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果到小区门口时，天全黑下来了，抬头望向屋里，黑洞洞的，王西雅和苏伟约了看电影。
孙果瞬间打消了上楼的念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屋里了呢？孙果晃荡着往小区外走，一束车灯光从身后照射过来，赶紧跳上一旁的花台，给车让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好奇地看一眼，一惊，险些从花台上跌下去。
木树正坐在驾驶室里，微微歪着头，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
孙果三两步跑到车旁，你怎么？找我有事？上车！走进才发现，木树岂止情绪不高，简直气鼓鼓的，像个等着人哄的小孩儿。
孙果没再多问，乖乖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吃饭没？孙果讨好地问。
没有。
木树似要将高冷进行到底。
那你有口福了！前面左拐有家东北菜馆儿，水饺特别特别好吃，我们。
孙果突然停下不说话，顿了顿，算了，你车别动，这边路灯暗，不仔细看没人会注意到你。
我去给你打包回来吃。
不能一起去？疯了吗？你一下车就会被车站里的中学女生们抢走啦！孙果瞪了木树一眼，木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吃着孙果打包回的饺子，皮薄馅儿满，咬上一口，木树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这么满足地吃过东西了。
孙果从家里搬走后，他以为一切都恢复到正常状态，自己也真的足够努力地在恢复过去的生活，但时间越久，却越觉得力不从心，他一边拽着自己往自认为对的路上走，可现在，他连自认为对的是哪条路，都快分不清了。
孙果从木树端着的盒子里夹起一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把自己吃得像只小仓鼠。
木树睨了她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笑我呢，也没看你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可没比我强到哪儿去。
木树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有那么乱？跟鸡窝似的。
怎么不问我今天去了哪儿？听木树这么说，孙果突然停住笑，眼神闪烁，躲着木树的视线。
今天我去了的，安远那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孙果迎着木树的目光，因为激动，眼睛一闪一闪，像极了挪威那夜的星空。
如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木树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个饺子，拼命咽下去，然而却咽不下胸中那股翻滚的情愫。
我怎么没看见你？人太多了。
哦，也对，你可不能出去。
该穿个什么的，那样谁也认不出来。
木树没接话，一丝苦笑挂在嘴角。
今天安之给我道谢来着，因为你送的钢铁侠，他说安远可开心了，你看到安远录制的视频了吗？他就穿着钢铁侠的衣服。
现在把这个谢谢转给你咯。
孙果，你觉得，陈安之这个人怎么样？嗯？孙果有些懵，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突然想到了呗，看你和陈安之好像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那我想想啊。
孙果没有否认那句你和陈安之关系很不错，以前明明还说她和陈安之相熟，是因为自己，木树心里愤愤的想。
安之嘛，个子也高，长得也帅，还有自己的咖啡馆。
孙果掰着指头，一条一条数。
别搬人家罗美人的话。
这都知道。
孙果很是浮夸地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过说真的，木树，你觉不觉得，陈安之有龙猫属性？龙猫属性？就是整个人都暖暖的，凑近的人也会有这种感觉，温暖又踏实。
这家饺子真好吃。
像根本没听孙果说话，木树自顾自吃着东西。
你今晚究竟怎么了？没什么。
木树冷着脸。
这还叫没什么？要不要给你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今晚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不对，难道，王眠风的电影出问题了？木树苦笑，摇摇头。
究竟怎么了？跟我说说，木树，我想听。
木树深深地看了孙果一眼，将头缓缓靠向背椅，整个人松懈下来，喃喃道：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不挺好嘛。
孙果连塞了两只水饺到嘴里，故作平静。
转念一想，是自己留了消息，让安筠一定联系木树，孙果自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木树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和安筠的关系。
喜欢上一个人。
孙果顿了顿，能喜欢一个人，就是件很棒的事情呐。
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大概不喜欢我。
这……孙果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良久才回过神来，我去，原来明星也这样啊！还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才有这种烦恼！不过安筠她——孙果悄悄看了看木树，他闭着眼，嘴角一丝自嘲的笑，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孙果没敢再说笑，正色道：这世界上，让人遗憾的事情，总是不少，不过有两样最无能为力。
你知道是什么吗木树？木树睁开眼。
一件是死别，生死两别，还有一件——孙果直视木树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木树苦笑，这样看，后者还不算太糟糕。
没有比糟糕，只是同样的，无可奈何而已。
木树靠着背椅，歪着头，冲孙果笑，不说我了，说说你。
