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没想到摊牌来得这么快, 尤其没想到第一个摊牌的对象会是顾飞观。
但他别无选择,没这人帮忙,想去寻那个会楚恪招式的燕择,比幻想更幻想,比做梦还做梦。
于是接下来进入询问阶段,顾飞观开始了只有楚慎知道的秘密三十问。
前十问皆是核心机密, 楚慎详详尽尽地答, 后二十问就开始走偏, 从公转私, 问的多是楚慎个人问题,倒叫他眉头皱得老高,第二十四个问题, 三哥有没有可能喜欢上香菇?不可能。
第二十五, 三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香菇?能不能不要再问香菇?二十六,三哥为什么就不能戒掉喝酒后发酒疯的习惯?老二,我发酒疯时只去找过燕择, 没惹过你吧?顾飞观想了想,接着问:第二十七个问题,三哥在五杰里最喜欢谁?楚慎反对道, 这个问题并无明确定论,这也能作为考题?顾飞观道:这不是考题,我只想知道答案。
这人说话无情无绪,眼神却一个劲地勾在楚慎身上,内心的好奇暴露无疑。
就算你是考官, 也不能趁机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吧?楚慎无奈地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道:理智上,我会尽力对你们五个一视同仁,你们任何一个觉得被我忽视,或是觉得受到不公待遇,都是我的失败。
顾飞观道:理智如此,感情上呢?你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顾飞观仍不肯罢休,又问:第二十八个问题,如果我在五杰里加上燕择,你还是一样的回答?他以为楚慎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不料对方竟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才慢腾腾地说了声是,倒像经受了不小的考验。
顾飞观把这反应记心里,又问道:第二十九个问题,你身边的小侯爷是谁?楚慎想了想,毫不犹豫道:是燕择,他夺了小侯爷的舍。
顾飞观先是一惊,随后恍然大悟,一句话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最后一个问题兜来转去,还是绕到了燕择身上。
客栈里搂搂抱抱那一出,是他临场发挥,还是三哥在坐镇指挥?楚慎愣了一愣,随即斩钉截铁道:自然是我指挥。
这么说,丢的人还小一点,否则这面子也不用挣了,搁地上踩得粉碎就是。
情报收集了个全,顾飞观卸下考官指责,恭恭敬敬听三哥号令。
楚慎想了想,还是把青天观之事删删减减说了一通,说完又请他在城中搜寻商镜白一伙人。
一来二去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顾飞观听得细,直到最后才问。
这事为何不告诉裴瑛?事关重大,您不该瞒他。
楚慎欲言又止地看他,最终还是叹道:我有我的理由,请你为我保密。
顾飞观虽想反驳,但楚慎忽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更厉,腰弯背弓活像个小老头。
一见此景,他想说的话便说不出,伸手想扶,可扶了又不知往哪扶,只好站前、立正,就当替这人挡挡寒风。
咳完楚慎才抬起头,看向顾飞观道:还有两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三哥请说。
一,让我混入分舵。
二,让我单独见秦灵冲一面。
————燕择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裴瑛听得目不转睛。
桌子上本摆了茶壶和茶杯,他一点儿未动,几乎不当自己是个需要进水进食的人,只当是个耳朵,耳朵只需要听,不必干别的。
听完他惊惊愣愣地看了燕择好一会儿,脸上的红润过渡到了苍白,想张嘴问点什么,却一时千头万绪,什么都问不出口。
燕择说完才觉口渴,也不拿茶杯,直接就把茶壶往嘴里塞,咕噜咕噜喝了一大钟,才觉喉咙像个喉咙,人是个人,不是随意翻动的书页。
裴瑛看他喝着水,脸上随着他喉咙的滚动先亮后黯。
三哥……是因为想瞒着我,才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么?燕择把水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拍着他的肩就道:你不必挂怀,那厮就是个混账王八。
燕择,你要记得他还是我的三哥。
这是提醒燕择说话小心,可他却决定放肆到底。
瑛妹我告诉你,他明明和你定了约,却想着赖账,你说这人不是混账谁混账?连我都看不过眼。
裴瑛看向他,指责的目光像巴掌似的扇到这人身上。
多谢你为我不平,但你说话时若能放尊重些,我会更谢谢你。
尊重?燕择嗤笑一声,一种不吐不快的欲望在舌尖迸发,对付这人,你就得不尊不重,你若敬他,他就贬你、踩你,处处看不起你。
和他杠着来,你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像你这样百依百顺,那是最吃亏的。
