

柳也能平安无事吧。

陌生号码来电,柳单手控制方向盘,从后座电脑包里拿出常用手机以外的另一只。

接通后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冷冷通知。

江口在我们手上,来医学楼,不许带武器,独自过来。

江口还活着?活着。

那你弄死吧。

柳挂了电话。

任谁听都知道这是陷阱。

人流集中在东边举办体育祭的体育馆,城西通往医学院的路况异常良好,柳叹了口气,把车调头往西开。

知道是陷阱他还正往里跳。

☆、三四章从不远处可见医学楼空旷肃静的大厅,原本人来人往的地方,在非工作日及某种原因作用下空无一人,楼外四周气氛也静寂得非比寻常。

此时电话又打来,柳边接起,边向里走去,手无寸铁。

三楼CT室。

让人质接。

对方理所当然的以为柳要确认人质安危,既要请君入瓮便没有不配合的理由,那边变成了江口声音。

柳警官……检测结果出来了?前晚出来的,忘告诉你了,在四楼尽头的化验实验室。

好。

柳准备挂电话前留给他最后一句告别,我会记住你的。

等等!对面声音易主,你不管他?我上一通电话说的很清楚了。

握着显示终止通话界面手机的男人大手一挥,紧急调派人手前往四楼围截目标,留两个人看守江口。

椅子上五花大绑的江口还没从被抛弃的震惊中回神,那边窗户毫无预兆地猛的受外力倒进来半扇。

看守江口的两人,其中一人受迸裂而来的碎玻璃影响下意识护头,再想抬枪已经晚了,另一人秉持战斗意识不顾玻璃碎片擦过眼角,侧身护住身旁战友同时举枪射击,连串枪声震耳欲聋,反应之快印证了江口对这伙训练有素的人来路不小的猜想。

然而他们的迅速反应未能阻止闯入者,不知被哪方的动作牵绊,江口随椅子倒地,眼睛闭上后没两秒,耳边一静,只剩一个踩着玻璃碎片的脚步越来越近。

束缚的绳子断了,江口被柳薅着后脖领拽走。

你优先救我我很感动。

江口跟着跑下通往负一层的安全通道途中问道,化验结果怎么办?你那么想要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还有为什么不往出跑?柳检查着江口身边两个看守掉落的SCAR自动步\'枪,和千代手里的R93一样的军警装备:结果出来当天我就托人换了化验结果。

托的明石,尽管化验结果注定下落不明,也比在这个地方安全。

江口感慨此人老奸巨猾,擅自调换走了检测结果,连自己都不信。

一楼楼梯有响动,柳回身推开二楼楼梯间的门,没回过味儿的江口几乎被扔了出来。

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来了就走不了了。

柳拿绷带三两下将楼梯间左右两把手系死,从被解救以来就惊魂未定的江口这才真正看他。

由于阴冷光线他镇定的浅灰瞳仁显出些灰蓝,令人感到温煦可靠,只是面色苍白,藏蓝外套左侧衣襟由孔洞为中心,扩散出一片正在缓慢延伸的湿濡深黑。

他中弹了。

一个队伍中肯定有直感或定位个性的人,一般不超过两个,尽量不冲在前方,留在安全的位置,也就是看守江口的人其一,他会通过通讯设备实时向全队报告目标位置,所以柳首要目标是在作战开始他发挥作用前使其失去行动能力,即便因此负伤。

敌方装备优势,人数压制,个别具有个性。

尽管个性不算强,用对地方事半功倍,柳只能尽量避免正面强攻。

熟悉地形的江口领路带柳进了一间小而隐蔽摆满药品的房间。

我先帮你包扎。

反手锁门,江口扒开柳外套,确认伤势,他拿来纱布、医用酒精和快速止血药粉。

以往柳可以自杀回复,但这次,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不死的秘密,而不暴露这点最稳妥的万全方式是在此期间一次都不死,伤势也尽数保留。

敌人棘手,柳又留活口,他们对抓捕和铲除的对象情报充分,弱点了如指掌,攻击时专攻痛点,被发现伤势不留痕迹也是危险的。

你怎么引来这么大阵势的敌人啊?江口拉来办公桌后的扶手椅,柳歪进椅子。

因为我值得这么大阵势。

柳从江口手里夺过医用酒精,尽量倾身,撩起衣摆,露出腹部的血窟窿,紧咬住衣角空出双手,拧开瓶盖,往伤口一倒半瓶。

那粗犷的消毒方式,江口光看着都忍不住替他肉疼。

受惯了伤也不会丧失痛觉,霎时间柳额间冷汗密布,腹部伤口处肌肉抽动,他缓了两秒,拿起镊子探进不断涌出血的伤处。

依稀能听到摩擦肋骨和搅动血肉的声音,江口稳住自己栽歪的身体,不再试图帮柳找他身体里的铁疙瘩。

终于在感到眼前发黑时碰到了硬物,柳夹出子弹,把剩下半瓶浇上去,酒精冲淡的血色濡湿了他身下坐垫。

柳随便用手抹干身体,往上糊一把止血药粉,摁上块外伤纱布。

有止痛片,还是来针杜冷丁?江口抻开一卷纱布,半跪在柳身侧,围着他精瘦的腰一圈接一圈固定。

柳不说话,兀自望着窗外。

晌午了,这栋楼的这扇窗外有城南的标志性建筑物,高架桥,大厦,还巧合般的能看到体育场,和体育场上空折射了耀眼日光的巨大冰柱。

只用冰就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好的个性,用得那么浪费。

冰柱的尖端仍在闪闪发亮,那辉光像雪山顶的寒芒,黑暗中的烛火,旁若无人。

今天我生日。

呃……江口给他慢慢止住血的腰间窟窿上打了个结,祝你生日快乐。

柳不是为了这句烂俗的祝福:又不是什么好事,人们为什么庆祝自己的诞生?总得活着。

柳俯视脚边的江口,他裂了纹的镜片后的双眼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坦然,莫名给人慰藉。

尽管生来死去都没意义,在这个信仰崩塌的现代个性社会,人能信仰的只有活着本身。

不想装出来的坚强被看出瑕疵,江口低下头。

从我跳桥未遂那晚到今天,我依然无数次想死,但那种念头都是后备选项的后备选项。

在不得不死之前,仅仅在我固定的小圈子里,我要为一口吃的活着,为一个项目活着,甚至为大便通畅活着,不去多想这世界,痛苦有减无增。

也会累吧。

凌晨起不停忙碌的疲惫,失血带来的眩晕,柳还饿着肚子,已经有点累了。

你是在教唆我自杀吗?现在对我可不管用。

我们生来就是要受累的,如果活着是件容易的事就不用信仰它、庆祝它了。

这孩子壳长大了,瓤也熟了。

柳才有对其四年没见的过去与现在的分裂感。

调了震动的手机又来了电话,显现的是柳无比熟悉的号码。

我试了三四个号码,真感动打通了。

尽管不明柳那边的情况,经验十足的柳女士也亲切的放低了声音。

我在自由生命的尽头听到您的声音也很感动。

听着,寻也。

柳女士听出柳轻松口吻背后的不好过,严肃的对他道,我不知道你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这种时候我没身临其境,说什么都无力。

柳女士温和的语气沉着深深的爱意。

我只能告诉你,一天之内你不回来,我就去勾引相泽。

……江口大开眼界,无力吐槽。

不劳您老。

早点回来,包了饺子。

挂了电话后柳短暂陷入沉思,江口不敢打扰。

对面都是听命行事的警察,柳又不是什么凶徒,底线就是不伤同行的命。

然而以如今情形,在不杀任何一个人的前提下,脱身可能性几乎为零。

柳拍拍屁股起身,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省省心力,想想办法。

想赢首先得剥夺对手的优势。

其次,利用周边一切可以利用的。

柳环视四周,这是个药房,陈列了不少药物和医学器械。

地点在医学楼,他们真如千代说的行动匆忙,选错地方了。

柳看到了聚异丁烯贴膏,还有硝酸甘油片。

只要不挑,选择也不少。

过了这个关卡,还有下个副本,去黑手党的城堡营救松下公主。

体育祭午休,相泽臂弯夹着待会儿开会将用到的文件,惯性的去了餐厅,却没有任何食欲。

兜里手机震动,相泽以为是柳,再不济是根津,却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请问是相泽消太先生吧,我……什么?通话过程中因信号受干扰出现了杂音,相泽没听清。

信号稍微稳定后,对方复述了一遍。

我有事问你。

您是哪位?不好意思,我急于了解情况,应该先向您自我介绍的。

对面的男声听起来不疾不缓,沉稳谨慎。

你应该见过我,我与柳同警局共事,姓明石。

☆、三五章柳整理好衣服,等候室内唯一的电脑开机。

两分钟后柳指着电脑对江口说。

你们都能拿这古董去申遗了。

要不是这里堆满了老旧设备不会这么隐蔽,他们也不能跟丢我们十分钟。

这里简直是江口冰冷大学生活唯一的心灵避风港,现在贡献出来了。

你平日就躲这哭吧。

还开玩笑,被说中江口恼羞成怒,你有办法了是吧?是。

……江口不敢置信,卧槽你还开游戏。

找人帮忙。

从线上游戏队友里找?电脑终于开机,柳专心操作,不吱声算默认。

勉强接受了设定的江口倒想回去玩玩这个游戏了,前提是回的去。

你又用电脑做啥?切断一楼实验室密码门受损和输入错误超过三次时自动响铃报警的讯息通路。

用我们电脑黑我们系统?江口忍住吐槽:那个实验室里的仪器是整个医学楼的宝贝,你想去那?这伙人切断了监控,通过通讯设备互相联络,我得进一步黑掉他们的通讯系统。

江口拍拍桌上的老古董:它不行?切断报警装置就达到了它的香农极限。

哦……实验室的电脑是够精密。

那的化学试剂充裕,还有提纯混合、试验反应的先进仪器,用那些和这些,柳抓了把聚异丁烯贴膏和硝酸甘油片揣进衣兜,弄出semtex。

啥?然后混合TNT和白磷等高性能爆\'炸物质。

涉猎化学不少的正经良民江口吓了一跳:C4炸\'药!枪械可以现抢,炸\'弹可以现做,这就是柳手无寸铁走进来的底气。

那两个看守你都留了活口。

不是伤人用的吧。

用它炸一面墙,造一个出路。

怎么造?柳从怀里拿出两张地图,将医学楼平面图和城西区域地形图比对着指给江口。

从一楼实验室向左,穿过长廊是化工废液废渣处理室,北墙外是一片不小的山林,我们的生门就在这道墙上。

实验室距离长廊不近,怎么去开门?这步靠你。

江口全名江口天苟,个性是化形,舔什么会有6小时内变成什么,但仅限活体哺乳动物。

动物房应该有SPF级小白鼠,比你都干净,你舔它比舔你女神还没心理负担。

柳从抽屉里找了把平头线剪,截了段点滴胶管密密缠好剪刀把手。

动物房没有,被他们清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被逮的?我带了。

墙外肯定有人包围。

江口提出,我能溜出去,也能把炸\'弹带到地方,你呢?我刚才上号找的人三十分钟后会给我争取三分钟左右时间。

江口就不懂了:那位网友和你有什么交情为你做这些?我把她女婿送进了监狱。

这交情不浅。

有个问题,你又没有定时装置和引爆的雷\'管……别告诉我和白鼠在一块。

柳计划完备面面俱到,看来必须去实验室了。

怎么下楼都很难不碰上敌人。

钻进药橱旮旯里的柳声音闷闷的传来:做个传送虫洞呗。

江口面无表情:好好笑。

柳拖着塑料瓶子慢慢挪出来。

江口上前端详着那罐标签模糊的沉甸甸的液体,盖拧一半就闻到那股刺鼻气味。

是氢氟\'酸,这种酸腐蚀性极强,包括不仅限于金属、陶瓷和水泥,江口看了眼脚下瓷砖地面,明白柳意思了,立马去抱来一堆塑料药瓶。

柳再次确认了地图一二楼上下结构,提着氢氟\'酸来到狭窄药房角落划定一个直径八十公分的圈。

江口把塑料药瓶严密的码成圈,见柳带上橡胶手套拧盖,连忙退后掩鼻。

氢氟\'酸基本被拦在圈内,势不可挡的不断渗透,那挥发出来的刺鼻气味直往江口鼻子里钻,甚至眼睛都有些泪意。

腐蚀出来的洞下面是间休息室,柳画的圈正好位于床垫上,故而没发出太大动静。

佩服着柳的缜密心思,江口艰难落地后跳脚远离掺杂氢氟\'酸的水泥瓷片渣滓,拍了拍烧出洞的衣服,跟柳出了这间屋子,门外空荡荡,左转没几步就是目的地。

江口忐忑的看着柳把平头线剪用作螺丝刀,拧开密码锁表盘,剪了几条线路又把其中两条接到一起,他四下张望放风,这间实验室没有权限进去难于上青天,柳未必精通开锁,这样弄能好使……开了。

我就知道你能行。

江口小声道。

柳掏出聚异丁烯贴膏和硝酸甘油片给他:提纯会吧。

会。

这里江口也是头一次来,来不及呼吸经费燃烧的空气,就要在这制作炸\'弹了。

柳把解决电脑和系统密码的移动硬盘插电脑上,然后走到实验室西墙角,爬上架子,破开排气扇,手伸出去摸到了他的电脑包。

进这里之前柳做万全准备,计算了实验室方位,在墙外排气扇旁钉了个工具包。

空间有限,只能把老鼠罐子、定时装置和线路雷\'管拿进来,不过足够了。

电脑密码破译花了十来分,通讯线路冗杂无比,才找着一点头绪,那边提纯工序都结束了。

柳去接手江口,拿耗子往他嘴里塞。

还有时间,我还想做会儿人。

江口接住白鼠,瞥了眼实验室紧闭的门。

外面暂时没人,你明明可以等到时间和我一起走。

柳混合各种药品,组装雷\'管,连接定时装置线路。

你先走,少废话。

救他只是顺带,这有柳需要的东西。

江口不情不愿的用了个性,出于质量守恒定律,白鼠江口只比狗崽小点,沉得一批,柳给他开门,他背着炸\'药包,贴墙根溜的飞快。

柳坐回电脑前,没耐心也没时间从千万条通讯线路找出这伙人的那条,决定直接黑了城西这片五分之一的通讯。

进程刚3%,柳侧耳,起身躲到门后。

有人过来了,听脚步声只有一个。

声响渐近,枪口探进门内瞬间,柳缴其械锁喉噤其声,准备另找办法弄晕他。

不下杀手就这点不好,对方挣扎时一记肘击正怼中柳的伤口。

受伤猛兽脾气都很爆,何况柳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地。

柳带人撞向地面,体重加惯性还他一肘,顺便一脚带上门。

方才打落的枪躺在从天窗斜进来一方姜黄色阳光中,被柳锁住双腿及肩喉部的敌人极力越过明暗交界,去拿那把枪。

他坚持职责,捍卫命令,即便是错误的命令。

柳伤口开裂,痛得力虚,技巧锁人已是极限,而手下这张青筋暴突的脸还很年轻,体力充沛,身手矫健得一拿到枪就能让柳死上一回,随后柳活过来,秘密暴露,浪费了两分钟还是要杀他灭口,或者现在立刻折断这条脆弱的颈骨,节省两分钟,让离开这里更具可能。

