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洞自然不能只楚慎去, 作为受害者,商镜白也有权知道真相。
他言之凿凿,大义凛然,说的好像全是为了溯真相、追真凶,渐渐停直了腰板,做出了一副伤势痊愈的模样。
楚慎倒没说话, 只上前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
他居然靠得商镜白极近, 近到连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一只手握成了拳, 擂鼓一般锤向商镜白的腰,逼得这人闷哼一声,后退了三步, 扶着墙壁喘了半天气才顺过来。
燕择面露忧色, 却被楚恪拦在前面,只有楚慎一人站在商镜白面前,居高临下, 冷言冷语道:你腰上伤势不轻,若洞穴里出了什么事儿,你还想要我们中的谁去保护你?燕择正想说话, 商镜白忽然呵呵一笑道:正因为我伤势不轻,所以才必须跟着你们去。
哦?李璇川一心想我死,不知派了多少人来杀我。
我若和你的护卫留在这儿,还不如与你们同去。
楚慎嗤笑一声:早说要保命,不比装腔作势要强多了?商镜白抬眼看他:你早就想带上我, 也早知我心里想什么,为何一定要听我说出来?楚慎瞥了一眼燕择,又回头看了一眼商镜白,这人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商镜白全听明白了。
姓楚的在心里看得一清二楚,却担心燕择被一只能说会道的狐精迷了心窍,因此逼得商镜白说这些话,仿佛保命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情,说一下都不行。
楚慎啊楚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吃醋?商镜白笑了笑,无论这人知不知道,他都打算加上一把醋。
门主这就是多此一举了,我的性子燕择最是了解,无需旁人多言。
话里带着炫耀,楚慎听着刺耳,面上却淡淡道:我如今附在别人身上,在这里功夫最弱,这一路上便由我来保护你吧。
功夫最弱的人来保护他?这到底是想护他周全还是想他早死?商镜白一愣,只见楚慎一把架过他的肩,扶着这人上了马车。
他果真如之前所说,上了马车就不下去,与商镜白一路坐同一辆马车,倒真像是个保护人的模样。
可惜商镜白心里最清楚,他就近看护,一是为了监视询问,二是为了隔绝燕择的探访。
若是他不上来,燕择这一路必定紧跟紧随,绝不让人伤了自己的朋友。
他倒是个义气人,到了这一步还念着昔日情谊,却也不想想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商镜白这厮在里头出了多少力,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也因此,楚慎看向商镜白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简直像是一头看着野餐的狼。
你的话没说全,你中了李璇川的幻术后,怎样才能动弹,又是怎么伤了他?商镜白叹了口气:我有些累了,不如等会儿再说?说完还故作娇弱地抚了抚自己的腰,好像自己是怀孕三个月的美娇娘似的。
楚慎抑制住自己翻一个白眼的冲动,在这儿比虚弱可怜谁能比得过成天咳嗽的他?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李璇川从一开始想要的肉身就是你,他在墓里对燕择下手,一是为了脱困,二是为了借着燕择接近你。
而燕择呢?他下墓盗书受你指使,如今所受一切苦皆为了你,从头到尾他都在为替你铺路搭桥,如今我要你说实话,你却推三阻四,故作不知。
楚慎顿了一顿,舌尖上亮出最后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难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对他只有利用,毫无感动?这么一大篇指责黑洞洞地砸下来,商镜白却只顾着笑,可笑里不见丝毫暖意,倒更像是厨子在剥鱼鳞时,在抽开一整只鸡的皮后,才会露出的那种笑。
我的心是铁石做的?楚老三,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不觉得刺耳么?楚慎面无表情道:不觉得。
商镜白冷笑道:哪怕我是个瞎子,我都能看出他有多爱你!即便当初被你像扔一块儿破布那样扔出秦门,他都没能忘了你!他在八煌教都时时刻刻念着你,我只能派他去做一些无关的任务。
而你——你是怎么舍得把这么一个人打成重伤濒死,又恬不知耻地向他投怀送抱!?恬不知耻?投怀送抱?这用词充满了一股酸酿的恶意。
楚慎嗤笑一声,像逼出了真相似的:商镜白,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商镜白道:这样的真心话,人人心里都有,只是他们都不敢问,只有我敢说出来罢了。
楚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嫉妒成狂的样子真是好看,我上马车前本来还有些犹豫,如今真是觉得大开眼界了。
商镜白毫不示弱道:你吃起醋来的模样也可爱地很,我实在是想看看,这一路来你究竟还能说出多少可笑的话。
楚慎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吃醋?我有什么好吃醋?商镜白嘲讽道:因为你知道他护着我,只是出于义气与情谊。
这恰恰是你最爱他的地方。
你若申斥他就是打了自己的脸,你若不申斥就只能吃干醋。
瞧瞧你这可怜的样儿,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这两人吵到兴起时,也不顾着音量高低。
