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叫方敬台发现, 这人的命就不能留。
燕择向楚慎使了一个眼色,在别人看来这大概是风情万种的一个媚眼,可眼还没抛完他的人就动了起来,手上一抖就滑出一把短剑,惊雷怒电般刺向方敬台的喉咙。
眼看短剑要刺进这人的喉咙,楚慎却急叫一声住手!。
只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叫, 燕择的剑就一刹那急停, 僵在方敬台喉咙三分处。
方敬台呢?他早已被这突然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脸是青脖子是白, 喉咙格格打颤,却一字吐不出,万般声响都咽下肚里去。
他保住了命, 暂时的, 燕择的怒却无处宣泄,只能回头对着楚慎发。
你不是说等到了仓房,老子想对这人咋样就咋样?怎么, 你又想变卦了?他露出本声,赫然是清清脆脆的青年男子声,倒叫方敬台脑子轰然一炸, 肉和筋混成一团糊糊,这风韵犹存的陈大婶怎的成了个男人?还有如此高强的身手?楚慎无奈道:这不是还没到仓房么?他也露出了本声,叫方敬台又是一懵,懵完才悟,这两人皆是男扮女装, 想必是要混入分舵才有此一举。
想不到想不到,他一世英名竟毁在两个女装怪人身上。
燕择一想楚慎的话,也觉得有理,这半途杀人,被人发现了岂不是破坏计划?还是等到了仓房再说。
于是他点了这方敬台的穴道,一把短剑抵着他后背,逼着他带自己走向仓房。
一路上遇见好几个守卫,可人人皆以为陈大婶是扶着方敬台,两人是借机暧昧暧昧,于是他们见了只偷笑,没一个上前盘问,不为别的,就怕打扰了这两人亲密。
可怜一个方敬台,有苦说不出,平日的风流都成了今日的孽债。
他身边挂一个燕择,就如挂了一道活的火山,顷刻间就要爆发出千吨万吨的岩浆,全浇自己头上。
总算到了仓房,可仓房那儿还有两位戍守的侍卫。
楚慎却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仓房储有粮食武器,乃分舵重地,十个人守卫都不为过,可如今却只有两人。
他们一路走来,看见的明哨暗哨也比该有的数量少了足足一半,敢问另一半的人去了哪儿?不会全守在生日宴那儿吧?若真是如此,魏浮风想干什么?秦灵冲和五杰都在这儿,分舵外理应伏着裴瑛的人,宴会上各路江湖豪强也在,若要发生什么,这些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反而还要做个见证。
那他还能干什么?有什么是他适合在众目睽睽下干的事儿?楚慎越想越觉不妙,他之所以把这人一直放在青州,就是因为这人看着恭敬,实则谁也不服,连他叔叔魏长老也不在他眼里。
整个秦门只有楚慎一人叫他觉得又敬又怕,所以楚慎活着,魏浮风或许一辈子都不敢反,还会忠心耿耿向秦门,当一个完美的分舵主。
可一旦楚慎死,秦灵冲绝驾驭不了此人,反倒要被他欺上一头。
他收了想法,与燕择对视一眼,后者立即知趣,唰唰两道手刀劈在两个守卫脖后,两人立倒,偌大的仓房就只剩下方敬台。
这人已是手颤脚抖脸煞白,不知是先尿裤子还是先尖叫。
燕择正想动手杀了此人,楚慎忽对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全是警告与劝诫。
这人的菩萨光环又升起来了?燕择不客气道:不过是个淫棍,你又不让我杀他?你信佛还是信关二爷?楚慎道:我事先打听过,这人虽轻薄好色,但并无奸淫妇女,按门规,我会小惩大诫,只赏他个五十棍。
五十棍还小惩大诫?直接把下身打瘫痪了都行,这人竟比老子还狠。
燕择想了想:你想给他五十棍,可这儿没棍,那老子就赏他屁股五剑。
说完他就点了方敬台哑穴,再抖腕震剑,剑尖一挺戳出五道光,五剑如寒梅乱谢,全谢在方敬台屁股上。
这人捂着血淋淋的屁股倒下,燕择再一个点穴,解决了。
他看上去对这个向日葵似的屁股很满意,甚至还想再刺几剑凑成个万菊图案。
