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金瓜子

2025-03-26 19:13:43

霞光里,程遥遥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近,缎面旗袍下摆流动光泽,从几十年前纸醉金迷的旧梦里走来。

她今天的妆偏于浓艳,刘海烫得弯弯的,樱桃唇抹得鲜红,只有一双眉眼含嗔带怒。

还是昨天她趴在怀里哭着说不分手的模样比较乖。

程遥遥在离谢昭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了,抱着手臂。

谢昭眼底含了一丝笑:妹妹。

程遥遥裹紧了外套来获得勇气,凶凶地道:干什么?谢昭略带诧异,又叫了一声:妹妹,过来。

程遥遥警惕地扭开脸,露出发红的耳根,还嘴硬:你叫我过去我就要过去吗?你当我是犟犟呀?你休想再命令我!我们……我们都分手了!她看不到谢昭的表情,可落在脸侧的视线骤然强烈起来,好像要在她脸上烙出两个洞似的。

程遥遥掌心冒汗,还是不肯低头。

昨天晚上回去她想了一夜,谢昭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明明他也没反对分手的,为什么还强迫她这样,又强迫她那样,还耍她!程遥遥浑身紧绷地等了很久,谢昭却没有发难。

谢昭的嗓音仍然平静,细听起来又有一点宠:我今晚的火车。

程遥遥心里一软,哼了声,嘴硬道:关我什么事!我们都分手了。

提起分手两个字,程遥遥的嘴又扁了扁。

谢昭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忍着捏捏她小脸的冲动,道:分手就不能送送我了?淡淡又加了一句:又撅嘴,别人在看你。

!!!程遥遥气冲冲率先往大门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大门口外的围墙边。

这儿安静无人,隔绝了那些八卦的视线。

只是一旦只剩两人独处,淡淡的尴尬诡异气息就浮现出来。

毕竟两人是说了分手的……程遥遥盯着自己的脚尖,气哼哼道:我今晚要拍戏,没办法送你去火车站的。

你自己带好东西,买点吃的上火车。

程遥遥别别扭扭的嘱咐让谢昭唇角扬起,气氛也随之松弛:我知道。

谢昭从口袋拿出一把东西,道:手伸出来。

你想干嘛?!程遥遥想也不想就把手藏到背后。

两人一起复习的时候,程遥遥挨过手板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谢昭默默无语地看她,摊开自己的大手,一小把金灿灿的东西闪了闪。

金瓜子!程遥遥竖起眉毛,哪儿来的?你还是去倒黄金了?没有。

谢昭把手往前递了递,金条太打眼,这个给你玩。

程遥遥跺脚道:你还说没有,这些金瓜子是哪里来的?谢昭淡淡挑眉。

今天谢昭找到董大军的住处时,黄六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一包金条,这可是董大军所有的家底了,就这么让黄六弄丢了!董大军发狠要黄六的命。

当谢昭把那包金条扔在桌上时,对黄六而言不亚于天神下凡,其他人也都被震了。

这可是金条!款子已经结了,谁会相信谢昭拿着一包金条,还会回来?黄六激动得痛哭流涕,董大军当场就抽了三根金条要送给谢昭,还说认了他这个兄弟,要跟他好好做一单大生意!还发誓等断指儿从局里出来了,一定再断他两根手指给谢昭赔罪!谢昭一概拒绝,只收了几颗金瓜子,算是给董大军面子。

想到程遥遥昨天偷偷踩金条的举动,也许她会喜欢。

不是倒卖来的。

不要我扔了。

那些金瓜子打得惟妙惟肖,闪闪发光,看得人心生喜悦。

不要白不要!程遥遥拿出贴身的小荷包,把金瓜子一颗颗拈起来放进小荷包里,又多了一笔私房钱。

她纤细手指蹭过粗糙掌心时泛起轻微电流,一点阳气迅速钻入体内。

程遥遥不稀罕。

昨天接吻时谢昭的舌头磕破了,她现在阳气充沛得很。

等拿起最后一颗金瓜子时,程遥遥忽然问:你昨天说……说要攒够做生意的本钱,要多少钱才够?谢昭注意力都落在掌心那酥酥痒痒的触感上,随口道:一万吧。

一万……程遥遥算开了小帐。

一瓶菌子酱净利润五块钱,她要卖两千瓶菌子酱才能赚到一万块。

可她忙活了一个夏秋,才赚到八百多块……程遥遥拨弄着那颗金瓜子,指尖无意识地在谢昭掌心划来划去。

谢昭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握住她指尖:你故意的?啊?程遥遥回过神,谢昭正眼睛发红地盯着她看。

