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澜不知楚慎中的什么毒,也不知这毒算解没解,反正这几天他身轻体盈,手脚利落得像新长出来的,什么植物人楚慎?什么代替燕择被打断双腿?都是梦里的事儿,不存在,没痕迹。
但他想家,他疯狂地想,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有怨。
没有网线,在哪儿都是荒野求生。
这秦门上下四处都是贝爷,包围得他求不了生。
所以和秦灵冲探讨剧本时,他的怨被转化成了勇气——怼人的那种勇气。
这儿写得太走形了。
张澜澜指了指剧本某一页的第三行,你在这里写道——若是五杰问楚慎的身体情况,他得回答自己身体欠佳,但能撑下去。
这是什么话?秦灵冲皱眉道:这有什么不对?你曾经说过,三哥的戒心非常高。
张澜澜回想了一下楚慎身上的几大秘密,断腿的消息他瞒得严实,中毒的事儿更没几人知道,天大的事儿到他身上都是泥牛入海,一点响儿都没。
这样一个人若骤然失忆,绝不会说身体欠佳,只会说一切都好。
秦灵冲忍到听完,眉毛嚣张得往上一挑:你认为你比我更了解三哥?张澜澜居然在指责他写的三哥不够还原?笑话,难道他写的能更还原?他以为对方会收敛,没想到张澜澜又指着其中一行道:刚刚那句还好,这儿写得更糟糕。
五杰若想单独探望三哥,三哥得说他有你就够了。
五杰若想请三哥出去静养,三哥得说他更信任你。
五杰若想请三哥去重游故地,三哥得说在你身边就很好。
张澜澜的吐槽欲在活蹦乱跳:你写的这是三哥?分明是个性转三妹妹,就顾着对你小鸟依人了。
秦灵冲不以为然:这有何不妥?我若是三哥,有一个可爱又真诚的年轻人天天来照顾我,让我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也会信任他、喜欢他,甚至对他产生依赖。
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可爱是可爱真诚就算了,哪家真诚的孩子像你这样想对人玩囚禁play的。
张澜澜的眼直往秦灵冲身上瞟:你真想一直把这五人推开?秦灵冲恼了:不把那五人推开,你还想和他们单独对上?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总与我作对。
张澜澜低头看大腿,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推一两次还好,推的多了,难道不会让人觉得你是在软禁楚慎?这太上皇若失了势,总会被新帝以养病为由软禁深宫。
比喻是雷人,道理是通的。
秦灵冲总不让人单独见楚慎,五杰看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儿。
这人数是五,智商又不是只有五。
这点不该张澜澜来说,奈何少门主当局者迷,竟是看不清了。
秦灵冲听了只不屑道:笑话!我怎会去想着软禁三……说到一半这人忽愣住,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当初联合魏长老,不正是想夺取门中大权,顺带软禁楚慎么?他连软禁楚慎的地点、人手都安排好了。
他甚至还畅想着自己夺了大权后,要如何到失势的楚慎面前炫耀一番,叫这人也知道被人禁锢在掌心的滋味。
如今这些想法都成了心头刺,每想一次都疼三分。
当初联络魏长老的人已被他除掉,可难保姓魏的没保留些书信。
秋想容正着手清理魏贼余孽,万一查出个什么,这五人可不得对他彻底失望?这不行,这怎么能够?他千难万难才走到这一步,绝不能毁了这大好前程。
他摸着张澜澜的肩膀道:你说得不错,一直躲下去不是个法子。
张澜澜目光一亮:你是不是准备和五杰摊牌了?从前他觉得只能和秦灵冲合作,如今想家的念头越燃越旺,他反而想通了。
五杰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和他们摊牌未必不行,若能合作,能动用的人手资源会翻上五倍,都不用靠那什么纪玄通,他自个儿就能找到法子回家了。
