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农村的夜晚是现代人所想象不到的寂静,黑暗像化不开的墨汁一样笼罩着整个世界。
天上有一轮毛月亮,被层层雾霾笼罩着,散发出极淡极淡的光,勉强映出周遭几米的景象。
提起中元节程遥遥本就害怕,冷不丁瞥见树林子里飘出一道白色裙子,吓得惨叫一声。
别怕。
低沉嗓音传入耳中,拥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等程遥遥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跳进了谢昭怀里,被他的气息和结实胳膊稳稳抱着。
有鬼,有鬼!程遥遥把脸藏在谢昭肩膀上只露出眼睛,,颤颤巍巍地看向他身后。
谢昭的胳膊托着她,语气略带无奈: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
是真的!程遥遥双手搂着谢昭的脖子,谢昭的镇定也传染了她,她语气急切地道:是真的,我看到一条白裙子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程遥遥语气里都透出了哭腔,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真是吓坏了。
谢昭拿脸轻轻蹭着她发丝,哄道:是不是看花眼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不要怕。
程遥遥含糊的嗯了一声,仍然紧紧挂在谢昭身上不肯下来。
谢昭一只手还使不上太大力气,略带无奈:我抱着你就没法提东西了。
那就不要篮子了。
程遥遥无理取闹道。
谢昭搂着怀里黏人的娇娇,道:行,羊奶也不要了?程遥遥犹豫了一下,可怜巴巴道:要的。
谢昭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垒,程遥遥赖在他怀里撒了会儿娇,终于肯下地了。
谢昭用受伤的那只手牵着程遥遥,右手提起地上的篮子,两人一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去几步,树林子里又传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树林后头若隐若现。
这一回是谢昭注意到了,猛地停下脚步。
程遥遥站在谢昭身侧,被他肩膀挡住了视线,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谢昭语气镇定地道:没什么。
妹妹,握紧我的手。
程遥遥哇地哭出声: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唔程遥遥的嘴巴被谢昭捂住,无法出声,双手紧紧握住谢昭的手腕,从脚趾头一直麻到了天灵盖。
她从前是不信世界上有鬼的,可是自己都能穿书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程遥遥拍拍谢昭的手腕,示意他放开。
谢昭慢慢松开手,贴在她耳边道:别出声。
程遥遥低声道:你看见什么啦?谢昭没回答,而是低声道:别乱看,我们往前走。
谢昭这讳莫如深的态度惹得程遥遥更紧张了。
程遥遥紧紧抓着谢昭的手,几乎贴在他身上,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黑暗里两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偶尔踩断一根树枝发出的断裂声都能刺激到程遥遥脆弱的神经。
正胡思乱想着,前头又传来另一种声音,隐隐约约,呜呜咽咽,夜风刮过肌肤,程遥遥背上瞬间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哭着道:……你,你听见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别怕。
谢昭将程遥遥护在身后,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怒意:装神弄鬼!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谢昭捡起一块石头朝哭声的来源处砸去,低吼:谁在那儿!啊!哭声戛然而止,响起了一声尖叫。
是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年纪还很小。
云雾恰好散开,月光照亮了小路。
程遥遥从谢昭身后探出头来,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满脸惊恐地看着谢昭,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旧衣服,显得格外瘦弱,一看就是活生生的人。
谢昭道:是你?少女此时又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篮子,瞪着谢三不吭声。
程遥遥站了出来,对那少女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跟她认识吗?后一句话是问谢昭的。
谢昭道:她前阵子坐过拖拉机。
少女看见程遥遥,脸上露出惊艳的神色,虽然还在抽噎,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程遥遥。