程遥遥立刻生气地要抽回手:你干嘛瞪我!谢昭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恢复了温和口吻:我走了以后,你要乖乖待在剧组把戏拍完,不要惹事。

程遥遥眼圈忍不住又有点儿红,她一把将手指抽回来,掩饰地嚷嚷:等我回家,一定要跟奶奶说你在苏州的这些勾当!回家?谢昭咂摸着这句话,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嗯。

你要乖,我等你回家……告状。

夕阳吻过谢昭乌黑的短发,英挺的脸,狭长冷淡的眉眼里隐约浮现缱绻爱意。

程遥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跟谢昭分手了吗?谢昭也没有反对。

她从没跟人分手过,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分手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分手了,谢昭为什么还送给她礼物?还这么温柔地看她?还……还亲她!唇上的温热转瞬即逝。

程遥遥睁大了桃花眼,愣愣看着谢昭近在咫尺的脸。

程遥遥声若蚊鸣,唇都不敢张:干嘛……不要?两人气息相闻,谢昭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着她的。

谢昭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了点探究似的。

可程遥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黏上来,而是一把推开他的脸,拒绝得十分干脆且愤怒:不要!谢昭敛了眸中复杂情绪,直起身一笑:妹妹,再见。

……谢昭从出现到离开不过两天时间,在剧组里激起的浪花却经久不散。

自从谢昭离开,程遥遥就跟失了水分的鲜花一样蔫了下去,性子也变得格外暴躁。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程遥遥跟对象肯定出问题了。

孟锐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借着排练的机会向程遥遥表白,反被她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

事后,孟导又把孟锐敲打了一番,让他别对剧组的女演员打主意。

其他倾慕程遥遥却来不及下手的,一边嘲笑孟锐妄想摘这朵玫瑰花反被刺,一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出手,否则丢人的就是自己了。

刘悦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招惹程遥遥。

这阵子她常常请假出去,据说是家里有事。

可剧组私底下传她是交往了对象,据说家境特别好。

程遥遥对这些流言蜚语都不感兴趣,她心情糟糕着呢。

苏州城秋冬的冷是湿冷,往人的骨子里钻,穿多少厚实衣服都不够。

晚上缩在被子里,那被子吸了潮气,生铁一样压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裹着羊绒毯,抱着暖水瓶,也只是聊胜于无。

每当这个时候程遥遥就想起在甜水村的时候,谢昭的怀抱温暖踏实,比任何暖水瓶都好用。

她被自己这没出息的想法气坏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生闷气,气了好久才睡着。

这年头拍摄不像后世那样紧凑,为了赶演员的档期会把戏份都压缩在一起拍完。

剧组的拍摄是按照剧本的时间线推进的,后期程遥遥的戏份渐渐少了,她这才松口气,没有那么辛苦了,偶尔还能睡个懒觉。

荣导看见程遥遥这幅失魂落魄的小模样,难得地良心发现:遥遥,这些日子你的戏份少了,有空的时候就跟孟姐去散散心。

但是说好了,绝对不能一个人落单,要不就再不准你出去!导演的特赦也没能让程遥遥提起精神:哦。

荣导好笑道:人家小谢来找你,你不理人,现在又摆出这幅样子,小谢也看不见啊!我办公室这会儿没人,你想打电话随时可以去。

程遥遥急赤白脸的:我什么样子了?又关谢昭什么事!我才不要打电话!行行,没有没有。

荣导忽然搓搓手,笑道:遥遥,你上回那秃黄油……我给我家里寄了瓶,我老婆特喜欢,你那儿还有没有?程遥遥撑着下巴:早没啦……哎?程遥遥脑袋上灯泡一闪,怎么忘了这一茬儿?这时候螃蟹正肥,做秃黄油最合适不过。

程遥遥说干就干,正好连着几天没有戏份,跟导演请了假,兴冲冲跑去找孟姐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码头边很热闹,兜售各种货物的小贩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顾客。