秦灵冲却用看疯子的目光看了看张澜澜,好像他刚刚吐了一段七彩的废话。
摊牌?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你不能一直演一个失忆的楚慎,你得慢慢‘恢复’记忆。
张澜澜脚下一滑险些跌个狗吃屎。
秦灵冲赶紧拉住他:你不用‘恢复’全部记忆,只需‘恢复’近期的记忆。
等五杰问起你魏贼叛变一事,你就说,是你让我去接触魏长老,是你借我的手引发他的叛乱,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联手打垮魏长老。
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万事大吉?张澜澜刚刚站稳又滑了一下,这次险些把秦灵冲也给带下去。
我的哥哥呦,你叫什么秦灵冲啊,你叫秦灵坑得了,演个失忆我都用尽全力了,你还让演个恢复记忆的楚慎,我拿啥去跟人家飚戏啊,空口编剧本吗?真是要把人给活活坑死……说完他忽想到一点,以楚慎的心智手段,为何会想不到那阅微药庐的大天宝续命丹?这玩意儿要真灵验,他就该花大价钱买下来,左不过割块儿肥肉,续了命就算值。
秦灵冲又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剧本细节,可张澜澜却半句都听不进去。
他忽然觉得楚慎瞒着秦灵冲的不止是中毒,背后似乎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秦灵冲离去时已是黄昏,张澜澜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练起了广播体操。
他知道秦灵冲派了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他不在乎,随你怎么看,我练我的第三套广播体操,练腻了就跳海草舞,你们也看不懂。
他先重重捏了捏自己的腰,觉得腰部每一根肌肉都在酸胀中得到了放松,这倒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楚慎的腰——居然一点也不硬,还有些软,不像大佬会有的腰。
广播体操第一步是伸展运动,他左脚一跨,两臂垂直交叉,正做着一个奥特曼发激光的姿势,忽听一声咦声,吓得他猛一回头,发现站在他背后不远处的人竟是裴瑛。
裴瑛看着他这动感光波的姿势,连笑容都仿佛是呆的。
三哥……这是在练什么?————走进夷光殿的人不是纪玄通,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未走到月光下,先是猛一阵咳嗽。
这一咳撕心裂肺,咳得他背也佝偻腰也弯,头深深一低,叫月光照亮一头半黄半黑的发。
楚慎凑近一看,发现青筋在这人脖子上不安地跳,像一条条毒虫在脉管里爬。
这人一定病得很重,想是没多久可活了。
楚慎忍不住生起了几分同情,他一向喜欢同情人,做了鬼也一样。
然后这人忽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脸上嵌着一双冷光矍矍的眸子,像寒夜里两颗亮得逼人的星。
楚慎看得心头一震,燕择马上问道:他是你熟人?楚慎摇了摇头:说不上是熟人,只是有一面之缘。
病公子名叫霍闲非,雁山派第十七代弟子,楚慎去宛州平息分舵叛乱时,在庆功宴上与对方见过一面,知道这是位正派人士,做过不少值得称道的善事。
但他当初见这人时,对方只是面色略显苍白,气儿还是人气,没病到这程度。
怎么短短一年之后,他竟成了这副病歪歪人恹恹的鬼模样?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这儿?可惜他问不出,对方又看不见鬼。
霍闲非走了两步又开始咳嗽,这时门外闪进一人,瞧模样是个虬髯大汉。
他扶住霍闲非,又给人披了件外袍,走了几步忽停住,指着地上的苏逢真叫道:这儿怎么有死人!霍闲非目光一凛,那大汉立刻闭嘴,点了火烛,上前探了探苏逢真的尸身。
公子,胸口插了把匕首,脖子上有剑伤,呼吸已无,但有极微弱的脉搏。
