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靳勒尔是安插进去的探子?几年后的事, 凉烟没办法去细说, 只试探问道:父亲可有许诺过乌靳勒尔什么?凉云天抬头瞧上一眼, 似奇怪凉烟竟会问这种问题:安插出去的探子, 皆是孤儿, 打小便培养定性的,何须给他们许诺?凉烟略思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乌靳勒尔是父亲培养的探子,但他被另外的人发现并且许以好处, 使得乌靳勒尔倒戈,不仅隐藏自己探子的身份,还反过来诬陷一把。
若是这样, 那策反乌靳勒尔的人,才是真正想要陷害凉云天的。
抓住乌靳勒尔逼问?那人既然能策反,一定也做好了万全准备,逼问到结果的可能性不大,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凉烟思来想去, 庆幸司靳留了人盯住乌靳勒尔,说不定将来能有所发现。
烟儿站着作甚, 说完了先坐下等上片刻, 待我写一封信件,再来检查你近日武功进步如何,顺便教习你轻功。
凉烟不仅没去坐下,反而行至凉云天书案前站定。
父亲, 您需有对乌靳勒尔留有防备,即便是从小培养的自己人,也可能有叛变的一天。
凉云天面色一肃,有了分严厉:烟儿不得胡说。
凉烟张了张嘴,知晓再说下去,只会让父亲更为不喜,默了声,她需要有证据。
战事持续到七月,接连败下了三个部落,瑕宁城再次得以安宁。
宴星渊毫无意外立下大功,耀眼到军中只要提起他,每个人皆是赞不绝口的敬佩。
而初参军的卫忱仓,表现也极为杰出,升为伯长。
一个多月的路程,凉烟随军回京都时,已是金秋八月。
一年,真正过去了。
凉烟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娇弱得连手指都能被沙包袋的粗粝磨破,会在离家随军的路上,夜不能寐偷偷地哭。
现今,她耍起刀枪剑来,已不输男子,心性也坚韧不少,这一年,很苦,但踏实。
回到将军府,凉烟先是伴了母亲和桑儿几日,这才恢复每日练武的习惯。
小姐,半月后老爷便要出征邑磐,我们还要随军而行吗?冬亦的习武天分不够,现今还是以体力训练为主,凉烟练剑,她便在一旁绑着沙包袋打拳,习累了,坐下来,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发问。
凉烟也有些疲乏,收起剑:无需随军了。
冬亦从石凳上跳起来,杏眼瞪得溜圆:当真?凉烟点头,坐下来歇息。
乌靳勒尔已有司靳的人盯住,习武的基础也已足够夯实,她自然就无需再随军而行。
冬亦忙给自家小姐擦汗倒茶,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随军路途艰辛,风餐露宿不说,每日里还只能穿男装,束长发,哪有在京都来得舒坦。
小姐的五官,现在是愈发长开了,不施粉黛便已是莺惭燕妒,这身量也高了些,小姐,明个儿去做几件衣裳吧,奴婢要将小姐打扮的叫所有女子都嫉妒。
凉烟低头去瞧身上的衣裙,纤细的腕露出一截来,的确是该添新衣了:胭脂水粉也该添些了。
冬亦一时眼眸放光,连连点头:许久未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奴婢手都笨了,这几日除了练武,还得将以前的东西捡回来才行,还得多去学学,如今京都里的贵小姐们都喜欢些什么妆面发式。
叽叽喳喳又说了一大堆,冬亦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还是回京都好,我家小姐就该是漂漂亮亮,瑰姿艳逸的模样。
只是感叹完,似又想到什么,轻皱鼻子惋惜道:留在京都什么都好,就唯独一样不好,要见宴公子,便没随军时那般多机会了,少则数月,多则大半年,漫长的相思之苦啊。
一句相思之苦,让凉烟放下手中茶盏,正欲说话,却是有人抢先。
我会写信,想念阿桑虽苦,但我相信,只是暂时。
回头,宴星渊站在蔷薇花架旁,长身而立,面上的笑意将孤冷冲散,声音轻而坚定。
想到那沓收起来的信笺,凉烟也没去反驳,下意识笑起来。
冬亦眼睛滴溜溜转,看看宴星渊又看看自家小姐,捂嘴轻笑,悄悄退出院子。
二哥怎会来?去拜见了凉大将军,自然也要来看看阿桑。