楚慎看上去不想发表意见,他只敲了敲菜桶,三长两短这么一扣,菜桶的盖子就被人推开,菜堆里冒出了一只萧慢。
他蓦地一下跳出,落地时先看向楚慎的少女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幸好你不是用自己的身子扮成女人。
楚慎礼貌地笑了一声,和燕择一起把门外的两个守卫拖进仓库,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再把身上的妆容发髻都给卸了。
终于卸下女装,楚慎一阵神清气爽,燕择亦觉脱离苦海,原地翻了几个跟斗。
做女人真难,光面上就挂两斤粉,五官都深受桎梏,更别提这罗裙小鞋碰上他们一双大脚,还有云鬓雾髻插几根钗,再素再寡他们都觉得繁复累赘。
所以一打扮完,他们连嘲笑对方的心情都没有了。
可燕择这时却道:这儿只有两套守卫服,方敬台那套不算,那萧慢怎么办?楚慎却道:不用担心他,我们担心自己就行了。
他话一说完,萧慢已经消失无踪,燕择却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他正蹲在房梁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仓房。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早已见怪不怪,此刻只仰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和楚慎一道出了仓房。
走的时候也不必看着萧慢,这人一定会走在他们前面,只是不走正道大道,只走小道偏道。
据楚慎所说,他会像猫抓老鼠一样解决掉那些暗哨,楚燕二人只需跟在他身后一路潜行,就谁也不会惊动,低调得和不存在一样。
举办宴会的四海升平厅在东面,三人得越过看花廊、观圣桥和华鼎轩,这一路守卫稀少,他们路过廊桥时顺顺利利,经过华鼎轩时却出了点小变故。
变故就是,三人看见了沈叹。
又是沈叹,这个阴魂不散的沈叹!他怎么能出现在这儿?这可是秦门在青州的分舵。
他不去赴宴也就罢了,还在华鼎轩上凭栏看景?燕择身上汗毛倒立,眼看要有一道杀气冲天而出,楚慎忽把他按住,压低声音道:别动杀心!你的杀气太明显,他不可能察觉不出。
燕择淡淡道:你永远只会护着自己的仇人,是吧?楚慎不知该如何接话,萧慢却飘到他们背后提醒道:老抠让我告诉你们,这个人会等在这儿接应你们。
楚慎奇怪道:他是和我提过会有人接应,可怎么会是沈叹?萧慢道:他说这人老缠着他报恩,他嫌烦,就顺手一用,算是给你个惊喜。
楚慎:……这的确很有寇雪臣的风格。
既是接应,他们几人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沈叹先是吓了一跳,认出是他们就松了口气,赶忙迎上去,面上满是热情诚恳,像觉得自己能派上大用场了。
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们了。
燕择依旧看不惯这人,连眼神都不往他身上落,倒是楚慎,上去就握住了这人的手,一阵寒暄一阵客套,表面上像久别重逢的战友,实际上每句话都在问,不一会儿就把情况摸了个透。
四海升平厅防卫森严,没人带路绝对进不去,沈叹这次是代表赤霞观前来,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小师弟,现下师弟被他灌了酒,正躲在华鼎轩的书房里贪睡,所以换上赤霞观的两套道袍,燕择和楚慎就可以冒充他的两位师弟赴宴了。
楚慎笑道:沈公子想得周到,等得辛苦。
沈叹双颊一红,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燕择只冷笑一声不说话,这人不管眼下多良善,那骨子里都是带着原罪的,头上永远顶着终身大敌的头衔,一分一毫都不能改。
楚慎却看出他心思,暗暗捏了捏他的手,宴上龙蛇混杂,弄不好就有人认识你,你小心点吧。
