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皆有现成的,因此只等了两刻多钟,宣荷便领着人回了臻祥馆。
进屋时,赵宜安正安安静静坐在榻上,低头画梅花。
宣荷轻手轻脚入内,一直到她身前,才小声唤她:公主。
闻言,赵宜安抬头,见是宣荷,便对她弯唇一笑:好快呀。
是。
宣荷一面吩咐人放下食盒,一面答道,公主想着要吃,奴婢自然要快快赶出来。
瞧见赵宜安手上在画的东西,宣荷微微笑道:公主还记得这个。
从前在玉禧殿时,每逢年节,公主便常用画完的消寒图,换昭帝的新年贺礼。
听如此说,赵宜安垂眼,看了看小桌上的消寒图,上头只剩零星几点未曾描过。
她点点头:这个也换了。
我同陛下换的。
换了宣荷回来。
未料到赵陆还会与赵宜安做以前的旧事,宣荷愣了一瞬,又换了话头,问道:公主要下来吃么?见赵宜安搁下笔,侧身要找鞋,宣荷蹲下.身,替她穿上绣鞋,又整理了裙摆,起身道:奴婢扶着公主过去。
原先提着食盒入内的小宫女已退下,桌上放了宣荷做的荷花酥,只见碟中几枚精巧的酥点,点心状似粉荷,花瓣层层叠叠,芯上染了一抹淡黄,可称得上是栩栩如生了。
宣荷执筷夹了一个,赵宜安便就着她的手吃了。
如何?赵宜安点点头:好吃。
宣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好几月不做,奴婢都怕手生了,做出来的酥公主不喜欢吃呢。
又道:公主再吃几个罢,午膳还早。
嗯。
赵宜安垂着眼睛,小小点了点头。
一口气吃了四个,宣荷拿出帕子替她擦嘴。
碟里还剩几个未用过,赵宜安抬起头,问道:给陛下吃好么?动作微顿,过了半晌,宣荷牵起嘴角笑道:公主的东西,公主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话音才落,赵宜安就站起身,从小桌上抱起先前的消寒图,提着裙子要往外走。
宣荷一愣,连忙想拦住她:叫小宫女去送就罢了。
但赵宜安已奔出门去,还将外头守着的延月应秋吓了一跳。
宣荷无法,只好取下架子上的斗篷,也跟着赶了上去。
又不忘吩咐:桌上的荷花酥装进食盒,跟上来。
听见她话的延月及应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趾高气扬的……应秋忍不住嘀咕,又疑惑,我奇怪了好久了。
咱们娘娘是哪国的公主?我也没有听见说咱们与人和亲了呀。
延月瞧她一眼,小声道:别听她混说。
娘娘就是娘娘。
又说:我去叫人装东西,你快些跟上去,别让她和娘娘独处。
应秋答应一声,转头朝外跑去。
暖阁。
炭盆里隐约有哔哔啵啵的烧炭声,赵陆披着外衣,坐在通炕上,面前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金公公呈上一封快信,这会儿正在赵陆手上。
他仔细瞧了瞧,确定是姚沐寄出的,才取来匕首,轻轻在封口一划。
信中寥寥几语,姚沐说自己已找到了东西,只是没料到数量众多,吓了他一跳。
他一面抱怨,一面又隐隐自豪,说这下胜局已定,赵陆就安心等着自己来救他。
末了,还在信中祝他和湖嫔合合满满,早生贵子。
赵陆轻笑一声,上回离别时,姚沐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弄出个孩子来,麻烦。
这会儿胜券在握,倒又盼着他有。
见赵陆合上信,金公公忙奉上手炉,掀开盖子。
赵陆便将信投入其中,看着火苗倏然蹿起,将姚沐的来信舔舐干净。
两厢静默,金公公撤去手炉,又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看书?赵陆摇头:我要静静。
金公公便躬身退了出去。
不过他也没静成,才几息工夫,出门去的金公公又返了回来,面露喜色:陛下,娘娘来了。
似是应和金公公的话,他才说完,身后的小公公就掀起门帘,将一路小跑的赵宜安迎了进来。
赵陆一愣,见赵宜安只着袄裙,手里抱着一卷纸,并未穿斗篷。
他眼底一沉,对着金公公道:将我的衣服拿来。
金公公忙下去取衣裳。
说话间,赵宜安已到通炕前,踢掉绣鞋爬了上去。
正好将先前的手炉递给她,赵陆抚平她的衣领,又搓搓手,捧住她有些冰凉的脸:怎么不穿斗篷就来了?早上还说冷,这会儿倒又不怕冷了。
赵宜安抱着手炉,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叫你连身子都不顾了。
金公公已取了斗篷回来,赵陆接过,替她穿上,又让人将炭盆移到跟前。
好些了?赵宜安点点头。
门外的小公公忽通传,说臻祥馆的宫女来了。