虾酱,腌蟹,菱角,藕粉,还有人蒸了一板热腾腾的桂花茯苓糕来卖。

程遥遥花五分钱买了一块,跟孟姐一人一半,淡淡的甜味混着糯米香,口感十分耐嚼。

江边的风又冷又湿,带着一股河鲜特有的腥味,吹得人透心凉,头脑一阵激灵。

程遥遥脸蛋娇嫩,被吹得又疼又红。

原本她还嫌弃孟姐用头巾包着头发太土气,这会儿羡慕极了。

两人沿着江边逛了一圈,程遥遥对其他货物不感兴趣,她是来买螃蟹的。

这会儿天气冷下来,大闸蟹倒是越发地肥,特别是公蟹。

公蟹上市的时节比母蟹晚一些,蟹膏比起蟹黄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做秃黄油需要的是母蟹,程遥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品相符合她要求的母蟹。

船夫船娘们认识孟姐,都热情地向她们兜揽生意,展示着筐子里蹦跳的鱼虾。

程遥遥一家也没看上:还是上次那老人家的螃蟹好。

孟姐看不出什么不同:我看刚才那两家也不错,价格又合适!程遥遥老气横秋地摸摸光洁的下巴:一分钱一分货,品质好的母蟹蟹黄多,做出来口味才好!这些日子程遥遥闲下来了,也会借食堂做些吃食开小灶,孟姐沾光吃过不少,对程遥遥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相信程遥遥的话。

两人又找了一圈,仍然没看见那老人家,程遥遥只好道:回去看看刚才那家吧,凑合着用。

刚才有个船娘的螃蟹虽然不够肥,只要5毛一斤,倒也划算。

两人转身正要回去,程遥遥的衣摆被扯了扯。

干什么呢!程遥遥吓了一大跳。

孟姐也忙把程遥遥往自己身后扯:谁耍流氓?!程遥遥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一道小孩儿的嗓音响起:我没有耍流氓……程遥遥的视线往下移,却是一个黑皮小孩儿正仰头看着自己。

这小孩儿穿着身厚厚的棉袄,眉眼灵动,小黑脸带着点婴儿肥,正是上回那老渔夫的孙子。

程遥遥笑起来:是你啊。

小黑皮拉拉程遥遥的衣摆:姐姐,你是要买螃蟹吗?来买我们家的螃蟹吧。

程遥遥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小黑皮摆摆手道:我远远的看见你们在这边走了两圈,是不是在找我爷爷?我说过,我们家的螃蟹是最好的,吃过的人还会回来买!这小黑皮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机灵得不得了,一串话说得口齿清晰。

程遥遥和孟姐对视一眼,孟姐惊讶地笑起来:哎哟哟,多大的人儿,还会揽生意了!你爷爷呢?船怎么不在这儿?小黑皮眼珠转了转,在前面带路道:我爷爷的船在那边,你们跟我来。

小黑皮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用力冲程遥遥招手:你们跟我来!孟姐在程遥遥耳边小声道:这小鬼眼珠转个不停,肯定有什么古怪。

程遥遥挺感兴趣地道:咱们跟去看看。

反正江边这么多人。

小黑皮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程遥遥她们不跟上来,嘴巴很甜地跟程遥遥说话,还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叫阿福。

程遥遥轻抚阿福的大脑袋,笑道:你可不像个大阿福吗?两人跟着阿福沿着江边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艘单独泊在岸边的渔船。

这艘船破破烂烂,船头的小炉子上煮着一锅粥,飘出很稀薄的香气,隐约还有一股药味。

阿福小短腿一跃跳上渔船,喊道:爷爷,爷爷,上次买螃蟹的漂亮阿姐又来啦!船舱里传出几声咳嗽,过了会儿响起十分苍老的嗓音:咳咳,咱们今天没打渔,你不要胡闹。

孟姐一听,怒道:好你个小精怪,诓我们呢?阿福辩解道:不是的!我爷爷好了就会去打渔!我们到时候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阿福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程遥遥忙拉着孟姐道:算了算了,他爷爷好像病了。

老渔夫披着件破棉袄出来了,空气里的药味越发地重。

才几天不见,他模样憔悴许多,花白的头发在江风里瑟瑟飘动,他一手抚着孙子的大脑袋,满脸歉意地对程遥遥道:我这小孙子不懂事,咳咳……我今天病着没有出船,别耽误了你们的事。

这老船夫年纪看着都有七十了,那小孙子却才五六岁,爷孙俩相依为命地住在这艘破船上,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可怜的身世。

被批评的阿福垂着脑袋,手背直往脸上抹,委屈得不行。

孟姐早心软了,道:算了,您这身子没事儿吧?船上讨生活的人,命贱!没啥事……咳咳……老渔夫才说了几句话,就咳嗽得站不住。

程遥遥忙道: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老船夫再三跟程遥遥和孟姐道歉,这才慢慢回了船舱里。

