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负手而立,站在苏府的前院。
他的身后跟着苏府的管家,并一众奴仆。
管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曾经秦晋在时,也曾来过府里,太子殿下更是常来,所以管家也算是见惯了大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见到陆政仍是免不了紧张。
陆政说是要逛园子,却哪也未去,径直走到前院,忽然停下,就这么站了许久。
管家并身后的奴仆也跟着站了许久,他们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左忠被陆政遣回了家陪家人,陆政身边只带了几名侍卫。
门外传来马蹄声,管家诧异的蹙眉,心想:这么晚了,谁会来苏府?平素府里冷清,并未有客人拜访,这来客又是谁呢?来人是宫里的,下马后直奔陆政。
皇上,太后身体不适,命奴婢前来禀告。
陆政蹙眉,不悦道:上午不是好好的?怎么回事?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已经叫了太医,太后说务必将皇上请去,否则不让太医把脉。
宫人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心的觑着皇上的脸色。
果然陆政脸色一黑,眉峰布满乌云。
他不知道母后什么情况,也许是诓他,也许真有其事,既然宫人来报,他不能坐视不理。
沉思了片刻,陆政转身吩咐管家:朕走后关上大门,谁来也不许开。
谁也不许放出去,尤其是苏慕言,她若是不见了,朕拿你们是问。
说完仍是不放心,又吩咐身边的侍卫:你们在外面守着,盯紧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若是有人敢闯苏府,格杀勿论。
是。
陆政望了眼后院的方向,说道:朕去去就来,先不要告诉她,让她同苏慕云说会儿话。
是。
陆政匆匆赶回皇宫,直奔永宸宫。
太后果然不舒服,脸色苍白,失了血色。
母后如何?陆政心里隐隐担忧,忙问身边的太医。
不碍事,着了凉,伤了肠胃。
太后幽幽的说。
皇后在太后身边伺候着,默默地帮她顺着背,不发一言。
显然太后刚刚吐过,宫婢端了水,服侍她涑了涑口。
本来是小事不该叫你来,可今日中秋,正是合家团聚的时候,哀家和皇后两个女人,就盼着你来坐一坐。
陆政蹙眉,上午他来见过太后,陪着她说了会话,也说了晚上有事,不能陪她,她忘了?陆政看向一旁沉默的郑书颜,她并未看他,只端坐着陪着宋玉婉。
陆政眼睛眯了眯,心里有了计较。
你不要怪书颜,她体谅你,并未说什么,是哀家看不过去,才让人叫你来。
她是中宫皇后,你的正妻,无论如何你都应在中秋节陪着她。
至于那个女人,你日日留在身边,今夜冷一冷她又何妨?陆政道:儿子听说母后身体染恙,才急匆匆赶来,却不想是来听说教的。
宋玉婉笑:你是皇上,谁敢说教你?不过是想提醒你,顾一顾皇后的体面。
你喜欢那个女人,想留在身边,哀家和皇后都未说过什么,你想封她为妃,皇后大度,不与她计较。
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即便再受宠,在皇后面前也是妾,当明白,节日里不该与皇后相争。
陆政嗤笑:儿子从未想过封她为妃。
他早就知道,她若成了他的妃子,势必会矮皇后一头,到时处处被皇后压着,即便她能忍,他却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宋玉婉诧异的望着他:你不是喜欢她么?陆政没说话,他想给苏慕言一个体面的未来,这样的话不能同太后讲,否则又是一起轩然大波。
……苏慕言同弟弟说完话,便见管家走了进来。
小姐,皇上回宫了,说是太后身体染恙。
苏慕言诧异的点点头,思忖道:太后身体一向康健,怎会如此突然?应该不可能是厉害的病症,一点征兆都没有。
可若是寻常小毛病,又为何急急的把陆政召回宫?又想着定是因为中秋节,太后想让皇上回宫陪皇后,他们一家团聚。
他们一家?是了,他们本可以是幸福的一家。
外人也传过帝后情深,说皇上娶皇后,是因为情意,因为皇上念旧。
皇后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甚至救过皇上的命,既是青梅又是恩人,所以皇上珍重皇后,并未纳妃。
曾经苏慕言也这么认为,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总是劝他珍重书颜,劝他好好待书颜,却从未想过,他也有喜欢的人,他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的固执,他的坚持,他的霸道,才让他们彼此纠缠,有了现在。
若现在把陆政让出去呢?她不敢想,害怕,怕拥有后再失去,她尝过他的味道,受过他的情谊,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他。
若是现在放弃,她会难过,会绝望,只要想想,便鼻子犯了酸。
天色已晚,苏慕云回了房间,明日一早要去读书,所以不敢熬夜。
苏慕言也回了出嫁前的闺房,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没变。
躺在床上睡不着,她索性披上衣服起身下床。
她在想陆政,陆政和管家说他会很快回来,可时间过了很久,他仍未回来。
苏慕言失落的想: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吧。
他此刻在做什么?也许在陪太后赏月,也许在陪皇后。
他睡了吗?又睡在哪里?苏慕言开始胡思乱想,心里烦闷,便趁丫鬟不注意,悄悄的打开门,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有处假山,是她幼时玩捉迷藏最喜欢藏身的地方。
苏慕言爬上假山,钻进洞里,将身子缩进去,静静地待在里面,安静的看圆圆的月亮。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昏昏欲睡间感到了一阵凉意,中秋夜的风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人来找她,她有些失落,看来陆政真的不回来了。
她蜷缩着身子,默默地坐了会儿,还是冷,于是她想出来回房间。
她在心里嘀咕:等他做什么?说不定他现在有多么快活呢?他有娘亲陪着,有妻子陪着,比她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心里念着不在意,脸上却没办法放轻松。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惊叫,叫喊声凄厉,苏慕言一惊,探了身子出来。
