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间里的药罐子刚装上了水, 一整包的药材倒了进去响个不停,雪竹有些愣神的盯着瞧,不知怎得, 她今日心里总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天色也在回应她, 云朵又低又暗,一场大雪在酝酿之中。
屋外管家领着小厮拿软布遮了风雪, 生怕广南府送来的鲜花伤着了半分,快步往小间走来,一众人浩浩荡荡的, 叫人想忽视都忽视不得,雪竹自是也听见了外间传来的脚步声, 着急慌忙地想要将小炉熄灭。
可在火上的炉柄被突然的碰触, 那温度哪里是人可以忍受的, 雪竹的手指被烫的发红, 不慎打翻在地, 浓郁的药味一瞬间充盈了整个房室,想遮也遮不住了,小姑娘吓得赶忙想找来扫帚将地上散落的药材清扫了个干净。
管家进来时,小间里除了浓郁的药气和地上的一滩水渍,别无异样,只有角落里仿佛刚被熄灭的小炉里还冒着烟气。
快些将这些花放到暖热之处去, 开的时间也长些。
管家指使着小厮来回将花放好,方才有了功夫看向一旁明显有些紧张的雪竹, 心中顿时起了疑窦之心, 这地上尚未干燥的水渍散发的药气浓的很, 想必是雪竹弄上去的。
可府里的药膳,药汤都是有专人负责打理的,府医所住的后院便是用来熬制汤药的,怎得也不该是在这处做这些,且近日也未曾听说王妃身子不爽,冬日里寒冷,为着避免小厮侍女们着了凉,耽误了伺候主子,房里的炭烧的也是足的,每日午时,晚时都有姜汤备着,需要的便去膳房取了。
那这地上的能是什么,管家的面色沉了下来,雪竹是王妃带来的,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问题,只是当下王妃与王爷的关系不复从前,什么都得小心着,他也得问上一问,打消了疑虑,对谁都好。
你方才在这里做什么?回管家,奴婢嗓子不太舒服,不算严重,就不想麻烦了府医,自己抓了些药,熬了吃了便也罢了。
雪竹自知这气味浓重,隐瞒不过,只得借口自己身子不适,盼着管家不要再接着问下去。
你是跟着王妃进的府,也是王妃最看重的,日日伺候着,若是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管家听了这话,转身便叫小厮将府医接来,冬日里最是容易感染风寒啊,这风寒又是最容易过人的,不可掉以轻心了。
雪竹如何也没想到管家这般上心,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府医前来必是会暴露的,她身上没病,至多只是被说上两句,可这地上的药渣还未扫除干净,只要搭眼一瞧,府医也是能察觉出不对的,那边真是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波了。
可无论她如何说,管家皆是充耳不闻,反而劝她道:我知道雪竹你忠心,换了旁人照顾王妃你定是不放心的,可这病气若是过给了王妃,便是更大的罪孽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叫府医来瞧上一瞧,才能放心,雪竹急的直想跺脚,管家这是认定了她隐瞒病情,为了在阮宓身边伺候着,不管她再怎么说也是无用的,她真是后悔说自己生了病,现下府医前来已是无可避免的了,她只盼着这府医来的路上能被什么绊住了脚。
另一边的裴祯听到阮宓的话,一时有些语塞,当年靖王爷拿来告发护国大将军的证据确出于他手,这一点无可辩解,不过那证据是靖王爷改动之后的,并非是他当年查到的,但此事并无佐证,知道的人也是极少的,阮宓又是如何得知。
当年之事,确是我一时的大意造成大错,只是你信我,我绝不是要害护国大将军的,那证据也并非是指向大将军的,只是被奸人窃取,篡改了些许。
你有何佐证能证明这话?阮宓哽着嗓子,别开眼不肯看他。
裴祯早已料想到阮宓不会相信,当年之事并无纸面上的证据,他一时之间无法自证清白,只得一遍遍的重复着,希望阮宓能够相信。
可话里话外的,裴祯并未否认当年那份证据出自他手,阮宓合了合眼眸,抑制不住的泪水滑落下来,她心底最后一分防线也被击溃,在得到裴祯的亲口承认之前,她总还抱了一份幻想,或许是尹如月骗了她,又或许是栽赃嫁祸,可随着裴祯的解释,她的心也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她分不清真相到底是什么,当年那份,害的她父亲被砍了脑袋的通敌叛国的证据,震惊朝野的大案,错综复杂,虽是靖王府中之人被定了罪,可若是不弄清楚裴祯在其中的角色,她实在无法心无芥蒂的呆在王府之中。