程遥遥大大地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哭啊?吓死人了。
少女一听这个,忍着眼泪嗫嚅:我……我要送点地瓜干去大爷家,可是天太黑了,我不敢走……程遥遥道:这么晚一个人去?你大爷家在哪儿啊?少女小声道:在隔壁村。
程遥遥转头看向谢昭,谢昭解释:要穿过前面的树林子,很远。
程遥遥道:那边好黑的!谢昭捏了捏她手掌,程遥遥忙住了口,只见那少女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终于又哭了起来。
程遥遥没想到一句话把人吓哭了,忙回头看向谢昭,谢昭道:你一个人不能走夜路,明天再去吧。
少女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弹。
程遥遥不解道:前面真的很黑,而且……程遥遥把有鬼这句话咽下去,道:女孩子一个人怎么能走夜路啊?你们家人怎么回事。
这句话仿佛戳了少女的伤心事,她抽噎着道:我奶奶要我去的,我不去她就打我,还不给我弟弟妹妹吃饭……程遥遥怒道:这算什么奶奶!听我的,小命要紧,挨顿打算什么,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少女面露难色,对自己奶奶的恐惧显而易见。
她在来路和前路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犹豫着不敢动。
程遥遥不耐烦地拉着谢昭,吓唬她:你不走我们可走啦!少女忙道:我……我跟你们走!少女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程遥遥跟她搭了几句话也没反应。
谢昭带着她们走捷径回到村里,把少女送到巷口才转回谢家。
院子里点着灯,谢奶奶和谢绯都等在院子里,一见他们回来,谢奶奶就迎了上来,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了多少遍,鬼节不要晚上出门,还这么晚!程遥遥满脸无辜,在背后指了指谢昭。
谢昭把篮子放下,取出大罐子检查了一下,还好羊奶没打掉,妹妹要喝的。
才抬头,就被奶奶骂了一顿,还拿柚子枝抽打他:臭小子,让你不听话!谢昭:???程遥遥笑嘻嘻地跟谢绯道:那小羊羔可好玩儿了,我喂它吃了好多番茄。
谢绯羡慕死了:我明天也要去!谢奶奶怒道:都不准去!明天是中元,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特别是遥遥和小绯。
遥遥你也过来,用柚子叶抽抽身上,别沾了什么脏东西!程遥遥苦着脸:我也要打啊?那当然。
谢奶奶一脸严肃,我们小时候整个七月晚上都是不出门的,从外头回来一定要用水盆照一照,免得带了什么脏东西回家。
程遥遥和谢绯都叫起来:奶奶您别说了,怪吓人的!谢奶奶拿柚子叶在程遥遥身上轻轻打了几下:谁让你不听话非要出去!好了,我拿柚子叶煮了水,你让昭哥儿给你打洗澡水去。
谢奶奶和谢绯早都困了,见程遥遥和谢昭平安回来,先回屋睡觉了。
谢昭把羊奶吊进井里保鲜,又去厨房给程遥遥打水 。
浴桶要装七八桶水才满,谢昭来回提了几趟才把浴桶装满,鞋后跟被程遥遥踩掉了好几次。
他没吭声,把浴桶灌满了,最后一桶备用的热水放在一边,才忽然转身,把小尾巴捉住了。
程遥遥小声尖叫:干嘛呀!谢昭面无表情,把她抱起来:黏人精。
程遥遥哼了一声:你是大骗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嗯?谢昭发出一个音节表示疑惑。
程遥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明明是偷偷跟牛棚里的老师们补习了,还跟我打赌,赢了我那么多次,你这是作弊!难怪那么难的题目,没见过的题型谢昭都能解答出来,感情是开挂了。
程遥遥为了证明自己不比谢昭笨,可是认真下了好多功夫学习呢,结果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想到之前输给谢昭的那些赌注,程遥遥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昭理直气壮:你没有说不能请教老师。
程遥遥怒道:你狡辩!谢昭道:没有。
程遥遥生气地推他:你还顶嘴,我不想理你了!行。
谢昭把程遥遥放下来,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程遥遥一下傻了眼:你……谢昭一出去,杂物间里就变得格外安静。
昏暗的灯摇曳不定,墙上悬挂的斗笠蓑衣也像个人影,还有窗户上的影子……谢昭把杂物间的门带上,还没合拢,一只纤细的手就伸了出来揪住他:你站住!昏暗灯光映照着谢昭深邃轮廓,眼眸里隐隐有笑意一闪而过:我就在门口,别怕。
程遥遥哭唧唧道:我不要一个人……不是那个意思!谢昭身上的气息骤然强烈起来,强烈到让程遥遥不好意思,忙解释道:屋子里太黑了,我害怕。
谢昭面无表情地望住她:让我留下,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想什么好事呢!程遥遥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进来再说。
屋子里散发着柚子叶幽淡而清苦的气息,还有蜡烛芯燃烧的气味。
