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生长,这里是我的心。
——周将《沙漠》-梵于的冬天冗长而沉寂,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在隆冬,有的只有树叶落尽的萧索,和窗外扑簌簌的雪花。
圣诞节过后,这个外人口中的冰雪之城则越发严寒。
蚀骨锥心的寒冷让霍初雪根本就招架不住。
她已经病了三天了,重感冒,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头两天带病上班,到了第三天身体实在扛不住,就跟科里请了半天假在家休息。
一下午都没离开过床。
她意识涣散,眼神空洞,傻盯着左侧窗柩发呆。
玻璃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窗花。
隔着冰层,屋外的世界含糊不清,阴冷而又沉默。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渐趋昏暗,雾霭沉沉。
几棵老树上盖了沉甸甸的积雪,枝干都快被压断了,仿佛一个个迎着风雪而立的老人,佝偻着身体。
室内供暖充足,霍初雪盖着厚实的一床被子,可依旧觉得很冷很冷。
小小的身体蜷曲成一团,瑟瑟发抖,似乎被窝四处都在灌风。
哪怕来梵于已经整三年,她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一入冬就容易感冒。
所以说当初任性妄为来梵于工作完全就是脑子进水了。
霍初雪是青陵人,地地道道的江南水乡姑娘。
温和潮湿的气候待惯了,第一年来梵于,遇上了这般酷寒天气根本就不适应,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星期。
后面两年,因为气候原因,她大感冒小感冒无数。
可以说是最虚弱的产科医生了。
不过她并不后悔。
因为这座城市远在边境,她举目无亲,不会再和青陵有任何牵连。
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挺好。
室内没开灯,狭小的空间里一丝丝微光浮现,光影交错,显得尤为朦胧不明。
霍初雪的视线也随着周围的光线暗淡下来。
搁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黑着,低迷深沉的男声如潺潺流水流淌在耳畔——雨季一过,门栏前吐新芽是我隆冬时节,壁炉烟尘是我枝桠伸往,更远处的芦边湖泊鸟儿惊起,便将叶子抖落……单曲循环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
傍晚六点,天彻底黑下来了。
公寓门传来开锁声,窸窸窣窣的一点声响,触不及防。
她知道肯定是自己的室友傅凉微回来了。
傅凉微是霍初雪在这座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认识傅凉微那年,正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俨然就是一个战败的逃兵,伤痕累累,灰溜溜地从青陵逃到梵于。
一躲就是这么多年。
而傅凉微当时的情况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两个姑娘相识于微末,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傅凉微成为了除乔圣晞以外,霍初雪最好的朋友。
片刻以后霍初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扇木门外,温柔的女声慢慢逼近,小雪,我可以进来吗?她挣扎着支起身子,虚弱无力地回答:门没锁,你直接进来。
傅凉微推门进来,迎面问道:你今天下午感觉怎么样?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力气。
霍初雪牵扯两下嘴角,嘴唇干涩都有些起皮了。
傅凉微一听顿时拧起眉毛,面露担忧,你感冒都已经三天了,你还是去医院输液吧,吃药不见好,这样一直拖着可不行。
霍初雪:我自己就是医生,我心里有数。
每次感冒就得这么折磨我几天才会好,我都已经习惯了。
傅凉微无奈笑了笑,医者忌医,这个词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霍初雪尖俏的锥子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眉心舒展开来,倒也没否认,只说:我只是比较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们当医生的,天天待在医院里,说得难听点消毒水气味儿都闻吐了,一般没大毛病,谁都不愿再往医院跑。
傅凉微竖起耳朵听了听,说:你怎么又听这歌儿了,天天听,听不腻啊?!霍初雪微微一笑,觉得挺好听的。
傅凉微:民谣适合孤独的人听,我不听,一听总感觉歌词里唱的是自己。
可不是么!傅凉微的目光落在霍初雪苍白的面庞之上,你可得赶紧好起来,我听小董说你霍大医生可是你们产科的顶梁柱,你们主任就差把你当宝贝给供起来了。
霍初雪:……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霍初雪扶额,哪里有那么夸张!是小董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傅凉微耸耸肩,说着就往门外走去,你自己当心点身体,别整严重了。
我就先不跟你说了,我赶着出门。
霍初雪勾了勾嘴角,傅老师这是要约会去辣?傅凉微漂亮的柳叶眉皱着,一副颇为不耐烦的模样,约会个毛线,最近几天A大的一群老师来我们学校开讲座,今天下午刚到。