在外头听了半天的楚恪一脸地黑云密布,转头就看向燕择,你确定那是楚慎和商镜白?这牙尖嘴利满口酸气的,真的不是两个小姑娘为了情郎互相扯头花?谁能想到一个以沉稳老练著称的门主,一个以温柔御下厨名的教主,居然会为了同一个男人,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楚慎前些日子还斥责他不懂事,如今这是什么呀?这人数落别人幼稚时这么卖力,自己幼稚起来倒比他猛上一百倍。
燕择竟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们二人都需要发泄一下,有些话对着你我没发说,对着彼此就无所谓了。
不过他内心也是暗暗诧异,他从没见过楚慎对敌人露出这样的姿态,更没见过商镜白这般放肆无礼的时候。
这两人斗得最激烈的时候,都是和和气气表面温存,仿佛几十年的夫妻那样貌合神离,基本的套路还是要有的,如今这是怎么了?为何能撕扯到这般地步?楚恪无奈地看过去:看什么呢?他们还不是因为你?还能是为了谁呢?自然是为了这么一只停在手心里的燕子了。
燕择总算想明白了,也暗暗得意了一回,可他又转念一想,想到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儿。
楚恪一脸严肃地看着燕择:你不觉得你最近对商镜白关心太过了么?燕择道:你也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连镜白自己都说我是为了义气,你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声声镜白,叫得如此亲切而不避讳,连楚恪听了都觉得闹心,更何况是楚慎自己了。
楚恪只能用力拍了拍这人的肩,像是要一巴掌把人拍矮几分似的。
这件事我本不想管,毕竟楚慎是个王八蛋,他不痛快小爷我就痛快。
只是你莫忘了一点,你如今已经不是八煌教的人,也不是秦门的人,你只是楚慎的人。
燕择点了点头,似乎毫无身为蓝颜祸水的自觉。
怎么还是听不明白呢?楚恪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燕择竟也没躲,挨着了踢也不倒下,只一脸困惑地问:你踢老子作甚?楚恪急得跺了跺脚:我还是要提醒你,义气虽好,他对你更好。
你若有一日负了他,我会把商镜白的蛋蛋割下来切成一百块,红烧以后送给你吃,听明白了么?燕择嘴角一搐,倒像凭空被人打了七八十个巴掌,打得脸肿脖子疼。
他做错事为什么要去割商镜白的蛋蛋,你原本就想着割他的蛋蛋吧?这话他倒没敢说出来,不然又是揭破一层窗户纸,大家都不能过下去了。
不过大佬之所以能成为大佬,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有主要因素,楚慎和商镜白前一刻还吵得热火朝天,彼此发泄了一通过后,便也不再废话,低头就开始交待起彼此的情报来。
《银屑经》的去向我本不知,但有人故意透露给我,我才会派燕择去下墓盗书。
那个人是谁?有几成可能是内奸?商镜白眼里掠过一丝幽光:是军师檀秀。
但在他心里,并不愿认为这个人是内奸。
楚慎把这个话题带过:小苏道长说了,那地下洞穴每五年一祭,信徒自愿献上自己的魂魄,邪神就能助他实现一个愿望。
商镜白疑道:这样的话也有人信?一个人的魂魄也能献祭?楚慎接着说:小苏道长推断,这些信徒的魂魄会一直困在地下,不死不灭,不入轮回,只有当外来者进入时,他们才会借机夺舍,再入人世。
商镜白忽然问道:这个小苏道长可靠么?楚慎知道他想问什么,自上而下睨了他一眼:比你这个给李璇川送肉身的人要可靠得多了。
商镜白的口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无奈:你能不能不要总提这个?我看他也不只是为了看热闹。
那是为了什么?自从燕择在墓里出了事,我一直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在一个幽暗深邃的洞穴里,而李璇川似乎一直在我身边,鼓励着我前行,在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他是唯一照亮我的烛火。
就好像……好像他的身上流着我的血,而我的骨肉是他的骨肉……听着怪恶心的,你是想说他或许是你的祖宗?商镜白点了头:我若真是他的后裔,那么他选中我就不奇怪,我能对抗他的幻术也不稀奇了。
这就是你私自跑去看李璇川的原因?你对他有些好感,不忍他就这么魂飞魄散?商镜白道:是有一点这个原因,但我更想看看他的秘术,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
说得如此动人,仿佛这么做真是为了拯救先祖,满足好奇心,而不是把一个妖人收为己用。
楚慎看着商镜白这唉声叹气的模样就想起了那日的光景,既觉这人活该,又惊异世上竟有如此胆大之人,什么样的心思都敢动。
商镜白啊商镜白,你连李璇川这样的人都想收归麾下,真活得不耐烦了吧?商镜白又咳了几声,一阵虚弱苍白爬上了他的脸,这回倒不是装的了。
与楚慎说话尤其费力气,如今说了这许久,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腰间的伤口又开始泛疼了,像一条百八十斤的巨蟒缠在那肉上,一点点地啃食着死肉和坏血。
楚慎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先把衣服给脱了。
商镜白双目一空:你说什么?常年戏弄人的成了被戏弄的,他不太习惯这个转换。
楚慎的面上露出几分冷意:你不脱上衣我如何替你包扎换药?我说了这一路要护着你,难道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