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慢推门进来的时候, 燕择已倒在地上,脸上红彤彤的印记仍在,分明是挨了一拳。
打他一拳的人如今正靠在墙边,眼里的冷意像能扎在人心上的冰锥子。
这两人发生了什么?萧慢不看天不看地,先看楚慎的嘴唇。
他的唇本是薄而偏白,如今却多了几分血丝, 像是刚被人咬过一口的苹果。
萧慢像明白了什么, 没说话, 只转过身, 关上了门。
他再把门锁一插,像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了门外,做完这些他才回身看楚慎。
楚慎第一个站出来解释道:他和我吵嚷起来, 打了一架, 你不必介怀。
说完他就看了燕择一眼,这眼神分明是想让对方配合。
可燕择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整个人都轻飘飘, 身子像软的,骨节仿佛不存在,只觉得如在梦中。
他居然亲了楚慎?他居然真的亲了楚慎?这是他想了数年的一个念头, 可从未有勇气去付诸现实,如今居然……真的做成了?如今楚慎看他,萧慢看他,可他却只看着一片虚空,看着自己数年来的梦想在眼前成了真, 可成真的方式却有些讽刺。
因为他现在的壳子是恶名昭彰的小侯爷,而楚慎的壳子是霍闲非。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他亲了楚慎,还是小侯爷亲上了霍闲非?不能再多想了,再想他就得吐得一地黄黄白白了。
楚慎听不到他说话,便对萧慢道:你先出去,我不会与他打吵了。
萧慢似乎信了这话,可人还是走到燕择面前,在他手心里塞了一颗糖,然后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你咬疼他了,下次轻一点。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连楚慎也听不见。
燕择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萧慢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刚想问点什么,萧慢只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走前还特意把门关好。
燕择再看向手心的糖,发现这是附近街市上最常见的一种药糖,混了茶糕、玫瑰与多种中药,甜中带涩,宜药宜糖,很适合作为奖励发放给小孩子。
他现在不把老子当鸟,改当小孩儿了?他本来想骂几句,可想想萧慢那古怪性子,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燕择把药糖藏进袖中,站起身来看楚慎。
楚慎也不等他说话,剑光一闪,剑锋已递到燕择的咽喉。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他居高临下地问,面上不见丝毫温情,说话的口气、腔调,如一个不在人世的审判者,只等着燕择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可是燕择偏偏却不肯给,只把这问题原样抛回来。
楚副门主机警过人,不会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吧?楚慎睨他一眼:你用的是小侯爷的身体,我用的是霍闲非的身躯。
你一心想着激怒我,连旁人的清白都顾不得了么?他把剑锋再往前一贴,再近几分就能划破对方的喉咙。
不料燕择嗤笑一声,看不见眼前的剑,只看见天上地下这一个楚慎。
原来楚副门主也觉得一个男人的清白能被另一个男人夺走?我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眼里从没情爱。
情爱?楚慎像觉得燕择的话在暗示什么,我从前得看着秦门,如今必须看得更远,哪儿有空回头看这些琐碎小事?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择一番,越想越是蹊跷,你是不是被这小侯爷的壳子给弄傻了?说的话越来越离谱。
离谱是谁?傻的又是谁?燕择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驳道:我跟了你四年,就从来没见你对什么人动过那心思。
女人你不能亲近,男人你也不能亲近,你是不是没办法动那种心思?什么心思?我对男人的那种心思。
燕择目光炯炯道,我好歹跟了你四年,你总不会连我喜欢女人还是男人都看不出吧?楚慎扬了扬眉:你是喜欢男人?燕择得意地笑:算你知趣,老子就好那一口。
楚慎把狐疑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男人。
这家伙怎的还不明白?都已经暗示到这一步,难得他非得说出来才行?燕择被他呛得一窒,道:你不喜欢女人,那你一定就喜欢男人。
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喜欢吧?楚慎淡淡道:我为什么就不能什么都不喜欢?我为什么非得喜欢一种人?你脑子里难不成就装了女人和男人,装不下别的?燕择忍不住问:莫非你还想一辈子清心寡欲?你从小到大都没对谁动过心?楚慎居然点了点头:我是没对什么人动过那心,没时间,没必要,又何必动?即便燕择有所准备,也不信他能说出这话。
他是从楚恪那边听说这人练万象神功练到第七层,所有情情爱爱都能压,恨也不算数,只有责任逼着他往前走,其它他是顾不上的。
可这人如今已经换了一个身体,难道还能受到这神功的影响?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性的人,动不了肉|欲私情,只晓得当一辈子的和尚?放屁,是和尚也得逼着他动凡心。
燕择一把拨开剑锋:我问你,你现在不知道能活多久,你就不能替老子想一想,假设,假设裴瑛那样的人如果动了心,会是对谁动心?直接说楚慎动心,那对方肯定不配合,这问的若是裴瑛,那对方就得配合地想一想了。
我为何要替你想?楚慎看得一脸古怪,可为了打发这人,还是敷衍般地想了想。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因为他还真想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人接下来就开口,说了一句能让燕择跳起来的话。
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老和尚开窍了?燕择的心脏险些蹦出胸腔,全身上下的血都像在一瞬间沸了。
楚慎扔了剑,对着他道:我是真没想到,你竟一直藏着这样的心。
燕择几乎不敢相信对方说的话。
千年铁树真的开花了?和尚不念佛改念爱了?我……我的心思,你真都看清了?楚慎笑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
我之前想不到,是因为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儿。
你说说你,你爱上谁不好?燕择勉强一笑,近乎喃喃道:是啊,我爱上谁不好?我怎么就爱上了一个不知情不知爱,眼里从没我的人?可至少,这个人如今都看明白了,知道我的心究竟是方还是圆了。
老子总算不用提心吊胆,想着法儿地明示暗示,遮遮掩掩下去了。
为了今天这一刻,挨一拳算什么?被刺一剑都是值的。
燕择只恨他为何不能早些说出来,他若说得早了,不至于拖到现在这样难办。
可是楚慎这反应……是不是太自然了点?他好像接受得……有些快?有些,不,是大大地出乎了燕择的意料。
楚慎接下来就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真该早点说出来才对,不然我怎么帮你?燕择简直惊喜得过了头:帮我?你真想帮我?这是不是太配合了点儿?都不像是楚慎了。
楚慎笑了笑:我要是早知道你一直暗恋裴瑛,我一定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对你动心。
话音一落,燕择立刻僵在原地。
他看上去像被人在脑子上开了洞,然后灌进去一吨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