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5-03-26 19:03:12

宁亦惟生日当天下午一点整,他收到周子睿发来的信息。

周子睿问他的帝国战舰有没有搭完,下午有没有空,说宁亦惟挑选的书他已经包好,现在完全可以赶到宁亦惟住的地方,为帝国战舰事业贡献出一份强大的力量。

宁亦惟特别想周子睿来,可是他现在病恹恹的,甚至无法自主行动,更别说和周子睿一起搭乐高了。

他无助地拿手机给坐在他边上办公的梁崇看,问梁崇:我该怎么办?梁崇低头扫了一眼,道:说下次。

宁亦惟思考再三,忍痛给周子睿回复:子睿,我今天没有时间了。

但是剩下的半个会给你留着,过几天一起搭。

他让梁崇去昨天房间给自己拍一张半成品图,梁崇大概是沉浸在工作中,头也没抬地拿起手机发了他一张。

宁亦惟点开梁崇发他的图片,左看右看,都不满意,叹了几声气,看梁崇都没有问他干嘛叹气的意思,只好说:唉,有好几堆零件都没有拍进去,看起来像买了盗版帝国战舰。

梁崇没说话,宁亦惟又说:镜头还有点晃,不像是我这样的专业乐高爱好者拍的照片。

哦,梁崇放下了笔电,转头看着宁亦惟,双手抱臂道,嫌我不专业?宁亦惟忧伤地摇了摇头,说:也不能说完全不能发,起码船体拍进去了。

梁崇看了宁亦惟几秒,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宁亦惟的脸,说:宁亦惟,你傻不傻啊。

宁亦惟眼巴巴看着梁崇,又唉了一声。

梁崇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行吧,你等等,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宁亦惟手机接到一个视频请求,梁崇打过来的。

宁亦惟接了起来一看,梁崇那头画面是在昨天宁亦惟搭乐高的房间,梁崇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梁崇说:专业乐高爱好者宁亦惟同学,到底想怎么拍?这样!这样!宁亦惟让梁崇前进后退,手机往上,再斜一点,往下一点,聚焦船体,终于拍得满意的照片,发给了周子睿。