我？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你都知道的，要我挑哪个给你说，上班？什么都可以，就当让我回味下那几个月的生活。
孙果冲木树做个鬼脸，人呐，真是怪，那时天天想的只是怎么赶紧换回来。
一阵风吹过，窗外一棵开花的树，纷纷扬扬飘起花瓣，三两片飘进车内，其他的稳稳落到了挡风玻璃上。
孙果用手去捧，却带起一阵风，花瓣都往木树那边飘去，木树拾起落在身上的花瓣，把它放进孙果手里。
孙果开心地将手捧近细看，是桃花，北京的春天也快结束了。
我爸说，苏州的花都开过一季了呢，夏天就要来了。
去年冬天我们认识的。
认识？哈哈哈哈，对哦，是冬天认识的，真神奇，感觉认识很久的样子。
木树，我总有种感觉，我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际遇和不可思议都用光了，只用了一个冬天。
原来不止我自己这么想。
木树笑了。
这个春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剩下。
有天下班，走过公园转角的地方，一抬头，也是一棵开花的树，夕阳下，满树的樱花，像个大的粉色棉花糖，当时还想，要是能咬一口，估计得是甜的吧。
咬了吗？孙果摇头，第二天经过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花瓣。
这个春天的记忆，好像也只剩下了这个，那棵一夜落光花瓣的樱花树。
孙果抿抿嘴，你看，都是无聊的事。
不会，挺有趣。
木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还有呢？嗯？孙果实在没看出这些事情有趣在哪儿，索性想到什么便说了去，那天我把《步履不停》又翻出来看了一遍。
其中有一段，祖孙三人一起散步去海边。
然后在海边看见了一艘搁浅的船。
孙果略显意外地看看木树，谁那时候被逼着也说不和我看的？木树低下头，浅浅地笑了一声，还以为看不下去那样的片子，那么琐碎。
孙果走后，木树神使鬼差地开始找孙果看过的电影、提起过的书，以前明明看不下去的东西，不知为什么，开始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这样，刚开始看得艰难，看完了呢，又会时不时翻出来一遍遍再看。
那艘搁浅的船，那天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导演的用意。
是为了让他们三个人，都记得那次海边散步。
木树说。
孙果眼睛一亮，你也这样想！本来只是一次平常的散步，因为有那艘搁浅的船，所以再也忘不掉，甚至每次去海边，便会想起那艘船，然后会想，那是什么时候呢，哦，那次三个人的散步。
我们不也是这样吗，因为那棵开花的树，你可能永远记得这个春天。
又有花瓣飘进车内，像先前一般，木树拾了花瓣，放到孙果手里。
孙果眼波微动，如一汪碧泉，那里分明有什么东西，似要随时溢出来。
木树心里一动，突然凑近孙果，在她侧脸上轻啄一口。
时间仿佛停滞了半秒，孙果感觉车厢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是木树觉得，那心跳声是自己的。
这样，我能不能也会被当做这个春天的记忆，被记住？语气里，三分戏弄、三分期许，剩下的，连木树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孙果懵了半刻，咽了一下口水，恶作剧？嗯？木树！孙果一把勾过木树的肩膀，本来对方是你呢，应该有点儿小悸动才是，但一想到三个月前我自己就顶着那张脸，便只觉得好笑。
你这个恶作剧，对我没用啊。
木树做失望状，叹口气，那下次换一个，保证让你铭记终生，行了吧。
幼稚鬼！时间不早啦，你该回去了。
木树想要说什么，却见孙果已经打开了车门，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不过一场空。
再见！孙果背对着木树潇洒地挥挥手。
直到身影一点一点全部消失在夜色里，没回头看过一次。
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木树颓然地坐在车上，喃喃自语。
电梯里，孙果无力地靠在一个角落里，抚着胸口处，一颗心砰砰跳得实在太厉害。
摊开紧握的手掌，是两片粉色的樱花花瓣，孙果无力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落寞又心酸的浅笑，也不知刚才自己表现的够不够镇定。
第五十八章：我和陈安之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果果，你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颜颜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冲着孙果喊。
嗯？周五那个发布会，不是你和美人去嘛，对方要求把你们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报过去。
靠，现在一个环保公益发布会都这么严？罗美人愤愤地说道。
谁知道呢，估计是怕黄牛带粉丝进场吧。
粉丝？木树要去？不是说时间不合适不出席吗？罗美人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颜颜双手一摊，耸耸肩。
孙果低着头，浅浅地笑着，落寞与踏实一同涌上心头。
此刻、此地，颜颜和罗美人，吵吵嚷嚷地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那晚在公寓楼下和木树告别后，他们就再没了联系。
她和木树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木树负责联系，孙果负责赴约，当联系的人不再联系，赴约的人也自然没了赴约的理由。
孙果蓦地想起那天晚上，特意绕过了贴着木树广告的两个公交站，却还是没逃过商场外的LED屏。
孙果听到耳边有人喊着快看木树哎，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是某品牌公司的春季化妆品广告，满屏幕都是鲜花和柔光，木树就这么缓缓走向前。
孙果下意识地转头往身后看去，花台、一棵快落光花瓣的海棠、三三两两的人群以及疾驰而过的车辆。
没有那个在驾驶座上冲着她挥手的木树，也许，从来都没有过。
