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惟陪梁崇在澳洲待了大半周。
梁起潮第二天就醒了,转至特护病房后,暂时来看排异反应不大,适应良好。
梁崇白天去医院,告诉宁亦惟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地方,可以让司机带去。
宁亦惟本来觉得梁崇父亲生病,他还乱跑不大好,临行前一天的下午,才在周子睿的推荐之下,去了临近的一个自然历史博物馆。
博物馆东西不少,宁亦惟在里头转了半天,边逛边和周子睿聊天,出馆前给周子睿带了几本刊物,思考了一番,又给能想到的人都买了纪念品。
其中也包括给他放水帮他请假的孔教授,只是宁亦惟不知道孔教授何时回来,又该怎么将纪念品交到他手上。
博物馆五点闭关,宁亦惟几时出来上了车,提着一大袋东西走进梁崇家门,看见坐在客厅里和梁崇聊天的康敏敏,康敏敏和梁崇的脸色都称不上太好看。
宁亦惟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了声阿姨好,把东西放在玄关。
买了什么?梁崇扫了那袋东西一眼,道。
纪念品。
宁亦惟说。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了,和梁崇中间的距离够加坐三个人,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梁崇看了看他,嘴张了张,没说什么,只道:有没有我的?买你的干什么,康敏敏插话,夹枪带棒地说,你要什么不会自己去买啊?宁亦惟不敢说话,局促地看着这对好像刚吵过架的母子。
康敏敏没等梁崇回答,说自己太累,上楼休息了。
待康敏敏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梁崇对宁亦惟抬了抬下巴:坐过来。
宁亦惟挪过去了一些,小心地问梁崇:你和阿姨吵架了?嗯,梁崇承认了,但没说缘由,他捏了一下宁亦惟的脸,问,我真的没礼物?宁亦惟抿了抿嘴,说有,走过去把一大包东西放到梁崇面前,给他看:除了这个、这个、这叠、这个、这个、和这个,别的你都可以挑。
梁崇从袋子里拎出一个包装明显比别的贵一点的,宁亦惟的其中一个这个,问他:这是什么?我给孔教授带的,宁亦惟说,就是不知道他这次去了东京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碰得上。
梁崇听见孔教授三个字,顿了一下,装作随意地问宁亦惟道:你们师生关系不是很好么,发个邮件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嗯,宁亦惟从袋子里挑了个小盒子给梁崇,说,其实这个买给你的。
梁崇拿出来,是个很小的橡胶鱼模型。
这是什么?梁崇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雷龙鱼,宁亦惟兴致勃勃地介绍,看上去是不是很温顺又漂亮,实际上雷龙鱼是凶猛的肉食动物,领地意识超强。
……梁崇面无表情,不知要如何评价这件礼物,应该直接暴露凶猛本性还是谢谢宁亦惟对他外貌的赞赏。
宁亦惟看了梁崇一会儿,又忍不住笑,说:你看你这么傻。
我骗你的。
他把鱼拿回来,低头捏了捏鱼尾巴:今天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好玩的东西,所以我下次再给你买。
不过雷龙鱼是有点像——宁亦惟话说了一半,便被没耐心的梁崇拉过来吻住了。
无论亲吻几次,宁亦惟都好像很紧张,他半跪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沙发靠垫,一手被梁崇握着,手上没有很多力气,垂软着放在梁崇手心。
宁亦惟的嘴唇湿软红润,像晨雾也像露珠,让人想要拥有与珍藏。
第二天傍晚,即将在国内落地时,梁崇收到了检验报告的邮件。
报告显示宁亦惟与孔深丰、康以馨皆具有亲子关系,梁崇看了看报告,走过去叫醒了宁亦惟。
宁亦惟这天要回父母家里,送他回家的路上,梁崇没有办公,也没多和宁亦惟聊天。
他想了很多,想那天夜里,宁亦惟谈及生父生母时的表情和语气,最终将报告转发给了孔深丰,在看宁亦惟上楼后,给孔深丰打了电话。
孔深丰人在东京,看到鉴定结果时,他正在听一场学生报告。
接下去的十几分钟,孔深丰耳朵里进了很多单词,一个都没进脑子。
一个学生结束报告后,孔深丰走出了报告厅,想出去冷静冷静,接到了梁崇的电话。
他接起来,但双方都沉默着,不知要由谁开始话题,也不知要讲什么。
孔深丰在报告厅外的花坛边坐下了,看着几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晚光,先开口问梁崇:他还不知道吧?他不知道,梁崇很快地回答,除了您,我谁都没发。
你怎么看?孔深丰又问。
梁崇那头顿了一会儿,才说:说不说、或者告诉谁是您的自由。
梁崇的语气听上去不若上一次强硬,有些很微妙的变化,孔深丰恍惚地想着,又听梁崇道:宁亦惟一直觉得按照他十天就被遗弃的情况,生父生母是不会回来找他的。
