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听你的话

2025-03-26 19:13:38

那一张床的样式很老,床沿泛着一层沉郁油润的光,摸上去能感受到年轮的触感。

程遥遥心口一颤,指尖细细摸过去,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只是年深月久,外表色泽暗沉,看起来如普通的杂木一般,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沉淀才能有如今的成色。

程遥遥父亲曾经在拍卖会上买回不大的一块,就花了五十万。

这么大一张床,放在后世不知能卖出多少价格。

程遥遥心脏砰砰直跳,想来是那些抄家的人不知道这床的真正价值,否则早就搬走了。

姐姐,你嫌这张床不好看吗?这本来是哥哥睡的。

谢绯有些担心地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回过神来:没有,这床看着挺结实的。

你说这床本来是你哥哥的?这房间不会也是……嗯。

谢绯承认了:这本来是哥哥的房间,这间房间最宽敞的,光线也最好。

你别担心,昨天哥哥连夜收拾了一晚上,都弄的干干净净的。

你瞧,房顶上的蜘蛛网都擦干净了呢。

谢三点灯熬油地收拾房间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程遥遥扑哧一笑。

谢绯脸颊红扑扑地看着她:姐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小嘴真甜。

程遥遥轻笑,伸手捏了捏谢绯的小脸蛋,心里补充道:你哥的嘴有你一半甜就好了。

谢三的手真的很巧,用白苇草编制的凉席柔软细密,摸上去冰冰凉凉。

谢绯解释道:哥哥说竹席太硬,怕又割伤你。

这白苇草又软又舒服,夏天睡不出汗的。

程遥遥有一床粉底白花的小被褥,先铺在床板上,再垫上一层凉席,粉色小被子和小竹子摆在床上,与质朴而充满男人气息的大床十分不相称,又有种异样的和谐。

程遥遥的藤编小箱子就放在一旁的地上。

谢绯紧张地补充道:我们家的家具太少了。

哥哥说等他忙完,就找木头帮你打两口箱子和衣柜。

谢绯一边说手指一边紧紧地绞在一起,程遥遥注意到她在感到自卑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习惯性的小动作,心里不由得一软:没关系,这间房间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程遥遥左右一看,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陶罐,里头用清水养了一把粉色的海棠花。

程遥遥眼前一亮,故意夸奖道:这花好漂亮,是你哥哥弄的?谢绯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激动得红扑扑的:是我。

我们家门口有好大一片海棠花,都是我在浇水。

你真有心,这花插的很别致,配色也漂亮。

程遥遥夸奖谢绯,听说你还会裁衣裳,针线活很好是不是?谢绯这下惊讶得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程遥遥心下暗道不好,说漏嘴了。

这是原书里面写到的,目前还没发生呢。

好在谢绯给她找好了借口:是哥哥告诉你的吗?哥哥今天穿的褂子也是我做的呢。

不过奶奶还说我做的不好,针脚还是不够细。

程遥遥暗暗啧舌。

这小白莲花太单纯太可爱了。

谢绯又帮着程遥遥把带来的行李一一拿出来摆在房间里。

热水壶,茶杯,饭盒餐具。

牙杯,牙刷,肥皂……光是搪瓷脸盆就有两个,一个洗脸,一个洗脚。

毛巾也有几条,分别是洗脸,擦手,洗澡和擦脚的,挂了一架子。

香皂和肥皂也得分开。

还好谢三特地为她打了一个架子,否则这些杂物真没地方摆。

谢绯看得咋舌,这样好的搪瓷脸盆在供销社一个要卖2块5,没有票根本买不着,他们家自己用的都是哥哥箍的木盆呢。

等到程遥遥打开藤编小箱子,把衣服和鞋子一拿出来整理时,谢绯才真正惊掉了下巴。

程遥遥光是小皮鞋就有三双,更别提那些琳琅满目的衣裳了。

谢绯从前一直很羡慕村支书家和林大富家的小女儿,她们穿的都是城里时兴的的确良衣服,林大富的小女儿甚至有一条连衣裙!可那些衣服跟程遥遥的比起来,就成了一堆破布了。

那些上好的料子流光溢彩,摸上去又轻又柔,放在阳光底下颜色鲜亮得像从天空上裁下来的。

衣领袖子和下摆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样巧思,繁复的蕾丝,珍珠或水晶的扣子,抑或是一圈十分洋气的机器滚边。