领导们晚上要在满味轩给他们接风洗尘,我被校长拉去凑数的。
霍初雪:……青陵A大?从傅凉微口中听到A大,霍初雪的心当即咯噔一下,沉了一沉。
不然还有哪个A大,双一流大学,牛逼哄哄,这次光教授级别的就来了十多个。
听说还有个很厉害的文学教授,长得特别好看。
叫什么?她睫毛轻颤,声音蓦地一抖。
好像是叫贺清时。
傅凉微歪头想了想,问:小雪你本科和研究生也是A大医学院读的吧?认识这个贺教授么?贺清时……她在心里默念两遍。
一刹那,心湖翻涌,枯井一般沉寂的一颗心难以遏止地泛起波澜。
可最终她还是极力稳住声线,嗯……认识……何止认识,简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心头发紧,垂在一侧的右手不自觉握紧拳头,手心都快被自己掐破了。
长得真有那么好看啊?傅凉微瞬间被引燃八卦因子,别不是三人成虎吧?怕被傅凉微瞧出异样,霍初雪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声道:还可以。
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偏不倚。
傅凉微一听,扬了扬细眉,自然地说:你这种外貌协会都说还可以了,那肯定不赖。
霍初雪:……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外貌协会了?你来梵于三年都不见你谈恋爱,我听小董说你们医院都有好几个男医生追你,可你愣是一点心思都没有。
铁定是没看上人家。
我想多半是要妖孽级别的男人才入得了你的眼。
霍初雪:……又是小董!等她回医院一定要把小董的嘴给缝上,这姑娘太能八卦了!一想到今晚能看到美男,我就很兴奋!傅凉微眉飞色舞,神色激动,言语里流露出浓烈的兴奋,我赶紧换身衣服去,再画个美美的妆,争取让人家多看我两眼。
霍初雪:……霍初雪其实真不想给傅凉微泼凉水,贺清时眼里根本看不见任何女人。
当年她那般没脸没皮,抛却了女孩子所有的矜持和尊严,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他。
可依旧被无情地打回原形。
贺清时这个人注孤生。
——傅凉微很快便离开了公寓。
霍初雪掐断单曲循环,偌大的空间归于寂静。
霍初雪怔怔地望向窗外的世界。
银装素裹,万家灯火,城市的夜晚璀璨辉煌,可却出奇的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发出嗞嗞震动声,提醒她有微信进来。
她这才将目光从窗户上移开,闭上眼睛。
因为长时间睁眼盯着一个地方看,眼睑酸涩难耐,几滴清泪悄然涌出。
她抬起手臂拔掉充电器,手机已经充满电了。
可人呢?傅凉微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视频过来。
傅凉微:「小雪,太帅了,妖孽啊!我要晕了!!!」三个叹号都不足以表达傅凉微的激动。
霍初雪紧紧看着手机屏幕,捏手机的左手有些许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费力点开视频,那是她最熟悉的人。
这人还是那么喜欢穿西装,打领带,衬衫纽扣扣得一丝不苟。
年纪轻轻却显得老气横秋,严谨又刻板。
一如当年她最初认识他的那个模样。
三年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下巴变尖了,两侧的腮骨凸出,格外明显。
不变的只有他那与生俱来的疏离,遗世独立。
真的是贺清时啊!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久得她几乎都快忘记了。
她怔怔望着男人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抑制不住,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大概是病了,人也变得越发脆弱。
任何一点细枝末节便能轻易带出无数过去的委屈和愤怒。
事实上对于霍初雪来说,贺清时这个名字仿佛就是悬在她心底的一道魔咒。
不论是她自己想起,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都足以令她失常,溃不成军。
三年了,她原本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够久了。
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了它背后的那个人,以及他们彼此纠缠的那段感情。
殊不知,有些东西揉进骨血,时间过去越久,她就越无法忘怀。
深埋在心底,牵一发而动全身。
嚎啕大哭了一场,肆意宣泄,困意接踵而来。
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再有意识之时,她隐约听到了开门声。
傅凉微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坐起来,抬手摁了手边的开关。
房间里瞬间变得通透明亮。
砰砰砰……很快敲门声传来。
进来!她看向房门,扬声问:微微,这么快就结束了?同一时间房门被人推开,门外的人不是傅凉微,而是那个她永远都意想不到的人。
四目相对,霍初雪的脑子嗡嗡作响,全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脑门,狂热地敲击太阳穴。
思绪犹如浇了油的转椅,飞速转动起来……对了,忘记问先生你的名字了。
贺清时,清时过却的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