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楚恪醒来时, 身旁还是躺着商镜白,他还睡得正香。
楚慎总说这人野心勃勃,把他形容得如狮如虎,其实都是夸张。
大家都是人,谁不是肉胎里长出,又没带着三头六臂, 何必惧怕至此?瞧这商镜白, 教主的名号赫赫响, 睡起来时的神情却平静得像个孩子, 他还四肢微蜷,抱着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只龙虾成了精, 睡在这老龙王的床上。
不过这样也好, 他睡得越稳,越方便楚恪离开。
想着想着他就悄声下了床,动作一步一蹑如同暗阁里的猫, 可刚迈出几步就停下,他发觉不对了。
虽然陈设一模一样,但这房间绝不是他们昨晚睡的房间。
那吃饭的桌上本有一道划痕, 是他昨晚无意间看到,如今这桌面却崭新无尘,一丝划痕都没。
地上还有些他特意弄洒了的酱料,就算有人清理,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总会有一点两点的黑痕。
一股惊惧在楚恪胸中涌起,如风一般蔓延至全身。
整个房间的摆设都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排山倒海般地朝他身上倒去。
既然这不是原房间,那他是被人移到了这房间?怎么他昨晚睡得那么死,连被人移了位都不知道?这不可能,他的感官没那么迟钝,燕择的身子也不该睡得这般死。
怎么也是有武功在身上的人,不至于受了伤就成了木头人。
楚恪脑中灵光一闪,刚觉出何处不对,后面就响了一道慵慵懒懒的声儿。
燕择,你又要去哪儿?楚恪回过头,发现商镜白说完也是一脸错愕,仿佛自己也没料到会说一声燕择。
这情境正尴尬,这人忽的一笑,一丝完美的弧度从唇角走出,把刚刚的错漏掩了下去。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楚恪随口一说:秦门死士无名无姓,你叫我什么都行。
商镜白像是漫不经心似的说道:那就叫你阿恪吧。
楚恪眉毛一挑:阿恪?哪个恪?商镜白道:自然是楚恪的恪。
说完他还好奇地打量了楚恪一眼,简直像是期待对方给出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这人真是狐狸本性,到了何时都不忘试探。
可惜可惜,小爷不是吃泥巴长大的,你一通洗脚水淹不了小爷。
楚恪侧过头,把嘲讽的目光都藏得死死的,教主还觉得我是楚恪?商镜白道: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要紧,我只觉得楚恪这名儿好听。
你若是嫌它刺耳,我也可以换一个。
换名字是可以,可换了就代表对这个名字在意,那还是不换,这样更显得坦荡光明一些。
楚恪笑道:我如今只是阶下囚,教主给我取个名儿,那是给我面子,岂有嫌弃之礼?商镜白笑了笑,走下床,也不避讳,直接在他面前换起了衣服,楚恪这时却正过头来,不闪不避,直直地看着商镜白身上的伤疤和肌肉。
他以为这人脸上皮肤够白,脱了上衣也会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玉人。
没想到这人身上的皮肤却不太光滑,伤疤不算少,光肩头就三道,背后有十多条,胸口伏着一道蚯蚓似的巨大伤疤,又红又粗,像被人一刀砍在心脏旁,险些丢了命。
楚恪这才想起,这人看着小白脸,其实风里雨里来,也不知挨了多少刀。
可惜了,要没这些伤疤,这人就真成了个玉一样的人,把衣服一脱,不知得迷死多少姑娘。
楚恪又比较了一下他和自己的身材,想了想,自己的身材也不赖,也是能迷死人,不输给这小白脸。
商镜白见他打量,也坦坦荡荡让他看,仿佛把自己的身子当做一件展品在展示,穿完了才对着他道:你刚刚本可以走,怎的忽然停下?楚恪道:这不是我们昨晚呆的房间,教主昨晚是怎么把我移到这个房间的?商镜白神神秘秘道:你既看出来了,那我也告诉你,你该问的不是昨晚,而是前晚。
楚恪身上一震: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商镜白笑道:我见你睡得熟,就帮你换了个新房间。
这地方更隐蔽,更没人打扰,你说好是不好?这话本能让人气得牙痒痒,可楚恪硬是憋住,还挤出一道笑,说了一声好,看上去简直满意得要死。
越是大敌当前,他就是要保持风度,逛遍花窝的楚家四少可不能这么倒下,至少不能困死在小白脸身旁,不然到了地下也要被燕择笑死。
看来教主是在给我的饮食里下了药,否则我不会睡得这么死。
商镜白清浅一笑道:你本就受了伤,比常人更需要睡眠。
楚恪笑道:不错不错,看来我还得感激一声教主。
