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嗤地笑出声,还汝窑瓷?当她三岁小孩儿呢。
程遥遥拿起那线装书翻了翻,纸质是刻意做旧的,粗糙得很。
便冲谢昭道: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前面那个摊子看看。
谢昭伸手翻检那堆杂玉:给你买一个戴。
这些?程遥遥有些看不上,但看谢昭认真挑选的模样又忍住了,凑过去看谢昭挑了什么。
谢昭捡出两个绿汪汪的平安扣,一看就是玻璃,还道:给你和小绯一人一个。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程遥遥忍住唇角抽搐,问老头儿道:多少钱一个?老头儿眯着眼,慢慢伸出一个巴掌。
程遥遥道:我打小在这一片长大的,两块钱三个,爱卖不卖!老头儿嘶了一声:你这价砍得也忒狠!程遥遥催促谢昭:再挑一个。
谢昭就又拿了一个方型的玉扣子。
程遥遥还指着那个螺钿盒子:这个搭给我呀!行行行。
老头儿一副肉疼模样,收钱的速度倒是飞快,把谢昭递来的两块钱抄进口袋里,眼角皱纹都透出了喜色。
程遥遥捧着那个巴掌大的螺钿盒子,跟谢昭肩并肩地往前走。
回头看了眼,那老头儿正收摊子呢。
她用胳膊肘顶顶谢昭,示意他看:那老头儿摆的老虎摊,咬了你这个傻子一口,急着买小酒回家庆祝呢。
谢昭深邃眼眸看了她一眼,无辜得很。
程遥遥登时心生怜爱,原谅了他的直男审美。
两人离开黑市,去了红房子。
点完菜后,程遥遥把螺钿盒子捧出来,得意地笑道:那老头儿卖假古董骗人,自己也走了宝。
这个螺钿盒子倒真是古董,明代的东西,你看,这里头有暗格和表记呢。
程遥遥在盒子底部轻轻一按,弹出一个小夹层来,是过去大户人家主妇藏银票和贵重契约用的,还刻着工匠的姓氏和年份。
谢昭脸色有些古怪。
程遥遥道:怎么啦?谢昭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摊子上买的三个小玩意儿。
两个平安扣颜色浓绿,显而易见的西贝货。
另一枚玉扣纹路里沾了些泥土,却让程遥遥眼前一亮。
她拿到手上,那玉质触手生温,仔细一看纹路,程遥遥惊讶道:这是……古时腰带多为皮革,两端以带钩子衔接。
平民用丝绦,达官贵族多用金银、美玉和宝石。
从唐朝起,朝廷规定只有一品大员才可使用玉带,后世限制虽然放宽,玉带仍然是官员的专属品。
这一枚玉扣雕刻吉纹,两端镂空以便衔接,纹理间的泥污也难掩通透质地,显然是一枚官员吉服上的带扣。
程遥遥把玩着这枚玉扣,冲谢昭道:你怎么也懂这个?谢昭眉心一拧,淡道:我爷爷喜欢收藏,我小时候见过一些。
没想到又触到谢昭的痛处,程遥遥忙转移话题,笑道:那老头儿有一盒子玉扣呢,我们待会儿再去捡点漏!程遥遥一副狡黠模样,谢昭无奈道:他那摊子上真假混杂,你不怕上当?程遥遥道:有你在嘛。
刚才你怎么不多挑几个?谢昭一笑:让他赚点酒钱吧。
见谢昭终于露出笑意,程遥遥快活起来:别担心那老头儿。
他摆的是老虎摊,专门坑人的。
那种玉扣子他一块钱就能进一大盒子,不知道坑了多少冤大头。
不光是那老头儿,自由市场上的古董摊子都是真假混卖。
这年头普通人对古董珍玩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也有趁机来捡漏的。
这种买卖全凭眼力,上当了不能喊冤,走宝了也自认倒霉。
谢昭含笑道:这玉扣普通,以后给你收些更好看的。
好。
程遥遥把玉扣放进螺钿盒子里,煞有介事道:这是我的私房钱。
谢昭表忠心:我的都是你的。
程遥遥十分感动:我的还是我的!两人说话间,服务生把菜品一一送上。
芥末牛排,奶油焗蛤蜊,热腾腾罗宋汤,土豆色拉,两杯红酒。
一道道菜品香气扑鼻,摆盘也甚是讲究。
服务生彬彬有礼道:两位请慢用。
谢昭见桌上并无主食,只有面前一盘牛排。
也无餐具,只有一幅刀叉和叠好的帕子,不由得肩膀微僵,并不动弹。
对面的程遥遥抖开餐巾,铺在膝盖上,又双手分别拿起银质刀叉。
程遥遥速度很慢,谢昭看在眼中,依样画葫芦地拿起刀叉。
他手劲儿大,一刀下去直切到瓷盘上,发出吱地一声。
谢昭忙停住动作,只觉得周遭人都向自己投来视线。
轻一点。
程遥遥笑道,这牛排很嫩,不用费力气就能割开。
程遥遥一边说,一边切割牛排示范给谢昭看。
那牛排极嫩,一刀子割下去冒出血水来。
谢昭神色严肃,叉起那块牛肉观察,饱满好看的菱唇动了动,愣是没张开嘴。
程遥遥被他可爱模样逗得肩膀颤抖,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牛排是七分熟的,不想吃生的就叫服务生拿去再加工一下?谢昭闻言看向程遥遥。
程遥遥将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咀嚼,姿态优雅而娴熟,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他道:不用。