回身一望,苏家后院,火光冲天。
风又大了起来,苏慕言几乎是从假山上跌下去的,她顾不得摔疼的身子,爬起来往苏慕云的院子里跑。
后院乱作一团,挤作一团。
苏慕言跌跌撞撞的跑向苏慕云的院子,与正跑出来的苏慕云撞了个满怀。
慕云,你没事吧?苏慕言焦急的查看弟弟的身子。
苏慕云的脸上被熏黑了,他呛咳两声,回道:我没事,姐姐,我以为你在里面。
看火势应该是从苏慕言的院子蔓延过来的。
苏慕言摇摇头:我没在屋里,我在园子里的假山上。
苏慕云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顾不得问苏慕言为何大晚上爬上假山了。
姐弟俩正说着,管家急匆匆的跑来。
小姐,你在这里?管家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刚刚皇上回来了,他以为小姐在房间里,所以冲进了火海找小姐,老奴拦不住啊。
管家失声痛哭,他本是来寻少爷的,却看到小姐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刚刚皇上看到小姐的房间着了火,吓得险些站不稳,任凭侍卫如何拦也拦不住,硬生生的冲进房间里去了。
苏慕言闻言,身子晃了晃,苏慕云及时扶助她,说道:姐姐,我们去看看。
苏慕言已经腿软的走不了路,神情呆滞,嘴唇都在抖。
苏慕云只能背上她,往火势凶猛的院子走去。
苏慕言到时,就看到左忠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面色凝重。
她隐忍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突然一声悲戚划破天空:陆政哥哥——左忠愁眉紧锁,顾不得苏慕言,忙指挥侍卫救人。
他刚刚赶来时,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了火海,他眯了眯眼睛,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忙命侍卫跟进去。
侍卫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抬了两个人出来。
陆政已经昏迷过去,他的脸上身上被烟熏的一层灰,手臂上一道血痕,背部也被轻微的灼伤。
太医赶了来,确定了陆政并没性命之忧,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苏慕言没听到太医的话,踉踉跄跄的爬到陆政的身边,哭成了泪人。
陆政哥哥,你醒醒啊,你看看我,陆政哥哥,你看看言言啊。
你怎么这么傻,我根本没在房间里,我逃出来了啊,陆政哥哥,你醒醒。
陆政的样子太过狼狈,身上到处都是血痕,苏慕言想摸摸他,又不敢碰他,怕弄伤他,弄疼他。
管家一路上都在说:火势那么大,皇上以为小姐在里面,就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他没说的是,陆政哆哆嗦嗦的那一句嘶吼:言言——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嗓子都破音了,带了浓浓的哭腔。
侍卫拦着,陆政凶狠的瞪着他们,吼道:谁拦着朕,朕诛谁九族!侍卫们僵了僵,陆政便冲进了火海。
陆政被人抬上了马车,太医一路跟着,苏慕言也一路跟着。
她一直在哭,哭得太医心里乱糟糟的,太医叹气,说她:苏姑娘不要哭了。
皇上又没死,她这般哭哭啼啼的,倒影响他帮皇上处理伤口。
苏慕言闻言,轻轻地点头,她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咬到唇瓣见了血。
她的肩膀颤巍巍的抖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她想帮忙,可又怕弄疼陆政,双手无处安放,最后揪着陆政破了洞的衣角,抖着肩膀饮泣。
太医无奈的摇头,帮陆政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仔细查看,索性没有破相,身上只有点点血痕,轻微的灼伤。
伤得最重的是手臂,即便好了也会留下长长的疤痕。
太医处理完伤口,悄悄地松了口气。
陆政一直闭着眼睛未曾醒来,苏慕言着急,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回事,太医轻声道:许是被烟火熏到了,一时昏迷不醒。
陆政被送回正和宫时,太后和皇后已经赶了来。
太后让人把苏慕言拖走,苏慕言不从,死死地拽着陆政的手,哭着求太后:太后娘娘,我想陪着他,求你让我陪着陆政哥哥。
太后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陆政哥哥?你现在知道他是你的陆政哥哥了?他为你死过所少次?苏慕言,你记得吗?你不是恨他么?你不是想离开他么?哀家这就遂了你的愿,趁他还没醒过来,你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苏慕言摇头: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固执的重复:我想陪着他,一直陪着,等他醒了,他若不要我,我——她说不出来‘走’字,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高傲,她通通的不想要了。
她说: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走。
她的嗓子已经嘶哑,说话都会疼,可她不在乎,她的心思全在陆政身上。
她望着他,心里一直念叨着:陆政哥哥,你怎么还不醒?陆政哥哥,你疼不疼?一定很疼是吧?火势那么凶,所有人都在往外跑,他竟然一头扎进去,苏慕言想到他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的情形,心里就无比的内疚与哀痛。
他一定疼死了吧~左忠进来,太后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左忠道:有人往苏府放火。
太后蹙眉,看一眼悲戚的苏慕言,问道:可查出何人?左忠沉默,看了皇后一眼,然后说道:郑丞相死了。
皇后闻言,险些站不住,惊恐的问道:你说什么?左忠道:郑丞相在苏府,同皇上一同被救出,只是他已经没了呼吸。
不可能,不可能~郑书颜摇头,脑中闪过几幅画面,身子晃了晃,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