也许是谢昭在,也许是多点了几根蜡烛,此时红烛光暖,程遥遥惬意地泡在水里,发丝海藻般披散下来。
而谢昭,眼睛上蒙着一条丝巾,在脑后系了个结。
程遥遥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绝对什么都看不见。
他此时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上,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悦的气息。
程遥遥趴在桶沿上,跟谢昭叽叽喳喳地说话:小羊蹭得我头发上都是草。
谢昭道:那就不理它。
程遥遥道:可它好可爱,我们能不能把它抱回来养?反正我也要负责给它打草。
谢昭道:不行。
程遥遥哼唧道:我想养个宠物嘛。
谢昭道:你不是养了鸡?……程遥遥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又想起来别的事:明天拿羊奶煮焦糖奶好不好?程遥遥娇滴滴嗓音说个没完,水声拨弄撩起无数遐思。
柚子叶的气味,蜡烛的气味,香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谢昭却能准确地分辨出那一缕幽微的玫瑰香。
谢昭一时间失了神,额上隐隐冒出汗来,唇角紧抿。
程遥遥说了几句话,谢昭都没回答。
她生气地又叫了一声,谢昭才回过神来,道:你再叫,奶奶就听见了。
……哼。
程遥遥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嘛,找点话题聊一下。
谢昭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不无聊,可以想很多事。
想什么?程遥遥问出来时就察觉到不好,谢昭已经开口了。
想你。
程遥遥憋住气直接沉入了水底,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来。
谢昭大流氓!程遥遥憋了一会儿,一只手忽然伸入水里,一把抓住她肩膀拽出水面。
水哗啦一下溅起老高,程遥遥冒出水面,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你干嘛啊……谢昭拍着她后背,急促道:你没事吧?程遥遥简直气炸了:你什么时候把丝巾摘了的?谢昭脸色露出一丝窘迫:我忽然听不见你的声音,喊了你几声也没回答我,还以为你……程遥遥捧起水冲他脸上泼去:我没淹死!没见过人家泡澡啊?我经常这么干的,能潜几分钟呢!谢昭脸上的焦急还没淡去,眼神忽然一变,炙热地盯住了她。
……妹妹,睡着了?谢昭轻轻问了一声。
怀里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软绵绵搂着他脖子,发丝蹭在他脸颊上有点痒。
谢昭仍然慢慢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把人送回床边,轻轻放进被子里。
程遥遥乍离了谢昭温暖怀抱,躺在冰凉席子上顿时哼唧了一声,翻身就抱住了柔软被子。
谢昭把小竹枕塞在她后颈,轻轻拉开被子给她盖上。
程遥遥蹭了蹭光滑的小竹枕,满意了,又沉入了梦乡。
谢昭目不转睛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自从上回这样哄过她,程遥遥就多了个新毛病,要谢昭抱着转悠才肯睡。
恃宠而骄。
谢昭轻轻顺着她发丝,他乐意哄着她,养出她更多的坏毛病,直到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破四旧很多年了,乡村不敢明言迷信,可对于中元节仍然诸多忌讳。
一早起来,谢奶奶就在房间里摆了三杯酒,三个饭团,权当祭拜祖先。
程遥遥揉着眼睛去捡鸡蛋,发现今天的鸡蛋少了两个,叫起来:谢昭,我鸡蛋没了两个!在劈柴的谢昭把斧子往木桩上一磕立住了,走过来看:怎么少了?平时都有八个的,今天只有六个了。
程遥遥把兜在衣摆的鸡蛋给谢昭看,是不是被黄鼠狼偷吃了?谢昭道:不会,墙角的洞都补上了。
是不是你数错了?平时每天都能捡八个的!一只鸡生两个嘛,怎么会少了两个?程遥遥不死心地又数了一遍。
这些鸡都是用灵泉水和知了猴喂的,每天都能生两个蛋,这些日子一直如此。
谢奶奶也道:不可能!黄大仙都答应我不再来了!上次有只黄鼠狼打洞进来偷鸡,还没偷成就被谢昭发现了。
不过奶奶不让打黄鼠狼,还拿了两个鸡蛋放在门口,好一阵叨咕,说自己家不容易,让黄大仙以后别来自己家偷鸡了。
打那儿以后黄鼠狼的确没有来过了。
程遥遥对此表示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因为谢昭把洞封上了吗?谢奶奶点了点鸡蛋,又把几只母鸡抓起来一只只仔细看过,最后抓住一只芦花鸡道:是这只鸡不生蛋了。
反正今儿过节,干脆杀了炖汤。
程遥遥三人对此表示热烈赞同。
反正加上别人送的一只鸡,家里总共有四只鸡了,杀了一只也省得大队来人割尾巴。
程遥遥和谢绯热烈讨论起这只鸡的吃法来,谢昭也夸了一句红烧鸡肉的美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程遥遥好奇心最重,跑到门口去看,隔壁银桂婶子正着急忙慌地要出去呢。
程遥遥问:婶子,什么事儿啊?银桂婶子围裙都来不及摘,急匆匆跟着人往村口方向跑:昨儿有人钻小树林被抓了,村口正审破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