当木树淡出她的生活以后，孙果常常怀疑，以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除了木树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当木树也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后，她便越发不确定起来，其实是场漫长又真实的梦境吗？孙果这样问过自己。
果果，果果！罗美人用手猛推孙果，终于将孙果拉回现实。
要一起点外卖吗？哦，今天不了，我中午约了人。
孙果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用手捏捏两边的脸颊，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办公桌，心里默默地感叹，果然这才是真实的啊！果果，最近看你，总是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呢。
颜颜看着孙果。
我吗？是不是和陈帅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罗美人赶紧插话问道。
孙果瘫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望着天花板，都什么和什么啊，你们说的这是。
难道你今天中午约的不是陈帅哥？罗美人眉梢上吊，八卦雷达全开启，你和陈帅哥约在小公园里见面，我和颜颜可都撞见过好几次咯！颜颜附和地点点头。
反正啊，我和陈安之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孙果一说完，颜颜和罗美人却只是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街角公园里，孙果和陈安之坐在长椅上，中间恰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走进看才发现，原来两人间并没有空隙，是一只小猫，正蜷在长椅上，头冲着孙果，尾巴不时摇晃两下，拍着木树的大腿。
小不点儿好像怀孕了。
孙果四下张望。
嗯，我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还有一个月。
孙果拿出手机，翻看日历。
别担心，我已经把它带回店里了，不会出问题。
陈安之冲孙果笑着说道，笑容一如此刻的暖阳。
北京四月的阳光，不带一丝炙热却暖意洋洋，身边的猫儿懒洋洋唤了两声，一切仿佛刚刚好。
孙果却蓦地又想起木树，想起那个雨夜他蜷缩在房檐下，一脸冷漠却瑟瑟发抖的样子；想起苏州的小院里，他满脸泪痕的说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想起挪威的星空下，他对她说爱的反义词是讨厌和憎恶，她对他说，不是的；想起落地窗前那个落寞的背影。
感觉上，这些记忆如同前世，但记忆里，却清晰如昨日。
果果，那天跟你提的，这周五去灵山的事儿。
啊，我和西雅、苏伟说了，他们已经把时间安排好了。
嗯，那就好。
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孙果挠挠后脑勺，一副抱歉的样子，他们本来前两天已经跟我说了，我最近记性好像特别糟糕。
陈安之突然伸手拍了拍孙果的脑袋，只轻轻一下，像摸小猫似的，又像是在安慰，你最近总是出神，是工作的原因？孙果没说话，陈安之也不追问。
我们去灵山露营，就当放松一下。
既然你朋友定好了时间，那我也可以开始准备吃的了。
他们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没？算了，你直接把苏伟的微信给我，我自己联系他。
孙果赶紧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准备就好。
陈安之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那可不行，我们四个人中，只有我是做餐饮的。
孙果冲他吐吐舌头，可我们不能全程喝咖啡啊。
我现在不和你一般见识，等你领教过我做饭的手艺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所有吃过我做的饭的姑娘，都说要嫁给我来着。
陈安之说得一本正经。
那我估计苏伟得取消行程了，毕竟他们结婚时间都订好了。
孙果看着陈安之，语气也很是严肃。
几秒钟后，两人一同爆发出爽朗地大笑声。
保姆车上，木树眉头紧锁地翻看手机。
这是全部的出席媒体名单？好像还有一份，你等一下，我马上传给你。
副驾驶席上，张浩哲也开始翻起了手机。
给你传过去了，不过木树，这个活动你不用亲自出席，录个vcr过去就行了。
张浩哲继续不解地说道：自从独立工作室以后，木树你对媒体这块儿很上心啊。
有吗？木树觉得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正常的走流程，不都这样。
哪有！我以前就没见过哪个艺人每次出席活动必须亲自过目出席媒体名单的。
不过现在见到了。
张浩哲说完，冲木树努努嘴。
自己单干了，才知道媒体有多重要。
木树说完这话，却发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索性不再说话，专心翻起了张浩哲发过来的媒体名单。
这周五有安排吗？木树突然问张浩哲。
嗯？有一个媒体采访，不过还没最后敲定。
推迟两天吧，周五我要去那个环保公益活动。
张浩哲一脸惊讶，确定？确定！张浩哲摊摊手，老板，您喜欢就好。
木树看着窗外，一棵街边的樱花树被快速甩到车子后面，树上只零星留着些许花瓣，这个春天是真的要结束了啊。
这个春天就要结束了，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那个晚上后，自己能不能成为孙果这个春天的回忆，被记住呢？木树总是想到这个问题。
出于自己也无法言明的原因，像是赌气一般，他试着不联系孙果、试着不再出现在她周围。
然后终于明白，如果他不联系她，他们便永远不会再有联系，如果他不主动出现，她便会从自己生活里彻底消失。
他于她存在的意义，可能只是一场不可思议下的意外，以前明明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朋友，一思及此，木树更是愤愤然。
这一个多月里，发布会或活动，如果不主动推掉，每天都有不止一场，木树看见了罗美人四次、颜颜两次，连李同伟也见了一次。
有一天从发布会现场离开时，甚至在酒店门口碰见了拿着相机行色匆匆的王西雅。
然而，没有孙果，一次都没有。
如果他不主动出现，那孙果，就会彻底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