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祯急着要去暖阁里, 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在案几上抽出一本奏折妥贴的放入袖中,心中这才有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底气。
阮宓被关的这些日子, 倒也不算是被全然限制了自由,府中各处仍旧任她往来, 单独辟出用来让她研究各式妆品的那个小房间, 照旧是被打扫得干净,每日都有大量的鲜花送来, 即便她不再使用,裴祯依旧如此,乐此不疲。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 如春日里一般,雪竹端了小小的一支红泥炉来, 用以煮沸晨起去梅花上采集到的雪水, 也算是自娱。
阮宓捧了本诗集在读, 正巧看到一句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尘一句, 雪竹手下。
细袅袅的茶粉碧绿如翠,茶筅扫过之处有粉末张扬的飞起,再看她自己的状态,也算是合上了香山居士的这句诗了。
瞧着瞧着她也来了几分兴致,冬日里的团饼茶被一遍遍的研磨过筛,费工夫的紧, 只不过这样细致的活向来最能消磨时间,能也平人心绪。
裴祯来的时候, 红泥炉上的雪水将将滚起, 阮宓的脸被笼罩在水雾之中, 只有那头乌黑的散发看得真切,自搬进此处以来,她便懒得日日梳头,发不成髻,不施粉黛,不用珠翠,瞧着像是豆蔻少女的模样。
雪竹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手中茶筅不停,点出两道茶汤来,轻轻的放在暖塌的小几上,茶汤浊白,还有雪竹余下的力道搅起的小漩,阮宓端起轻啜一口,口齿留香,目光平静,只当是身边没有裴祯这人。
靖王府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做,阮阮莫要再跟我置气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明黄色的奏折推到阮宓面前,眼里含了温润。
阮宓闻言直直的看向男人微挑的双眸,冷色的眸子里似有无穷的感情流动其间,眼眶微微泛红,有些卑微的样子,不知怎得,她心里像是被根针扎了一般的难受,痛的叫她想要佝偻起脊背,不管鲜血淋漓的将那根针拔出。
她不想叫裴祯瞧出不对来,连忙拿起被推到手边的奏折打开来,这是一本对靖王府后续事情处置的奏本,她看着看着,一双杏眼睁得越发大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望了男人。
这样阮阮可还满意?男人面上浮了点点笑意,阮宓这才发觉男人瘦了好多,原本谪仙的面容之上的憔悴不容忽视,也不知是否为了此事。
朝中靖王的党羽被剪除干净,逐出了京城,想必这些天裴祯也是忙的紧,更何况这奏折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要将靖王府满门以通敌叛国,构陷忠良之罪论斩,陛下朱笔亲定的‘准’字斗大一个。
直叫她看的眼眶发烫,心绪翻涌,她总以为裴祯不会为了她彻底的处理了靖王府,不想将自己牵扯其中,不想好消息来的这样快,快到她的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两行清泪无知无觉的顺着下颌滴上手背。
父亲的冤屈终于得到了平反,忠良之名也回到了她阮家。
你...你......阮宓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尹如月的话和面前这个男人的作为在她眼前纷乱流转,她忍不住的想去相信裴祯不会如尹如月口中那般,可是尹如月言之凿凿,实在叫她害怕。
阮阮莫要着急,你且先听我说。
裴祯神色静谧,牵上少女细白的手指,阮宓已经许久不曾这样乖顺的任他亲近了,他忍不住的将少女的暖热贴上面颊,如草木汲取土地的养分一般。
另一边,雪竹急匆匆的往那件单独辟出的房间走去,怀中藏着那件不得人的药包,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但凡是裴祯往暖阁去,她总是要去煎上一贴的,待到深夜小姐悄悄出来喝上一碗,总才能放心的回去安寝。
