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将目光凝在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发现伤口是在脑袋上,和他小时候在山洞里经历的一样。
他再看看一脸懵然的张澜澜,发现这人身边的地上有一道石块,上面沾了血,火光下色如乌漆,似在无言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看情形, 看时间, 仿佛是十六岁的楚慎被十五岁的楚恪给砸了脑袋。
这怎么看都像一种逼真的幻觉, 午夜梦回成了真, 臆想幻作了亲人,用熟悉的面孔给他一道当头痛击。
等他中了招,走了过去, 陷阱就会当头砸来, 把他的奢望砸地血肉模糊。
可这不是别人,这是他的阿恪。
不管是否幻觉,总得试一下吧?楚慎咬了咬舌尖, 痛楚刺激着感官,可眼前的一切还在那儿。
于是他想往前走,奈何燕择扣住了脉门, 死拉着手不放,显然是记得苏逢真的警告,不肯叫他走入幻觉中。
楚慎只能驻步,对着眼前的张澜澜露出一丝苦笑。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澜澜首先醒过神来, 但却不肯让步。
你先说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你们到底是楚慎和燕择,还是这洞中作怪的厉鬼,变成至亲的模样来骗人?这话他没敢说,楚慎却听了出来。
这人叹了口气,神情诚挚道:你与李璇川一战后便从人间消失,苏道长认为这个洞穴是一切的发源地,若能来此处一探,或许能求一个真相,知道你究竟去了哪儿。
张澜澜慢慢回忆起了当年之事,又继续问:那你们下了洞,就这么走到了这儿?楚慎道:我们一路前行,越走越深,忽遇到一堵高墙,两条岔路。
高墙中间有个半人高的洞口,我和燕择一起下来,就遇见了你。
张澜澜诧异道:可我是一条平路直接到了这个地儿,根本没有高墙,也没有岔路和洞口。
楚慎眼看他神情不对,话锋一转道:你又是怎么下来的?张澜澜想了想,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楚慎乍听之下,只觉雾气环绕间撕开了一点亮光,近而越抹越清,越辩越明,好似从前忽略了的东西,此刻又清晰地浮上来了。
莫非他们真遇到了阿恪,十年前的阿恪?他心中五味陈杂,一来觉得这事儿天方夜谭,假的不能再假,二来又希望眼前这人真是阿恪。
失落的人若有再见的一日,欢喜自然得淹上来,别的情绪就没地儿站了。
眼看二人交谈甚欢,燕择越听越不是滋味,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古怪地儿没去过,什么人没遇见。
可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脑袋不够用,再多想就要爆炸。
楚慎看到的他也看到,楚慎听到的他一句未漏。
那这到底是不是幻觉?眼前的娃娃真的就是十五岁的楚恪,他们所遇见的张澜澜?是幻觉的话,那他们是何时开始中了幻觉?因为什么而中的幻觉?是瘴气入体,还是妖术所致?不是幻觉的话,眼前这一切作何解释?他们怎么可能在洞穴里看到十六岁的楚慎和十五岁的楚恪(张澜澜)?楚慎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与十五岁的楚恪交谈,他难道看不见十六岁的楚慎就血淋淋地躺在那儿么?我的亲亲宝贝好三哥,你在谈话之前是不是该理一理那个年轻的自己,你就没想到他是怎么躺在这儿的么?你是怎么做到无视这个场景去愉快聊天的?燕择的眼神太赤|裸|裸,张澜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们别太担心,他只是昏过去了,伤口我也做了简单的止血,不会有问题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切都太荒谬、太离奇,太没道理了。
楚慎不肯走,燕择果断求援,朝着后方那黑漆漆的洞口扔了一枚火石上去。
这是他和苏逢真约定好的暗号,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扔一个东西上去,苏逢真听到声响,一定会下来。
有这位高人在,是幻觉是鬼祟一听就分明。
奇了怪了,石头扔上去就没扔似的,不但没有落地的响,也没有从倾斜的狭道上滚下来,倒像一飞遁入了虚空,声响踪影皆无。
燕择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音。
怎么回事?苏逢真在搞什么鬼?他想提醒楚慎该上去了,可惜这人一门心思都在张澜澜身上,脚像生了根似的。
你真的是阿恪,是我认识的澜澜?你真的是三哥?是秦门的副门主楚慎?楚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如果这么亲切、这么熟悉的话也只是一种幻觉,那他也愿意多听几遍。
任性是种奢侈,但你挡不住他乐意。
张澜澜却很认真地问:你要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是楚慎?而不是厉鬼变的?楚慎想了想:问我几个问题,只有我知道答案的那种。
