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8棵树

2025-03-26 19:12:18

小别墅的二楼比一楼要大得多, 客厅、主卧、侧卧、书房, 还有一个婴儿房。

客厅向阳,干燥清爽。

不过还是有很多灰尘,空气里滞留着一股浓郁的尘土味。

傍晚时分,日光直直照进来, 将所有的家具都镶了浅浅的金色。

从客厅往外看,远山青黛,巍峨延绵。

大片梨树林隐在落日的余晖下, 时起彼浮。

视线开阔, 岑岭的好风光尽收眼底。

她不禁感叹一声:这里真漂亮啊!特别适合养老。

贺清时站在她右手边,晕暖的光照在他身上,他英气挺拔,被日光包围,眉眼平和。

他看着房子里的物什, 一时间似乎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河, 他回到了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切。

他坐在院子里看书,苏缈为他煮茶,整个院子都是弥漫浓郁的茶香。

是岑岭一带独有的涑明茶。

媛媛在荡秋千,秋千晃得很高, 她笑声清脆。

兰姨坐在院子的一角安静地织毛衣,每年都会给家里人织上一件,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贵叔在院子里刨出一片地, 在上面种上一些瓜果蔬菜。

他总说外面买的农药太多。

那个时候时光简单而纯粹,是那么的美好。

当时稀松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再回首,弥足珍贵。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没人能够回到过去。

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一切就都只能停留在记忆里。

男人的余光悠长而深邃,蕴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一时间变得迷离。

人都是感性的,触景伤情在所难免。

霍初雪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过去。

他喃喃低语:我之前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就想着以后年纪大了,来这里安度晚年。

这边空气好,景色宜人,很适合我们养老。

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过不了多久这房子就会没了。

霍初雪听不懂他的话,拧眉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房子会没了?政府规划,要大力发展岑岭的旅游业。

所以这一大片都要建度假山庄。

贺清时扬手指了指,告诉她:这周围全被划进去了,前不久通知已经下来了,很快,这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他顿了顿,嗓音压得很低,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

所以说没有什么会是长久的,哪怕是钢筋和混疑土锻造的别墅,坚如磐石。

可在面对政府规划,面对那些现代化工具时也会瞬间化为碎片。

就像十年前那场地震,仅仅十秒钟,就十秒,天崩地裂,偌大的望川县城被夷为平地,带走了无数人,让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贺清时先带霍初雪去看了书房。

书房的面积很大,装修风格简约明快。

整个书房因为木色地板和极浅的黄绿色壁纸而变得沉静安宁,嫩绿色的扶手椅将其自身的简约带入空间,安闲也清灵。

简单明晰的线条成为空间的一大亮点,深浅分明,又透着一股文雅。

这间书房设计得尤其精致大气。

对比之下,家里母亲那间书房就显得寒酸了一些。

三面墙壁都设计了大面积的立体书架,开了一扇落地窗,大面的落地镜映照出外头葱郁的梨树林,青山巍峨,无限好风光。

霞光穿透玻璃,大片日光抖落进来,映照着空荡的书架。

有限的几本书成为聚焦点,编码整齐的书脊,流利的线条不似原来那般纤毫毕现,反而尽数柔化在了落日余晖的瑰丽中。

书房正中间摆一张白色的书桌。

桌面上空荡,什么东西都没放,显得格外单调。

书架上书很少,很空荡,零星放着一些书籍。

闲置了太久,书架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

霍初雪在书架前囫囵转一圈,意外地看到了两本高中的英语课本。

书本受潮,纸张泛黄,页脚微卷,久经时间淬炼。

她之前听贺清时讲过,他太太生前是老师,如今看来是个高中英语老师。

贺清时见她在看这英语书,告诉她:我太太生前是英语老师。

真是凑巧,都是英语老师!同样都是高中英语老师,霍初雪不免想起苏老师。

一时间神情有些怅然。

她说:我高中的一个英语老师,超厉害的,讲课讲得特别好,去过很多地方,眼界开阔,教给我很多东西。

她与众不同,别的班都在上课,她给我们放电影看。

那种全英文,对着字幕看。

那个时候很多班都羡慕我们。

我是她的课代表,我非常喜欢她。

可惜后面她走了,我连葬礼都没机会参加。

那天在西子人家,我们班同学聚会,很多老师都到了,就她没到。

难怪那天晚上她那么不在状态,眼里蒙着大雾,眼神哀伤。

贺清时静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他太懂喜欢的人离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抖动两下手里的那串钥匙,去看看主卧。