生命是消耗品,于柳而言则毫不珍贵。

人是脆弱的生物,生来就要去死,一口干粮能噎死人,跌一跤可能磕出脑浆,上层一个错误决策可以让无数人加速迎来结局,就像散步的人踩过一片草坪,死了几只瓢虫。

要问一个人剥夺另一个人生命的权力,有或者没有,视定义而定。

人自私就自私在永远自以为是的以己度人,永远把自己放在首位。

于他自己也是仅仅图两分钟的方便,把另一个人两分钟的生命放在了次位。

起初柳难道是出于道义决定不对这些人下杀手?撕开虚伪的表面说辞,还因为杀军警罪责太重。

柳出了这里还要在警界混,要是换成一群黑手党,不死柳还会补刀。

不公平吗?哪有公平这回事,往往是散布不公平的人定义公平。

某方面柳对人对己都是坦诚的,把话说难听也绝不虚伪,所以他落得这个下场。

颈椎折断致死几乎没有痛苦,柳亲身实验过可以保证。

他放松力气,滚到一边,外套左胸内兜的什么东西膈了他,差点让他错觉自己良心痛了一下。

摸出内兜里的东西——一个看上去像装了婚戒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朴实无华的戒指,柳望着一旁见证人那不瞑目的溃散中的瞳孔,他方才涨红的脸变成了尸体特有的安静衰败的灰色,紧咬的牙尚未放松,表情怪异而绝望,十分契合观者心境。

柳把戒指套到左手无名指上,尺寸正合适,金色的阳光透过指缝,指间的金属闪过镣铐般的光泽。

你要问我什么?出了点事,我们和柳失去了联系,他现在处于危险中,我们得找到他。

明石简短说明,我想你可能知道柳在哪。

我试试。

相泽的反应比明石预想的快且果断。

等会儿回你。

明石应下,扫过火灾及枪战发生房屋内窗前的眼神毫无波澜。

那里并没有一个人被狙击子弹穿破心脏后流出的大片血液,只有一个直径一点三米的手榴\'弹坑。

门外街道血迹残留,不见尸体,明石越过往来同事,走到警车前准备回警局,对截住自己问询的警察公事公办的叙述:因为对案件存疑,我回到案发现场,远远听到巷子里发生枪战和爆炸,赶到时只剩交战痕迹,后续仍待调查。

回警局录完笔录,明石站在更衣室自己的柜前。

接下来就得等相泽的消息,告知局长请求增援。

且不论消息准确性,局长和柳有私怨,决定援助与否的权利在他手里,结果分明。

明石用钥匙开了衣柜锁,从柜里翻出藏在深处的袋子,拿到附近垃圾站,照常和管理人员打了招呼寒暄一番。

左右明石该做的都做了,组织派给他的任务内容只是协助柳获取证据,不包含保柳平安。

何况如果柳回来了,怎么看待和解释他的死而复生?对不起。

明石将袋子扔进焚烧炉,看着它燃尽。

袋中装着明石今早穿的衣物,上面染满血迹,上衣前后襟贴着心脏的位置各有一个孔洞。

不是独善其身那么简单,明石不能有任何损害组织利益和计划的冒进行为。

为了组织计划中理想的前景,他们性命的序列必须往后排。

明石看到,舔舐袋子的摇曳火苗中似乎闪过那扇被火熏黑的窗子,和那个隔着肮脏灰暗窗子委顿在地的身影。

死那一次之前,他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明石清楚自己再也不能知道了。

对不起,木村。

☆、三六章谁脱队了?报告,A07就近去一楼上厕所了。

他不会偶然碰到紧急救援请求的按钮吧。

大概……三队全员都在,走吧,去找。

在沿途宕机的监控摄像头见证下,他们在一楼实验室通往废液处理室的长廊看到一人伫立在尽头。

也许发信号的是他,目的未必是求救。

他肩上罩着他们的制服,里面穿着配套防弹衣,垂头静静立在那,怀抱轻型步\'枪的双手缠着浸满血的绷带,腰际左侧的衣物洇了大片血迹,呼吸深长,从胸膛的起伏动态看,他似乎疲惫倦怠,但不像负伤,而像是生了病。

疑似目标柳寻也的这人,身体、精神或个性正以某种形式生着病。

他们排好队形,暂且隐蔽,迄今为止都在顽固抵抗的目标怎么会站在那给人当靶子。

他们被吸引了注意,未曾注意到他头顶的摄像头间或闪烁红光,接下来他的举动更令他们无暇顾及那些。

柳缓慢握紧枪柄,慢得从容,让他们看个明白,接着拉动枪栓、端枪瞄准,瞬息完成。

对敌人的威胁举动他们条件反射举枪予以回击,事实上柳射穿了两个人胫骨后直到躲进长廊转角都没再击出一枪。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开了火便一发不可收拾,当转角再次跳出披着制服的人影,迎来的就是更猛烈的枪林弹雨。

人影很快倒地,他们总六人,两人负伤紧急包扎,向安全处转移,一人上前查看,其余人试图联系救护车和其他小队,却发现讯号全部石沉大海。

查看的人为保险起见,远远瞄着那人的头补了两枪。

尽管不明所以,还是拿出上面吩咐的麻醉针,里面的针剂几滴就能弄晕一头牛,看清了脸是柳的就打进尸体。

从麻醉针看,他们上头中的确有个特别了解柳的人存在。

可惜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不是柳。

为了他拗断颈骨的警察,柳冒险临时修改计划甩锅。

距离定时炸\'弹爆炸仅剩五分钟,开火势必引来支援,没讯号指引的情况下大部队抵达最迟五分钟,在此之前解决这个小队勉强够用。

首先是拿着麻醉针来查看尸体的人,他已警觉,柳扔下枪现身,矮身躲过迎面一梭子弹,袖中甩出把手术刀,起身时一刀划过他握枪的手。

枪落,他也是正规训练出来精英,边出手擒拿,边抬腿打算膝击柳腰左,性命攸关的架打起来阴点是应该的。

柳不躲不避,借力卸了他手臂,一脚踹上他支撑重心的腿膝盖,趁他重心不稳夺过麻醉针,刀胁迫这个手脚都不顶用的人面对不远处枪口对着这边的同伴。

不过他有个敬业的同伴似乎不顾忌,柳揩携他靠近,那人咬牙开枪,另两人试图制止他。

用肉盾挡了几枪,开枪人被推到后面拦住,柳看准时机,甩开肉盾,手术刀尖瞄着开枪人胸部正中,脱手,飞刀中的。

那两人懊恼至极,举枪欲射,枪管竟从枪膛以一个斜角分离滑落,如同被快刀斩断,惊异回望才发现,失去行动能力的开枪人胸膛上,避开重要血管的手术刀尾有细若近无的银丝延伸向对面,终止于柳高扬着的缠着殷红绷带的手。

已用三分钟。

柳放下银丝,那两人扔下断枪,拿出麻醉针。

他们有体术,有个性,前者双手腕到肘部能橡胶化,后者隔十秒可以从口中喷出碱液。

麻醉针对柳比子弹杀伤力大,一时束手束脚,加之这两人配合完美,有使用巧妙的难缠个性加成。

最不济柳可能被拖死在这,他已听到大批脚步声靠近了。

柳分神不慎被麻醉针擦过了左手手指,他毫不犹豫咬断针头刮伤的无名指的两个指节。

柳的反应之狠决使两人惊怔片刻,这倒是意外效果,柳趁机用前者的橡胶手臂绑住后者的嘴,给他俩一人半管麻醉剂,柳向废液处理室跑起来。

长廊中途柳先前的肉盾动了。

子弹都打在了防弹衣上,他仅受冲击断了几根肋骨陷入昏迷,此时醒了。

让你们领导转告那个如此了解我的人一句话。

柳用断指的左手扶起他的头,右手将针头扎进他脖子。

鼠目寸光的一直是你。

言毕柳走向倒计时最后三秒的爆\'炸。

被猛烈飞来的密集石块破碎身体,被热浪火焰瞬间湮灭……下次睁眼他会在哪块血肉溅落的位置,他失去意识的两秒存在于哪,甚至活过来的还是不是最初的他,柳一概不知。

柳醒来发现已然完整如初的左手无名指上戒指仍在,他换回衣服,开着越野车助人为乐的游戏好友这时赶到,这位名叫和子的热心网友个性是随身空间,寸草不生的十立方米,倒腾军火绰绰有余。

柳坐进后座,和子递给他一包湿纸巾。

毕竟不是去兜风,期间气氛不免沉寂。

怎么样?柳率先问候一句。

开到这没费什么劲,倒是废了我不少油。

和子耸肩,瞟了眼车内后视镜瘫在后座上的柳,用了大半包纸巾擦掉一身一脸的血,他正无聊的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

没事戒指别戴那根手指头,晦气。

我可是逃婚来赴你约的。

这么说我救了你两命。

往哪开?北。

没有花纹的金属指环,转来转去手感一成不变,柳不喜欢一成不变,又多了个厌恶这玩意儿的理由。

雄英内部记载了城市规划文件的地理资料室,不算机密,普通人想查阅有难度,相泽验证了证件和指纹才得以进入。

已知柳要去救松下,未知谁劫走了松下,他记得柳有段时间为这事忙活,晚上去了哪,那个位置可能就是,相泽唯一有的线索只有一晚四五个小时内往返的路程、人迹罕至的场所和硝土。

幸运的是,单此地罕有的硝土这一条就够了,相泽花了半个小时看规划报告和乱七八糟的城市地图,基本能锁定北部城郊几年前废弃的军工厂,后改成造纸厂。

相泽编辑好了短信,想了想,删了,给明石打过去电话。

他告知了推测的地址,也说明了这一情报的局限和不确定性,不过对方全然不介意。

感谢您的协助。

作为交换,请告诉我柳在单元806号住户楼上房屋究竟在谁名下。

好,正在查——往后是一阵长久静默。

户主是木村鹰视。

木村?相泽记得他是柳的同事,资料既然如此轻易能被查到,必然更容易被篡改,实际是不可信的。

不过通过这个名字,或许能知道些线索。

至于为什么相泽旧事重提调查柳楼上户主。

第一次接到明石通话时产生了杂音,那么干扰了信号的……相泽无言地看着桌面,拆卸开的文件夹铁夹零件里有枚纽扣大的窃听器。

物理教案的文件夹,正好相泽的旧了,柳的给了相泽。

USJ事件后出院以来相泽没少和柳东西混着用,包括但不仅限于文件夹,这些东西在相泽和校董们开机密会议时都会毫不怀疑的带在身上。

当然,也许敌人本想监听柳,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转手给他了。

但柳的嫌疑同样无法排除。

从行动消息泄露,甚至更早,柳与缴税公务员不符的财务状况,某些显露端倪的神秘行为,相泽就在隐隐怀疑,同住期间不仅柳观察乃至侦查他,他也不由自主的调查推断柳的一举一动,如他今晨递烟时所说的一直注意着柳,显然柳也明白,不以为意,故相泽以为自己多想了,到这时不到十二小时,又出现了端倪,他也不确定了。

面前的东西是引爆疑点的引信,相泽需要引向真相的线头和信任柳的理由。

相泽叫来了绿谷。

你清了海滨堆积的垃圾。

算……是吧。

时隔几个月,自己继承欧尔麦特力量对相泽老师也不是新闻了,海滨公园的垃圾山又有什么问题?绿谷满腹疑问。

老师有什么事吗?难道是我垃圾分类没做好?那天我看你一身汗,慌慌张张的在海边跑。

原来被老师看到了。

绿谷平日是个稳重的孩子,当天会吓到他的相泽只想到一个。

你在那之前见到柳了吧。

绿谷面如土色的深鞠躬:我把个性的来源暴露给柳老师了。

他知道没关系,我想问,你见到他大概率也见到他抓住了一个人。

绿谷松了一口气,回想了下:嗯,胖胖的,听对话像是个公寓管理员。

他们的对话的确被绿谷听到了一部分,相泽沉声问:柳问那个人什么,那个人又是怎么回答的?记不太清了。

绿谷仔细回忆,一开始那个人叫疼没说什么。

后来我借机溜走,怕跑不过就在垃圾山里藏了会儿,听到了后来柳老师又问那个人一遍。

对话大概是,柳老师问他:我住某某间,记得我楼上住户是谁吗。

然后那个人因为被绑着很害怕,说:不也是你么,登记在你名下!等等,他说柳找的楼上住户也是柳?听着语气很像狡辩,绿谷补充,那个人看起来不像个有信誉的好人。

还有吗?没了,我跑了。

当时相泽就觉得奇怪,听完绿谷说的,更是升起了荒谬的猜想。

那个,绿谷好奇,体育祭上怎么没看到柳老师?老师为什么不亲自问他?他有要紧事。

虽然上午你表现的非常好,你的个性对身体的损耗不该这么大,多加注意。

谢谢老师关心。

绿谷忘了自己之前问的,微鞠一躬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室内静的出奇,相泽陷入沉思。

如果把绿谷说当真,不负责任的以荒谬结论推理逻辑,那么实际就是柳自己爆破了自己的房子。

怎么会?为了嫁祸给某人,比如木村?但可疑的就是柳当初完全可以凭警察的身份,像相泽托明石做的,住户信息一目了然。

除非柳知道住户信息不可信,已被伪造得无可挑剔,只有找知情的人证。

然而柳用那种不符警察身份的暴力手段,很可能意在逼公寓管理员做伪证,他找人证不是去发现真相,而是去埋葬真相。

目前柳没有嫁祸给谁的迹象,至少没有第一时间做,是不到把火引到目标身上的时机?他在等什么吗?相泽手指插到乱糟糟的发里,换个角度想,柳嫁祸某人又意义何在?罪名纵火,只有纵火?算不算谋杀警务人员未遂?沉浸在种种柳的有罪假设中,相泽忘了,一般即使对陌生人都得假设性无罪,可能正因不是陌生人而是柳,不安分、计深远的柳。

放下手,相泽凝视手掌上的七八根头发,松下的头顶在他脑海里亮了一下。

想太多对头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信道的香农极限,或称香农容量指的是在会随机发生误码的信道上进行无差错传输的最大传输速率。

semtex,一系列混合炸\'药的统称。

☆、三七章天气干燥,医学楼北的树林起的火好不容易扑灭,弥散在空中的烟尘味经久不消。

媒体控制住了,伤者六人送医,死者五人,楼内一人致命伤是颈骨错位,但枪伤没得解释,失踪处理,让人去通知家属,另四人等会儿再说。

负责收尾工作的中岛做了总结,又问,现场残留了什么?因为发生在废液处理室,满地都是腐蚀性极强的插手刺鼻化学药剂……好,忙去吧。

中岛走到林中整齐码放的尸体前,只有三具还少一个,转眼见千代正巧到了。

被除了武器单独过来的千代停在五步外,环抱双臂,笑盈盈的等中岛开口。

不是要跟你在这约会,我是以警官身份求教你。

中岛把她推到尸体前边,我觉得你能对他们的死法有头绪,他们守医学楼外围北侧,发现时已经死了。

千代闻言走近瞧了瞧,看了会儿她皱起眉头,蹲身细看。

死了有五六个小时,表面无伤,死状狰狞,好像身体内部遭到刀绞般痛苦,千代分明看其中一具尸体脖颈有几条仿佛植物的鲜明脉络,张扬的贴着脂肪和皮肤生长,她忍着不适扒开尸体眼皮,浑浊的瞳孔后有形似花瓣的艳丽妖冶的纹路舒展。

这些人被某个植物系个性者在体内种了花。

花……千代忽然想到行踪神秘的姐姐,她的个性能凭空变出花,可是那些花弱小难看,都不能让她像类似个性的人当个园艺师或开个花店。

千代想告诉中岛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她怔住,明白了自己知道太多,放过柳犯了大错。

执枪的中岛听着电话,唯恐惊动信号另一端似的对她做口型。

不需要你了。

他说。

努力让自己有用,终究还是被抛弃了,这张讨厌的脸也终于炸成了血花,她还蛮喜欢中岛,以为他们有几分情谊,结果他连遗言都不问,是料定她是个脑袋空空的婊\'子么?千代和尸体倒在一块,她这一辈子做尽令自己悔恨之事,但再选一次,她仍不后悔不杀柳。