从未出过门的乡下小女孩谢绯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冲她招着手。

程遥遥知道原书里的谢绯对做衣服和设计十分有天赋和热情,也不打搅她,由着她痴痴地盯着那些衣服看。

等程遥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转头瞧见谢绯把这些漂亮的衣服摊了满床,都不敢上手去摸,只是托着下巴着迷的看。

程遥遥好笑道:要不要试试?什么?谢绯如梦初醒,茫然的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道:喜欢的话可以穿上试试看。

我?我吗?!谢绯激动得脸颊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不不,这些衣服这么漂亮,一定很贵,我会弄坏的!程遥遥捡起一件天蓝色连衣裙在谢绯身上比划了下,大方道:怕什么。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谢绯呼吸都屏住了,小鹿般的眼眸闪闪发亮。

这一刻,程遥遥在她眼里简直发着光,这么漂亮的裙子,程遥遥居然要送给自己!谢绯激动了半天,却仍然坚定地拒绝了。

只是小心地道:姐姐,这条裙子可以借给我一下吗?我想描个样子,自己做。

小姑娘捧着裙子爱不释手,却仍然拒绝了程遥遥的赠予,而是提出要描个样子,自己做。

程遥遥这一瞬间忽然很佩服谢奶奶。

她究竟是怎么把谢三和谢绯教得这么好的?谢奶奶此时坐在西屋里,这里同样简陋,只有一铺床,一个老式柜子和靠墙摆放的箱子,箱子充作桌面,摆着一篮子针线活儿。

谢奶奶盘腿坐在床边,对谢三道:跪下!谢三屈膝,直直跪在青砖地上,膝盖与青砖碰撞发出闷响,听得谢奶奶眉头一跳。

谢奶奶又心疼又气恼,狠狠一拍床沿:你不必做出这个倔样子!趁着时间还早去找领导说说,把这位程知青送走!不可能。

谢三毫不犹豫,狭长眼眸抬起与谢奶奶对视。

谢奶奶从他眼里看见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这个孙子已经二十岁了,从当初抱在怀里软绵绵的婴儿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眼看着又要走到他父亲的老路上去。

谢奶奶悲从中来,突然感到一阵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她长叹一声,用自己曾经最不屑的倚老卖老的语气对谢三道:你是要气死你奶奶吗?奶奶。

谢三语气略带急促,你昨夜明明答应……不错,我昨天是答应你了!谢奶奶怒道,可你没说她长成这副模样!谢奶奶足不出户,却也闻得程遥遥观音的大名。

这样穷乡僻壤能出什么样的美人?要说美,谢奶奶当年自己就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谢三的母亲更是艳冠临安城,裹了小脚一字不识的闺女,教谢三父亲一个留过洋的新派人物一见倾心,不顾她家还有个吸大烟的败家哥哥,抛掷了大半家产,十里红妆地将人抬回家来。

可今日程遥遥一进门,谢奶奶才知道什么叫绝色。

这样的美人儿,只合呆在温柔富贵乡娇养着,放在如今的谢家却是惹祸的根苗。

谢三抬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她不能去别家。

谢奶奶怒道:你……她长成这副模样,岂是咱们家养得住的?谢三挺直了脊背:我会挣钱,我会养着她!你!谢奶奶惊怒地站起身来,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冲着谢三的脸抽下去,啪地一声毫不留情。