霍初雪哦一声,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钥匙插.进锁眼,拧动两下,主卧门被应声打开。

主卧很大,所有家具都用白布遮盖住。

霍初雪四下扫了两眼,并没有看到任何照片。

室内很清凉,置身其中,丝毫感觉不到热。

霍初雪是个乐天派,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一会儿便恢复如常。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安慰我?她凑到贺清时跟前,拍了下他肩膀,豪气云天,你千万别安慰我,我难受不过三秒。

我喜欢她,就永远会记得她。

虽然偶尔想起她时会难受,可并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我始终认为离开的人肯定更希望我们开心,不要为了他们暗自神伤。

贺清时觉得这话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低声说:你说得很对。

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说和做始终是两回事。

道理谁都会说,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主卧还带有一个小型的阳台,用一扇玻璃拉门隔开。

霍初雪赶紧拉开那拉门,她想去阳台看看。

门久未开,门柄生锈,手握过,映出好几道铁锈。

她倒是没太在意,用力搓搓手。

阳台上各种废弃的花盆散落各处。

凌霄花和爬墙虎将整个阳台都爬满了,藤蔓四处延伸,有些都爬到了地上。

足以可见它惊人的生命力。

几株杂草顽强地长在角落里,增添几抹绿意。

整个阳台杂草横生,荒凉而陈旧。

当真是应了那句歌词——旧故里草木深。

霍初雪扶住栏杆,往阳台下看了看,发现主卧下面就是后院。

石桌石凳映入眼帘。

枇杷树枝干高耸笔直,直直伸入云端。

原来她之前坐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背阴的房间就是贺清时的主卧。

贺清时看着这些花盆说:我太太生前喜欢栽花种草,就喜欢打理这些东西,家里都种满了。

霍初雪笑起来,很多蕙质兰心的女人都喜欢栽花种草,我妈妈也很喜欢,家里也种了很多盆栽。

像我就不会,我这人比较懒,没那个心力去打理它们,还不如去花店买现成的盆栽回去摆摆。

贺清时:……他失笑,这么说来我上次送你的那盆豆瓣绿被你养得怎么样?我养得可好了,水和养料都没断过,它长得可健康了。

她掏出手机,不信我给你看照片。

她说着就调出相册,拿给他看,喏,你快看,是不是长得特别好啊?贺清时往前探身,照片里那盆豆瓣绿枝叶茂盛,苍翠葱绿,生机勃勃。

不过就是长得太密、太多,花盆都快装不下了它了,明显是发福了。

咋一抬头,不经意间又扫到霍初雪领口之下的旖旎风光,那点肌肤白皙莹润,如白玉一样光洁剔透。

一时间喉咙一紧,身体一阵燥热。

那种从心底衍生出来的羞耻感迅速蔓延全身,如烈火灼烧。

他赶紧收回目光,慌乱地退后两步,和她拉开距离。

霍初雪不明所以,问:你怎么了?他强行压制住,说:你该给它修剪一下枝桠了,别任由它疯长。

顿了一秒,扔下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阵势!霍初雪看着男人匆忙的背影,一头雾水。

这人是怎么了?——贺清时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不断用冷水拍脸,试图冷静下来。

冷水浇在脸上,清凉无比,可始终压制不住心火。

那近乎透明的肌肤,那一抹柔软,属于女孩子特有的玲珑的弧度,娉婷的身段……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势不可挡,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挥之不去。

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对霍初雪产生了非分之想?真是该死!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行,他不能对不起苏缈!不要想了,不能想了……——再出来却不见霍初雪的身影。

贺清时挨个房间找了找,发现她在婴儿房。

这间婴儿房设计得同样精致,粉色的墙纸,同色的蕾丝窗帘和桌椅,梦幻唯美。

地板上铺了一层泡沫垫,红红绿绿,五颜六色。

墙上画着各种卡通人物,各色玩具也堆得到处都是。

她四下扫了两眼,房间里同样没有孩子的照片。

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贺清时原来是有孩子的,以为他只是丧偶。

不过想来也是,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呢。

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婴儿床,上下两层,床架上挂着铃铛。

手一过去,声响清脆动听。

她没管住手,一连敲了好几下,铃声响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耳畔的声响才停歇。

孩子也没留住吗?霍初雪轻声问,喉咙发紧,觉得非常可惜。

贺清时负手立在婴儿床旁,声线低沉,望川当时地震,我太太怀孕五个月,她和兰姨的女儿就在震中心。

一尸两命,谁都没有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