这人竟然还有救?楚慎和燕择惊喜地看了看彼此。
那大汉拿火烛一照,照出苏逢真眉清目秀的脸蛋,看得霍闲非心头一紧,似是想到雁山派那些虎头虎脑的小师弟们。
他把外袍撕了递给大汉:常二哥,匕首不能拔,血多了止不住。
你先拿这个包扎他脖子上的伤口,再把金疮药给他敷下。
其余就看他造化。
常二哥却犹豫道:那金疮药是咱们唯一的救命药,这人和我们素不相识,公子何苦发这闲心?霍闲非叹道:咱们被那小侯爷逼得无处可躲,他也身受重伤地躺在这儿,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就帮吧。
小侯爷?楚慎正思忖这三字,那常二哥却道:眼下还不是叹气的时候,这人躺这儿,说明此地有人来过,为防那人去而复返,咱们还是先走为上。
霍闲非道:走?这么晚能去哪儿?别忘了追兵就在外头。
燕择疑道:这两人深夜入观是为了躲避追兵?他们就没碰上纪玄通?楚慎道:应该是没碰上,纪玄通不会想节外生枝,他肯定躲着这两人和追兵,多半不会回来收尸了。
常二哥本想站起,忽抬头看见井口贴了一道符,这符好生奇怪,像是这人倒下前贴上去的。
霍闲非也蹲下来一看,见那符文错综复杂,还沾有血迹,又见这苏逢真倒下的姿势,像是刚刚贴完符就昏死过去,似乎贴符对他来是极重要的大事。
这人好奇心起,手往前伸了三分,似想揭下此符。
燕择心口一阵狂跳,正欲往前冲,忽听楚慎一阵低喝道:你想做什么?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霍闲非的手已停在符纸面前,他目光一闪,手就收了回来。
这年轻人倒下前最后一个动作就是贴符,道观又有闹鬼传闻,想来这符咒是镇鬼驱邪之用,还是不碰为妙。
机会落了空,燕择转头喷了楚慎一脸的火:我想做什么你还不明白?姓纪的不来,老子就站这儿干等?这时若有人揭符,我何不趁势而为?趁势而为?你想夺他的舍?楚慎的眼底含着细碎的冷意,你是忘了小苏道长的嘱托?他信我们会善用此符,而你却想把它用在一位侠士身上!不是夺,是借!燕择反驳道,我要这病秧子的身子做什么?我回了自己的壳儿就把身体还他,又不是占了不还。
楚慎怒极反笑:你知道纪玄通把你的身体藏在哪儿吗?你想过怎样回到八煌教吗?你若没法夺回身体,就一直占着人家的身子?他若只能活一年,你就占他一年时光,这不是杀人是什么?燕择不说话,目光冷森森一飘,越过那霍闲非和常二哥,直接落到了那张符上。
这道观平日少有人来,走了他们或许就没人再来。
过不多久就得下雨,那时符纸被淋成了糊粉,你我还有什么机会?你现在揣着一念之仁,骂老子骂得理直气壮,可若我们无法重夺身躯,一代妖人李璇川就会再临人世。
他夺的是我的舍,目标却是商镜白和八煌教。
等他篡位夺了大权,必用八煌教的兵卒掀起一通乱,到时受害的还不是这天下百姓?我这等大仁大义,难道还压不过你这小仁小义?楚慎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不减当年。
燕择冷笑道:客气了,都是你教的。
楚慎道:那我就抛开仁义问你一句。
你夺了他的舍还得面对追兵,以你的身手本能应付,但附在他身上就难以招架。
到时不但人被杀,还浪费一张夺舍符,你说是不是?燕择眯了眯眼:那敢问楚副门主有何高见?楚慎从容一笑:你为何不等到追兵来了以后,看看追兵头子是谁?燕择狐疑道:你不会是在建议我去夺那追兵头子的舍吧?楚慎一脸无辜道:我可没这么说。
燕择道:你怎知那追兵头子就是个该死的恶人?万一是这霍公子犯了事儿,追他的人想拿他归案呢?楚慎道:以霍闲非的为人,不该犯奸作恶。
更何况,他刚刚提了一句‘小侯爷’。
燕择道:你知道他在说哪家的小侯爷?楚慎目光一冷:如果我没猜错,离这平安城最近的侯府,应该就是那家。
那家出来的小侯爷,别说死上一回,先阉后杀都便宜了他!呼啦一声风吹开了门,一个华衣锦袍的公子领着八个人走了进来,看见霍闲非就冷冷一笑:你逃不掉了,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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