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梁崇还没发现宁亦惟偷偷隐瞒伤情那会儿,对宁亦惟态度还可以。
他给宁亦惟拎了书包,放在后座,虽然没给宁亦惟开车门,也是一大待遇突破了。
看见宁亦惟低头鼓捣手机,梁崇随意地问:又给周子睿发短信?宁亦惟看了梁崇一眼,否认了梁崇的猜测:我在给孔教授发邮件。
孔深丰?嗯,宁亦惟手飞速地在屏幕上打字,头也不抬地说,子睿说发了也没用,不过我还是要发。
说什么?宁亦惟打到激情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梁崇:解释课题组例会的事。
他这周是不是要回来?梁崇问宁亦惟,昨晚听孔偬说起。
他只回来几天啊,我肯定见不上他……宁亦惟想到孔偬那句跟我爸视频,心里不是很爽,放下了手机,对梁崇说,你这个表弟究竟是像谁,跟孔教授的人品简直是云泥之别!孔深丰是宁亦惟在学校最敬重的一个教授,也是宁亦惟多年的偶像。
孔教授同样是D大少年班出身,本科毕业后去国外名校继续学业,三十二岁又顶着各方压力回到母校,带着被戏称为草台班子的科研组蛰伏五年,终于做出了突破性的成果。
他年轻的时候带组很忙,到了宁亦惟入学前几年,才突然公布了组内招收本科生的信息。
对于想继续做学术的学生来说,进孔深丰的课题组好处多多。
一方面是孔深丰名气大,与国外的知名物理学家相比不逞多让,若能刷刷脸熟,蹭一封推荐信,或者在他手下读研,都是很好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孔深丰做学问做人都认真,即便能说话的机会少,也能跟着学到东西。
因此哪怕他的组是出了名的要求多、不好水,申请的人依然多如过江之鲫。
宁亦惟和周子睿头悬梁锥刺股了大半年,过五关斩六将,才进了组。
孔深丰很严格,性格也怪,不圆滑,有点非黑即白,但他对宁亦惟出奇的好,虽然宁亦惟只是个普通的大四学生。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说过的,在宁亦惟身上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影子。
宁亦惟进了组之后,孔教授出现在周例会的频率都变高了,甚至在东京时,他都会主动发邮件给宁亦惟,推荐一些最新的文章让宁亦惟看,还要宁亦惟写读后个人理解发给他。
进组前,因为崇拜孔深丰,周子睿和宁亦惟把能找到的孔教授访谈、新闻全都读过一遍,两人不记得孔教授在任何场合提起过他的儿子。
孔偬被助教带着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宁亦惟和周子睿都吃了一惊,相处之后,更觉怪异。
周子睿说血浓于水,固然是的,但宁亦惟肠子直,讨厌拐弯抹角,也怕退组的事因为见不到孔教授而弄假成真,就干脆将例会事件的起因经过客观描述了一遍,没有提傍晚孔偬做的事,只想和孔教授确认他和周子睿这种情况,是否还有资格留在组内。
不知道,梁崇回答宁亦惟,我跟他们全家都见得不多,不熟。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宁亦惟谴责他,孔教授是你姨夫,你都不熟。
你知道吗,从孔教授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不仅仅是学术知识,还有美德,如果你经常和他联系的话,肯定会比现在善良一点。
梁崇面无表情地扫了宁亦惟一眼,说:我没美德不善良?倒也不全是这个意思,梁崇平日里的淫威深入宁亦惟心中,宁亦惟被他一看一眼,连忙补道,我随便说说,不必认真。
梁崇不冷不热道:你的孔教授太忙了,十次家庭聚会九次不会到场。
也是美德吗?孔教授很忙,宁亦惟听梁崇竟敢质疑孔深丰,坐直起身反驳,他忙于找寻真理的踪迹,忙于为全人类付出。
作为至亲好友,你应该对这个为前沿科学奋斗了一生的科学家更尊重和理解一点。
梁崇突然打了右转向灯,靠边停了车,熄了火,眯起眼睛打量宁亦惟:宁亦惟,你今天不对劲。
他解开安全带,靠近宁亦惟。
宁亦惟背抵着车门,强作镇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开车。
是么?梁崇一点都不委婉地揭穿了宁亦惟,你心情不好。
宁亦惟没有说话,梁崇又说:为什么?泰斗没来上课?不是,宁亦惟说,来了。
他骂你了?梁崇又问。
没有,宁亦惟腹诽除了你没人骂我,又说,他还夸我了。