一时间,二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门上。
宣荷抱着斗篷匆匆忙忙跑来,半路被应秋追上。
她也没管,一直到了暖阁前才缓下脚步,等通报了,便垂着头进去。
只是赵宜安身上早有了赵陆的斗篷,宣荷一时无措,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福身行礼道:陛下,……娘娘。
应秋也瞧见了,她喜滋滋道:陛下,娘娘。
赵陆已收回手,和赵宜安并排坐着,闻言,他轻颔首:免礼。
谢陛下。
……谢陛下。
赵宜安坐在外侧,所以这会儿,她的左手边是赵陆,右手边就是宣荷。
听见两人对话,赵宜安偷偷瞧一眼赵陆,又偷偷瞧一眼宣荷,最后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宣荷手上只抱了披风,并未有他物。
赵宜安便问:荷花酥呢?宣荷低着头:奴婢叫人装盒了,想来也该到了。
正说着,延月领着小宫女,跨过门槛,入了暖阁。
瞧见酥来了,赵宜安叫快快打开,又对赵陆道:还是热的。
碟中摆了五个,团成一个圈。
赵陆一看,问:吃了几个?四个。
赵陆便故意道:吃剩了才给我。
暖阁中静了一瞬,宣荷先懊恼。
她赶着追人,倒忘了这茬,要是赵陆趁此机会为难公主,害公主受苦,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因此,赵陆话音才落,宣荷便干脆利落跪了下来,告罪道:是奴婢疏忽,陛下莫要责怪娘娘。
若陛下肯赏脸,奴婢这就去重做一份。
赵宜安吓了一跳,连忙说:无妨的。
她想下去扶人,只是方才赵陆将她裹得圆圆鼓鼓的,倒有些不便。
边上的二人见状,忙将宣荷扶起。
赵宜安又转过去,伸出手将碟子推了推:吃罢。
赵陆果然不是真的恼,执起金公公递来的筷子,夹起一个尝了一口。
好吃么?嗯。
起身的宣荷立在原地,瞧着他们二人,一个安静用点心,一个倚在他身上,看他用点心。
靠在赵陆肩头的赵宜安,忽记起一事,从斗篷底下掏出先前带来的纸,在空处铺开。
她看向宣荷,小声道:我还有几瓣未画好,一会儿就在这里画了。
见她神色小心,宣荷心中一酸,应道:娘娘喜欢就好。
听如此说,赵宜安便很快又转向赵陆,微微直起身,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只听最后赵陆应道:好。
宣荷有些出神,袖子正好被拉了拉,侧头,是喜色难掩的应秋,她小声道:宣荷姐姐,咱们该出去了,陛下不喜欢有人在旁。
皱起眉,宣荷才要说话,却见金公公也闷声不吭朝外走去。
若独独自己留下,倒显得公主身边的人不守规矩。
最后望了一眼通炕上的两人,宣荷默默垂下头,跟着退出了暖阁。
走过穿堂,应秋便追了上去,问:宣荷姐姐,那荷花酥是怎么做的呀?我瞧娘娘那么爱吃,也想学一学。
宣荷随口应付:简单,尚膳监的人都会做,你去问他们。
是么……应秋停下脚步,看着宣荷朝前走去,很快便转过弯,没了人影。
好好儿的,你去招惹她做什么?应秋忙回头:延月,倒吓了我一跳。
又撇嘴道,我是不知道她和咱们娘娘有什么渊源,但她阻着娘娘与陛下相见,我就不高兴。
延月无奈:你不高兴还能如何?没瞧见娘娘对她宽容万分么?那是娘娘好心。
说起这个,应秋便喋喋不休,要是换个主子,我看她早被拉出去打了。
嘘——延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去罢,背后嚼舌根,当心人听见。
应秋哼一声:她能做得出来,还怕人说么?见延月皱眉,应秋又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这会儿没事,你去候着,我到尚膳监走走。
延月便诧异:你真要学那个?那是,我倒要瞧瞧,做了什么世间无二的美味佳肴,能让娘娘这般忍耐她。
延月一哂:还说不在背后议论人。
闻言,应秋倒退着走了几步:你就当做没听见。
说完话,便去往另一条路,果真往尚膳监走了。
延月摇头,又走上方才宣荷走过的那条道。
进了暂歇的围房,宣荷倒了杯水,一口气饮干,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尚膳监里,遇见了从前伺候过四皇子的周公公。
虽然已过了十数年,周公公也早调离四皇子身边,和四皇子没了干系。
但她总觉得,周公公忽然出现,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下回,再找个机会去尚膳监看看罢。