若能留句遗言给仅剩的亲人,她想告诉花子她的银行账户密码,若但凡世上还有一个人在意她的遗言,她可能会说:我腐烂的生命,不美好也不抱歉,走了,不再来了。

四具尸体全已。

中岛继续应电话:还有柳寻也要转告的话不是很客气,确定转告……是,我这就派人去。

一天的体育祭正在落幕,雄英校长组织的短暂会议草草结束。

有心事?会议室人走光了,根津注意到相泽一直心不在焉。

没。

记得我跟你提过一嘴的那个组织吗?根津没再追究,九十年代初纪律松散,成员普遍无个性,力量微不足道,二十年后逐渐壮大,无声渗透进社会各个角落。

刚才的会议根津就隐晦暗示了大家内奸的存在,多次挫败他针对那个组织的计划。

他们有什么威胁,相泽问,对国民有大危害吗?他们将要威胁我们。

门是关的,根津跳上桌面,站在相泽对面,危害我们的命脉。

我们是英雄协会,命脉当然是指资本。

你也不是不清楚,相泽,我跟你说实话没关系。

相泽靠在椅背上,耷拉着眼皮静听下文。

英雄行业挣谁的钱?谁在挣钱?根津自问自答,99%和1%,愚民和政客,群众和资本家,个性时代开启前和开启后只有这个结构没变。

根津没说职业英雄如何,因为他和相泽都知道,某种程度上他们只是打工的,享受远超普通人的优惠却不是既得利益获得者,人数不算少更远不算多,夹在其中不上不下。

划分人群的标准有误。

相泽不赞成根津把群众归类为愚民,大部分国民不蠢,只是俗事缠身,疲于在那方面动脑筋。

牟蝇头小利时却不吝啬头脑,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醒不来。

根津补充,笑着叹道,我知道他们聪明灵活,同时也忙碌冷酷,在他们眼里说不定我们反而被他们利用来消遣。

根津将自己划分为职英,如果不是话术还真让相泽有些吃惊。

他们希望事物按照他们的意愿,但是不公现实总给人迎头痛击,我们不忍心这样。

说到忘情处根津这里的我们就不再是职英了。

于是遂他们的意打造一个又一个英雄,一款又一款产品,带他们逃避现实挥洒热情,忽略不公填补空虚。

社会近年的大幅超能膨胀,一方面打破原本固化阶级,一方面加剧了另一层面的不公,即以顶尖资本积累者毫不动摇为前提形成的阶级鸿沟:个性好一步登天,个性差跌落深渊。

更有个性造成外貌畸形,个性强自然没什么,若个性无用还不成人样,试想他们会遭遇什么。

强个性的毕竟百中无一,大多数人无法成为生活的主角。

平凡本无罪,生在这个时代却平凡不会是件幸福的事。

一个人出生几年个性显现后几乎就注定了人生轨迹,没有更多机会和可能性,连表面公平都荡然无存。

即便是基因、是天意,又有多少人能坦然接受自己赤\'裸裸宣之于众的平庸和残缺,民怨何不积聚,群体的力量是巨大、暴烈的。

职英是顺应时代所趋诞生的社会稳定器。

群体也是低智、情绪化、易愚弄的,具有力量崇拜和英雄崇拜的本能。

那么拥有过于常人力量的强个性者就很滋润了?相对来说是的。

他们都被不忌优劣的收编进了体制内,一旦在体制内,你的个性就不再属于自己,规章准许你,舆论偏向你,你才能用。

因为有不自由的普通人做比,似乎你在不自由的制度内拥有最大限度自由,现状便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然后强个性者逐渐被驯化,心满意足的维护体制。

初代强个性者之后的驯化就更简单了,从基本教育抓起,灌输保护弱者和秩序的信条,宣扬成为职业英雄多么光荣……光知道改变不了什么,相泽沉默的听根津继续说。

就像宗教的天堂地狱和轮回转世的告诉人们生时遭受不公不重要,死后会有天道替你伸张正义,心理平衡了的人们就麻木的忍受不公,视之为平常,安于现状,甚至为求稳定,至少不再更糟,试图维持现状。

情绪高昂的根津在桌上走来走去,挥舞双手。

无厘头宗教大话人们信了千百年,没理由不为喜爱的英雄买单。

他们需要谎言,让他们或带着优越或带着虔诚的不吝耽溺幻想乡,而且他们追求的不是三流偶像,是层层筛选出来的职业英雄,他们疯狂追逐的是正确的人,做的是正确的事,让资本流向了正确的地方!最后根津语气冷静下来,胡须向上翘起。

让他们陶醉的也不是我们,本质上他们陶醉于自己营造出来的狂热氛围,共同支持‘正确’带给他们集体的一致性、参与性、投入性、归属感、方向感、成就感等等。

相泽不想多说也不好不说,便回了句:你把他们描述的像邪教。

八十年前战时他们也是这样的。

根津白鼠的脸上露出惆怅怜悯的笑,胡须落回水平位置,是他的超智慧让他能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相泽赞同他说的。

历史总以同样的面貌再度出现,出现超能力的人类染色体上基因变异还没多照几次X光来的明显,遗传基因从过去几千年至今都没什么变化,同样的错犯了又犯,本性难移。

只是相泽觉得讽刺,根津校长将本质窥看得如此透彻的智慧,终究源自个性。

此时敲门声响起。

一个陌生面孔走进来,凑到根津耳边说了什么。

根津胡须动了动,听罢若有所思,相泽觉得根津目光有一刻意图转向自己,不过止住了。

鼠目寸光……那家伙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根津先是略带笑意的喃喃自语,而后临时起意的对相泽说。

你还记得Homelander吗?我听到些有趣的传言……天还亮着,相泽准备去找柳问清楚些事。

由于体育祭雄英附近堵车,他绕路往西拐了几条街,偶然看到一家火锅店。

和柳重逢那天,相泽尾随过柳,当晚柳从劫案现场离开特意来这一趟,归还物品或是问什么话。

相泽走进店内,服务生挂着职业甜美微笑迎上来。

你好欢迎光临。

你们这监控保留天数多少,相泽出示职业英雄执照,两个月前的监控还有吗?服务生仔细看过后归还,请他到后面说话:我们这监控一月一清。

能不能给我当天在岗的员工记录?这个,一般是不能的。

她应该是资历深的员工,态度良好的说道,不过如果您想知道两个月前西边发生煤气爆炸事故当天值班的人,我可以告诉您是我。

相泽把手机屏保亮给她:见过这个人吧。

嗯……我记得他提前付的帐,点的东西一口没动一直看手机,好像在等电话。

也是因为长得好看,她对柳印象深刻。

然后接电话出去了,拿走那桌一只筷子,后来竟然特意回来还。

相泽谢过她出了店门。

这件事前后最大的不合理就是柳猫舌头还来吃火锅,爆炸正是在柳离开家来这不久,他很可能只是借个由头逃离他已知、甚至亲手设计的爆炸。

如果是的话,柳一直盯着手机是在等银行劫案报警消息,他连那晚的劫案都在掌握中。

甚至相泽当晚受邀到场……如果相泽的怀疑成真,从开始就全是谎言,这些时间之中的世界是虚构的。

当一个人怀疑世界,他离发疯不远了,相泽强迫自己就此打住。

忽然,他感觉揪住了什么。

关于根津说的Homelander失踪一事,疑点和起点都在于以色列。

井手他们被灭口的原因,说是抚恤金被吞,理由充分与否自在人心,相泽一直没深想,也是相信柳,不愿深想。

最好趁现在来得及赶紧想想吧。

柳行事缜密,整件事看上去跟他没什么关系,怎么求证?从最近的常见的事物开始思索,松下的入住,柳搬来的物品,书箱下是一箱杂物,拼图、药片、酒瓶……徽章。

干净的好像打磨过的银徽章,图案边角残留了零星发乌的血渍,几乎和金属融为一体,剔除不掉,相泽回想起,还记得那股硝烟味和铁腥味。

它也是从战场回来的,以色列战场。

就是这个。

相泽拨通明石号码,请他帮忙获取井手案的证物里的徽章。

英雄协会总部能联系海外的英雄财团,拿到他们集团麾下职业英雄的DNA样本。

尽管跟柳没有直接关系,假若井手松下和柳的小队以某种方式接触过Homelander,徽章上极有可能沾染他的血液,只期望血样足够做DNA对比。

深藏不露是一种卓越才能,柳说过,你不能只看到别人给你看的。

相泽从发现窃听器后做的不失为对柳的背叛,他却做的冷静有序,是柳让他领教了每个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背叛因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甜文。

☆、三八章和子参与柳的行动是要复仇。

她女儿死在黑手党手里这件事是柳告诉她的既定事实,那么身为一个不称职但爱孩子的母亲总要做点什么,比如把黑手党运钱中转处屠了之类的。

和子又是个军火贩子,所以一开始就不必柳去愁紧闭着的高大沉重的铁门,她从空间掏出两枚穿甲\'弹,只消一发,门就构不成阻挡作用了。

第二发给了驶出工厂侧门通风报信或转移重要资料的越野车。

靠近门准备侵入前,她向内抛出闪光\'弹,9mm冲锋\'枪顺利解决了门前的杂兵,在突入后对方人数优势明显的情况下,抛出两枚烟雾\'弹逆转不利形势,跟着一名人民币玩家实在太有必要了,柳可以用脑子思考跟他的处境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柳想到这个黑手党的脑浆丰沛,子弹口径大造成的创面就是非同凡响;想到午饭时间过很久了,今早就不该跟相泽矜持吃了他的剩饭;想到大量新钱旧钱的气味有些不一样,不过现在好了,都被血腥味和死尸失禁的屎尿味盖住了。

接着柳开始胡乱对种种想法展开思辨,质问一切,就像以前他问自己为什么做英雄、为什么死不成、为什么精神患病、为什么不做英雄、为什么与众不同。

这里的与众不同不是柳的自恋,阐述客观事实,那是柳甚于傲慢的原罪之一。

从那一双双正熄灭亮光的眼睛中柳看到的自己的脸,良善秀气,温柔软弱,同时沾满人的血,栖息着与之不匹配的灵魂。

柳不止一次想自己来错了躯壳,在这样的世界,用这样的躯壳,做这样的事,他不该。

但再想又觉得,正是这样的倾斜混沌的世界才让柳成长为这样的柳,他的不合时宜和叛逆其实也是时代催生的东西。

绕过高大的裁纸机械,天窗高悬,太阳在沸腾,柳感受着发烫的枪管和仿佛照进身体内部的滚烫的光,想到,这些人的死亡和他的一样吗?是否他们意识中断时根本看不到那个月晕似的世界入口,或者比他看得清晰,甚至他们还进入其中,发现了真理,原来出口即是入口,每个人逃离了生命又回到了躯体里,被禁锢着,等待漫长的腐烂。

世界是个莫比乌斯环,三维的人类跳脱不出,永受煎熬。

每个人从虚无中诞生,寄居在不可选的躯体中,又在虚无中消失,同唯一的躯体湮灭。

将一层楼清扫干净,便寻不见松下,柳的诸多监控的确显示人被抓到了这里,柳登上上一层,就听到楼下有人活动,他换了把中狙,枪口对准地面,闭眼以扩听觉,隔楼层调整位置,击出一枪,骨骼受强劲后坐力摩擦。

拉枪栓退壳上膛,五发后,躲着从下方飞来还击的小小子弹,可以透过筛子般的楼板看到楼下平日横行霸道的黑手党们惊悸逃窜。

幸存且留有风度的只有一人,顺利登上柳的楼层,轻而易举的用个性破坏了柳在楼梯口用银线设置的陷阱。

看你们把这里搅成了什么样,拿命赔罪吧。

他目光冷峻的说,我对你有印象,想必警官也听过我的名号吧,我叫芥川龙——对这名年轻俊俏气质阴郁的黑手党,柳抬手就是一枪,废话太多。

被激发战意的芥川发动他难缠的特质系远程个性,机动性攻击力皆属上乘,缺点也明显,很普遍的优越个性综合征,战斗浮躁轻敌、散乱拖沓、不动脑子。

最有意思的是每次发动个性还喊一声跟敌人报幕。

柳卖了个破绽,被他背后神秘伸出的刚猛黑色枝叉刺穿脚踝扬到空中。

应对也简单,柳手指操作银线截断被困小腿,残缺身体坠落过程中,枪口对准太阳穴,手指扣动,子弹穿过,脑袋开花,身体死亡,由上而下淋了一身血雨的芥川惊异莫名,忘记反应,被半空即将落地也恢复生机的柳借重力用短刀刺穿肩胛骨,钉在水泥地上。

柳不喜欢刀,有哥个性原因,更多还在刀本身的锋利、粘稠和血腥,他及时止住了势头。

为什么不杀我。

芥川剧痛中没过多纠结柳的复生,最多不过是障眼法,他更为眼前这个分裂的人所惑。

轻微痉\'挛的动作显示他的精神高度亢奋昂扬,眼神却异常忧郁、质询的看着他正刺穿的人,精神的思考和身体的行动完完全全割裂开来。

更令芥川费解的是他半跪在地,从兜里拿出一小袋烟叶,抓了把碾碎糊在他刀口上止血。

我认识你哥。

柳认出他是上午自己了结的芥川生前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弟弟。

如果你说关于我多余的话,可以不认识。

芥川识相点头。

只要不动,你的失血程度足以让你撑到一切结束被救护车拉走。

即便柳不认识哥哥,芥川对这个乱七八糟的敌人怀着奇妙的怜悯,因此出言提醒。

支援马上要到了,你绝对应付不来。

傍晚光线转冷,柳不回头的走了,去更上一层断了电源。

整座四层工厂灯如人的生命之火一般猝然熄灭,唯独承重墙中央的壁灯一枝独秀。

柳用枪托砸开墙壁,后面是和柳房子里的同一规格的一套独立电源的监听设备。

活干的真不利索,柳还得亲自弄个短路失火把它毁尸灭迹。

基本帮和子干完了这票,松下没找到,柳跨过具具死尸准备下楼跟她汇合,如果她还活着。

走到楼梯口撤银线时柳直觉身后有异,回头果然发现了个脑袋只剩脑干的黑手党颤颤巍巍举着枪。

脑子没长在脑壳里的个性,那是人类?那玩意会用枪?眼睛看到枪口的火光,柳身体却因持续高强度活动而迟钝,躲不过死也没什么。

忽然有人不怀恶意的推开了柳,是和子。

但很狗血的,她被子弹击中了。

反正在场除了柳将不会有活人,柳指示IBM让那人死得不能再死,犹豫的告诉她:我不会死。

草……我说呢!一时静下来,柳听到她说。

不死不是上天恩赐人生游戏的外挂,它是一个混账BUG。

受伤不轻的和子反而用一种熟悉的目光看着柳。

你比别人受伤更多死亡更多,对生命的热情和死亡的畏惧也会被消磨殆尽,所有人都是靠着它们存在的,如此一来你就比别人少了存在的理由。

她说的没错。

柳所知所见的为数不多亚人,要么完全不去思考类似的问题当自己是普通人的存在着,要么浅尝辄止,放弃钻进思考深处的活着,而那些自负天资偏执到底的无一例外都害了病发了疯,像柳。

你的人生才一半不到,我想象不到你有多恨自己才会坦然接受子弹,截断自己杀死自己。

她看到了柳怎么战胜芥川,知道他能复生,我不认为给你挡这下不值,你不该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

柳突然懂了她熟悉的目光代表什么,也懂了相泽几次流露的情态是怜惜,是无关情\'欲的纯粹爱意,对生命和人类的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真的,人若骄傲于自己的冷漠是可耻的。

虽然我不年轻了,从女儿死了才反思我的一生,摸到人生舞台的边,现在即将退场,也是我懒得活了。

她抬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得意的睨着柳,仿佛嘲讽他你做不到,羡慕吧。

扳机扣动。

柳低下头,喉头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无关和子的死,他在迷惘、悲痛于一整天的生命的受损和消逝,无论敌我、亲友他都如此无动于衷。