你问他了,孔深丰轻声说,他还说了什么?他说没想过生父母的情况,说没做过梦,梁崇慢慢地说,他可能觉得想这些,对他的养父母来说是一种伤害。
但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他又说,您决定吧。
梁崇和孔深丰的电话没有通很久,孔深丰也没再回报告厅。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寓,像收到上一份鉴定报告一样干坐着。
他打开了电脑,开着搜索页面,想找个心理医生开导自己。
这时候,邮箱突然提示,他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宁亦惟,宁亦惟告诉他:孔教授,我回学校了,谢谢您替我请假!我给您带了一份纪念品(不贵),请问您何时回学校?孔深丰点开了回复栏,手在键盘上虚划了几个音节,又全都删除了。
搁在一旁的手机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他太太的来电。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孔深丰缓缓想了想,按了接听,又按了外放,他叫康以馨:老婆,什么事?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或许经过无线传播后,也不会太过明显。
而康以馨的声音则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你知不知道小偬被安排转学?……什么?孔深丰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偬今天回来,说被约谈了,是物理学院、学校里和A大直接联系的,不转学就退学。
康以馨说,你一点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孔深丰说。
不过他知道要给宁亦惟回什么了,他给宁亦惟回复:谢谢。
下个月初回来,手术很顺利,我听说了。
你和他怎么样?孔深丰一边听着康以馨对他不关心儿子的抱怨,一边将回复邮件发了出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儿子说是梁崇安排的,康以馨得不到他的回应,愈发气急败坏,我给梁崇打电话,他根本不接,给我姐打她又说不知道,说照顾姐夫很累挂了我的电话。
我现在去找我妈你听到吗。
等等,先别惊动老太太。
孔深丰一惊,劝阻她。
再等小偬就真的要转学了,康以馨声音一下拔高了,骂孔深丰说,你是不是搞物理把脑子搞坏了,小偬是你亲儿子啊!她近乎是尖叫的声音在孔深丰不大的公寓起居室回荡,显得孔深丰电脑收到邮件提示的声音小小的,咻得一下。
宁亦惟回复说:我谈恋爱了!这一刻,孔深丰眼前好像突然有很多画面闪过。
他想起刚结婚的时候总是有人说他和康以馨不般配,说康以馨太强势,说他们不搭。
康以馨的前任在餐厅碰见他们吃饭,以为孔深丰好欺负,走过来示威,被康以馨一杯红酒泼在脸上。
想起康以馨十分艰难的十月怀胎,最后全身浮肿,躺在床上,脚踝一按一个坑,拉着他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说你看我们宝宝在动。
十八周的时候,康以馨说小孔深丰像小鱼一样在她肚子里游,二十三周惆怅地说为什么这小孩这么安静,不爱动。
三十周的B超单依稀可见婴儿的面容,康以馨评价说:我怎么感觉长得像我小时候。
而现在康以馨为了孔偬在电话里对孔深丰破口大骂。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爱他的一切完美的不完美的性格、爱他的小聪明和不聪明,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
而这是宁亦惟本来应该生活的环境。
宁亦惟应该有一个对他无尽溺爱的母亲,和一个——对他来说像英雄一样的父亲。
孔深丰认为他可以这么说,尽管好像显得太过于自满。
宁亦惟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
所有宁亦惟应得的都没有得到,不过他还是在野蛮和困境中长得健康简单、快乐纯粹,没有一分钟浪费在歧路上。
老婆,你停一下,孔深丰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
康以馨听他很严肃,便暂且停了下来,问他。
你这几天抽空来一趟东京,孔深丰说,这件事很严重。
你先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听见康以馨犹豫的停顿,又听见康以馨对他说:好吧,我明晚来。
然后再次打开给宁亦惟的回复框,给宁亦惟发了一个他看他那些学生常用的,鼓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