周子睿失落地回复:好吧。

【emoji流泪】P.S.照片拍得相当好,我已经保存!晚上,梁崇叫了厨师来家里做饭,还带了一个漂亮又好吃的蛋糕。

酒足饭饱后,宁亦惟倚着梁崇,躺在沙发上,看纪录片,看着就睡着了。

如果让宁亦惟自己来评价这个二十岁的生日,他认为应当是不够自律,竟然像流水账一样跟梁崇在家厮混一天,什么都没干。

除了梁崇在他的专业指导下拍的那张好的照片,倒可以算是很不错的留念。

宁亦惟生日过后不久,周子睿终于受邀来梁崇家里,与宁亦惟合力把剩下的战舰搭完了。

梁崇找人给宁亦惟的宝贝定了个玻璃罩子,摆到三楼通往书房的走廊上的展示柜里,夹在一堆贵重物品之间。

宁亦惟大四上学期的期末临近了,而梁崇开始密集地出差。

他先前在澳洲待的太久,堆积的非时效性的事务大多还是要一件件去做,宁亦惟以前觉得还好,现在非常讨厌梁崇家没人,便每天和周子睿在学校图书馆自习。

这天是梁崇出门的第四天,周子睿晚上要给他哥当相亲陪衬,宁亦惟只好一个人去食堂吃了饭,又到实验中心的二楼的阅览点去查东西。

恰好崔助教也在,宁亦惟和他打了个招呼,还聊了几句。

到了快九点钟,宁亦惟收拾东西下楼了。

今天他父母也在D市,他要跨半个市区回家,不能留太晚。

经过跟孔偬打过架的一楼大厅时,宁亦惟突然被人叫住了。

那个——同学,你好。

叫住宁亦惟的是一个打扮得很体面的阿姨。

她神情带着一些紧张和急切,声音有些低,背挺得很直,留着中长发,化淡妆。

宁亦惟无端觉得她年轻时应该很美丽。

有什么事吗?宁亦惟停了脚步,微微低头问她。

她走近了两步,和宁亦惟对视着,有些难为情地问他:你知不知道,给物理系的教授投东西的信箱在哪里?哦那个啊,我知道,宁亦惟热情地说,可是很难找的,我带你过去吧。

教授的信箱要绕过扶梯,再穿过半条走廊,推开一扇门才能到,那儿还有一个教授们专用的电梯,得刷卡才上得去。

同学,你人真好。

那名阿姨跟在宁亦惟身后,感激地夸奖宁亦惟。

宁亦惟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说:谢谢。

走到了信箱边,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没封口的信,往孔深丰的信箱里塞。

孔深丰的信箱是最满的,虽然崔助教似乎每隔几天都会给他清一下,现在依然快塞不下了。

怎么这么多东西。

这位阿姨一边不大满意地说,一边像给猪填食一样硬塞,把信封折了好几次,看得宁亦惟胆战心惊。

终于,她把信塞进去了,宁亦惟才敢开口说:孔教授最近好像不在。

是吗,我不清楚,替别人来送的,阿姨甩了甩手,像是随口问宁亦惟道,你认识孔教授吗?嗯,宁亦惟刚点完头,见她走出门就拐错方向了,赶紧叫住她,阿姨,不是那边。

她回过头,宁亦惟指指反方向,说:这边出去。

哦哦。

阿姨恍然大悟,马上转了回来。

她眼睛很亮,眉毛也画得很精致,但是眼角和唇沟都有一些不明显的皱纹了。

她靠近了宁亦惟一些,好像在仔细观察宁亦惟的脸,但没等宁亦惟觉得不合适,她又退开了,笑眯眯地对宁亦惟说:谢谢,你又帮了我!宁亦惟抿了抿嘴,摇摇头,说没关系,带着她往外走。

事实上,宁亦惟觉得这位阿姨好像有点心事,她先是跟着他穿过半条走廊,又加快脚步走到宁亦惟身旁,侧过头问:同学,你这么晚怎么回家?她穿细高跟,踩在地板上笃笃地响。

我打车回家。

宁亦惟低头扫了一眼她的鞋尖,老老实实地说。

宁亦惟没碰到过这样的长辈。

他认识的人中,和她最接近的应该是康敏敏,但康敏敏和她也不大相同,康敏敏稳重得多,她更雷厉风行一些。

打车?她皱起眉头,对宁亦惟道,打车太危险了,前几天你们学校还有学生打车被抢劫,你没听说吗?宁亦惟有点被吓到,吃惊地看看她:真的吗?我没听说。

千真万确,她压低了声音,对宁亦惟道,有一个男学生网约车被套牌司机抢光了身上现金,丢在郊外的公交车站。

像在讲恐怖故事。

宁亦惟过了几秒,才缓缓道:现在的出租车还是比较正规的……他话虽这么说,心中还是有点害怕,主要是这位阿姨说话很吓人。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过没关系,她拍拍宁亦惟的肩,带过一股温柔的香风,说,为了感谢你给我指路,我送你回去吧。

宁亦惟不太好意思,便推拒:不用了,我家住得很远————远也不要紧,反正我晚上也没事。

宁亦惟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跟一个见面不到二十分钟的阿姨上了车。

她的车不是很大,看上去很高级,宁亦惟坐上副驾,乖乖系好安全带,看着她把他家里的地址输入到导航里,便又十分感激地道谢:谢谢。

他只是给她指了个路,她要开近十公里送他回家。

谢什么。

她抬头,很高兴地对宁亦惟笑了笑,发动了汽车, 踩了几下油门,光听着响声,车一动不动。

阿姨,宁亦惟指出,你是不是没有挂挡。

她愣了一下,挂了档,开了几米,才对宁亦惟解释:我平时不太开车,都是司机开。

宁亦惟想起上次挂错了档的梁崇,便笑了一下,点点头。

或许是怕错过导航提示转向的路口,她很专注地开着车,车里放一位很古早的歌手的老专辑,她便轻轻地跟着哼,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开了一段路,驶出D大的校门,拐过弯有个红灯,她停下来,看了看宁亦惟,微微地笑笑,问宁亦惟说:你看我干什么。

她的语气比刚才吓宁亦惟网约车事故时柔和了不少,不等宁亦惟回答,她又说:小同学,你看着很小啊,念大几了?大四了,宁亦惟说,我是少年班的。

这么聪明,她感叹,你爸妈肯定也很聪明。

宁亦惟顿了一下,没说话。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她又问宁亦惟。

宁亦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握方向盘握得有点紧,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她的语气似乎很随意,只是长辈关心小辈的很随意的一次聊天,但宁亦惟总觉得这场对话其实并不那么自然。

宁亦惟下意识地低头,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了一下,告诉她说:我爸爸妈妈是开超市的,只是普通人而已,没有很聪明。