共情能力似乎从哥死了就在不断退化,往后一直为了成事压制情绪,他对生命的基本敬畏到底去哪了?这对吗?环顾四周血流汇聚成镜,逐渐干涸,凝结成一副绝不值得骄傲的炼狱图。

这次,这里,这个夜晚,他没做正确的事。

已经走偏了吗?柳兀自笑了声,笑声回荡在坟场般寂静死气的空气里,他仰起头,隔着肮脏的水泥顶凝望苍穹,黑色粒子扩散充溢整个空间,没人分的清,他质询的是自己狂乱的内部宇宙,还是层云之上全知全能掌管一切的上帝。

你必仰起脸来毫无斑点,你也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这话如果可以信,就救下下一个人吧。

黑色幽灵刀锋擦碰墙壁,随时准备扑向除柳以外的活人。

柳透过它视野看到有人来了,不是黑手党的增援。

我搞开手铐,刚跑不远听动静回来了。

松下见到亲人喋喋不休,黑道学警察用什么手铐,塑料自锁式尼龙扎带才是最佳选择,经济实惠。

柳不予置评,松下敏感自尊受伤的喊道:不用意外吧,我毕竟不是走后门当上的特种兵,再说谁会特意走后门当兵。

柳不搭理松下,想下一步怎么办。

黑手党的增援还在后面,他们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局面,但不计后果的围杀柳的选择是对的,尽管他们不知道柳是亚人,还准备血洗这里,力图没人能活过今晚。

来个职业英雄救救他们吧。

相泽现在不想去找柳,没心情。

他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片刻后便有了目的地。

他去了柳的新家所在,上次来的着急没注意,想起那份情书中提到过的邮箱,它曾是个委婉断绝关系的选择。

十五分钟后,相泽几乎要笑死。

无论门卫处、公寓楼下还是房门前,根本没有邮箱。

柳这人简直太他妈绝了,相泽半是敬佩半是窒息的蹲在门前笑了半天。

夜幕降临,尘埃落定,城市建筑的铁灰色仅剩的最后一丝光泽湮灭无踪。

相泽无所事事又迫切需要事做,临时决定去不远的柳女士家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柳女士还没回来,被人翻过的家里一片狼藉,藏在深处的照片散乱一地。

相泽拿起一张。

照片上的少年散乱刘海盖住了些额头,鼻子高挺,下颌略宽,眉宇和眼稍生来略带忧郁,但笑容开朗不羁,无法无天的混不吝痞气冲淡了那种面相。

让相泽想起梦中葬礼遗像是自己入学的样子,对比这张照片他们少年时不怎么像,但和蓄起胡子的相泽失去了下巴的对比,就有了六七分相似。

毫无疑问照片上的人是柳寻一。

他或许过于病态,但不是坏人。

回来等柳消息的柳女士倚在门口,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声音很低,满脸无法道歉的愧意。

我知道。

你要自信,你对他很重要。

相泽沉默良久,回想起柳女士几次单独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的对,从来都是相性问题。

无论哪方面的个性,错在源头,往后也不会变好,只会步步皆错。

这段关系的每次进展都是以柳的坦白开始,以柳的逃避结束,主导的一直是柳,坦白一次是试探你的底线,坦白两次是让你掉以轻心,策略完备的罗织蛛网,而你是命数已定的飞虫。

谁知道这次相泽的所有发现不在柳的掌控中呢,或许未来还会以一次诚挚的交心和解,关系恢复如初,再度和乐融融相安无事。

被愚弄被控制被利用,隐有所觉却无力改变,身处这段关系的相泽简直像根津口中的他们。

☆、三九章万里无云的夜幕浩大平整,化工气味的土地延伸至与其相接,柳居高临下的望着黑帮的车队从微微泛亮的地平线驶来,车灯闪烁,在辽远的空间里,它们像背甲反光的爬行中的甲虫。

虫子近了,飞鸟紧接着盘旋在上空。

警用直升机螺旋桨和引擎的轰鸣震颤了周身空气灰尘,这是柳所未预想到的。

虫子慌忙逃窜,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在地形颠簸下像一群彩色的树蛙,柳饶有趣味的隔窗看警车包围黑帮,刺耳警笛环绕旷野,没有交火的动静,因为牛虻蜂拥而至,媒体摄像机的闪光灯和警灯交相辉映。

看来今晚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柳转身:松下。

松下一愣,柳第一次叫对他名字。

选个部位。

手臂。

松下知道,得负伤坐实弱势方身份,不过在那之前他连忙补充,左手是我女朋友。

柳一枪打在他右臂上,然后眼也不眨的用刀利落的沿自己衣物的破口补回刀伤,又掀起衣服在腰左补了一枪,贯穿伤。

在医院多躺几天。

松下麻木的用左手掌撵着伤口,懒洋洋应道:得令。

随即柳边下楼边简单采取措施止血,戴了下帽子倒出里面的弹壳,高举双手走出破烂大门。

不会就这么结束,过了今晚戏才刚刚开场。

柳一眼看到明石,不难猜他也是亚人,以及明石随时都能让手中对准柳的枪走火。

最终他放下了,和其它警员一样。

我是讨厌那小子,那他也是我手下一个警察一条命局长如此说,明石承认自己狭隘看错了局长,如果为一己之私向柳开枪,他连局长都不如。

相泽破开人群,柳望见了他,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很快恢复平静。

他寻到柳的位置,原本看上去警惕紧绷的柳缓慢地让人一眼可见地柔软了下来,张开双手,左手有折射灯的光一闪而逝,等他近前,开口第一句:晚上好。

相泽很难不注意到流光的源头,是早上未能送出的生日礼物,他失神的在众人汇聚的目光中走到距离柳半步的位置,柳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

抱歉弄脏你外套了。

不顾忌周围人视线和狂闪的闪光灯,相泽接住柳全部体重。

见到你真好。

柳动了动脑袋,相泽感到他把唇贴在自己脖子上,吻了又吻,满含庆幸的感恩和开心。

相泽缓缓回抱他。

生日快乐。

面对这样的柳,至少这一刻,相泽不懂自己抱着的这个人脑袋在想什么,心里压着什么,曾经做过什么,目的计划什么……只是无法推开他。

柳的伤被个性者治好了,结束了笔录,经通融当晚后半夜得以回家。

熄灯后他带着沐浴露和蒸汽的味道躺在相泽身边,距离天亮没几个小时了,相泽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相泽像柳一样睡着,忽然明白柳一直是装的,他的失眠根本没好,他还生着病。

鼻端萦绕的水汽混着股不清不楚的腥气,相泽想是因为柳今晚换下的衣服在垃圾袋里,或者心理作用。

他清楚的感受时间的点滴流逝,身体困倦,劳累脱力,紧迫地想抓住夜晚尾巴入睡而不得。

直到身侧有了动静,他恍惚躯体从灵魂中惊醒,一道深重的阴影投在他脸上,静夜里伴着目光没有压迫感的靠近,柔软湿热的什么轻轻落在他眼上,他没有感到鼻息,便清楚那是个屏息的温柔的吻。

然后一点重量落在他枕上,卷软的发不带痒意的贴在他颈间,一只手臂环上他的肩,而他笼罩在柳身体散发的热气中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相泽忍住眼部不适撩开眼皮,想看看他。

眼下他的脸庞线条流畅如画,敏感冷傲的单眼皮,嘴唇丰满润泽,和人中的凹痕说不出的协调,安然合着时像微微撅着嘴,相泽才注意他长着一张孩子样的嘴,所以也像孩子似的爱吻人,像孩子似的让人又爱又恨。

这个装睡的行家不忍心再僵持下去了,相泽今夜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吃他这套,睡意早已随之扩散,不多时便幽幽睡去了。

他颈边的柳仿佛也安睡了下来,但他微微撩开眼皮,眸光冷彻警醒。

见到时柳就发现,和白天相比相泽气味有别。

只一天之内那种本就脆弱的信任的味道被什么动摇了。

第二天一早,相泽对着洗漱台的镜子刮胡子,柳进来挨着他倚在台边,看他动作生疏的给下巴打泡沫。

雄英那边又要你出面公关?相泽含糊应了声。

我喜欢你有胡子。

相泽动作顿住,刀片停在在涂满泡沫的面颊。

柳突然接过剃刀,缓慢细致的用刀尖勾勒他的下颌轮廓,刀锋从他脖子向上刮过。

如果他的喉管开裂,他收集的证词和邮寄的证据就没人知道用处、代表了什么。

这样也好。

柳从相泽喉结移开剃刀,原本温柔含笑的语气,如今听来怜悯而嘲讽。

他走开了,相泽转头面对镜子,脸颊上一道细血痕是方才柳接手前自己无意识割伤的,柳刀用的很好,胡须已被剃净,与其它皮肤带有微小色差。

怎么说的清谁在试探谁呢。

……警察厅有人吞没公款,警视厅有人滥用职权私调警队、蓄意谋杀。

谋杀对象之一房子被监听,设备和录音带于一警员家中被发现,此警员双重身份,案情扑朔迷离。

社会娱乐两个版面,松下甩开报纸端起手机,我爸出名了。

能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被劫走的吗?相泽将报纸折好放到病床旁边柜子上。

很奇怪,绑架对象是正值壮年的特种兵,现场却没有打斗痕迹,相泽合理怀疑松下故意被劫走。

松下从正登录游戏的手机上抬头看了相泽一眼:毒瘾犯了,意识不清,稀里糊涂就被抓了。

解释的通,但是哪里不对。

你们在以色列发生了什么?没啥特别的。

我认识的人失踪了,传闻他是在去那后失去的音讯。

那地方很危险,尽管大部分人没有强大个性,去了就要有心理准备。

你的徽章呢?怎么突然问这个,丢了。

什么时候丢哪了?忘了。

真的?松下又瞟了眼相泽的下巴。

你和柳出事了?不知怎么回事相泽开始从过往经历、人际关系、相关物品等一系列入手,比柳还像警察的一层层扒柳的皮。

松下压住那抓挠心底的恐惧,用掩饰性的轻松口吻道:对你没好处,别查了。

他只敢说这么多,即便相泽对他一直很照顾。

相泽的职业他触之不及,他羡慕相泽有的选,但相泽的正直、包容和仁慈,乃至身心健全让人想生出负面情绪都没法,这种人注定温暖照耀阴暗,接近阴暗也尤为危险、令人惋惜。

你好好养伤吧。

相泽结束对话,和保护松下的法警打了个招呼离开。

等他身影消失,松下又扯过报纸。

被蓄意谋杀的三个受害者的附图上,松下讽刺的看着,芥川面门那枪补的真是恰到好处。

图旁边的几行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位受害者也是揭露者他坚守正义……松下凝神盯着报道字里行间柳的名字。

这个人……整个小队全盘覆灭,松下凭什么活下来,凭的还不是听话嘴严识时务,再加上一点儿背信弃义。

不为进一步获得证据,相泽主要试探松下是不是不那么无辜,不出所料。

昨天过到今天,好像一切都变了,却也什么都没变,相泽观察入微的体会着所有变与不变,镇定的查证并静待。

他不会将错就错,他没有固定阵营和立场,他只是个旁观者,即便身在局中被推着走也是如此,没人能左右他的思考和真正的意志。

探病后他一时没有要紧事,准备去把根津校长要转交的东西给柳。

路过市中心,向来播放欧尔麦特职英招生宣传片的巨大屏幕上是柳拥抱自己那一幕。

柳出乎意料的上相,拍摄角度实在完美,连没露正脸的相泽的背影都显得英俊。

前面有两个女孩对此讨论得热烈,完全没注意相泽。

以前一起在雄英上学,后来一起在雄英任教,警察和英雄,互相勉励,双向暗恋……这完美的人设经历,炒CP卖腐?这对不像,两人都向来低调,看戒指好像订婚了,不是这次出事都没人知道。

出了什么事?管它什么事,反正他俩站哪方我支持哪方。

喂,明明事本身比较重要。

谁在乎。

一部分人话题的中心是恋情八卦、CP甜度、营销与否,没人注意柳在此一事中的道德问题,仅因柳占理和颜值。

更多人则展现出不可理喻的激愤,不仅新闻报道对柳进行正面宣传,长久以来黑手党嚣张、警察失职和英雄缺位等不完善之处诱发出人们对与案黑帮和高层爆发强烈不满,盛赞柳的所作所为。

人们狂热而不宽容,无所谓正确和逻辑,简直令相泽想到盛赞在军队侵略战争出征前自杀以鼓舞士气的妇女有妇德的年代。

可怕的不是道德恶行,而是众人无不拥护这种恶行。

也许实际上没那么严重,这不过又是一场集体盛大的造星追星,消费热点发泄戾气的契机,放松了理智,穿的鞋子不合脚就骂社会。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听信最具煽动性的演讲,支持主张个性强权的议员。

但关系公之于众并为人津津乐道,隐私生平成了廉价展览品,对相泽而言,稍逊一筹的瞩目学生时代柳也给过他一次,难以不认为柳是故技重施。

正义难伸张,在群众民主力量崛起的这个时代,有意利用大众舆论热度,用他曾唾弃的方法争取控告黑帮和黑警的胜诉。

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他想要的吗?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你必仰起脸来毫无斑点;你也必坚固,无所惧怕。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圣经 约伯记》十一章十五到十七节☆、四零章树影石碑交错,排排陵墓展开,相泽放慢脚步,柳就站在其中一个墓碑前。

案件已立案,即将开庭,他们依旧没有葬礼,柳不开心,也不伤感,他只是在墓园感受氛围,顺便幻想如果他们被安葬会如何。

死人灵魂没有凭依,不在乎一块埋骨之地,一切身后之事都是为活人方便让活人好受。

她是?相泽问起墓碑上的人。

网友。

逝者安息。

安息不了。

如果像我一样,感官停留在死时的痛觉巅峰久久不散,可以想象横死的人们是什么感觉。

……所以人死如灯灭是最理想的。

以前柳总把死亡说的轻描淡写,相泽竟信以为真,甚至还在受旧伤和干眼症折磨时羡慕过他的体质。

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么安慰一句,相泽递出根津校长的信。

柳拆开盖着郑重其事的漆印的信封,根津在信中提到柳的复职,以往的病史和可能的精神压力,身兼两职精力分配不均等等,认可柳的贡献,并感谢柳为雄英教学的奉献。

借你吉言。

柳把信递给相泽,赫然映入眼帘的是解雇。

给我留了一节告别课,挺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柳做到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必须好起来。

当晚夜里降下场迟来已久涩重沉滞的秋雨,雨声绵密温柔,温度一降再降。

相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是一匹孤狼行在漆黑广阔的荒原上,栉风沐雨,饥寒交迫。

接着出现了一头有着漂亮灰色毛皮的猞猁,灰蓝兽瞳放出凶猛的异光,它们都想吃了对方。

他输了,被猞猁的利齿剥皮拆骨吞得一点不剩,奇怪的是他没有离开这个荒诞的梦境,他的碎片在猞猁的肚子里融化,渐渐的他看到了那片冰冷宽广的荒原,不过是以猞猁的视角,但看的更清更远,他也不再饥饿,反而感到吃饱了的餍足和温暖,活在了猞猁的体内。

一个说不上噩梦也算不得美梦的梦。

相泽醒时身边没有人,时针指向一,说来奇怪,他能感到这栋房子里柳的切实存在,没有偷跑出去,而是躲在角落。

柳在厨房,蹲在流理台与碗柜的夹缝中,面对黑黢黢的空地低声絮语,昏暗中依稀可见他脚边的白色颗粒,是药片。

相泽过去抓着柳的手臂拉起他,柳安静顺从的站起来,挣开相泽,向松下的房间走。

相泽再次抓住他:你忘了那房里的枕被床单全洗了么。

别管我,让我自己待着。

他向来说话语速慢,但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累,相泽根本不放心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只有床板的屋子里。