宴星渊行过来,坐至对面,见凉烟饮茶,探手摸了下桌上茶壶:已经凉了,我去拿个炉子。
不打紧,天还有丝热意,且这种事,怎能劳烦二哥来做。
凉烟回头准备叫冬亦,却发现那丫头不见了。
宴星渊已起身行进屋,很快寻了个小炉拿出来。
女子大多体寒,还是需得注意些。
凉烟稀奇地望着开始烧炭煮茶的宴星渊:我以为二哥对姑娘家的事一概不知。
不知是不知,但长了嘴的,总能多问问。
凉烟看着认真煮茶的宴星渊,想起还在训练营时,下雪那晚,他给她的那个手炉。
随军路途遥远,临走时会将诸多物品送给营里的兄弟,她那时便送给了方安。
但不知怎的,在方安高兴地拿起那个手炉时,她抢了过来,且还装进行囊,千里迢迢带回京都。
热茶放到跟前,热气缭绕蒸腾,凉烟从思绪里回神,透过热气去看对面的宴星渊,时光似倏地疯狂倒退,她又看到了那个始终冷傲如寒玉冰山,不管她如何努力追赶,如何在他面前拼命挥动双手,也得不到一眼注视的宴星渊。
真正的恍如隔世,她已很久没想起上一世的宴星渊了,在如今二哥二哥叫着的相熟里,曾经用三年时间,一点一滴拼凑出的那个影像,彻底被淡化。
她以为她已经不在意,却没想到回忆说来就来,想起还有几分酸楚。
上一世,宴星渊每年都会来将军府见父亲,她只能揣着小心蹲着守着,巴巴追过去,满心渴求。
现今,她只坐在自己院里,他便会寻过来。
阿桑?热茶的雾气消散,凉烟目光聚焦,宴星渊正蹲身在她跟前,细瞧着她,阿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凉烟眼睛发酸,轻闭目了片刻。
宴星渊见她不说话,顾不得礼数,伸手扶住凉烟双臂:头疼?还是……还是肚子疼?我问过府里年岁大的妇人,她说许多姑娘每月葵水时会腹痛,大枣和姜熬汤能稍好些,我去端蛊过来。
凉烟忙睁眼,将人叫住:二哥。
宴星渊回头,凉烟脸一热,葵水两字从男子口中说出,她一时臊得慌。
我只是眼睛有些酸,身体……身体无碍。
凉烟尴尬,宴星渊浑然不觉,反而坐下来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妇人同我说,痛得厉害的,能眼黑晕过去。
大多数虽不会痛得这般厉害,但或多或少也有难受,她还教给了我几个土方子,烟儿,我说给你。
见宴星渊端着认真神色,一副要细细道来的模样,凉烟忙抬手制止:二哥多虑,我真就只是眼睛酸,现在已经好了,而且,二哥将这些事打探清楚做什么,我听着都难为情。
我对女子的事知之甚少,诚如司靳所说,我只是愣头青,自该不耻下问。
凉烟一时好奇:那二哥都问了些什么?宴星渊将目光投向别处,凉烟便探头挡在前面,好奇更甚。
二哥方才说起葵水都能面不改色,怎现在却连看我都不敢?注视下,宴星渊面颊霎时变红,匆忙站起身。
早晚寒凉,阿桑要注意保暖,晚些会有人送药材过来,那妇人懂些医理,专门祛体内寒湿,炖汤时放一点便好。
二哥要走了?嗯,过两日再来。
见宴星渊连茶水都未喝一杯便走,凉烟免不了嘀咕。
只问上一句,怎急着走了,还脸红,莫非……恍然大悟的凉烟啐了一口,他莫不是被司靳给带偏了?也不对,这种事何须去问妇人,难不成要问姑娘家的感受?凉烟将额头一拍,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很快到了父亲出征邑磐的日子,南离山脚下,巍峨坐落着点将台。
兵士披甲戴盔,手持兵器,整齐列队于点将台之下,而高台之上,只有战功显赫的将领,才有资格站在那里,接受垣帝封赏。
此等盛况,不论是京都百姓亦或官家名门,皆汇聚于此,亲见垣帝祭天,检阅宣誓,战鼓擂响,将领兵士尽显雄壮气势。
凉烟站在人潮里,仰头看着高台之上。
上一世,她初见宴星渊,便是在今日。
凉云天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整齐划一的方正队列,百位将领穿着同样的银白甲胄,齐声高喝。
独他,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只一眼望过去,便惊艳所有人。
虽无上一世初见时的震撼,一见便将之镌刻进血肉心尖上,但现今望过去,依然会有心神震动。
有些人,生来就是光,与旁人不同,见之不忘。
有些事,即便是重新来过,留存下的记忆,仍会携裹着旧时感触铺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