谢三被抽的偏过头去,唇角抿成一线,倔强地又回过头来。

谢奶奶颤抖着:昭哥儿,你莫打那种主意……咱们一家日子虽然贫苦些,可好歹是平平安安!奶奶年纪大了,只要看着你和小绯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奶奶什么都不图!谢三眼里交织着痛苦和内疚的神色:奶奶,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我只要她一个。

祸水,她就是个祸水!谢奶奶喃喃着,对谢三厉声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谢三挺直了脊背,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谢绯小声道:哥哥,奶奶在做饭,你先起来吧。

你别管。

谢三头也没回,顿了顿又加一句,别让她知道。

还瞒着我呀?娇滴滴嗓音透着怒气,谢三猛回过头,却见程遥遥已经走进屋子。

谢绯早跑不见了。

谢三透出一点无措,和被她瞧见自己此时模样的狼狈:你出去!你起来!程遥遥气呼呼地拉他,地上这么凉这么硬,你膝盖不疼啊?谢三这么沉的一个大个子,程遥遥拉不动他,气得用脚尖轻轻踢他一下:你不听我的话!程遥遥转身就要出去,想找谢奶奶理论,手却被拉住了。

谢三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听话。

谢三抬手轻轻搂住他,将脸轻轻埋在她柔软纤细的腰上:瑶瑶,你安心住下,我会护着你的。

……程遥遥心里的那点儿气,就像大太阳底下的一滴水珠,瞬间蒸发不见了。

她轻轻把手放在谢三的脑袋上,谢三的头发浓密乌黑,后脖颈上的发茬摸上去有些扎手,她像在摸一只驯服的大狗,悄声道:反正你奶奶在做饭,你偷偷起来她也看不见的。

奶奶生我的气,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许是在奶奶房间里,谢三双手规规矩矩松开了程遥遥,你出去吧。

程遥遥真是没脾气了,也半跪下来:你不起来我也不起来了。

谢三一把将她拖进怀里,让程遥遥双膝跪在自己的大腿上:听话,我打小跪习惯了。

程遥遥瞬间睁大了眼睛:你奶奶总体罚你呀?谢三摇头:没有。

很小的时候我总淘气,父亲会罚我跪祠堂。

提起童年的事,谢三唇边泛起一丝柔软意味。

程遥遥换了个舒服姿势坐在谢三怀里,听得有些神往,看着谢三冷肃的脸笑起来:看你现在闷葫芦的样子,原来小时候这么淘气?谢三说道:那时候总是奶奶替我求情,提前把我接出来。

奶奶很疼我,是我惹她生气了。

程遥遥担心地道:都是我害的……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奶奶会喜欢你的。

谢三轻轻撩起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她精致的脸,笃定道: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而后又道:快出去吧,叫奶奶看见不好。

程遥遥从西屋里走出来时,恍恍惚惚地捂住了发烫的耳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谢三套路了。

午饭是谢奶奶做的。

一盆黑乎乎的野菜团子,里头有两个杂合面窝头,菜是一碟子拌桔梗,一盘炒西葫芦,还有一碟辣椒糊糊。

另外有一海碗咸菜汤。

程遥遥向来不知道怯场为何物的,面对谢三的奶奶却有些紧张,谢绯拉她坐下来,要她先吃饭也不肯,一定要等谢奶奶上桌才肯动筷子。

谢绯拿了个杂和面窝头给程遥遥,程遥遥却抢先拿了个野菜团子咬一口,笑道:我早上吃了一碗面条呢,吃这个就够了。

你跟奶奶吃吧。

谢绯不肯,转手递给谢奶奶。

谢奶奶是个老派人,心里再不肯要孙子跟程遥遥纠缠,面上却也不肯给人难堪的,语气和蔼道:你是客人,这点儿东西,实在招待不周。

程遥遥甜甜道:没有的事,这些小菜滋味很好。

桌上三盘菜,按甜水村的规格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那盘西葫芦因为没有油下锅,不过是用水熘熟了再加点儿盐和蒜,味道的确算不上好。