听话。

相泽难得强硬的把柳拖回房间,柳抵抗不强烈,只说:你别后悔就行。

所有都是我选的,我应得的,我不后悔任何事。

相泽把只着单衣手脚冰凉的柳带到床边,想让他躺下盖上被子,你也一样的吧。

我……柳挣扎着沿床沿滑坐到地板上,似乎在想尽办法逃离相泽的控制,又像害怕自己抑制不住攻击性伤到相泽的要离他远点,他的大脑简直放弃了逻辑思考,单凭直觉的说些不知给谁听的话。

我曾剖开我的胸腔,砍下我的头颅寻找我和正常人,死前和死后的不同,我整个人生都是实验性的,我是实验的产物。

窗外风雨大作,相泽静了静,试图把他扶到床上。

柳动也不动,凝视雨滴扑打窗子:多奇妙,雨水冲刷大地,空气充满能量,世界冷漠又慈悲,我处于这不属于我的世界两极的中央,心如磐石,麻木不仁,我杀了所有人,人都因我而死。

原来他不是全然不在乎。

不要走偏激,别想了。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柳突然转头对上相泽的眼睛,相泽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雾。

这件事开始和结束是否都只是海上虚幻的泡沫?是否只是变幻无常的潮流中的无意义游戏?相泽听着柳莫名的问题,有些明白了自己的梦,那是黑塞的《荒原狼》,柳后两句话也脱胎于此,可是柳抱着什么信念,困苦于什么事他还是不清楚:你一直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会知道。

他的话触动了柳的神经,柳手指抠着地面。

是啊,赖活在这个单纯舒适、热血冲头,为一点当权者的施舍就感到满足的人世间。

未来我至少还要待在这三十年,和你,不,期间你也会离开,我是独自一人……相泽握住柳坏了指甲的双手:我保证只要你还在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

空话。

你知道有段时间我彻夜难眠,放松入睡的方式是什么吗?是什么?石房蛤毒。

用死亡安抚孤独,他病的太厉害,相泽只能告诉他:我在这。

正因他在这,每晚每晚睡在柳身边。

柳浑身发抖,呼吸不稳,硬是不发出任何声音,相泽松开他僵冷无力的双手扶着他肩膀。

哭出声来吧,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

几十秒的死寂后,柳开始咳嗽,撕心裂肺。

相泽紧紧抱着柳,顺着他的后背。

哭诉的作用是给人排解,与人分担心事,可柳的悲痛并不希望得到安慰,它让柳痛定思痛,无法排解。

听到相泽说的,尤其他抱着自己,越抱越紧,柳无端开始反胃,光是活着呼吸都让他苦涩不已、精疲力竭,积存许久的作呕达到了顶点,空胃要向上返酸水,这种生理反应反而催生了他不想流的眼泪。

一旦开头就无法止歇,柳泪流不止,知觉无比麻木,逐渐表现的平静下来。

因为这样配合着眼泪装作好了些,抱着他的人才能撒开胳膊。

好点了吗?相泽稍稍离开他一点,留意着他的状态。

柳从不愿回应到无法回应,仿佛坠入一片真空的深沉黑暗。

你病了,药还留着吗?思想深处,柳当然知道自己病了。

不然有几个疯子大半夜不睡觉,回想所有一切能他妈把自己折磨成狗的回忆,像个悲天悯人的娘们似的用流不尽的无济于事的眼泪洗脸,用得着人说他脑子有病,需要他妈人为的化学物质帮他不顶用的脑子短暂恢复功能?怨天尤人,愤世嫉俗,暴力冲动,怒气冲头和痛苦一起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哥死后他父母一度要离婚。

因为他们面对无法排解的巨大痛苦的态度令彼此失望,身体抱的越紧心离得越远,进而出于逃避情绪或是自我厌恶开始互相怨憎。

失望的前提是期望,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对相泽有什么期望。

因为此时此刻身边有这个人,终归忍不住抱有没由来的无谓的期望。

妄想多了个人和他一起傻坐在这打打嘴炮就能像他妈合家欢励志电影主人公似的克服困难。

他用尽全身力气,出了一身冷汗才忍住不跟相泽吐露这一大段脏话。

相泽只见柳垂首久久不语,忽然抬头,神态已然正常,还向他笑了一笑。

我在发什么神经,睡吧。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吃药会让你好受点。

难过的是,柳听这个人说什么都刺耳,感情的突兀转变原因很简单,他自己也清楚,这个人不懂他,且爱他。

你想让我好受?可是柳又如此懂他,清楚什么话能伤他最深。

当然,当然。

相泽显然体会不到柳所经历痛苦的百分之一,他离柳这么近,柳痛苦得要死,他健康而宽容,他代表正常人类围观你的病痛,让你觉得你是水族箱底一条断了脊骨奄奄一息的海蛇,他投予你无限的怜悯,更显你病发的癫狂和可鄙。

杀了我。

他可能彻底疯了。

帮我实验,看我是怎么死去,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接着,过度的自尊和嫉妒催生出令人胆寒的无由来的恶意。

我会安稳的睡过去,明天醒来的就是不需要吃药的我。

柳把相泽的双手挪到脖子上,你想帮我,帮吧。

终于,终于相泽脸上的表情变成这样了。

痛苦至深,无比心疼为难之余还有些愤怒。

生气向来体谅他的柳居然交给他如此难题?柳扭曲的感到好受不少。

从别人的痛苦中汲取快乐是全人类无师自通的本能和日常,跟殖民、□□、屠杀、活祭、谋杀、自杀、奸尸,打压同类逐劣驱良,以及设置政治不正确和敏感词给人找不自在一样,只有人类才会的取乐方法。

而快乐和痛苦本就是一体的,要柳说,只会快乐的人是残缺的,和只会沉溺痛苦的人一样。

时间分秒走过,听相泽无言的反抗拒绝,柳亢奋的情绪逐渐冷却。

够了,我在做什么?为了反转立场的可怜他,掌握主动权,满足控制欲,柳半拖半拽的让他落进自己痛苦的漩涡里,多么卑劣。

此人所做之事没达成承受痛苦的条件,让他继续当个清白的旁观者吧。

柳躺回床上,手伸向抽屉。

相泽会意,从床头柜摸出镇定剂。

感受着冰凉针尖刺破皮肤,浓度稀薄的液体汇入静脉血液,将要被迫中断意识,柳伸出双臂揽上相泽脖颈,吻了吻他光洁的下巴。

很久没发病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是故意要这样。

不,相泽两手托着柳的头和脖颈,笃定道,你个施虐狂绝对是故意的。

柳一下子笑了,反唇相讥他受虐狂,相泽也随他笑开,就势把他按到自己怀里。

世人安睡的雨夜凌晨,两个人疯了似的笑到颤抖,又无故止息。

我爱你。

没有回应。

相泽抚摸着受药力作用沉睡的柳的头发,温柔得不带一丝期盼。

晚安。

今夜柳,在观照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功德无量和自己的卑劣不幸中度过,在折磨他人的快乐中以自己的绝望自娱,扭曲崩碎成渣。

一切都由他本身的疯狂和绝望而起,别想拯救,别去劝慰,无需救赎。

他对世界的运行规律,生物活动的趋势感知超群,便难以避免的对伤痛产生过于常人的迷恋。

天才太脆弱了,天才会被感情杀死,被愚蠢杀死,被自己杀死。

但当明天太阳升起,他在雄英英雄科一年A班还有最后一节课,他的一地残片会被胡乱拼凑粘连起来,表面再次光洁如新。

不过要是没时不时经受这些还活个什么劲儿,人应该以痛苦自豪,柳在意识熄灭之际想,相泽到底知不知道,所谓镇定剂,其实就是石房蛤毒。

☆、四一章上课。

听着背后起立敬礼的声响,柳板书本节标题和内容提要。

微积分是最后一节了。

柳转身面对一众喜形于色的同学们,大家对这段时间我所讲的有何感想?难熬。

智商受辱。

不想算微分,还是代数比较好。

他们高兴的忘了拘谨,也顺便刻意忘了柳上过的新闻。

本来也不需要他们记得,柳道:其实可以用拉氏变换把微分方程转换成代数方程。

拉氏?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

丽日双手撑额:数学太难了。

柳手肘拄着讲台,向她的方向俯身:假如世间事物有一道道微积分潜藏其中,不懈演算,排除误差就能让逻辑领你到达结局,数学的世界就是最简单无痛苦的世界。

察觉柳没什么讲课的意思,只对这方面敏锐的切岛竭力带偏话题:前天——喂!耳郎用个性刺他,听课。

老师应该不介意。

青山插话。

粉色的芦户激动起来:所以柳老师和相泽老师是真……警视厅成立于明治7年,距今145年,职业英雄近几十年发展起来。

一个组织就像一颗大树,新树欣欣向荣,老树蛀虫丛生,被新树夺去资源,挤压生存环境。

柳不想谈一个话题时就会改换话头。

近十年我国的经济增长连续高于百分之八,有人知道为什么是百分之八吗?八百万举手:经济高速增长的标准是提高八个百分点。

日本八十年代人均GDP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

股市从92年最高点三万八千多点一路下跌,最低跌到七千多点,很多人一辈子的积蓄都化为乌有。

十二年后你们出生,近十年经济以八几年同样的上升趋势回暖,你们是在经济衰退和猛升相接的幻灭和昂扬重叠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

说完柳顿了下。

同学们试想一下职英产业到底是什么?它的兴起意味着什么?八百万听的专注,她旁桌轰也提起了精神。

现今职英产业是实质上是娱乐产业。

随着产业愈加资本化,英雄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消耗品,更新换代营销的商品。

打败敌人,帮助他人,创造未来,我们将会成为那样的英雄。

八百万深感冒犯,我们追求的英雄怎么会流于市场?绿谷以自己都惊讶的勇气站出来:我们在这学习如何成为英雄,真正的英雄,不是听老师你贬低英雄的价值,否决我们一切努力的意义。

没等柳开口,轰后撤椅子,对他俩道:我倒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你们反驳了老师又能证明什么?英雄本质是英雄吗?为什么不听完再细究合理性。

对不起。

绿谷反思自己的语气和态度。

我失礼了。

八百万道歉,但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观点。

有完没有,反正他在说废话!爆豪一拍桌子,什么经济什么职英,打死所有敌人不就得了?柳静静看着他怒气勃发,直看到全班噤声他哑火。

相泽说柳和爆豪一样是有道理的,他们在同龄人和团体中皆不相宜,自视甚高我行我素以致尴尬突兀。

你们班任USJ为什么败知道吗?爆豪不感兴趣的偏开头。

绿谷回答:敌人判断出了他的个性使用时限。

那你们发现没有,相泽戴着护目镜,如果他再剃光头个性就不会被读秒。

……还真是。

那他为什么不呢?丽日问。

因为资本不让。

USJ事件他作为你们班任需要在必要时上电视,像以前每次雄英出事一样,做为发言人公开道歉收尾烂摊子。

他得好看。

众人莫名,交头接耳,班级又热闹起来。

荒谬……常暗喃喃。

我觉得不合理。

八百万说。

那你觉得打击犯罪还频繁在媒体前露面的职英没关紧的家门里头祖孙三代为什么不比缉毒警的死的还干净?八百万说不上来。

最有趣的是职英是公务员,可是不需要跟公务员一样的背景调查、综合审查、评估复审还免税。

没人反驳,八百万包括这里几乎全部同学此前从未想过这类问题。

你们体育祭上使用个性大出风头把死穴暴露给全国人民开心吗?什么死穴?绿谷诧异。

幻影之血里超能力用的都比你们一天天实战来的花样多。

柳望着这群一无所觉天真无邪的孩子。

市面推行的英雄教育体系不仅把个性还能看的都洗脑继而教傻了,还让强个性的孩子不用考大学,雄英毕业就工作,在以前雄英这种高中叫职高。

可是……爆豪和轰个性用的多浪费你们一点没意识到?细致的操作确实一直被忽略,可要说学校、整个社会都是故意的……轰还没说完,爆豪彻底不顾虑邻里关系了。

说我用的不好?要不要打打试试!可以。

爆豪立马就要开火,周围一片大乱。

见柳从讲台上下来,不温不火的走向爆豪,满心崩溃的绿谷冲过来拉架,不敢碰爆豪,就去把柳扯开,身高又不够,只得抱住柳的腰,其他人拉住爆豪。

柳单手插兜,示意其他人自己很冷静,也放开爆豪。

现在起我是敌人,毁坏物品我赔,死生不论。

绿谷:太乱来了!切岛一脸空白:好热闹。

正合我意!爆豪一只手掌对着柳,已有火星迸发。

准备好了?就算你是老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柳不想多听他说话,于是装出严阵以待的赞同样子。

瞬息之间高下已分,场面一片寂静。

爆豪哑火了。

怎么可能?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手心上的东西。

丽日在外围翘脚:是什么啊?爆豪后面的蛙吹:呃,吸油纸。

……反应方式你自己透露过,掌部汗腺分泌硝酸甘油。

吸油纸是柳从隔壁女老师办公桌顺来的,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个性生成直径范围超过一米爆炸必须有半秒反应时间,换个看过体育祭的敌人上来就会砍掉你的手。

爆豪手腕一凉。

你就更厉害了,绿谷,让你落单来个车轮战,你自己能把自己搞残。

不成体系的个性教学,校方有目共睹的视而不见,学生也脑袋空空睁眼瞎。

不屑沦为与绿谷平齐,爆豪倔犟还嘴:我没那么蠢,可以利用个性优势拉开距离远攻。

是么。

柳前倾身体,无限贴近爆豪愤怒的脸。

过近距离让爆豪感到压迫,又不愿后退,瞪大眼睛硬气的与柳死水般的双眸对视着。

柳略略眯起了眼,猫科动物似的瞳仁凝注在他逐渐搖颤的瞳孔上,他莫名感到可怖,这双眼睛不像动物,也不像人的,而是洞察薄弱的精密仪器。

那为什么我离你这么近,你还不拉开距离。

我可是敌人。

爆豪冷哼一声,甩开拉住自己的人,举起双手。

我的手还在。

柳刚才说的,真正的敌人会直接斩断他的手。

柳笑了笑,伸手囫囵了一把爆豪参差不齐的头发,爆豪也反常的只嘁了一声,回座位坐好。

一场争端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承接上文。

英雄产业还有一个问题。

把英雄当明星创造产值,政府不收他们的税,反而从其他行业薅羊毛填补税收空缺,为什么?柳就要一口气把假象撕开给他们看。

因为畏惧。

政客们几乎都是无个性,资本家们无所谓有没有个性,毕竟没有地主需要种地,但他们擅于安抚并愚弄普遍意义上的强者,让他们变得更强更傻,去保护自己和自己支配下的社会。

你们问执行正义做英雄不好吗?做英雄当然好。

如果没有英雄产业日本年轻人的面貌和日本社会将变成什么样?会进入低欲望社会,经济低靡,消费无力,人与社会共同沉沦。

老师,可是就像你说的, 英雄产业是一股新鲜力量,让市场活跃,带动周边经济和购买力。

轰举手,那么职英产业可以是一种文化,建设精神文明的新方向。

你们都抬起头了,那请用你们抬的这个玩意思考,放远眼光,往深处看。

尼尔波茨曼说,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让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让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我们正在其中摇摆不定,没有第三条出路,职英产业的诞生伊始就带有原罪。