张澜澜马上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从楚慎收藏了多少副他画的的炭笔画,再从一些慎慎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迹,一件一件,一样一样,楚慎全答出来,而且还补充了不少张澜澜已经遗忘的细节。
关于这个弟弟的事,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从无差错。
张澜澜既觉欣慰,又觉心酸。
如果这是真的楚慎,那就证明他从未忘记。
如果这不是,那这幻觉也忒他么的逼真了。
怂人无大胆,他不敢全信,又试了一回。
如果你真的是人非鬼,那就背一下我教你的某样东西。
给你个提醒,这东西鬼可背不出来。
楚慎叹了口气:你是希望我背八荣八耻,还是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张澜澜被这无奈的口气逗笑了,都背都背,我就爱听你背。
楚慎果真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张澜澜这才放了疑心。
厉鬼背不出社会主义价值观,幻觉也不可能逼真到这个份上吧?欢喜涌上来之前,一连串的疑问先把他的话堵到了喉咙口:楚慎和燕择,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地方,遇到他的?他们来的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么?到底是我又又又穿越了?还是你们俩穿越了?楚慎又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该到你了。
张澜澜道:你过来看看我就是,我身上该有的疤都有,想问什么随意问。
楚慎深吸了口气,想甩开燕择的手上前走几步,燕择却发出一声低喝:别动,看看你脚下是什么!脚下还能有什么?楚慎以为他指的是昏迷的夺舍者,结果低头一看,发现这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三尺多宽的裂缝,黑黑洞洞,不知深上几许,在昏暗的洞室内极难看清,一不小心踩下去,不知要摔到什么地方去。
楚慎的眉头一拧:这裂缝……刚刚还不在这儿。
张澜澜却道:这裂缝一直在这儿,我刚刚还跳过去。
燕择道:你说你打晕了十六岁的楚慎,是因为他被厉鬼夺了舍,这个我姑且信你。
可你刚刚也说这地上躺了几个昏迷不醒的人,都是十六岁楚慎的同行者,那他们人呢?张澜澜往某处一指:我把他们挪到了那儿呢,靠着一根石柱躺着呢。
燕择把火光一递,平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石柱没有,人也没有。
这人回过头,发现张澜澜的脸色已经白了,额头沾了几滴晶莹欲滴的汗——他开始发毛了。
整个视野可及之处,就只有他、楚慎、燕择,还有一个满头是血的夺舍者。
搞什么搞?开什么世纪大玩笑?这地势还能一瞬万变的?上一刻是张澜澜记忆里的模样,下一刻就是燕择记忆里的模样。
敢情这洞穴成了精,一会儿一个样,变之前都不打招呼的?这地儿邪性得令人毛骨悚然,张澜澜颤着嘴道:我发誓,我刚刚真的把他们挪到那儿去了,我跑来的时候也是一路平地,没有什么墙壁和洞口,我……他的话还未说完,自己就先想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的时间、空间,好像完全错位扭曲,毫无定数。
只要有光照到的地方,空间就是固定的、静止的,可是光一挪开,陷入黑暗,你就完全不知道它会怎样变化,上一刻还是平地,下一刻就有裂缝,上一秒还有石柱,下一秒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有一只躲在影子里的邪神,怕光怕热怕火气,肆意挤压空间,摆错时间,以黑暗为食,以玩弄人心为乐。
楚慎道:别担心,我们先一起上去,问问苏道长,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对燕择使了个眼色,为防地势再变,让这人持着火把照明,由楚慎去把十六岁的自己扛起来,然后四人一起穿过狭道。
主意是好的,过程多了一些曲折。
因为楚慎后方的狭道里忽然传出了轻微的响,他和燕择同时回头,听见里头传出了一前一后两种声音。
阿恪——阿恪——你不是说好的守在洞门口的嘛,到底死哪儿去了!?楚慎身上一颤,这是他死去妹妹的声音。
她还活着?楚门主!燕公子!你们有没有瞧见什么?我等了好半天都没听见动静,我想下来了。
燕择双目一亮,这是苏道长的声音。
等等,好半天都没听到动静,那他刚刚喊的声音,这人难道一句都没听见?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楚慎和燕择正想回头,叫张澜澜一同上去。
可没想到这一回头,一举火,光明所照之处,空无人迹。
张澜澜和十六岁的楚慎,就这么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