辣椒糊糊却令程遥遥睁大了眼睛。

青椒加盐细细捣成泥,尝起来鲜甜里带一点点辣,滋味格外不同。

拌桔梗则是正宗的朝鲜族风味,嚼起来脆辣微甜,要是能多放点糖一定会更好吃。

野菜团子真的啃不动,程遥遥小口小口地嚼,白嫩腮帮子轻轻鼓动,咽下,吃菜喝汤,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坐在这样简陋空荡的厨房里,屋顶漏下的阳光落在她脸上,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谢绯看得呆了,吃相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来,偷偷模仿着程遥遥的一举一动。

谢奶奶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叹息。

怪不得自家孙子为她失魂落魄,要是在从前,谢奶奶怎会不愿意成全心爱的孙子。

可如今,越是看着程遥遥的脸,谢奶奶便越发感到深深的担忧。

午饭后,程遥遥还想帮忙收拾碗筷。

谢奶奶出去了,谢绯便立刻抢过程遥遥手里的碗筷,挤眼道:我来就好了。

哥哥看见你干活,会骂我的。

他才不会呢。

程遥遥抢不过谢绯,靠在灶台边摆弄辫梢,嘟嘴道:我第一天跟他下田干活儿,他就要我去洒豆子,我一个人干了好久。

真的呀?谢绯瞪大了眼睛,我哥哥这么坏?程遥遥用力点头,心想你哥更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呢。

她环顾着谢家的厨房,谢家厨房很大很大,打了三眼的灶台,灶台旁摆着一摞柴火和一些引火用的松枝。

靠窗边摆了一张长桌。

放在过去,这长桌是给下人在厨房吃饭用的,现在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谢家的厨房收拾得挺干净,一点灰尘都看不见。

程遥遥夸道:你们家厨房可真干净。

谢绯抿嘴笑:奶奶以前跟着一个朝鲜姨娘长大的,家里一定要收拾得特别干净才行。

程遥遥立刻道:怪不得那拌桔梗味道这么正宗,那辣椒糊糊也是朝鲜小菜吗?谢绯道:那个不是。

是我们村的传统菜,夏天吃不下饭就做这个,我哥哥可爱吃了。

程遥遥眼波一动:那个怎么做?碗筷都没有沾油水,用水洗一洗就干净了。

谢绯把碗筷都摆进柜子里,一边笑道:做法很简单的,傍晚我做的时候教你。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也没有很想学,随口一说罢了。

两人走出厨房,准备去午睡,却见谢三从谢奶奶屋子里出来了,走路时膝盖有些僵硬。

程遥遥跟他对视一眼,谢绯跑过去:哥哥!我给你留着饭呢,在柜子里!嗯。

谢三点点头,眼睛仍是看着程遥遥,我出门领粮食,回来再吃。

谢三说的粮食,是程遥遥的口粮和接纳知青的奖励。

谢绯知道她哥的脾气,只好不说话了。

程遥遥扁了下嘴:领粮食又不急。

你就不能先吃饭?然后谢绯就看见她哥,忽然转头,一声不吭走进厨房去了。

……谢绯拉着程遥遥,小声地道,姐姐,我哥真听你的话!程遥遥挑了挑眉:他平时很不听话吗?谢绯倒抽了一口气,听到程遥遥用不听话来形容自己哥哥,都感到了一阵崇拜。

谢三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其实很好,可是他性子沉默冷淡,素来说一不二,奶奶都对他这个倔脾气没法子。