但今日裴祯对她剖白了许多,那些年的默默守候,在她最需要帮助之时伸出的一双手,她不愿去相信,一个能够这般待她之人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对父亲之死的恨意和对裴祯的感情一时之间同时涌上心头,叫她心中天人交战,不知是何滋味。
好不容易某一方占领了上方之时,阮宓睁着一双清润的杏眼对着裴祯乞求的眸色,打定了主意,正欲开口,便见管家带着被小厮压着的雪竹,突然进了暖阁,气势汹汹的,直叫阮宓心头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王爷,王妃。
管家定睛看清了面前的两人,突地跪下身去,低垂着头颅,似有难言之隐,他最是知晓裴祯对阮宓的感情,今次发现的事情若是说讲出来,只怕是要将裴祯推入绝境了,可若是不说,日日叫裴祯抱着期望,再一次次的失望,管家蓦地有些后悔今日发现了这一切,将雪竹带了来。
若是今日王爷不曾吩咐他们往小间里送广南府的鲜花,便不会发现这些,即便王妃一直冷淡,总归是还能给王爷一丝希望的,可那药...那药......老管家咬紧了腮边的肉,有些负气,摄政王府需要一个小主子,王爷的真心也应当换得一个好的结果,他答应过先帝,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他不知道今日的决定对不对,可若是他今日不做这个决定,来日到了地下,他定是没有颜面去见先帝的。
府医。
管家大喝一声,将手中包起的药渣小心的摆在两人面前。
阮宓自闻到管家所拿之物散发出的气味起,脸色就已经变得发白,这气味她太熟悉了,是她亲口吩咐了雪竹日日去煮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她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准备偏向裴祯之时,被发现了。
她想要去相信裴祯待她的真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要去相信这个男人。
这是何意?男人眉头微皱,管家想来是有分寸的,今日这般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定是有大事的,可半天也无人开口,药渣清苦的味道飘散开来。
阮宓眉心一跳,心底有无边的恐慌涌上,想要抢在管家之前开口,可不料那府医的嘴巴更快。
此药乃是男女欢好后,为了避子所用。
府医也是一头雾水,他常年只居后院,潜心研究扁鹊之术,哪里分得清雪竹是谁的侍女,只是见着无人开口,有些急了,直直的便将真相抖落而出。
此话一落,暖阁之中静的连根针落下去都听得清楚,阮宓的面色已经白的如同鬼魅,她离得近也看的明晰,男人手背蓦地凸起的青筋,眼中不可置信的神情像是一根针直扎到了她的心底。
出去。
男人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在极力控制着,即便是在这般情形之下,他还在尽力的保护着阮宓的颜面。
他知晓府中这些人对他的忠心,此事一出,往后阮宓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阮宓定定的看着眼前极力隐忍的男人,她知晓此刻的裴祯定是心头扎满了刺,哪怕有人再多说一句,他表面的平静就要被撕裂。
这一刻阮宓清楚的听到了心脏传来的分崩离析的声音,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叫她更清楚地知道,她心中那杆秤已经避无可避的偏向了裴祯。
没有人能再入他一般的爱她。
没有人。
一个宁愿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的男人,怎么会去伤害她,伤害她的家人。
阮宓鼻子发酸,素手抚上男人青筋凸起的手背,她...心疼裴祯。
裴祯反手捏上她的柔嫩,有些失控的收紧,几乎要将骨头折断,她咬着唇肉,忍着绵延不断痛意,凑近男人的面庞,想要去亲亲他,告诉他,她错了,她不该去怀疑。
男人一寸寸的推开近在咫尺的渴望,不连贯的笑声哑的几乎让人不忍听,恍若杜鹃泣血,一双从地狱爬出的眼睛里,有些水光无声的破碎,通红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难过,顺着面颊而下,他却好像无知无觉的,面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
直视着她:阮阮也知道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