你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自己?燕择一愣,随即辩道:当然是两个都说。
裴瑛苦笑道:你要知道,反抗一个你又爱又敬的人,并不那么容易。
你还是觉得他的愿望比他的性命重要?裴瑛叹了口气,脸上覆了一丝涩涩的笑,整个人都透出种苦味、酸味。
温柔的春风不在他身边刮,刮的只有数九寒天的冷风了。
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有一天我会把他逼到这份上。
他居然为了躲着我,连秦门的援助都不要。
燕择想起那位沈叹,目光忽的一暗。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隐瞒一切。
裴瑛摇了摇头:可谁又能说他就是错的?这是他的命,他最有资格做决定。
我逼着他去岛上治疗,恰恰是忽略了他的愿望。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样?裴瑛道:他既然躲着我,我便暂时不去见他。
但该做的事还得做,该问的也得问。
你想问谁?想问什么?裴瑛看向他,眼里的光流转化为了一种更为隐匿的暗流。
现在的你是我认识的燕择,还是商镜白的燕择?燕择盯着裴瑛,心里的火像猛然间被一杯水浇灭,他的手定格在茶壶的盖子上,唇角流出一抹笑,可那笑被袅袅升起的茶气一熏,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裴瑛也会对着他问出这样的话。
可为什么要说是居然?他本就效命于商镜白,裴瑛若把疑问藏在心底,反倒是不正大光明,反倒是在提防燕择。
这样问出来,才是给他一个机会。
于是燕择沉住气道:我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燕择。
裴瑛听明白了,心里的石头也放下大半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燕择,像许下承诺一样郑重道:你夺舍的事我会保密,但我也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对我坦诚。
燕择道:只要你不问八煌教相关,我都能答。
裴瑛奇道:你刚刚说的就是全部真相,再没瞒我的了?瞒的自然是有,燕择想了想那沈叹,就觉得心里扎着一根刺,想拔拔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横在那儿,日日夜夜挠自己的心与肺。
楚慎瞒着裴瑛,必定是因为这沈叹与秦门有莫大的关系。
若这人只是单纯的北汗细作,他何必替这人苦心安排?何必瞒得严实?若是燕择对裴瑛说出,或许能让他去发现真相。
可楚慎到死都瞒着这人的存在,他就这样说出,不是往人心口上扎一刀么?瞒下去也可以,但那个秘密就永远不见天日,那人一辈子都这么逍遥快活下去。
他会一直以为自己是什么正道少侠,觉得手上清清白白,丝毫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害了什么人。
可他凭什么?他怎么配?楚恪尸骨无存,楚慎生不如死,连他被迫远走,顶着叛徒的名声投入八煌教。
那么多人清醒着死,痛苦地活,他凭什么在梦里活一辈子?燕择咬了咬牙,说是不说?他心内天人交战,一时谁也占不了上风,裴瑛见他为难,也不说话,只接着等下去。
等了一会儿,萧慢忽的扣门而入,看了看燕择与裴瑛,大楚回来了,你们快些。
燕择一惊,拳头攥得死紧,裴瑛见楚慎要回,希冀的火花一瞬间燃遍全身,与故人相见的欲望像风一样推着他往外跑。
燕择却一把拉住他,面上带着半青半紫的纠结。
你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楚慎再见到裴瑛时,发现这人是从客栈的二楼走下来的。
他看见自己,依旧如往常一样打招呼,礼貌而疏远,并无过分纠缠。
可楚慎却觉得奇怪,按道理,裴瑛该多盘问他几句,怎么如今说了几句话就走?他摇了摇头,甩开脑中杂思,径直走上了二楼,裴瑛看着他独自站在客栈外头,拳头悄然握紧,像要把什么东西捏个粉碎。
燕择最后明明拉住了他,可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人到底瞒着他什么?三哥究竟想瞒他什么?楚慎一上楼,看见燕择从某厢房里走出,疑惑道:裴瑛怎么在客栈留了这么久,你没对他说什么吧?燕择摊手道:没有,老子清清白白,可不像你。
楚慎满脸不信地打量他,燕择又道:你怎么追了这么久?没有半路停下,和顾飞观说悄悄话吧?楚慎横他一眼:没有,我做事一向谨慎,又不像你。
燕择这才松口气,拉了这人就往寇雪臣房间走。
这个三傻子,被老子卖了个底朝天,还顾着替自己数钱。
以后还是得多照顾点他,省的他又不当心自己,伤着累着了。
楚慎看着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这个憨子,他这么一说对方居然信了,不追问,也不怀疑,将来还是别这么算计他,多提点提点他,省的他被商镜白给卖了。
两人各自惭愧,却也各自不悔,只觉手心的热度牵在一起,像能融化一切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