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崇挂下电话,人就从直播界面里消失了。
导播的镜头切了几次,没找到梁崇。
主持人的声音也有些吃惊:仪式还没结束,接下来的议程是由董事长发表讲话,但梁先生好像已经从侧门离开了,这不太符合常理。
镜头转回了主席台上,康敏敏正陪梁起潮走到台边。
梁起潮缓缓走上了台,将话筒按下来了一些,试了试音。
哟,打了个电话就走了,要买彩票那个男生原先看直播看得有点萎靡不振,听主持人说梁崇离场,忽然来精神了,转着电容笔眉飞色舞道,干嘛去啊。
肯定是来找你吧,坐他对面那个正在专心回看案例记录的女生突然抬头,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平板屏幕,说,来看看学弟入学三年对母校金融系做了多少贡献。
哎姐姐,男生背往后靠,连连摆手,我错了,别吓我。
宁亦惟等梁崇没事做,周子睿则是做了一天课件头晕眼花不想做事,两人又叫了份小吃,坐在一边,旁听金融系学生讨论这件经典收购案例,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块儿下单买了几本经济学入门著作。
过了半小时,梁崇给宁亦惟发了消息:我到西门口了,你出来吧。
宁亦惟才和周子睿道了别,提着电脑包往外走。
他走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从西门进来的梁崇。
梁崇跟刚才直播里不太一样。
他的西装外套脱了,穿衬衫西裤和皮鞋,拨了拨原本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或许是想显得再随意一些,方可隐于人群之中s。
但学校里来往的学生的穿着过于随意,T恤裤衩拖鞋什么都有,梁崇走在里面,依旧格格不入,宁亦惟才一眼就看见了。
宁亦惟,梁崇也看见了宁亦惟,他停下了脚步,隔着三米的距离,下巴微微抬起,他对宁亦惟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看宁亦惟不说话,梁崇跨了两步,来到宁亦惟跟前,捏住了宁亦惟的脸,又很快松开了还敢发呆。
梁崇说。
他比宁亦惟高许多,捏宁亦惟脸都得低头。
宁亦惟抬起脸,和梁崇对视。
而梁崇的眼神很骄傲,又很坏,好像装着宁亦惟不大明白的东西——会让宁亦惟无来由开始心慌意乱的那一种。
我可没发呆。
宁亦惟很小声地否认。
宁亦惟移开眼,四处乱瞟,突然觉得其实可以把心脏比作一个具有初始动量的弹性球,小球在密闭箱子中,均匀地进行着完全弹性碰撞,周而复始,理应恒久不变。
而梁崇是改变弹性球动量的人,是一个大反派,他让小球变得一点都不规律了,让小球在宁亦惟胸腔里来来回回,无休止地快速又杂乱地砰砰跳。
幸好箱壁很厚,只有宁亦惟自己知道这颗小球跳得有多厉害,才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我现在就走快给你看看。
说罢噌地一下小跑向前,又被梁崇一把拽回去。
行了别乱跑。
梁崇搂着宁亦惟,固定着宁亦惟的肩,严禁他再作乱。
宁亦惟被梁崇搂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完善着自己的小球理论,沿着步道,一起走到了梁崇车边。
进了车里,宁亦惟想起来,问梁崇:你吃了没?梁崇看了宁亦惟一眼,启动了车,没好气地说:现在想起来问我吃没吃。
那就是吃了。
宁亦惟说完,颇为得意地眯眼笑笑,感觉自己扳回一城。
梁崇抬手,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宁亦惟的额头,道:在会场外吃了份简餐。
他一路往城西开,宁亦惟等车开得快出市区了,才摒不住问梁崇:你带我到哪儿去?梁崇看了看蓝色的路标,在岔路口往右,绕上D市西山的盘山公路,凉凉地反问宁亦惟:你不是特别聪明吗,我去哪儿都看不出来。
宁亦惟被质疑智商,他选择了不说话。
又过了十分钟,宁亦惟忍不住了:到底去哪儿啊?梁崇瞥他一眼,刚张开嘴,宁亦惟昧着良心抢先承认:我真的好笨啊!梁崇被宁亦惟逗乐了,伸手去揉宁亦惟的头:带你去个工地,新校区地址你都不认识。
哦,宁亦惟躲不开梁崇的魔爪,缩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又可怜地追问,什么工地。
前方有星星点点的光,应当是工地上工棚的灯。
梁崇打了把方向盘,沿着一个口子驶出盘山公路,往光源开去。
去往工地的路应当还没完全铺好,十分崎岖颠簸,宁亦惟在座位上晃来晃去了小半分钟,梁崇才停了下来。
到底什么工地啊?宁亦惟以为刚才梁崇没听见,锲而不舍地问。
你那个孔教授的地下实验室的施工工地,梁崇的脸在黑暗里,宁亦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梁崇声音,似乎带着不少无奈,你上周四在电话里说特别想看,自己忘了吗。
宁亦惟愣了愣,恍然大悟,他告诉梁崇:可是来了我们也进不去。
不过虽然今天我们在外面看它,他安慰梁崇,但总有一天我可以带你进去参观。
梁崇没理他,闪了车灯,有几个人打着手电朝这边走过来。
梁崇按下了车窗,走在最前面的戴安全帽的男子冲他喊:梁总!您来了。
下车。
梁崇打开了车门,见宁亦惟没动静,侧过头命令宁亦惟道。
两人下了车,山风有点大,宁亦惟挨着梁崇,跟着几人一块儿进了工地。
梁崇亲手给宁亦惟戴了安全帽,为首的项目经理把工地的灯开了,错落的灯点亮了山腰上的整块平地。
宁亦惟先看见工地上的各种工程车和堆在一起的建筑材料,接着才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椭圆形深坑,坑边绕着一些脚手架,里头也有光照出来,边缘是平滑的墙壁。
梁崇让项目经理去休息,自己带宁亦惟靠近了地下实验室的雏形。
这么大,宁亦惟探头探脑,心情微微有些激动地说,原来是你们集团承建的。
是我捐的,梁崇平静地说,你不看财经新闻也好歹看看学校新闻吧。
财经新闻我看啊,宁亦惟反驳,没说你捐这个。
是吗,你看财经新闻?梁崇抱着手臂看他。
宁亦惟愣了愣,心虚道:你今天的直播我就看了,主持人不太专业,讲得乱七八糟。
你还懂专业知识呢,梁崇揪着宁亦惟胳膊,把他拉近了不让他远离,我下午那么多家媒体直播,你的那家怎么不靠谱,说来我听听。
媒体标志是蓝色的不规则几何体,宁亦惟假装很懂地打小报告,你签约完给我打电话,主持人说你给什么,给未来少奶奶打电话,非常八卦。
梁崇听罢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没说。
宁亦惟观察着梁崇的脸色,想着上午和母亲短暂的争执,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梁崇发现了,问他:想说什么?宁亦惟抬眼看着梁崇,眨了一下眼睛,问他:你会结婚吗。
梁崇盯着宁亦惟看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说:你管的挺宽。
我就问问。
宁亦惟说。
梁崇既然这么回答,大约是会的。
风太大了,从西北方刮过来,宁亦惟觉得特别冷,他对梁崇说:我好冷啊。
他希望梁崇可以抱他一下,但梁崇说:我去车里给你拿衣服,还是现在就走?宁亦惟没回答,他站了几秒钟,才决定靠过去抱住了梁崇的腰,脸贴在梁崇肩膀,然后立刻松开了,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回家吧,宁亦惟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慌慌张张地说,但我下个月还想来看看,我到时候多穿点。
梁崇没多问,他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