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一听, 只觉气闷胸短,他正打算掏心掏肺地训这假张澜澜真李星河,对方居然不领情,还和这小道士说些神神鬼鬼的瞎话?什么不能独处,什么不能回头,我这身体里难道还能住了别人不成?分明是封建迷信, 这小道士不安好心, 一个劲地胡说八道。
楚恪憋着一口气, 不放出来得难受死, 于是想了个歪主意,第二天夜里潜进张澜澜的房间,用毛笔沾了墨, 在这人脸上画了个不可描述的物件儿, 笔风粗糙,奈何画中带深意,是个男人都看得懂。
于是楚恪越看越得意, 在那儿偷偷笑半天,第二天就收拾行装出了秦门。
因燕择身体的轻功极好,他一路潜行, 竟能瞒过众人耳目,等裴瑛等人想起来时,他早就一骑单行,朝着这严州城来了。
楚慎越听越是头大,左一句胡闹右一句乱来, 可终究不舍得说重话,反正那是他的壳儿,丢的是他的脸。
若是丢丢小脸能让这弟弟开心,那就丢吧,使劲儿地丢。
可丢完之后他还有别的想法,苏逢真这人不轻易说狠话,说了都是极要紧的话,他说张澜澜不能回头,一回头就会看见别人,莫不是这楚恪的壳子里真的藏了一个千年老妖的魂儿?楚慎还未说话,楚恪便道:你不会也信了那臭道士的话吧?楚慎笑道:他叫苏逢真,不叫臭道士,这人对我和燕择有恩,若非他及时相助,只怕我和他在青天观时就已魂飞魄散,做了那李璇川的鼎中祭品了。
楚恪却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信,这人毕竟从李璇川那儿学过术法,又与纪玄通关系不浅,他救了你们,博了众人信任,谁知接下来会怎样呢?楚慎疑道:你何时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连这小道士也不放过?楚恪目光一跳,两眼一瞪道:我疑神疑鬼?分明是他信口雌黄。
小爷虽夺了燕择的舍,可这一路来都好好的,从无不妥,他却疑我心里住了个妖怪,在别人跟前挑拨离间,我不找他算账就罢,你还怪我头上?他满心满脸地都是委屈,一股脑儿全倒在楚慎身上,就等着这人去哄。
楚慎无奈,只觉这人有时圆滑如大人,有时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燕择外表糊涂,心里清明,因此他小事冲动,大事冷静。
楚恪却不同,他看着游戏人间,却不知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因此小事冷静,遇了大事就冲动,且冲起来毫无章法,一个劲地依着自己性儿,没人看着还不行。
但是仔细想想,他来到这世上的时候也不过十二岁,真正在这世上活的时日,也不过是十年罢了。
一个大人模样的孩子,楚慎又怎能把他和当成五杰一样去要求?于是楚慎拍了拍他的肩,好生安慰道:楚恪,侯府的事儿一解决,你就和我一起回秦门,咱们找他当面问个清楚,绝不冤了你。
这还像是一句人话,楚恪这才停了卖惨卖乖,胸口闷气少了些,他回头给自己倒了茶水,敲了二郎腿吃起了瓜子,真是比那小侯爷还大爷一些。
话是这么说,楚慎心里还是存了个疙瘩,他与苏逢真相交甚短,但也知道这人从不无的放矢,楚恪身上究竟有无不对,他还得细细观察,不可轻易漏过。
若是李璇川真在他身上……那眼下的一切,这不死不灭的老贼是不是都看在眼里?这想法令人不寒而栗,楚慎只能摇摇头甩开它,如今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儿摆在面前——燕择与那徐道莲同去地下私牢,是有惊无险还是一去不回?不能就这么干躺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楚慎想来想去,目光一闪道:有了。
有什么?我想到办法去那私牢,与燕择汇合了。
————燕择一入第五道门,就觉得自己如入了阿鼻地狱,眼前数道牢门,左右上下,皆是不成人形的人。
什么叫不成人形?左边第一间,关的是一个啊啊叫唤的缸人,他唯有头露在上面,往缸里一看,就只剩躯干了,手脚皆短了一大截,断口处由衣布包裹,竟是被人活活斩断四肢,又熏瞎了眼毒哑了嘴,就剩下耳朵能听了。
右边第二间,关的是一个浑身插满针的针人,这人如刺猬一样坐在那儿,大穴小穴遍布长针,有金针银针与铁针,半寸一寸的皆有,还不能大口呼吸,一呼吸就胸口剧烈起伏,牵动穴针,引发剧痛。