只有阿福抽抽嗒嗒地道:我没有骗人,我爷爷只是感冒了,他明天好了就会去打渔的。

以前爷爷生病,第二天就会好的!那老渔夫年纪这么大了,看着病得不轻,哪里是那么快能好的。

孟姐心里叹息,拉过阿福给他擦擦脸: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该说你。

遥遥,你身上有糖没有?程遥遥身上总揣着点吃食,可以用来哄孩子。

孟姐说着一抬头,却见程遥遥跑到了渔船上,摇摇晃晃地站在船头,不知道捣鼓什么。

孟姐喊道:遥遥,你干什么呢?!阿福也忙跳到船上:姐姐,你干什么?程遥遥挽起袖子,掀开锅盖往里看了眼,道:你不是说爷爷是感冒了?有没有姜?粥里加点姜丝好发汗。

有。

阿福挠了挠大脑袋,爷爷喝了一大碗姜汤的,还是没有好。

程遥遥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做的药膳天下第一,你爷爷吃了肯定会好。

阿福眼睛闪闪发亮,赶紧找了一块姜出来,还把小刀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在粗糙的案板上把姜削皮,切成细丝洒进粥里。

那锅粥里加了一小把糙米,熬得很薄,看得出祖孙俩的生活很清苦。

程遥遥用勺子搅了搅粥,趁机往粥里添了些灵泉。

程遥遥嘱咐阿福:这些粥都给你爷爷吃,知道吗?那老渔夫年迈,身体十分虚弱,程遥遥加了小半碗的灵泉进去,希望能有效果。

要是谢昭还在,阳气无限量提供,她大可以放上一锅的灵泉,无奈现在只能省着点用了。

阿福认真地点点头:嗯!我都留给爷爷吃!好孩子。

程遥遥摸摸他的大脑袋,从包里拿了一块钱和几张粮票给他。

阿福瞪大了眼睛,程遥遥竖起一根食指,冲船舱里使眼色:嘘。

阿福闭着嘴巴,还是猛摆手。

程遥遥小声道:你拿着钱去买点馒头吃,你爷爷生病了,只喝这些粥营养不够的。

程遥遥把钱塞进阿福的手里。

阿福小手握着钱,不敢要又舍不得推,爷爷教育过他,不可以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可爷爷病成这样,他很想让爷爷吃一点好东西。

程遥遥看出了他的纠结,笑道:别怕,这是给你的订金。

订金你懂吗?等你爷爷好了,我还要来买螃蟹的。

我懂!阿福这才没了心理负担,眼睛亮亮地道:姐姐,等爷爷好了,我们卖最好的螃蟹给你,还……还便宜卖你!阿福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指头:便宜一……五分钱!程遥遥笑骂:臭小子,这么小气啊?阿福嘿嘿笑,学着大人的强调:这是成本价啦。

程遥遥下了船,跟孟姐一块离开了。

走出去好远,转头一看,小小的阿福还站在船头冲她们挥手呢。

孟姐没买着螃蟹,倒看着程遥遥做了一回好事。

她叹口气:怪可怜的。

那老船夫这么一病,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咱们还是得买别人的螃蟹去。

程遥遥笑道:他明天就能好。

孟姐不信道:你还会算命了?程遥遥笑而不语。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程遥遥和孟姐还是回刚才的船娘那儿买了。

孟姐跟那船娘砍价到五毛一斤,买了十斤的母蟹,送了几只张牙舞爪的公蟹。

两人没回食堂,直接从江边的一条小巷子绕进去。

最里头的一间宅子门户紧闭,墙头冒出一颗枯了的梧桐树,铜门环生了锈。

孟姐拍拍门:李秀珍在不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穿青色棉袄,面皮白净的女人笑着,一口苏白:请进来。

这李秀珍话很少,也不客套,端了两杯白水给程遥遥和孟姐,自己提着一篓子螃蟹就去厨房了。

程遥遥惊讶地环顾着这小院子,问孟姐: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个地方的?这宅子很简陋,却收拾得格外干净。

这个李秀珍给人的第一个感觉也是干净,利索。

而且挽着头发,棉袄也是老样式。

坐在这个院子里,程遥遥仿佛回到了古代。

孟姐笑道:这人还是老李帮我找的。

解放前是在饭店帮工的,专门拆蟹粉,一手的绝活儿!程遥遥来了兴趣:那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