英雄这样崇高的概念不能被消费。

如今这些‘英雄’让民众有希望有信念,狂热的投身其中,不知不觉放弃对社会的思考和抱怨,简言之让民众变听话,让他们忘记真正崇高的英雄是什么样。

同时这种全靠推动职英产业发展经济的做法,相当于为了让一名虚弱的抑郁症患者活跃起来而给他打兴奋剂,透支未来给现在续命。

之前人类就能为宗教和资本杀来杀去,个性出现在人类基因后,相当于每个新生儿生来就带有资本,这个表面自由平等的世界被彻底撕裂了,人们还在极力粉饰太平,转移矛盾。

不知所云,晦涩难懂,但其中隐约蕴藏着不可逆的精神。

怎么不说话?绿谷攥紧拳头,张了张嘴,找不出话反驳。

我说服你们了?八百万偏开头:我,我不知道。

柳看向绿谷。

在全班注目中,绿谷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柳走向讲台,撂下一句:正解。

丽日莫名其妙,看看旁边的人:怎么了?什么意思?八百万动摇了,绿谷没有。

蛙吹说,这表明绿谷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丽日依旧不太懂:老师什么意思呢?轰解释给她,也解释给众人:意思是让我们不论他的话还是任何人的话,都要坚守自己的同时怀着质疑和客观来听,独立思考,不轻易动摇。

柳回到讲台。

另外一件沉痛而遗憾的事,就在今年。

面面相觑,发生了丧权辱国的大事,他们居然一无所知。

我国申请租借大熊猫被中国无情拒绝。

……静了两秒,大家一起笑起来。

柳不想对他们施压,让这群心智正在开化的少年反过来拥护他的思想,那跟洗脑没差别。

对于他们最重要的不是他口中的正确,而是不为假象所惑,保持清醒和求索,有动力去实证,因为世界并非一贯如此理所当然。

还是跟你们说点有用的。

有用的?比如,草酸氨钾氯化物的残留物意味着自制炸\'药,以及动物脂肪能制炸\'药你们知道吗?他们目瞪口呆,柳老师真是……加热让脂肪浮上来,冻硬后,提取上层甘油,加上硝酸,就成了硝酸甘油,再加点硝酸钠和……对步骤和用量感兴趣的可以课后蒙面来教职员办公室找我。

一般不会有人感兴趣的。

还是说贴近生活的,如果你放学的路上,口鼻被流体的敌人入侵,手中却只有一只笔,譬如淤泥事件,柳躲开爆豪眼刀,可以用笔刺入脖子内的气管,以物理手段直接获得空气。

别嫌疼,命要紧。

您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丽日愣愣问道。

敌人有人类实体,你可以优先选择用笔捅敌人。

柳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刺柔软的太阳穴,或者脖子上这条大动脉。

没扎中怎么办?土下座求饶命。

……你们都知道断肢要自己收好,如果你的肚子被敌人剖开,一样的,找个干净袋子装你的肠子,别嫌恶心,很重要。

从来没听说职业英雄战斗出现过那种问题。

未来会的。

柳的回答听起来好像有什么要开始改变了。

记住这些生活小窍门。

柳接着叮嘱。

……硬核窍门。

你们都只有一条命,都要好好活着。

台下这群风华正茂青春洋溢的孩子,未经世事磋磨的眼睛澄清湛亮,齐刷刷的专注的望着他。

柳抱起教材教案,向他们微鞠一躬。

愿牛顿、莱布尼茨、拉普拉斯,世间一切伟大和美好保佑你们。

柳没说被解雇的事,一旦说了可以想见那场面多烂俗又恶心,不如像现在。

他们目送柳像往常一样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心里为终于下了课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人应该以痛苦自豪——尼采☆、四二章柳没对这群孩子抱什么指望,只要他们在撒尿的时候偶然想起来今天物理老师在数学课上祝福了我们就够了。

教室门廊窗前立着道身影,手拿药盒,相泽全听到了。

那番话会让那群小崽子未来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午夜梦醒苦思冥想,比根津说的只深不浅,却全凭柳本身的智慧习得。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相泽注视着柳,捏紧了药盒。

走廊光线充沛,一门之隔的教室里囿于下课铃没敲的学生躁动的谈话声穿透过来,年轻的声音与光线交织成网,网中的两人却远不年轻了。

什么事。

柳正常的向他微笑。

你的药被换了,味道相同,但换成了刺激情绪和神经的成分。

相泽简明扼要说完,把药盒递过去,没换成毒药,目的是让你精神崩溃,对方肯定知道你是亚人。

他出于对柳的关心找机构验药,结果一出,全部疑点似乎都倒向了柳的反方向。

今日将开庭审理的案子比起柳身上罗生门般的谜团反而明了得多,他可以相信柳是受害者,监听设备是敌人组织藏在柳那的,药是他们换的,也可以不。

你觉得是谁换的?柳抽出药盒中的鉴定报告侧头细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相泽像留意一道谜题的每个提示词似的留意着柳毫厘的神情变化。

总不会是你。

柳动作慢了一拍,抬眼看他。

即便你自残自杀,我也难以相信你会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人不会这么折磨自己。

他说完,但见柳笑容不减反增,字句慢悠悠从嘴唇吐出,竟有些奇异的妩媚。

我这人,难说。

案件开庭,剑锋直指黑手党,随柳出庭指控事件愈演愈烈,通过军警及两厅长官勾结追根溯源,杉山议员身陷违法交易收受贿赂和结党营私丑闻。

杉山拒不承认,提出令人信服的反驳,舆论有反转趋势,柳受到一部分公知抨击,质疑军警非法抓捕经历是柳的被迫害妄想症,根津亲笔签字的雄英学园解雇书也随即曝光,柳的行为及人品广受议论。

随即一段视频流出。

医学楼长廊尽头的摄像头拍到一段一分钟不到的模糊录像,军警不顾伤及同伴性命、射杀同伴,抓捕柳却被柳打败。

势头不可挽回的偏向起诉方,被告方试图以当日出现在监控中与柳交战的两名军警供述证明柳不是正常人类且精神障碍无法提供有效证词。

一方面他们无法令人信服,另一方面不知哪找来的富酬律师厉害。

相对涉及高层便动辄数年的漫长审理,一个月,这是民众舆论加速审理进程的结果。

审判结果是起诉方胜诉,依法查处相关涉黑人员,杉山辞去所有职务,有关部门对杉山极其警察厅警视厅同党持续深入调查审理。

期间相泽看着柳好似与世无争,无论舆论辱骂支持,亦或恐吓勒索,全然不放眼里,不疾不缓、有条不紊的打出一张张牌,推动筹码,控制局面。

唯一让相泽不解的是柳没有反咬根津,那大费周章的一屋子监听器更像是为此准备的,只不痛不痒的推给了官方声称失联的木村。

熟不知有他一部分原因,柳和根津才各退一步。

公众的反应真让我惊讶,跟不上时代了。

根津叫欧尔麦特回去休息,一月来首次单与相泽谈话。

这次杉山下马,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宫野成了首相热门人选,再凭宫野背后那股推力,几乎成了定数。

那股势力就是我经常提到的组织,成员普遍无个性,一小部分人拥有非个性的奇异力量,和柳办过的黑泽类似,不过依旧微不足道。

就是这么个组织成了这次换届风波最大受益方,不仅在警界洗牌中尝尽了甜头,本地接替港口黑手党成为龙头的黑帮很可能也是他们的分部。

相泽分神浏览手机消息,他寄出的血样邮件还没被签收。

上次我跟你说的Homelander,他失踪的事柳有所耳闻吗?能确定是在以色列吗?柳不清楚。

相泽合上手机,断然道,消息应该不是真的。

咚!耳机连同手机一并被扔进一侧垃圾桶。

本是来接松下出院的柳根本不等松下,径自走了。

松下朝垃圾桶抻脖子,他得知井手案情那天见过柳用这只手机。

是专用于监听相泽的。

傍晚的苍蓝大桥,沧江水深流疾,映着破碎的霞光。

相泽被柳找到这来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说到做到请全班吃火锅,一起去吧。

警界震荡改革,前日起规定某级以上人员办公期间着制服,复职不久的柳手中拿着个档案袋,穿着新制式的警服,利落精神,十分漂亮,只细微有些风格上的怪异。

对了,这是我截取你的邮件。

柳晃了晃档案袋,轻松写意的语气。

没寄到英雄公会总部,不过鉴定结果我告诉你,血是他的,他死了,我带人杀的。

相泽忽然明白了那怪异之处,归咎于正气的警服穿在了一个邪气的人身上。

想问什么问。

你为什么回静冈?最初重逢时他以别种心境问出过同样的问题。

为你。

相泽被逗笑了。

先是听到笑话的一乐,之后一秒他嘴角垂成个沮丧的弧度,接着那一秒便成了错觉,他从喉咙发出笑声,笑不可抑,略弓下腰身,却只显得疲累。

柳静静注视着他笑,他的笑声中只有荒谬和悲伤。

柳既给他留了疑点,也留了洗清嫌疑的余地,相泽亲自选的答案,该笑啊。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从没停止怀疑我。

我也不想。

可我看你玩侦探游戏乐在其中。

似乎也是这样,相泽又一笑。

他这个岁数,怎么可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感情冲昏头脑,蒙上双眼,堵住耳朵,不听不看。

他在等鉴定结果回来,以及逼柳主动和他摊牌。

相泽对柳有起码的了解,知他一贯自傲,最受不了自己的迁就和屈从。

他也一早疑虑柳女士极力反对柳去东京、出国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明明是怀抱着信念离开的,柳身处外地的那几年似乎在积极作为,回到静冈却表现的安于现状。

往后柳做的事动机不全合理,比如他和那个连队关系那么好,怎么把松下的名字跟其他人搞混。

战友一个接一个死了,柳知道凶手,本可以手段强硬的掐灭势头,柳却为利益考量见死不救,任事情发酵成祸根,接着亲自下场把事情闹大,拖上层人物下水,影响选举。

柳从首次迈出静冈就是踏向他的野望,在警视厅高层的经营布置,还有那个自调阿富汗的反恐营救行动。

因为急躁和担心家人就乱来,可信吗?相泽毫不怀疑柳为免暴露亚人身份甚至可以杀自己灭口。

柳的真实动机应该和这次清剿黑帮差不多。

细想当时的国际环境就明晰了,同一时期宫野在国内和国际的军事和外交方面活跃,那次的国际营救行动尽管对国民保密,但在政界肯定为宫野带去了难以想象的好处。

结论是柳全力扶持宫野上位,他和宫野背后的组织也势必脱不了干系。

当初相泽猜想柳要嫁祸同事和掩盖杀Homelander的真相是过分低估了,柳真正在做的是操纵大选。

可柳插手政治又有什么目的?相泽一度想不通,直到看到竞选成功的宫野演讲,他提及警察大规模腐败,制度的腐朽和注入新鲜血液的必要性时,相泽灵光乍现,回去翻出宫野以往的政见新闻。

宫野曾提过这样一个议案:废除英雄职业化,将职英全部编入警察队伍。

如今这次事件中柳把自己树立成一个成功的警察典范和偶像,反观此事中职业英雄的无力,宫野上位后顺水推舟的推行议案。

和根津担心柳的组织要颠\'覆国家不同,他们要动摇职英行业,控制黑色集团,改变社会结构。

柳不屑登上职业英雄的神坛,柳将把所有职业英雄拖下神坛。

如柳那时所说,这个时代需要更有品位的罪犯。

原来很早柳就告诉相泽了,可能还预想到了此时此刻。

或许你更希望我一无所知。

那我会失望。

失望的结果……消太。

一个突然出现的亲昵称呼总是意味着什么的,此时相泽觉得是终末的安慰,崩盘前的假象。

适可而止吧。

柳望向远处的垃圾桶,以他们的角度能看到那上面印着的字:不可回收废弃物。

夜凉如水,冰冷刺骨。

相泽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你后悔了?柳眯起眼睛,不经意泄露出令人不适的压迫,好像相泽是个妄图从他口中叛逃的猎物。

事到如今,我们的关系不是我们能轻易决断的,它属于警察和职英,属于全国。

为什么选择我。

是你选择了我。

在根津那里,从事实和结果看你协助了我监听。

一种常见的笑容慢慢出现在柳嘴角,眼角则毫无笑纹。

我们是同谋共犯。

你在工厂外反常的当众抱我,是真情流露还是拉我下水逼我站队?柳低下头,又抬起,柔润猫眼的迷离灰色不再有分毫软弱之感,这双眼睛晦暗、阴冷,也真诚的含着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兼而有之亦或尽数虚情假意?相泽抿着嘴角,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柳转开视线投向流动的江水,自觉伸出手,相泽顿了顿,刹那间想了很多。

不是无话可说,相泽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论理,我不会让你愚弄所有人而高枕无忧,你可怜又可憎,可悲又可怕。

论情,自此一刀两断,今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后悔不过遇到你。

冷却一些,你的理念合理,手段太过恶劣,一开始说清楚,我们还能做朋友。

偏执一些,就把事情问清,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一次的……糊涂一些,就让头脑昏庸,套回戒指说没关系,我不在乎,就这样吧。

不。

就像横死者无法安息,他们做不成朋友。

相泽一言不发的把戒指放在柳手心,转身离开。

柳攥紧戒指,豁然笑了。

道歉但不后悔,愧疚也只是一时,他这种无法和正常人展开一段正常关系的人和千代相配才天长地久。

然后这次,他无所适从的闭了闭眼,久久停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既不试图挽回,亦不离去。

而走出数十米的相泽,脚步不停,一次都没回头。

☆、结局A柳打开店门,火锅店内蒸腾的热气将扑面而来,御茶子从座位站起来向柳招手,柳坐进满员大桌中的一席,其他人抢肉抢的热火朝天,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与柳首次孤身一人来这家店大不相同,是吃火锅的气氛。

御茶子给柳夹了一筷子牛肉,是她眼疾手快赢来的战利品,肉片带着灼烫的辣汤。

柳向她微笑致谢,张口吞下,尝不出味道,也不觉得烫。

手边的杯子是满的,柳拿起来才发现是酒,辛辣的液体流过喉咙时,透过酒杯柳看到好多张被玻璃杯子扭曲了的人的笑脸,座位已经很满了,却好像什么是空的。

为了保守秘密下令杀掉知情人,很没人性啊。

旁边绿谷和轰讨论媒体在新闻上披露的案件细节。

柳老师你觉得呢?柳撂下空杯,笑容满面的点点头。

但换作是柳也会做和杉山同样的事,手起刀落,决绝无悔。

秘密被除自己以外的人知道了还算什么秘密,柳不信天底下有会保守秘密的活人。

即便这个人曾经对你多重要,曾让你多么沉醉,然而就像饮酒,柳会醉,但体质决定了他醉不久。

柳不是做的每件事都问心无愧,在陵园时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舞弄政治、牺牲无辜、流血无数后还未必取得的正义,抵得过今时今日那些生命的泯灭吗?获得的质量未明、维持艰难的正义值得柳所为之付出的价码吗?但让柳重选,他还会做同样的事。

不沉湎过往,不轻易改变,就像在保守秘密这件事上的当机立断。

被利用还选择视而不见是错的,杀可能是世界上仅剩的爱自己的人守密是错的,都是错的,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柳现在像是疯了,其实不然,他生来便是疯的。

但不是血液里的疯狂,而是忧郁和悲思让他成为病人。

虽然柳和柳的人生都没救了,但等明天太阳升起,日子继续,计划继续,他一生都会将错就错,佯作正常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西贝《路人》☆、结局B日头坠入江中,除却那片赤橙金黄,其余天空呈现一片澄明的深蓝,空气清凉宜人,江面腾起薄雾,蒙在红黄驳杂的岸边树上,包裹着金属的栏杆、水泥的路面,被疾驰的车辆冲散又聚拢。

暮色和薄雾中那个身影慢下来,停住,最后一步快似一步的走回来,像柳被抓包无个性那次一样气势汹汹,急切而克制。

相泽停在柳五步开外,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独立于人类以外的别的什么生物。

你就盼着我走,然后杀了我。

我从没见过比你疑心病和自毁倾向还重的人。

之前柳说的那么绝,是又一次试探他的底线,相泽差点没想明白一走了之。

安全感缺失、反社会疯子、偏执狂、控制狂、精神病态……你无药可救了。

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我,但我没有精神病,不然我在黑手党工厂大开杀戒时会扮成兔八哥。