这还只是左右各一间,再往前走,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人,燕择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面上冷如霜铁,一点儿波动皆无,只对那徐道莲道:不过一群不能说话的丑八怪,你带本侯来这儿能做甚?徐道莲笑道:小侯爷急什么?莫不是忘了这里都关了什么人?燕择淡淡道:本侯在旅途中发过一场高烧,的确是忘了些东西,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不提,本侯也不屑记起。
徐道莲诧异道:竟有此事?那必得请位大夫看看。
燕择冷冷道:不必了,多亏霍郎照顾,本侯才转危为安,有他在,你那些庸医就不必丢人现眼了。
徐道莲笑了笑,指着这左边第一间的缸人道:这是严州许县令的独子,他敢与老侯爷的人公然作对,我们便给他的儿子一个好看。
说完又指了右边的第二间道:这是贺州梁员外,如今已是家财散尽,亡妻亡子的一个鳏夫,他敢告发老侯爷侵吞田亩,我们便叫他尝尝插针遍体的滋味。
还有这个,这是河南曾家的第三代子弟,小侯爷强娶了他的妻子,那是给他面子,他竟愤而上京,想告小侯爷一状,还好被我们的人拦下,废了他的双腿,在这儿关上一段时日,算是给个教训。
他又举了几个例子,个个都是得罪了老侯爷或小侯爷的人,其中不乏良民、侠士,但无论身世背景,个个都被狠辣处置,没一个能有人形,燕择既是心惊,又是愤怒至极,只恨不能一剑刺了这徐道莲,再破开大牢,将众人放出。
可惜他卸了剑,如今带的是小侯爷的链刀,刀对他来说不是趁手兵器,一用就有破绽,不能轻易动手。
于是他的目光总落在徐道莲腰上那把剑上,这人是奸人,剑是宝剑,剑落在这等人手里是剑芒黯淡、剑身受污,倒不如被他燕择夺去,成一把杀奸除恶、大放异彩的神剑。
徐道莲见燕择目光放在自己的腰间,微微一笑道:我听闻小侯爷带着霍公子去了秦门青州分舵,还在分舵里一剑逼退‘四恶拘’,实在令人钦佩。
对了,小侯爷不擅剑法?如何能一剑逼退四恶拘?这分明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徐道莲选择在此时此地发难,莫不是存心想把他扣在这儿?处境不妙,燕择却得意一笑:那是霍郎教本侯的剑法,本侯天资聪颖,自然一学就会。
徐道莲笑道:一月功夫就学得此剑法,小侯爷的确天资过人。
燕择笑道:本侯是天资高,但那也是‘四恶拘’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故意相让,你得了空还是得去拜见一下,做个姿态,不然爹爹知道,定要怪我不懂事。
徐道莲点头称是,小侯爷所言极是。
燕择忽听到一阵女子尖叫声从地牢深处传来,目光一厉道:这是怎么回事?徐道莲道:是个新进来的女犯,如今正受拷问。
燕择故意油腔滑调地问:女犯?模样如何?徐道莲暧昧一笑道:倒生了好模样,可惜脾气倔些。
燕择心里冷笑,面上淫笑:那还不把人提上来?好好的美人拿去拷问,岂不暴殄天物?于是徐道莲前去提人,留下燕择在原地,燕择一转头,看了看那左边第一间牢门,忽的抽刀断锁,推了门进去一看,听见那缸人依旧啊啊叫唤,身上如急雨乱颤,当真凄惨可怜到了极点。
燕择挑眉道:你真是许县令独子?那缸人忽听此问,连忙点头,口中不住地啊啊做声,燕择瞥见他舌头完整,却做不出声,心中想这也是良家子弟,如今沦落至此,竟如人彘一般。
他叹息一声,知道要救出这些人绝非易事,只拍了拍这人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出门欲探右边的第一第二间牢房。
不料燕择刚走出一步,忽然一刀向后砍去,不砍那缸人不砍那大缸,专砍那缸下空空的地儿。
说好不好,这一刀未至,大缸忽的炸开,几百斤重的缸身碎成了一百多片碎瓷,燕择瞬间舞刀,刀如流水乱砍,十几片碎瓷都被打翻、击偏,可肩上却着了一记,这毕竟不是他最拿手的武器,还是被翻出了一道肉。
这一记从何而来?正是从缸里头蹦出的一个人。
这人屏息没声儿,正躲在那缸人之下,如今顶着这缸人向上一窜,像举着个保护伞似的跃了一跃,乱飞的碎瓷片都扎到了这缸人身上,他却浑然无碍,挺身一纵,手足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弯曲,噼里啪啦一阵响,那身体居然能生生扭成一个肉球!这球不朝天不朝地,竟以崩雷裂电之势,向着燕择滚去。
燕择冷然一笑,一刀先去,接着手里抄起两片碎瓷,一上一下,分别朝这肉球上方下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