商镜白道:你的伤虽然还需要调养,但出去行走并无大碍,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便留你。
这人之前还想着招徕自己,如今是变卦了?不可能,分明是欲擒故纵,想从他身边走出绝没这么轻松。
楚恪微微一笑,竟直接在床上一躺,腿脚往被窝里一缩,两条眉毛翘上天,竟是改变主意不愿走了。
你这是干什么?楚恪笑了一笑,眼里积满的风流情韵就漏出了几分,使燕择的脸也变得和软、温柔,如一阵春风糊了五官的锐气,下颚线条都圆润起来。
若我没猜错,教主给我下药,让我睡上这几天,不只是为了让燕择的身体更好地恢复吧?商镜白也不着急反驳,站在他身边道: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楚恪道:我若只睡一晚,还赶得上去客栈见楚慎一面,可今天就是生日宴,他们一定已在赴宴的路上。
但去分舵的路那么多,只怕我找不到他们,自己也进不去分舵。
商镜白笑道:你没有请帖,自然混不进去。
楚恪淡淡道:我没有,但你有。
你之前提到那魏舵主会帮你一个很大的忙,想必你与那他勾结已久,日渐成奸,他一定会放你入宴。
而我只有跟着你,才能成功赴宴,见到楚慎。
商镜白看着他,像看着一本他迫不及待要翻下去的书,还未翻的部分会有更多惊喜。
你能想到这点,说明你很聪明。
再聪明也比不上商教主,这只是你的另一重考验。
看我是不是会着急逃跑,忘了观察眼前的环境。
商镜白慢慢地拍了拍掌,像台下的观众看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既然你擅长猜心,那有没有想好我接下来的决定?这下楚恪也没招,因为他的确猜不透这人的心思。
若不带他去,禁锢在这儿就很没意思,若是带他去,以这人的心思,必会多加桎梏,怎么也得下药、点穴,牢牢把他看在身边才行。
想了想,楚恪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他对着商镜白从容一笑:我既然通过了教主的考验,教主总得给我点奖励才行。
商镜白坐了下来,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危险的光。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奖励?这口气不像是亲亲切切小厨子,倒真像是一位大教主在问话了。
楚恪自觉逼出了这人真面目,唇角流出风流倜傥一道笑:教主要不要亲我一口,然后带我去赴宴?他顺口一说,本想让对方先惊后怒,不料商镜白先是一愣,随即便微微上前。
他越靠越近,近到楚恪都往后一缩,笑容都有些僵了。
这人还真准备亲?这反应不对啊,不该是一笑而过当玩话么?商镜白近到不能再近就停了,只是看着楚恪的反应有些玩味。
他忽的抓住这人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只这一亲,楚恪的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全都僵了,三百六十个毛孔都冒出冷气。
商镜白亲完才抬头,看向对方道:你最好小心自己出口的话,因为我会当真的。
说完他冲着楚恪一笑,这一笑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把手抽回,缩在被窝里。
说完他就站起身,笑道:我会带你去宴上的,因为我本来就想让你见一见如今的楚慎。
只是有件事,你在见他前得知道。
楚恪还在这人的反应中走不出来,赶紧甩了甩脑子,什么事?不知怎的,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胸腔中越升越高,像要逼进心脏,让整颗心都停了跳动。
这是怎么了?难道他还怕听到商镜白的几句话?商镜白也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道:楚慎有钉子埋在我这儿,我也有细作潜伏在秦门,他告诉我一个消息——真正的楚慎在魏长老叛乱那一夜就已经死了。
如今站在秦灵冲身边的那个楚慎,不过是个替身。
楚恪脸上掠下一片灰,身上如遭雷轰电掣,你说什么?商镜白看着他惨灰的脸色,一字一句道:阿恪,他已经死了。
一句话像刀一样砍下,砍得楚恪的脑袋嗡嗡乱响,脸上什么颜色都没有,连惊讶和愤怒的表情都含不住,理智和风度都抛开,他藏在被窝下的手也在颤,颤到后面握成一个拳,汇成两句话。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说完他就一拳揍去,势要把这消息揍得粉碎,把这小白脸的嘴揍得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