……我还能相信你吗?不知道。

他选择要不要相信柳的同时柳也在过滤自己对他的信任,正如柳真真假假的给他遮遮掩掩的真相。

我问明白,你对我有几分真心?以我达到目的的方法之多远超你想象,不屑利用感情。

柳打了个显明易懂的比方,欧尔麦特比你更有用,你能想象我去勾搭他吗?……依旧独属于柳的难懂的幽默。

这样吧,我为你提供信用参考系,接下来你的每个问题我都会真诚回答。

对于这个提议足见柳把他分析多么透彻,他的确求之不得,并以一种从前悉数作罢的冷血兴致排列问题。

你在组织中什么地位?我要提前说明,这个组织和曾经的完全不同,你可能没听说过上世纪出过一个顽强而活跃的亚人恐怖组织,就是所谓知情人士知道的,最终被政府打压得偃息旗鼓从历史上抹去其存在的那个。

柳揉搓着手中的戒指,金属与他无名指上的金属相碰,似乎随时都会不慎脱手,掉到桥外去,滚到车流中。

现在的组织在我加入以前是同为亚人的成员聚在一起寻求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地方,渐渐聚集了普通的弱个性和无个性人群。

所以你是他们的——首领。

相泽沉默片刻:港口黑手党和你们有什么过节?我们在这展开工作,入驻当地,遭其阻碍,调查发现是毒瘤一块,便列入计划充当助推。

死柄木的敌联盟?噗……柳收住笑,摆手表示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把他们列入严肃谈话。

虽然不想承认,相泽想想是有些好笑:他和他背后的All For One好歹是我们的大敌。

柳笑眯了眼:All For One曾经还算成气候,可惜与欧尔麦特一战后……我一直奇怪他活到今天,一度掌控国家,为什么今时今日他的人不仅在普罗大众消失,政府里也失去了动静。

他在被欧尔麦特打败之前和政府的角力和间谍战就已经输了。

之后留下这个战力极高的光杆司令单独安排给欧尔麦特是有意为之。

相泽虽有震动,柳说的内情却也隐隐印证了心中黑暗揣测,既塑造偶像,又有意削弱这一代One For All,强大到具有威胁性的欧尔麦特。

甚至濒死的All For One是政府救的,原因很简单,制衡欧尔麦特,适当的时候给宰了增加经验值和声望。

资本一贯做法,重点宣传的英雄战胜邪恶的经典战斗,跟职业英雄对练的敌人都是筛选好了的。

敌人的质量则取决于政府的控制力度。

但不是所有强个性的人都乖觉的受愚弄,有人意识觉醒后反叛与社会为敌,却像敌联盟和斯坦因那样的炮火对不准正确的方位,反而是添乱,职英经济崩盘是必然,只怕添乱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莽,长此以往会在连资本也没准备好之际提早面临崩盘,陷入大乱,谁都讨不了好。

这种虚假作秀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伪造个性者人数数据,实际无个性者远非宣传的40%,我情报网得到的数据是57%,这还没算上把个性当失灵打火机之流的弱个性者,强个性者几乎都在各大高校,轮番上电视暴露自己死穴。

出任务时接触人群相泽已有所意识,但这是头一次听到具体数据。

国家就是这样,自由民主的横幅给你挂在大街上,没人想过它的一针一线都由国家织就。

相泽思及Homelandr,他与其交情不深,只是有限的合作过几次。

那种无所不能的超人也一样败了。

失踪消息传来时相泽便觉得他凶多吉少,职英入驻国防触及各方权与利,此举更代表职英对掌握人类社会最高公权力的渗透伊始,太多人不允许这件事发生,只是没想到执行人是柳。

近年各国黑市暗网出现一种伴随职英的新产业,即专门针对市面所有排的上号职业英雄个性的弱点研究,制定方案贩卖的团队,业内称其为‘脚跟’。

古希腊神话里无敌的勇士阿喀琉斯唯一的弱点在脚跟。

没错,这种团队轻易不出单,但只要按其方案执行,死亡率高达98%。

相泽疑心柳一手打造推动了此产业。

这个人有着天才式的空想和将空想付诸实际的永无尽头的可怕行动力。

职英的繁荣还能维持多久?放心,至少目前所有涌动势力都在职英行业捞金割韭菜。

资本不倒,英雄永存。

说这话时的柳有些轻蔑,好似正俯视他所说的现实分崩离析,相泽入神的凝望他,浑然不觉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时短至一步了。

那你们是没有敌人了。

不,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不是政客懦夫,但敌人不是黑手党、英雄公会或根津,更不是黑警和政敌,而是不公的时代。

这是柳的野心。

他当过英雄,退居警察,崩溃过,逃避过,不改骄狂,于时代洪流中逆流而上,去执行,去达成,即便不择手段,毁尽生活,负尽亲友。

我有点懂你绰号由来了。

如果坚守的是真理,不论是不是少数派,少数到仅我一人也好,即跟整个世界为敌,我也不会是疯的。

戒指被柳套到右手手指上,与左手完全对称。

根津如临大敌,可归根结底我想要的不过是公平。

警察和英雄,无个性和有个性,基本的相对公平。

总不自觉被柳的小动作转移去注意,阻碍思考他的话,相泽一把抓住他正捋戒指的手。

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得来公平?手段肮脏的又不是只我一家。

柳反握他的手,他这才发觉不复往昔,柳体温低的可怕。

得知我回到静冈,根津挖黑泽出来试探我。

什么?柳确定他听清了:因为黑泽,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凄惨死去,幸存的佳子,我打电话问过东京专案组的同事。

她父母在闻讯赶到医院过程中超速驾驶闯红灯,发生了车祸,双双身亡。

她刚刚脱险就成了孤儿。

根津这一举动葬送了三条人命和一个女孩的人生。

谁正确,谁错误?根津维护英雄公会反非法组织没错;柳凭能力组建力量追寻公义和平等没错。

根津无视社会治安放虎归山间接制造命案错了;柳无底线的欺骗和利用信任他的人错了。

为利益,为公理,无视世俗意义的对错的博弈。

那么,不惜冒着暴露不死秘密来救我是回应根津校长的试探。

柳的手渐渐回温,相泽怎么尽量平和语气,这话都不可避免的透出一股嘲讽意味,让他相信你深爱着我,回来只为跟我再续前缘,继而放松警惕。

我那时去找你,柳定定望着他,没有辩解的意思,是真心不想你死的。

相泽心脏被揪了一下,一时无言。

后来趁你受伤邀请我来任课也是根津的试探,事件前几天他针对组织动作受挫感到威胁,减少了我的排课,撕破脸了便借故辞退我,他心里看不起我,不然以我如今的声望,正确的做法是继续雇佣我,让我做个挂名讲师。

今晚可能是柳有生以来实话说的最多的一次,根津对弱无个性群体秉持的意见入学考试可见一斑,他决不容许个性强大的职业英雄沦为普通警察的同僚。

以校长他的个性和经历,柳放松了手,相泽仍紧攥不放,应该会让他和警察以及社会上其他无个性和弱个性人群感同身受。

从下阶层的泥潭中挣扎够着上阶层的人,他们通常更激进,态度更坚决,手段更恶劣,不惜牺牲原生阶层的一切利益保住现有的一切,永远不回去。

相泽明白,只是不愿接受。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的吗?明石和花子是组织的人。

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件事只有少数核心成员知道。

绝大多数行动成员仅负责达成上一级的指示。

你信不过你的成员。

目前把事说得太明白只会削弱人们的信念,徒生怀疑精神,无益于事,我才带着他们刚起步。

才刚起步……相泽觉得柳无意中羞辱了另一个刚起步的反社会联盟。

比如花子,她得到的任务是接近井手,静观其变不插手,尽量寸步不离,仅此她就做到了最好。

花子不知缘由,因此木村对井手下手时她无动于衷,严格执行命令。

她个性很弱,也做不了什么。

她的花凭空生出,有细小的根系,以空气为养分生长,花营养不足。

有行人经过,柳压低帽沿贴近相泽让路,嘴唇附在他耳廓。

如果以血肉为养分,根系扎进人的身体组织……我懂了。

她的个性根本不废,反而极为恐怖,自从柳发掘了她的潜力,她就是组织中数一数二的执行人员。

偏头让开柳酥氧的呵气,相泽以掩饰性的冷淡语气问:怎么区分组织成员?所有无个性和弱个性者都有可能。

柳后撤半步。

运营组织需要商路,所以你的财力才那么夸张。

相泽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松,突然在意起了那枚自己亲手褪下的戒指了似的。

我本人没什么钱,至于我们造亚人组织勉强能买下半个日本。

……这是相泽第一次听到组织全名。

柳女士曾说她生产时同时移植了一颗心脏,柳某时无意中提过有的亚人专门利用不死之身贩卖人体器官,柳病发那晚曾说自己是实验的产物——造,亚人。

夜色中柳的双眼亮得怵人,相泽终于松了手。

问题在他太聪明。

柳指尖再次失了温度,冷涩的凉风擦着他的筋络和骨缝掠过。

下一刻,一只手放在柳的头上,压扁了他蓬松的自来卷,接着抬起右手对称他的发型,然后双手向下滑去,搓搓他冻的发红的柔软面颊,一如往日的亲昵,更有说不出的怜爱。

你还好吗?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问了,柳眨眨眼,以为相泽说的是自己的病。

现在我能回答你,有人在身边比独自硬抗好一点。

至少后来柳回忆那时,那个夜晚除了风雨、药片和谰语,尚有些许温度。

你不知道,你是我宇宙起始爆炸的奇点。

是啊,宇宙形成后奇点就不存在了。

对不起。

又这么承认了,相泽叹息。

我很少跟人道歉,我唯一觉得抱歉的,柳抿了下唇,是对不起让你无法信任我。

柳在不安,他不是不会受伤,冷漠和伪装是他的保护壳,相泽却硬要把柳剥得血肉分离,竟然是自己过分了。

至少柳从未伤害过他,反而牺牲颇多,或许没了自己,他的计划进行的顺利些,现在更不至于也像个犯人一样低顺的让自己质问、怀疑,袒露真心而遭污蔑。

相泽把柳拉进怀里。

不用道歉。

静默片刻,柳挣开了他,侧移一步面对江水,手肘拄着大桥栏杆。

相泽消太,一步步推动世界回归正轨,这只是个开始。

柳叫了他全名,足够郑重。

但凡我的行为亏于世人,你要用铁链锁紧我,石棺封死我,沉我入江底。

原来就是柳所说的,如果他能死去相泽是唯一嫌疑人。

柳如此相信他,相信他的客观和判断,以防自己堕于错误和平庸,于是让他担当这个嫌疑人的角色。

想来柳才是清醒的,疯的是世界。

我们无法威胁彼此,抵消吧。

相泽取过柳臂弯的档案袋,掏出自己兜中运作着的录音笔,掰成两节连同档案袋一并抛入江中。

柳神情平静,没有分毫意外,只握起相泽的手,轻轻给他戴上余温未褪的戒指。

江水奔流,明月高悬,恒古不变,一切如昨。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番外一跳下来!不跳的话出去别说是我弟弟,胆小鬼快跳!在河水中大声笑喝着的是我血缘和法律上的哥哥,我出生睁眼看到的第一个就是他,但我一直对他逼迫式的说话方式没有好感。

没人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死。

我站上栏杆,不动声色的吸气蓄气,在他又一轮教唆和怂恿下,假装冲动的一跃而下。

噗通!失重的半秒后是铺天盖地的清凉液体,盛夏天中怪让人喜欢的感觉,我冷静的平衡在水中的位置,象征性的在他眼前挣扎几下,随即屏息,沉入深水水底。

医书上的溺水症状对我来说不难装。

无论如何,今天我唆使强迫四岁弟弟跳河的亲爱的哥哥都惨了。

如果爸爸回来他会惨上加惨,真当我信了他谁都没爸的话啊,不过演演戏,他们就都当真了。

氧气慢慢耗尽,我于水中睁眼,隔水望日,光线变得如此幽幻莫测,我看到他向我游来,划着淡蓝的清影,鼓着脸,满目焦急。

没心没肺的人的厚脸皮上居然出现了那样紧张的表情。

水流急,我又有意滑向深水区。

这一年的深水区的水绝不浅,不知他抱着怎样多余的担忧,在抓住我,揽过我的腰后,立刻边向上游,边将他的唇贴着我的,把口中含着的空气渡给我。

水很清凉,他的唇是热的。

我要在他要捞到我时闭眼装晕,于是此刻,他便成了我独一无二的感官,我甚至尝到了他笨拙舌头的水草味道。

这就算是我的初吻。

把事情闹大,让他遭殃,我需要一直装晕乃至装死。

无论他不正确的心肺复苏险些压断我的肋骨,还是他将我倒挂在他背上,颠得我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我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最终他火急火燎的把我送往医院,妈妈赶来,给了他值得我被他这一通折腾的一顿毒打。

他被罚顶砖站了两天墙角,我在医院舒舒服服的躺了两天。

那时候的我单纯的容易满足,尽管心存疑虑,也认为世界这样美好。

被诊断无个性的那天,我其实无甚实感。

我与周边人感官一直如此割裂,不说话显得失落,只是觉得现在的每个举动都会比以往十倍百倍的牵动妈妈的情绪神经,她隐藏得不好的无措痛心的样子,有些好玩。

哥哥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进家门时我还等着他说几句风凉话,我哭一哭,进而让妈妈再收拾他一顿。

但他表现的好像无个性的是他一样,用欲言又止的心疼眼神看我,仿佛我不是无个性,而是断了双腿双手成了残废。

后来我才在学校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无个性就真的会被当残废。

强大力量反而让文明倒退了,至少思想愈发接近野兽。

孩子变得傲慢自负,自私吵闹,丑陋异常,我也不屑做个听话的小孩,但我不打主动扰别人。

他们欺负我,因为嫉妒、无知或者愚蠢之类的,哥为我出头了。

但是我不需要。

那群小崽子吃了我无数暗亏还未伤我毫厘,根本不是对手。

我不明白,哥为我做这些是出于什么,喜欢我?因为什么喜欢,血缘?我问过他,他说出于义气,所谓正义感。

我质疑这个回答是他不切实际的大话,掩饰隐瞒感情的说辞,我想他承认是为了我。

我在商业街对面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金店附近打转,我盯了他们半天,发现了他们鬣狗般贪婪的眼神和藏在腰后的枪,是为抢劫踩点吧。

身后有人拍拍我的头,我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气质和我平时见的人很不一样,像阴沟里爬出来的瘦狗,凭借本能遵从欲望的活着,不屑追求更高之物,只想方设法的填饱肚子。

小朋友几岁啦?他用大人跟小孩说话时那种特有的怪声怪调问,眼里流露出对可爱美好事物的无限怜惜和觊觎。

我瞟了眼他的背包,认定他是抢劫犯中的一员:你们明天还来这吗?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觉得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他不会动我,于是说了句:祝你行动顺利。

他惊异的看着我,我转身走开。

我要做个试验。

第二天我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哥领到金店对面,告诉他我的推测和报警的不当之处。

然后,等他退缩。

人们泛称为为命运的事通常是自己做出来的蠢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问话的男人叫黑泽,他同我哥第一次死时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街对面的我,仿佛看由一条毒蛇化成的儿童,饮至亲之血的恶魔。

那天之后妈妈的态度很违和,她是个敏锐超群敢想敢做的女人,伦理道德观念强烈,在这件事上她一边悲痛失去骨肉,一边庆幸免于乱\'伦。

我六岁时不知道,十六岁时才勉强懂得,无论出于什么心理,我开始抗拒见到她,她开始反击我的抗拒,于是我离家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目前我得为自己做的蠢事负全责,去弄清楚哥的信念根源和我质疑他信念的根源,所以当上职业英雄势在必行。