那是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梁崇没有一丝一毫要放过宁亦惟的意思,接着推理,你和周子睿躲铜像后面去了,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宁亦惟被梁崇猜中了,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又听梁崇道:脸侧过去,让我看看你的纱布。
不等宁亦惟作好准备,他伸手掐着宁亦惟的下巴,强迫宁亦惟的脸转过去,但动作幅度却不大,像是怕给宁亦惟造成二次伤害。
看见宁亦惟耳后贴得歪歪扭扭的胶带,梁崇松了手。
宁亦惟低着头,没敢说话。
怎么弄的,梁崇声音很冷,老实交代。
我在四食堂跟孔偬吵架,宁亦惟说,我动作比较大,就裂开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宁亦惟总觉得说多了没劲,不愿意细说。
我没见过你跟人吵架吗?梁崇压根不接受宁亦惟的说法,宁亦惟,你所谓的吵架,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说几句让人想打你的话。
所以他想打我,我躲了一下。
宁亦惟说完,抬起眼,却发现梁崇的眼神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相反地,梁崇好像是无奈得要命。
梁崇这样无计可施的模样,反让宁亦惟忽然间着急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宁亦惟希望这种表情可以立刻从梁崇脸上消失。
我怕你骂我。
宁亦惟小声说,又主动补充了细节,想将功补过,他吵不过我,手里正好端了一碗绿豆汤,想泼我的伤口。
我躲开了。
在路灯很高的路边的黑暗车厢里,梁崇沉默了很久,下车抽了根烟。
抽完回车里,先掐了一下乖乖坐着的宁亦惟的脸。
他指尖微凉,都是烟味,不过宁亦惟难得地没有觉得很难闻或很讨厌。
梁崇温和地说:我带你去医院。
已经包好了,宁亦惟不大情愿,也不流血了。
重新检查一下,梁崇的声音很低,像在哄人,但很坚持,不会很久。
宁亦惟不说话了,梁崇就问他:好吗?过了一会儿,梁崇重新启动了汽车,再往前开了一阵,他妥协了,对宁亦惟说:我让医生来家里。
宁亦惟侧着脸看梁崇,梁崇的上半张脸在车顶的阴影之中,没有表情,嘴角平着。
车内气氛有些紧张,宁亦惟伸手去拉了一下梁崇的手臂,梁崇没躲开,右手离开了方向盘,自然地垂放着,让宁亦惟可以更好地跟他求和。
晚饭没吃饱。
宁亦惟没话找话说,被那个小人气饱了。
宁亦惟。
梁崇叫他一声,宁亦惟抬起眼睛,嗯了一声。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孔深丰挺像的?梁崇问他。
宁亦惟没给梁崇回应,梁崇就自问自答:都特别拧巴。
本来听说自己和孔教授像,宁亦惟心中腾起一股得意,拧巴两个字一出来,宁亦惟就不乐意了:那有没有人说你和孔偬像啊,都特别爱打扮。
梁崇被他气笑了:你别说得我跟他很熟一样,你不说我连他名字都快忘了。
再说我每天去公司,穿你这种旧T恤球鞋怎么服众?宁亦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很舒服的T恤跟很舒服的鞋子,问梁崇说:我妈买的,你有意见?宁亦惟自己衣服都没上街买过衣服,全是陆佳琴备的,梁崇家放一半自己家放一半,每天陆佳琴都要看着D市的天气预报发宁亦惟短信,告诉他今天得穿几件衣服,而宁亦惟就照着他妈的吩咐瞎穿。
我怎么敢。
梁崇说。
宁亦惟的邮件还没写完,他心里记挂着,就偷瞄着梁崇,开了手机屏继续写,写完了感觉措辞不够客观,刚重头把邮件看了一遍,梁崇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两人坐定了点完菜,宁亦惟把手机递给梁崇,说:你用普通人的标准帮我看看,这么写孔教授会不会生气。
梁崇没对普通人这个描述提出异议,他随手接过来,浏览了一遍宁亦惟的邮件,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啦,不行?宁亦惟紧张地问,我对孔偬人格侮辱过头了吗?怎么改?不用发了,梁崇把手机还给宁亦惟,对宁亦惟说,我周末会约他当面谈。
为什么?宁亦惟有点奇怪,那我也能去吗?不能,梁崇说完,冷冰冰地看了宁亦惟一会儿,说,宁亦惟,你跟我挺能耐,出了门怎么这么好欺负。
宁亦惟莫名其妙:我不好欺负。
菜上来了,梁崇不跟他辩论了,只说:算了,先吃吧,医生快到了。
吃了几口,宁亦惟忍不住又抬头,还想替自己说几句。
梁崇看宁亦惟眼神飘过来,马上瞪了他一眼:吃。
宁亦惟只好委屈地低下了头,继续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