说是小心被认出,实际是提醒燕择冷静克制,所幸他还有些余威在,燕择虽冷着脸,但到底没放出混账话。
沈叹也不傻,一眼看出这两人火花暗流,他不便问,只知燕择对他有杀气有敌意,楚慎是那个负责拦他的。
可杀气从何来?敌意又是为了什么?沈叹想来想去不明白,眼下也不容细想,他只能先带二人去换道袍,然后领了他们一路向前。
这人口才极好,一路上说宴上的情形,详详细细全无瞒,实是口吐莲花、舌绽七星,说到一半话锋又转,解释了一下他两位师弟的情况,省的他们遇着别人来问,答不出话。
楚慎笑道:老抠真该提前和我说,这下临时硬补,怕是有些来不及。
沈叹安慰道:霍兄不必担心,若有答不出的问题,我只会代为回答,反正师弟们都是年轻腼腆,不会有人怀疑。
燕择忽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取名为沈叹呢?他见这二人越聊越和洽,心里看不过,就冷不丁地插一句。
沈叹却觉得这是燕择的敌意减少,正是破冰灭火的良机,热情地解释道:我虽失了忆,但总梦到一些人和物,梦里似乎总有个人,想尽各种法子杀我伤我,可杀完伤完,最后总发出一道叹息,我把这事儿与黄神医一说,他便建议我取名沈叹,意为找到这人,他可能就是让我重伤失忆的元凶。
楚慎心底一沉,燕择却在这时耸起了眉毛,像看到了一场极好的戏。
人的叹息和人的呼吸一样,各种各样,有长有短,不如霍兄先叹一口气,让沈公子听听看?楚慎瞪了燕择一眼,转头看沈叹道:记不起是憾事,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兄与其挂怀过去,不如放眼未来,那才是顶要紧的。
沈叹苦笑道:师父他老人家也这么劝我,可我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空空的,若不及时补起,就得一辈子空下去。
楚慎听着此话,又看着他脖子上那道显眼的凤形伤疤,只觉心里千头万绪涌上来,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什么都像是有理,什么都似是无绪。
他当时到底做的对不对?他做的选择究竟是符合公理还是更符合私心?答案已找不出,都淹在那场醉韵楼的大火里,火光似乎还跳在他心里,火舌还在他的肠胃里往上蹿,蹿到心脏就能把肉烧焦,把血烧沸。
可那又怎样?他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头破血流,走得再也走不下去。
燕择忽的拉住他的手,皱眉道:你又在想什么?脸色难看得像开水里泡着的猪。
楚慎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悄咪咪地想挣开,可对方不给他挣脱,只手指扣手指,死死攥着,一双眼直勾勾挂在他身上,不讨出个答案不给撤。
楚慎苦笑一声,他越来越习惯被这人拉扯,稍稍一挣像只是做个样子,似乎他的身体在接受燕择,他的手不想把对方推开,他的嘴不会下意识地说些狠话,让对方难受、伤心。
但沈叹这时也看了过来,他只能现编,我只是在想,在宴上见到那些熟人会是怎样的情形?燕择看上去没信这话,沈叹却道:霍兄有熟人在宴上?楚慎搪塞道:寇老板不就在宴上么?他自然算是个熟人。
说着说着他们就走到了四海升平厅的门口,门口的侍卫正好交班,他们顺利进去,也没遇到什么盘查,一入大厅就见到红桌数十盘,各色人等数百人,楚慎定睛一看,在最中央的那个圆桌旁,不正坐着五杰、秦灵冲和张澜澜么?五杰看着正好,秦灵冲面色微红,像是喝了点小酒。
就在他把目光从秦灵冲身上移向他身边的张澜澜时,这人也把目光移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巧和楚慎的目光撞到一块儿。
四目相对,似海水碰山火,白月遇烈日,两人都觉得心底一阵噼啪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