谢昭将牛肉送入口中,皱眉咬下,鲜美肉汁在口中迸溅开来,肉质嫩而不柴,却是刷新了他对牛肉的认知。
见谢昭眉眼亮起,是很喜欢这牛排的样子。
程遥遥把切好的一盘子牛排换到谢昭面前,笑道:好吃吧?海派西餐是按着上海人口味改良过的,不会太难适应。
盘子里的牛排被切割成均匀的形状,谢昭握着刀叉的掌心滚烫起来。
程遥遥向他举起高脚杯,眼里荡漾着罕见的温柔:干杯。
谢昭搁下刀叉,学着程遥遥的手势举起杯子。
两只杯子轻轻一碰,水晶高脚杯里鲜红酒液微光荡漾,谢昭一饮而尽。
葡萄酒入口甘甜,对他而言白水一般。
谢昭搁下空杯,却见程遥遥只是微微抿了一口,杯中酒仍有大半。
谢昭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外人看不出的,不动声色的拘谨窘迫来。
程遥遥脸颊泛起桃花色,招手叫来服务生再倒一杯酒,体贴地道:没关系呀,这酒不醉人。
西餐的餐具样式繁琐,程遥遥一样一样地教谢昭用,罕见的耐心和温柔,就像谢昭当初教她如何播种种豆一样。
谢昭学得很快,刀叉勺子的用法一一都记在了心里,只是看着程遥遥认真专注地教自己如何使用餐具的模样,又故意用错了。
程遥遥护犊子地道:西餐规矩唬人罢了,自己高兴的话,用筷子也可以吃!谢昭低笑出声,英俊冷漠的脸如同春风拂过,叫程遥遥一时看呆了。
两人头对着头,眼里都只有彼此,一时间浓情缱绻。
却不知窗边何时多了一桌子人,正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这一桌都是穿着军大衣或将校呢的纨绔,还有两三个漂亮姑娘,桌上的菜品摆得满满当当,还开了一瓶红酒。
一人道:那不是程遥遥吗?她对面那男的是谁?她男朋友?不可能!那男的连西餐都不会吃,土包子一个,怎么可能是程遥遥的男朋友?谢昭英俊挺拔,穿戴也好,可这群子弟天生就有一种嗅觉,看得出谢昭跟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那是她在乡下的男朋友。
一个女的突然插嘴。
徐南方冷了脸:你怎么知道?这女的正是刘悦。
她被荣导赶出剧组后,又辗转傍上了上海圈子里的一个二代。
带她来的那人忙呵斥道:胡说什么!这程遥遥可是南方看上的人。
徐南方是这个圈子里的领头,家世好,长得也好。
刘悦听到这话就是一阵不甘,忙道:真的。
我认识程遥遥,我们当初一起在剧组拍戏。
程遥遥亲口对我们说的,这是她对象。
徐南方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程遥遥也去拍电影了?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程遥遥长得那么漂亮,她演的肯定是主角吧?刘悦本是想败坏程遥遥的名声,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
在徐南方一群人的追问下,只好道:是女一号。
那时候她对象就来剧组看她了。
恰好这时,程遥遥忽然伸手擦了擦谢昭脸上的一点酱汁,两人亲昵的情状一览无余。
一个男青年不由得酸道:原来有男朋友了,怪不得最近都不跟在沈晏后边跑了。
南方,你昨儿不是还对他有兴趣吗?看来你晚了一步啊。
刘悦见徐南方一贯痞笑都消失了,脸色恻恻,加把火道:她男朋友是乡下的,程遥遥插队时候认识的。
听说两人在乡下就已经谈恋爱了,感情很好呢。
她男朋友来剧组的时候,两人还常常一起出去约会,到天黑才回来。
刘悦这话隐隐暗示程遥遥不规矩。
可这帮小伙子都是看着程遥遥和沈晏一路过来的。
原主虽然跋扈傲慢,可在规矩方面却是无可指摘。
倒是那程诺诺不规矩,跟沈晏那点子风流韵事整个圈子都传开了。
听完刘悦的话,徐南方歪了歪唇角,却是被激起了斗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去查查。
徐南方一句话,自然有人应下: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查得一清二楚!那边程遥遥和谢昭已经吃完,起身离开了。
徐南方盯着程遥遥的背影,磨着牙。
旁人道:南方,跟个乡下土包子置什么气。
来,喝酒喝酒!徐南方端起酒仰脖一饮而尽。
一道带笑嗓音响起:徐公子,喝闷酒?哟,陆哥来了!众人纷纷拉椅子起身,跟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徐南方也丢下杯子,搭住那人的肩膀:你怎么才来。
等你大半天了!来人身材高大,与徐南方不相上下。
他随随便便把将校呢大衣搭在椅背上,笑意温煦随和,众人却没有一个敢轻慢的。
陆青棠端起酒杯,含笑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徐南方和程遥遥的事:徐公子哪里是被漂亮姑娘迷住,不甘心跌了份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