雄英入学前一天,柳女士对我说。

我希望你改变,寻也,别逞强,因为这世界不会变。

我当晚因为这个问题一夜没睡,次日开学,我第一次见到了相泽。

那么在意的监视他,不止因为他与我天敌般的个性,也因他那与哥有四五分相像的脸。

不过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那份游离感,淡淡的参与着、观望着、包容着,我喜欢他看人的样子,那时的他让我觉得他在人群中比独处时轮廓清晰,活得比我清醒。

在雄英学习和做英雄工作的几年是我最迷茫的时期。

柳寻一的死亡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却无法理解这样的失去,只能慢慢接受这样的事实。

五年十年过去了,他的幽灵仍于我生活中无处不在。

如果是他,会怎么处理这个敌人,如果是他,会怎么面对喋喋不休的媒体和粉丝,他会不会对职业英雄行业失望,还是思考图变?我不是他,无法做出他会做的选择,只会被困在他的阴影下游荡。

他生时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报应不爽,他死后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躁郁,意识昼夜游离在一片阴郁的晦暗中、莫大的绝望里,身体不受控,时而亢奋,时而失落,头脑在清醒的给予自己痛感和警告。

当我笑的时候,那种割裂感愈发清晰,好像灵魂迷途,闯进与我无缘的世界,一方面我自然的笑着,另一方面心底有个念头在问,我在笑什么,甚至因为这短暂失去思考的快乐瞬间而沮丧,好像我天生血脉中除了疯狂就只剩悲剧,我的短暂快乐是为长久悲哀存在的。

痛苦无助的人,有的你只需要不那么冷漠的给他一点善意便能挽救他于崩溃,有的则需要很多,陪伴、关怀、无私的爱和无限的包容,才能渐渐痊愈。

而我,你得在我发病时离远点,既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请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冷漠旁观,不然只要你靠近,我会情不自禁将你踩进比我所处还深的泥潭,聊以取乐。

疯狂在崇高的意义上是一切智慧之源,我又迷上了死亡。

迎接死亡那疯狂的瞬间除了铺天盖地的痛感,我获得了主宰自己生命的快感。

辞职隐退后我浏览论坛,媒体舆论导向并不好,只看到片面的粉丝宣泄着情绪,他们失望、悲痛和恨骂,我简略的看着,心情逐渐平静。

他们以为的一点都不像我,不出半年,这些人就不记得我了,人们薄情且健忘。

他的幽灵终于安静的蹲伏在房间阴影中的一角。

我不是要抛下他,而是要伴在他身侧。

同样的目的地,我从别的路,达到更高远的彼端。

失去亲人的少年继承其遗志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屡见不鲜的桥段。

但是我从头到尾没太把他的梦想当回事,他的信念也只是我思想的一部分。

不知有人曾像我一样为自己在这世界的存在既感到欣喜又无限恐慌,世界和宇宙庞大的令人不安,人为何能这样存在,社会和生活的普遍规律怎么成形,世界运行是否保证绝对正确无误。

我从很小就为之迷惑,偶尔被思维的触角碰到的朦胧真相惊的无法安睡——这世界不对。

我无措绝望,因为人生让我行的路我不赞同,一段时间我以为是我错,全世界公认的现实一定永远正确,我怀抱奇异信念试图反抗社会既定事实,着实愚蠢。

我成长过程中一度迷茫于自己这异于常人的对绝对事物的使命感,这世界因此排斥我,为何只有我有这样的感受,我的要求是否太过没有节制,世间其他人不是很享受他们的个性和生活么,是我不该活在现在的人世间,也许是我生错了时代,活该当此痛苦。

是相泽在酒吧的一番话肯定了我,也可以看作我想这么以为,因此这么理解他那番话。

我不必改变。

所言人们听而不闻,没关系,总有一天,当我预知过的被我践行,人们会被我曾说过的话笼罩一生。

我逐渐坚信,哥哥在我的命运中是一种指示和感召,如果没有他,我想必会追求与现在所追求的截然相反的东西,如若这个我疯狂的追求正确的秩序,那个我则势必疯狂的追求混沌的无序。

相泽则是我的迷途的路引,让我坚定追求,相信我的正确。

我对活着本身的意义追求有着坚定认识,尽管这追求令我痛苦至极,不让我在这艰难追求中看到意义拥有的曙光,但如果我不去追求意义,我宁愿自我毁灭,也不苟且于世。

柳寻一,我的哥哥,他不代表什么,我不爱他,他不是我的缰绳。

真正规正我的,我真正爱的,是死了的他,是他意味着什么的死亡,是它,为英雄信念而死盛放出了光辉的那一刻。

野兽进化而来人类的利他本性究竟是怎样一种奇迹,我至今琢磨不透。

可是除他血缘以外的人就此记住了他,它的存在跨越时空限制的留在了世界上。

创造不朽,印证存在,一切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

如果他活着,我不会像这样爱他,更不需要透过媒介去追忆死了的他。

媒介是与他相似的一张脸,我不能失去最后能寄托我为数不多的爱的人,即便我嘲讽鄙夷世间万物,也不能变得麻木不仁。

所以我需要相泽,想时时看到他,通过他爱它,继而坚信我所行的路,信守我的道,规范我在世俗的行为。

我有思想,但思想家从政必定失败,理论严谨可现实荒谬。

政治要的是立场,不是哲学。

用行动捍卫思想,用手段达成目的。

我无数次在战场上瞭望最后审判一样的傍晚,以及仿佛天空中一道崩裂伤口的残破街道,天际深处猩红的光也许是一次日落,也许是燃烧的火\'药,这是不被神眷顾垂怜的世界。

在这种地方,需要烟草灼烧的烟雾渡过肺叶,松弛神经。

回到静冈头几个月我筹备计划,也准备戒烟,我有时候还想为什么把舞台定在这里,这里有柳女士,有根津,有寻一,都是计划的不可控因素,想来想去,不得不可笑的承认,这里有相泽。

烟一直没戒成,直到再次遇见相泽,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无个性的秘密终究暴露了,交易条件我同意了,我戒了烟,我和他住在一起,我戴上他的戒指。

我知道对相泽不公平。

但相泽爱的未必是我,他爱的是自己的爱情。

我需要他,他需要我的需要。

他是有多无聊才会强迫自己爱上我,催眠自己说有了我才完整。

他是再健全完整不过的人,需要我来补全他是他从始至终的错觉,他只是还没适应孤独,试图用爱遮盖填补。

我可怜他不愿意明白这点,我感谢他代替哥为我指点迷津,我喜欢他与我同类人的孤独,我爱听他温暖脖子里血脉流动的声音,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吻和他的爱,并如释重负,他如此颓丧孤高,这种不可逆的特质让他只对我有欲望。

然而目标已定下,我决不会在需要流血的时候止步,不论如何,只要流血对达成目标有利。

我无所不用其极的不懈追求变革和正义,它们却不是目标。

作为拥有复杂思想的生命个体,人的行为根源都是主观的,在追求什么时回馈人的是自身的感受,让我满足的也不是事物的结果,而是结果对我的意义。

终其一生,我所追求的不过是认识自己、实现自己。

我想我爱他,我心里清楚利用他是为了制造污点,借此消除他的特殊性,但最终,只有他的存在能叫我相信世界上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番外二看到柳寻一照片的瞬间,我不仅不难过,甚至有种料中的自满,如同之后某次我偶然听到柳女士对着照片说话那次。

如果我早点移植那颗心脏,你也会成为亚人吧。

可是我想象不到你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和寻也,你们……她恐惧反感的哽咽,幸好你死了。

因此我再一次确认了,造成这一切的人是那个自私偏执、胆大妄为、孤独病态、卑劣无耻、蔑视一切、无人性无道德的柳寻也,他是真正的柳寻也。

这些尽管片面却也较为公正的评判词让柳听上去糟糕透顶,而你能想象没有这些的柳将会何等平庸吗?柳在存在意义上,就是为了制造常人无法企及的奇迹而出现的。

他还会自我厌恶,我却只有从这样的他的迷雾般的灰色眼眸中才看到自己的灵魂,我看他就好像从碎裂成几块的镜子中看自己。

何况我看到的和理解的他远不止如此。

他蔑视周围的一切,也曾反省痛恨自己这种想法,架不住世界接二连三让他失望,同时他又内外质询,疑虑是否只有自己不满于现状。

即便是他,也未能永远对抗全世界坚持自己绝对正确的立场,苦恼别人也苦恼自己的与众不同让他对自己陷入深深自我厌恶,并触底反弹的使他怒而决意自私、坚持立场。

然而他的经历和异于常人的思考早已让他自我厌恶深种,所以他的一生就成为如果不爱自己就无法爱他人的实例,自我憎恨也变成和极端的利己主义相同,最后产生的是完全相同的可怕孤立与绝望。

他有着他所诞生的这个民族不擅长的思想性、精神性,与这个民族背道而驰的哲思,他越清醒越痛苦,越博知越撕裂,他有着同痛苦相对的抗争,与绝望相均的疯狂。

疯癫是人类在兽性领域的界限,死亡是人类生命在时间领域的界限。

他超脱界限,不属于这个民族,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甚至不是自愿诞生在这,是被什么力量以某种见证悲剧和挣扎为目的突兀塞进来的。

因此整个世界都在排斥拉扯他,他也无所畏惧的狠狠回击世界,唯有我感恩他的到来。

我徘徊在清醒的边界,接受一切,质疑一切,摇摆不定,和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一生对我来说完全可以想象,是他的出现让我不再逃避现实,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开始不再限制思想,我开始设定界限,不让自己被困在任何一个小圈子里,审视自己身上的每一条人际脉络和这个世界留给我的痕迹。

在我眼中,或许只有真正懂得如何与人共处,才会像他那样清醒而孤立,其他人则多少有些病态,需要混迹于人群中。

而与他类似又不同,他比我精神富有也更脆弱,他走的路比我美好也更艰难,我接受的现实他难以接受,我是这个世界的参与者,属于这个世界,思绪偶尔游离,朦胧的试探世界之外的边界,遇见了他。

我们单独且残缺,残缺且完整,假使那股让柳突兀诞生在此的力量存在,那么整个世界出现在柳周身的人都是柳的一部分,平庸者、漠视者、偷生者、奉献者、自大者、包括我……全部是柳人格的一部分,裹挟着柳汇聚成那股力量,让柳不合时宜的存在成为理所当然。

思想是混沌的,我表达不出,无法令人理解,精神孤独逼得人发疯,而我探索思考深度的次数和程度远不及柳,他经受比我更甚的孤独,时时刻刻。

我越了解他越觉得自己不懂他,他比任何人更难被了解,因此他比任何人更值得我去了解。

如果他榨干灵魂迸发出的能量能让人们从沉睡中猛醒,那就让我尽情期待、尽情沉沦吧。

因为我们这个世界的悲剧恰恰就在于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它从昏睡中醒来,人们不再做噩梦,不再内省,不再睁眼,徒然流逝生命。

思考是自我折磨,我理解那些一辈子只活在躯壳中过生活的人,佩服他们的单纯和精通生活的精明。

毕竟思考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好像走入没有希望的迷宫,却又拼命盼望着出口。

回归现实,我知道的是我会原谅柳的利用。

且是出于理性毫无怨怼的原谅,尽管他未必需要我原谅,假设他需要吧。

他低估了我的理性,我同样高估了自己对他的信任,太过聪明的两个人总是很难和平相处。

仔细想想,或许可以乐观的说,他低估了对我的信任,我高估了他的理性。

布了那么个局,凭他竟给我暴露了那么多马脚,是因为他愿意相信我不会背叛他。

这可能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满怀秘密的他抛出疑点,对可能会给他重大的爱的人,他不愿也无法隐藏,接着我发现他的秘密,明明信任、道德和伦理已变得支离破碎,却能奇迹般地弥合一新,互相接纳,整个像一出荒诞派的滑稽戏,跟柳处理的失足少女与她男友的纠纷没有本质的不同。

他们是那样的人,我们是这样的人,却走入了同一个荒诞不经的困境,阶级固化与经济发展消磨了人性,无论何人都囿于自己的世界拒绝互相理解,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这样的隔膜与冷漠是不能忍受的,我们必须互相取暖,否则将会僵死在人心铸成的寒冬。

不过有件事柳不知道。

在雄英开学柳认识我之前,我见过他哥哥。

那时我年幼,与柳寻一相貌还不甚相像,从他嘴里提前认识了柳。

从那时起我就对柳好奇了,和他纠缠至今仿佛是宿命式的。

同学三年暑假结束前那次短暂偶遇不是阴差阳错,而是我有意为之,我搜集线索,打听他的位置,追寻他的方向,不为别的,就因他冷静的俯身吐出鲜血,他看向人群的嘲讽神色,他布满谜团的灰眸。

我看到他跑步,看到他呼吸衰竭摔倒在地,看到他死而复生。

是的,我知道他的不死之身先于知道他没有个性。

他站起来,继续启程前迎风伫立,沉滞了片刻。

他看的那儿,有一大片水跟陆地远远隔开,超脱的思绪使他离群独立,像一个与尘世隔绝的游魂,一缕缕黑发迎风飘舞,茫茫的大海和烟雾迷蒙的空间向他展开,光芒洋溢在他身上,与他肺腑骨骼间的光辉呼应。

他看到了什么?他在想什么?我想知道,我甚至愿意抛弃躯壳活在他的眼睛里。

我太正常,太常规,于是向往他那样血脉里流淌着疯狂和非常规的人,由向往催生的迷恋,由迷恋催生的窥探欲和控制欲。

有说容忍是染上了傲慢之症的爱,我正是借由这种容忍,心照不宣的一点一点控制了他。

最后的同学会,我喝醉了,忘记见过柳。

事实上我的记忆是从离开酒吧时断的,我记得我对柳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我精心准备的诱导性的话。

我从来看不惯的是他迷茫的样子,反而喜欢他自命不凡,他应该永远骄傲,攻击性强烈,被精神疾病折磨时把痛苦踩在脚下……我会拥抱那样浑身毒刺的他,即便他刺伤我。

所以我得知他计划的冷血真相、自己被狠狠利用了一把后将戒指交给他时我在想什么?我的道德观、是非观和我的肾上腺素、多巴胺撕扯。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答案,我细致耐心的撕去他紧裹着自己的视若生命的伪装,一层又一层,乐此不疲,执着沉迷,我怎么可能放弃他,这世上还有谁有如此多的秘密,有谁会容忍被如此剥开所有隐私,柳其实比我宽容。

自然柳不爱我,但他今生都不愿离开我,目光时时落在我身上,占有欲,倾诉欲,身不由己的厌恶和色\'欲,岂不是无限接近爱。

而我的爱,或许只是对他观点思想的赞同,对他人格的赞叹和钦佩,尤其智慧对我来说是无可抵挡的性感和魅力,我的深藏不露的孤傲让我只对他有欲望,绝顶天才的他。

我有聆听的天赋,更有聆听的欲望,我喜欢秘密胜过被秘密所骗,来自不同世界的他和他的重重秘密对我致命吸引力。

也许这段关系从来就无关荷尔蒙,只有自恋和欺骗,也许我们都试图深爱彼此、相信彼此的特殊性,以多关注对方来暂时忘记周遭的庸庸碌碌,忘记恨自己。

柳给我的爱,也是他所唯一能给出的爱是欺骗、压榨和互相胁迫。

他的爱情的本质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谋杀。

我给他的爱是无限包容,隐秘的引导和控制,旁观和事不关己。

我的爱情的本质是一场贪得无厌的解谜游戏。

我们双方皆沉迷控制与被控制,我们互相深爱。

更或许我爱的不是他本人,我恐惧世界,恐惧除他以外的一切,爱我在生活里热烈寻求的人,爱他来自的世界。

也许历来真正的爱一贯如此荒诞龌龊,更可能是这个梦魇般扭曲的时代异化了每一个人,让人和人之间只能诞生如此扭曲的爱。

可绝望的是,即使我发现了现实事物的和我内心的种种真相,却依旧无法停止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