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树回家时，零点刚过。
像约定好的那样，孙果一直在等着。
两个人都没开口，安静地坐了好一阵。
终于，还是木树打破了沉静。
陈安之说，安远有事情想和我说，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木树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但眼眶分明已经泛红，我也没来得及，我也是。
孙果没忍住，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没什么，本来医生也说了，就是这几天。
医生？你后来去过医院？木树微微顿了顿，说道：嗯，去过，你在外地的时候。
去过几次？孙果有些意外地问木树。
记不得了，有空就去看看。
这就好，这就好。
你去了，我也没那么多遗憾。
这个是安远给你的信。
木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个信封，递了一个给孙果。
给我的？孙果接过信，一张蓝色的请帖掉了出来，捡起细看，嘴角竟微微扬了起来。
亏他想得出来。
木树打开自己的那张，也跟着笑了，房间里之前的凝重瞬间消失一半，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孙果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木树。
小孩儿跟我说，生病啊，死啊，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有一件事情觉得遗憾。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话倒像个小老头。
孙果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紧闭着嘴唇，只因意识到，这个自己口中十几岁的孩子，其实再也没有一丝可能，成为老人。
见孙果突然不说话，木树转过身看着她，孙果低着头，也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有一刹那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最后也不过将双手攥成拳，静静放在身体两侧，嘴上不冷不热地说：你也不用太难过。
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似为了缓和情绪，孙果长长吐口气，再一抬头，鼻尖红红的。
木树，你大概不知道，其实你比你自己想得要温柔得多、善良得多。
木树闻言，竟一脸窘态，不知如何接话。
没有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说，一堆的话语在木树脑海里蹦跶，终究一句也没出口。
那我能去吗？孙果扬扬手上的蓝色请帖，似为了把木树从刚才自己制造的尴尬里解救出来。
带上面具，穿个其他衣服，应该没问题。
时间的话……我让阿哲把那天空出来！嗯。
木树，有个事情我得跟你说。
孙果支支吾吾，嘴上说着有话跟你说，却并非心甘情愿的样子。
木树看着孙果，本已经起身准备往卧室走，又退了回来，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今天晚上的事情，星光大典晚宴后。
孙果将晚宴上撞见杜渊，自己又叫来王一川的事情从头到尾向木树叙述了一遍。
王一川后来拍到什么了？木树的声音仍旧没有一丝波澜，眼中的情绪却还是出卖了他，如果丑闻坐实，目前娱乐圈几个小生分庭的格局或许得重新洗牌了。
王一川只给我发了一张照片过来，今晚他和主编可能得在办公室里熬通宵。
木树接过孙果的手机，屏幕上，杜渊和一个女人牵手的侧颜清晰可见。
只是谈恋爱而已，流量小生谈恋爱，也不是杀人放火。
木树脸上，完全没有雀跃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只紧锁着眉头，阴沉着一张脸。
谈恋爱是没错，不过，毕竟有那么多粉丝……见木树脸上越发阴沉，孙果赶紧换了个话头，你没注意到这个女的是谁吗？木树拿起手机，放大照片后细看，眼睛猛地睁大，这……不会吧？看侧面你都认出来了，王一川那里，还有更清晰的照片和视频。
木树将手机还给孙果，深深叹口气，无力感瞬间袭来。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反应。
那你以为我该是怎样的反应？虽然猜到你不一定高兴，但没想到，会那么的不开心。
木树无力地勾勾嘴角，终究也没能笑出来，大概就是，兔死狐悲吧。
别说得那么严重，远远没到死的程度。
没有吗？这样的照片一旦放出去，光舆论都能压死人，更别说之后的商业合作、影视合作。
木树的声调陡然提高，情绪激动。
孙果只是静静地盯着他，没接话。
照片，杜渊那边不会想办法压下来吗？如果只是一般的恋爱新闻，也许两家公司出面，还能缓一缓，不过这个，真不一样。
主编顶再大的压力，肯定也会发的。
你们媒体，还真是不给人一丝空间啊。
木树冷冷地说道，带了五分嘲讽、三分怨恨。
孙果微微皱眉，也被木树刚才的话激起一丝不满。
木树，如果有一天，你忘记带钱出门，直接去街上找人借一千块，你觉得能借到吗？木树茫然地看着孙果，一时没明白孙果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只呆呆地回答，应该，应该能借到吧，怎么了？那你觉得，同样的情况，如果是我孙果去借，能借到吗？木树没说话。
你不回答，可你心里很清楚，借不到，肯定借不到，但木树你，就一定能借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没等木树说完，孙果便接话。
木树点点头。
这就是你们和我们的区别。
我们可以叫嚷着，媒体凭什么暴露隐私，但你们不可以。
因为，这就是你们享受其他便捷和利好的代价，享受陌生人的善意，就就得时刻提防着陌生人的恶言。
鱼和熊掌，从来都不能兼得，这么浅白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的。
良久，木树才落寞地回答道：不是不懂，大概是我太贪心。
孙果想安慰木树，却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刚才振振有词、看似有理，但一旦换位想想，因为得到的多，就得敞开自己一切的隐私、承受每个人的指指点点，也不是从来就该如此的吧。
如果今天的人是我，你怎么办？木树突然问道。
如果？这种事情哪有如果，今天被拍的又不是你。
如果是我呢？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王一川，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幸灾乐祸地等着第二天的大新闻，是这样吧？此刻的孙果，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认真地思考木树刚才的问题，却只换来一阵耳鸣。
木树惨淡地笑了笑，是我难为你了，睡吧，去睡吧，明天我是不是应该早起？木树，如果是你，我不会。
孙果看着木树，又郑重地加了一句：绝对不会。
木树阴沉的脸上，终于看到一丝明朗，你当然不会了，因为，现在你是我。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换回来了，我也不会，真的。
去睡吧。
木树转过身，往卧室走去，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是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