当初京城皇宫风传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皆亡故,但细论起来,她并未见过几人尸身,不是么?况且四皇子一向聪颖,若是他诈死……宣荷闭了闭眼,不敢再随意猜测,又将杯中的热水续满,抬手慢慢啜饮。
*北风烈烈,路上瞧不见多少行人。
支在道旁的小茶摊里,正有一队人马停下暂歇。
为首的是个着锦衣带绒帽的年轻男人。
他从马车下来,朝四处瞧了瞧,似乎有些嫌弃。
一边还有一个似是管家的人,见年轻男人神色,便劝道:走了大半日了,大家都累了,公子且歇歇罢。
年轻男人这才垮下脸来,朝着茶摊行去。
管家忙跟上,又去问有什么可填肚子的。
随行的人也一一落座,一时间将小小的查探挤满。
正轻声交谈,却忽然撞进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众人皆是一惊,年轻男人更是带头嚷道:什么脏东西,还不快给爷滚出去!正倒茶的小二忙赔着笑上前:爷别恼,别恼,小的这就将人带回去。
带回去?年轻男人奇道,这是你的种儿?小二腼腆道:小的尚未娶妻呢,哪来这么大的孩子?又说,这孩子命苦,他还有个寡母,听说原先是住在南边的,后来死了丈夫,竟被人一路赶到了这里。
这处离京城只有半月脚程,离南边倒是真的十万八千里。
哦?瞥了一眼那个躲在小二身后瑟瑟发抖的男孩,果然瘦骨嶙峋,一瞧就是没好好养着的。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什么天大的仇?赶到山远水远的这里来了。
正是呢,咱们四周的人,见他母子二人可怜,也常帮衬帮衬。
小二搂着男孩,小心翼翼道,爷可别恼。
又拍了拍男孩的头,轻喝:还不快向公子赔罪。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年轻男人随意抬了抬下巴:带走罢。
哎。
小二连忙告谢,领着男孩走出摊子,还不忘小声叮嘱他注意。
望着二人逐渐走远,年轻男人思忖一番,向管家道:跟去瞧瞧。
管家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座中一人便转出茶摊,悄声随了上去。
*暖阁。
在通炕上用毕午膳,赵宜安靠在赵陆肩头,昏昏欲睡。
不知看到什么,赵宜安忽直起身子,伸手朝小桌下探去。
赵陆垂眸,原来是他方才用过的匕首。
别玩这个。
从她手里将东西拿回,赵陆侧身,将匕首放进了小柜。
困了么?转过身来,赵陆对她道,叫延月进来,扶你去午歇罢。
赵宜安摇头:我想留在这儿睡。
闻言,赵陆失笑:那就留下。
他轻抬赵宜安的下巴,让她离开自己的肩膀,又朝外唤人,叫送锦被来。
待赵宜安睡下,赵陆才复又取出先前的匕首,放到了宝座后的隔间里。
是延月伺候的赵宜安午歇,此后她醒来穿衣洗漱,晚上用膳,宣荷再没出现过。
赵宜安问了一句,边上侍立的金公公便笑眯眯站出来,说宣荷去了从前她住的玉禧殿,替她收拾那里的东西。
先前搬到养心殿住时,身边伺候的人只草草带了几套衣裳,后来赵宜安用的一应事物,都是养心殿的人再去置办的。
宣荷是玉禧殿的大宫女,自然对赵宜安所穿所用了如指掌。
这样看,回去收拾倒也合理。
赵宜安便未多问。
过了酉时,天色渐暗,暖阁中的赵宜安,也越发兴奋起来。
中午她在赵陆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是晚间去瞧花灯一事。
没了宣荷在旁,延月与应秋都放松不少,又因赵宜安要换裙子,二人便将她的衣裳满满当当摆在小室的床榻上,由她挑选。
赵陆等在外间,他坐在宝座上看书,偶尔瞧一眼右手边的小室。
过了两刻钟时间,换了新衣的赵宜安,才慢吞吞从小室出来。
听见动静,赵陆下意识抬眼。
只见赵宜安穿了妃色袄裙,衣领袖口皆有一圈雪白的兔毛,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玉,美貌摄人。
只是赵宜安提着裙边,似乎有些害羞。
赵陆便放下书,朝她招手:过来。
又慢慢走到赵陆身边,赵宜安小声道:胖了。
嗯?赵陆不解。
赵宜安便两手掐住自己的腰,又道:紧了。
赵陆顺着她的手一望,忍不住笑:胡说,只是方才吃多了些罢了,明儿起来就好了。
将她的手拉下,赵陆又道:该出门了,去穿斗篷。
是么?赵宜安仍在疑惑,应秋已趁机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补218更新这两章留言我都发包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