哦?她很有兴趣的样子,在哪里的超市?宁亦惟说了超市的名字,她点点头说她知道这家,又静了一会儿,才问宁亦惟说:那他们是不是很忙呢。

对,宁亦惟点点头,总是在外面联系厂商,很辛苦的。

这么忙,还有时间陪你吗?她凝神看着前方,轻声追问。

她跟着导航开上高架,两旁路上的灯光快速后退,车里一首歌放完了,静了一秒,另一首的前奏响起来,是一首快歌,让人没法集中精神聊天。

宁亦惟听了小半首,才想起对她说:她们回来就会陪我。

她踩重了些油门,没来得及说话,宁亦惟手机响了。

是陆佳琴的来电,宁亦惟接起来,叫了声妈。

陆佳琴问他:惟惟,什么时候到家啊?这么晚了,妈妈不是故意要影响你学习,就是太晚了不安全。

她有点絮絮叨叨地问宁亦惟:不然还是让你爸来接你吧。

宁亦惟说:不用了,我在车上,过会儿就到了。

陆佳琴又问他宵夜想吃什么,宁亦惟苦着脸说老妈我不想吃,真的一点都不饿,陆佳琴非说那好吧,只给宁亦惟蒸个蛋。

挂下了电话,宁亦惟刚把手机收起来,开车的阿姨便说:你爸妈对你真好,晚上给你做宵夜。

宁亦惟嗯了一声,说:我妈老觉得我没吃饱饭。

她笑了,说:妈妈都是这样。

隔了几秒,她像是没收住,对宁亦惟说: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哦?他也在我们学校上学吗?宁亦惟转头问她,看见她眨了好几下眼,不断地抿嘴唇,好像在克制什么。

但是听她说话,又并不能听不出很多情绪。

她点点头,慢慢说:不过我们没有你和你爸妈那么亲密。

我很不会照顾小孩,她又低声说,是一个很失败的妈妈。

我最近经常讨厌他,不敢见他,连一想到他都想发疯,可是到夜里躺下来,我发现最讨厌的其实是我自己,我这么自私。

她的声音带着令人难受的冷静,说完她就又紧紧闭上了嘴,好像在后悔说得太多。

这是很怪异的一个晚上与很怪异的一次搭车,怪异得让宁亦惟不由自主就觉得很伤心。

宁亦惟心头空空荡荡,说不清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握成了拳头,复又松开,笨拙地想了好几种安慰人的说辞,才迟疑地开口:每家人都会吵架的。

她沉默着,宁亦惟感觉自己大概还是没有成功安慰到点子上。

不说我了,你知道吗,她突然生硬地转了话题,轻轻批评宁亦惟,你太没戒心了。

啊?晚上上陌生人的车本来就很危险,我问你什么你都说,万一我是坏人呢。

宁亦惟只能对她傻傻地眨眨眼。

万一我是那个抢劫学生的司机呢,她又说,以后要注意一点。

导航突然出声,说为您找到三个停车场,快到宁亦惟家了。

你家里不远啊,她没选停车场,只对宁亦惟说,很近。

宁亦惟看了一眼时间,开了三十分钟,打车超过起送费很多,怎么也不能说近。

你还是给我留个电话吧,她拿起搁在置物板上的手机,解了锁要塞到宁亦惟手里,我住在D大附近,平时也没什么事,如果你晚上在实验中心留到很晚才回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就来送你回家。

宁亦惟想说不用麻烦,他不常常留那么晚,马上就会拿到驾照了,而且司机抢劫是小概率事件。

他低头想推,发现她拿着手机的手有点颤抖。

她的手很白皙,涂着深红色的指甲油,无名指上带着婚戒,中指戴着很大一颗钻戒,手腕上还有珠宝和腕表,一看就是一双从不做家务的手。

她紧紧攥着手机,往宁亦惟手上塞,用很低的声音说:给阿姨留个电话吧。

手背碰到了宁亦惟的手心,很凉,微微颤抖着,跟陆佳琴的手很不一样。

宁亦惟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她几乎快哭了,便还是拿过了她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

边打自己的名字,边告诉她:我叫宁亦惟,安宁的宁,不亦说乎的亦,竖心旁的惟一的惟。

嗯,特别好听。

她胸口轻微地起伏着,像是很努力地正想平静下来。

可是宁亦惟觉得她这次没有之前做得好,她说,惟一的惟,一听就是很精心起的名字时,声音已经哑得不能再哑了。

出于礼貌,宁亦惟没有去看她的脸。

宁亦惟家到了,他对她道了谢,下了车,上楼吃了陆佳琴给他做的蒸蛋,有些恍惚地回到房间,从窗户往外看。

他看了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他就给梁崇发了一条:有空接电话吗?梁崇很快便打了电话过来,问宁亦惟怎么了。

宁亦惟愣着看窗外,对梁崇说:我亲生的妈妈来找我了。

梁崇那儿静了几秒,问宁亦惟:怎么回事。

不知道,宁亦惟呆呆地回想着下车前的情景,说,但她哭得好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