王府门前管家正看着小厮们将鲜花从车上取下,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冬日里鲜花本就不易获得,这些都是打广南府刚运进京中的,难得的紧,虽是这些日子王妃鲜少使用,可王爷的心思是一点少不得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要仔细着。
你在我书房里的密室之中看到了好些画像是不是?男人辞色轻软,像是怕吓到身边人一般,滚烫的唇肉轻轻啜了两口少女柔嫩的掌心,像是渴求着少女的回应,又像是急不可待,想要将少女哄好。
那些画像在密室之中不见天日,藏着的都是我曾不敢叫人知晓的肮脏的幻想。
阮宓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还温润如斯的男人,下一刻却像是脱下了一层最坚固的铠甲,将最阴私之事说与她听,为了讨她的欢心,要将自己踩进泥里。
他有些不连贯的在少女掌中低笑,越来越偏执的眸子刻意的叫她看得清楚,一字一句皆是被压抑已久的心思:那些画像最长的已经有了九年,是你十一岁的时候,我初初见你,在那株桃花树下,我的一颗心至此被你用枷锁捆住。
最近的一张,我方才画完,你未曾瞧见,下次我同你一起去瞧,我以为你再也不愿对我敞开心扉,想着往后守着你,那些你不愿意听得恶心的话,我便说将给画听,只将那死物幻想成你从前的待我好时的模样,也可度日。
闻言阮宓才惊觉男人身上有一丝浅淡的墨香,不仔细去嗅发现不得,这些话你从未同我说过...可是...可是.....你只见过我一面,这般说,可是有些托大了?少女言语之间还是不敢相信的居多,是了,换做是谁有人突然来说爱了自己这么多年,也是不敢相信的。
裴祯扯唇低笑,嗓间的痒意又上来了,眼底薄薄的水光碎开,继续道:阮阮不敢相信也是寻常,如此荒诞的一见钟情说将出去怕是也无人会信的,可是偏偏就是如此,自见了你那一面后,我贫瘠的身体里便像是有了一粒种子,在不断的生根发芽,待到我发现之时,若要拔除,便是非开膛破肚,抠心挖肺而不能了。
这数年间,我藏在隐蔽处偷偷去见过你无数回,春日你挽着双髻在新扎的秋千上随风飘动,夏日里你同裴良远赏荷戏鱼,秋日里阮阮长长了的乌发瞒着府中人,悄悄挽成妇人发髻。
说到此处,裴祯再也忍不住心中醋意,略顿了顿,那时阮宓满心满眼的都是裴良远,那发髻为谁而挽,可想而知。
冬日里,阮阮最是怕冷,窝在房中不肯出门,我想要瞧上一眼,更是难上加难。
男人苍白的面上双唇殷红如血,那双或是阴沉或是温柔的双眸已经被泅红晕染,他亲手撕开了伪装,破釜沉舟的将自己全数剖开,再也不留一分隐秘。
你答应嫁我那日,我早已在梦中梦过千百遍,我开心的牙齿都在颤抖,可是我害怕叫你瞧见,叫你害怕,后悔答应了我。
能同你并肩而立,三拜天地已是我毕生所求,我以为你喜欢沈阗便不敢叫你见他,你落水之时,与我更是天地变色,我从不敢回想那日,若是我未曾看见,你在水中该是如何的绝望。
阮宓的嗓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扣住,叫她喘息不得,她从不知晓裴祯心里藏了这样许多,从前他说,她是他的小神女,她已是开心万分,也不过是当作裴祯表白,从不曾深想,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孑然一身,心中却一直想着得不到的人。
新婚之夜,玫瑰醉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你醉倒在桌前,我将你抱至榻上,守着你的呼吸直到天命,那时我满足的想要去佛前慰告,你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同我生死相依。
他的声音越发黯了,像是穷途末路囚犯,只求她能施舍一寸目光。
你唤我裴郎,给我做点心,一切都是那般美好,可是我怕啊,阮阮,我总是害怕会有更好的人出现,夺了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思,后来,你不愿再怜我,我没了办法,只得将你囚于此处,不叫你离了我的视线。
裴祯修长的双腿弯折下去,捧着少女穿着蜀绣鞋的双脚,吻了下去:我早已无药可救,只能靠着你施舍的一点点爱过活,离了你便像是鱼儿离了水,只剩死路一条。
可是还有那件事情,她要搞了清楚,阮宓的小腿紧紧绷着,咬着唇齿生怕露出泣音:你为了满足这样的心思,便强行拿了所谓的证据去暗害我父,这样的爱,你叫我如何能接受?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2-10 04:51:30~2022-12-11 23: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