程遥遥一句话,却能叫他乖乖听从,实在让谢绯十分钦佩。

柜子里只剩下两个杂合面窝头,谢三就着辣椒糊糊和一碗咸菜汤吃了,把碗筷冲洗干净便走出来,提起一个口袋道:我出去了。

程遥遥跟谢绯坐在门槛上,头对头嘀嘀咕咕说笑着,程遥遥侧着鲜艳明媚的脸,那点泪痣晃着谢三的眼,斜斜睨过来:你走呀。

谢三窘了一瞬,砖头出去了,耳根隐隐发着烫。

当着小绯的面呢,真是太爱撒娇了。

十二点的打谷场上,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了。

会计坐在树荫下,旁边堆着好几袋粮食。

谢三走过去,道:领粮食。

领程遥遥的?会计拿起笔,在程遥遥的名字上勾了一道,两百五十斤,要细粮的话可以折,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粗面。

谢三略一沉吟,便道:折。

会计挺惊讶地扫了一眼谢三,粗细粮四比一的折扣,其他人听了肯定不乐意,就算能算得过来,也得好一会儿才能想通关窍,谢三这小子半点没迟疑就同意了。

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粗粮装入谢三带来的布口袋里,扎好口子。

另外有几户人家来领粮食,会计让谢三帮着搭把手,谢三也不推辞,在一旁帮忙。

来的多是村民,知青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指望他们干活儿。

只有刘敏霞跟来了。

刘敏霞住在林贵家里,林贵来扛粮食,她也要跟着,让林贵心里挺不乐意——别的知青都没跟来,就她跟来了,这不是防着自己吗?!当他们家稀罕她这点儿粮食似的!另一家来扛粮食的却是女人,张爱花和她婆婆林王氏,一个看着精干泼辣的小老太太。

会计一看见他,就冲谢三小声道:粗粮冒点儿尖,这林武兴家的女人难缠!林王氏插着腰,开口就道:我来领我家的粮食!两百五十斤,一点不能少!会计翻个白眼。

谢三沉默不语,道:口袋。

啥口袋?!林王氏指着其他人道,他们不都有口袋吗?林贵翻个白眼:这都是我们从自己家拿来的!咋,你大儿子才给你家盖了那么好的青砖瓦房,你连个破布口袋都要从生产队拿?林王氏眼皮一番,指着林贵尖声道 :咋?眼红我大儿子在城里捧着金饭碗?那青砖瓦房再好也是拿我家钱盖的,轮不着你说三道四!穷得当裤子的泥腿子,活该你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她一通突突,把林贵说得脸都青了,又转向谢三:谢三儿!快给我装粮食!谢三眼皮也没抬,冷冷道:拿麻袋来。

你个狗……林王氏习惯性地就要开骂,忽然对上谢三的眼,又沉又黑又冷,林王氏背脊里嗖地冒出一股凉气儿,忽然就闭了嘴。

林王氏转头骂儿媳妇儿:死愣在那儿干啥!还不把布口袋拿出来!张爱花咧了咧嘴,把掖着的布口袋拿出来,还道:早说别人都拿布口袋来了,你非说要从生产队拿……两百五十斤粗粮倒入口袋,林王氏浑浊的眼睛亮得跟蛇一样,死死盯着秤杆:还平着呢,多放点儿,多放点儿!最后秤杆终于翘得高高的,她才满意地把口袋紧紧扎死,叫上儿媳妇儿:赶紧的,趁那女知青没回来,把这粮食藏西屋里去……婆媳俩一个拖一个推,大老远地还听见她们气喘吁吁的商量声。

会计在一旁嘀咕:那小程知青算是掉狼窝里了。

谢三皱了下眉,那不是程遥遥的妹妹吗?粮食终于分完了,谢三提起剩下的那一袋扛上肩膀,大步回家去了。

程遥遥在家里等他,这个认知让谢三回家的脚步急切了几分。

回到家,谢三把粮食放进屋里,走到院子里舀水喝了一瓢,又洗了把脸,才觉得凉快了些。

屋子里悄然无声,奶奶和小绯一向有歇晌的习惯,家里每到这时安静得仿佛时光停滞了。

谢三静静站在东屋的房门口,程遥遥睡在里头,这种感觉令他胸口涌动着一股陌生的绵软之意。

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他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