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霜一场寒。
谢毓觉得,今天的正殿透着一股子刺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直到进了炭火熊熊的内室,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先前的好心情全然被冲淡了。
谢毓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太子爷待她很好,好到她自己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来不是个凉薄的人,甚至有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意思,待对她好的人也会两肋插刀。
但对于太子爷的好,她却常持着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进宫前,娘的那句话。
她娘也是个美人。
美人不管什么年纪,哭起来都是我见犹怜的。
谢毓抱着娘,只听她在自己耳边说道:毓儿,你答应娘,一定得记着天家无情。
天家无情。
谢毓把这句话放在舌尖品了无数遍,只觉得炭火都驱散不了指尖的冰凉,看着正殿那朱红的板门,徒然萌生了一丝退意。
然而人已经到这了,早膳又不能不送。
她只能一咬牙,踏了进去。
宋衍正靠在床沿上,慢慢地喝着巴掌大的玉碗里墨黑的药。
见她进来,抬了下眼皮,待把药喝光了,才说道:不怕过了病气?奴婢当初在瘟疫流行的镇子待过,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区区风寒还不足以让奴婢说个‘怕’字。
谢毓将食盒打开了,把盅里的白粥盛出来一碗,拖了个小几过来,并酸黄瓜和小葱拌豆腐一起放在上面,自己坐在了床头的梨花凳上。
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那碗滚烫的粥,等触手不那么热了,才舀了一勺,夹了块黄瓜上去,递到宋衍嘴边。
谢毓说道:这黄瓜是蜀中的厨子做的,没放辣子,但多加了醋,下粥正好。
宋衍有些惊异于她忽如其来的亲近,就着她的手将那口粥喝了,说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也没什么。
谢毓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白粥。
稻米圆润,浓稠香甜,是不输于她的好手艺。
她忽然想,既然粥可以,那自己的位置,是不是也能被随意替换?殿下。
她说道,如果——奴婢是说如果,有个宫女,手艺和奴婢相当,样貌性子都不差,奴婢这位子,她来坐怕是也可以吧?她顿了一下,随即觉得自己这话很是奇怪。
跟吃了陈年老醋一样——况且还不知道那被酸的对象是谁。
谢毓心道:原来我的确是在害怕的。
之前只想着不能露了怯,全靠自我安慰和好胜心撑着,现在兴奋劲儿过了,便遭了反噬,反倒比刚才还不如了。
你还怕尚食局的人将你撸下去?宋衍一哂,说道,之前那个口口声声光论点心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谢毓哪儿去了?谢毓讷讷:奴婢倒也不觉得会输......殿下知道这事?宋衍抬头,盯着谢毓看了几秒。
越是冷下来,谢毓的脸就越白,且不同于长安城里姿容艳丽的姑娘,谢毓是清爽怡人的,就像是秦淮河上的一股微风,透着水的气味。
宋衍笑着说道:粥还喂不喂了?再放下去可要凉了。
谢毓喔了一声,连忙又舀了一口,喂宋衍吃了下去。
宋衍烧得浑身发热,额上出了层虚汗,头晕眼花的,面上也没平日那么冷静自持,倒是不小心地显露出一分调笑来: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本宫是玻璃做的。
你既然不觉得会输,那就好好去比,给本宫长长脸。
谢毓觉得自己先前话说大了。
她现下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真被过了病气。
她说道:奴婢赢了,跟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宋衍:牌子带了没?谢毓下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腰。
那块象牙牌子太过招摇,每次一在外面走动,就有很多人盯着她看,火热的眼神差点把她烧穿了。
过了几日,她终于受不了了,将其放在了怀里,用荷包替了牌子的位置。
谢毓今天穿的裙子是浅粉色的,银灰色的荷包搭在上面,很是显眼。
宋衍往下一看,没看到牌子,正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被那荷包抓住了目光。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问道:你这荷包是什么时候有的?谢毓愣了一下,说道:少说也有七八年了。
这布料是宫中的贡品,照理来说民间是没有的。
宋衍道,你以前可认识宫中的人?谢毓将荷包解下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
这荷包确实是好看,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喜欢。
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触感柔滑,本来灰扑扑的颜色染在上面,一下子变得像是香炉上袅袅的青烟,很是亮眼。
谢毓记忆中,自己第一次见到和皇宫有关的人,应该是在半年前。
她在闽南流连了三月,想着年节总得回去尽尽孝,不料一到家就被爹压到了祠堂里,跪了整整十天。
若不是那位贵客上门,恐怕要跪到大年夜才能被放出来。
她的眼神心虚地飘忽了一瞬,轻声说道:七八岁的时候,大约是不认识的。
她像是要堵住宋衍的嘴一样,又塞了口粥到他嘴里。
大约是因为动作有些匆忙,谢毓的小指不小心碰到了宋衍的下颔。
她只觉得一片温热,指尖的冰凉被慢慢融化。
她慌张地抬起头,却见宋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谢毓有些喘不过气来,急急忙忙地将荷包系了回去,扯开了话题:殿下,陛下平日可有什么爱吃的点心?宋衍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给她难堪,笑道:你可知道,做皇帝是不能有‘喜欢的东西’的?谢毓:……谢毓:……奴婢多言了。
你还真信啊?宋衍见她呆呆的样子,边咳边笑了几声,道,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亲近点的人都知道父皇喜欢藕和山药这一类甜糯的东西,你选这些做就是了。
谢毓低低地应了一声,偷偷嘟了下嘴,把碗里凉得差不多的粥倒回了盅里,搅了搅,重新盛了碗热乎的,喂宋衍吃了半碗。
宋衍胃口不大好,勉强吃了下去,说道:差不多了,让张令德收拾掉吧。
奴婢带出去就是了。
谢毓将食盒收拾好了,把桌椅放回原处,福身道,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宋衍精神也有些萎靡,闻言没有挽留,任她出去了。
谢毓像是逃跑般的,快步走到了外间。
她用左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荷包,手指微微颤抖。
外面很凉,她呼出的气一瞬间变成了白雾。
娘。
她悲哀地想,我怕是不得不把你那句忠告忘了。
待谢毓走远了,宋衍才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和田玉雕的瓶子,倒出了一颗乌黑的药丸,干咽了下去。
浓郁的苦味在嘴中弥漫开来。
宋衍闭着眼,待那股味道过去了,才松开了紧锁的眉头。
他刚才其实没有把话说全。
那个荷包上的云纹,是他母妃宫里一个绣娘极擅长的。
那绣娘前几年出宫了,后来的绣娘再没有能绣得那么好的。
他吃完药,便有些头晕,于是放平了枕头,睡了下去。
因为发热,虽说睡得快,但也难以睡熟。
半梦半醒中,他看到了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小姑娘趴在他床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声音清脆得像是刚熟的苹果。
你身上的味道好苦。
她皱了皱鼻子,发髻上扎的红绳轻轻晃动。
小姑娘伸出了手,白嫩的掌心里躺着一块黄白多孔的糖。
喏,要吃糖吗?.谢毓抓了块麦芽糖,叼在嘴中,一边嚼一边烧水。
橙红的火焰舔舐着大铁锅的底部。
谢毓待水沸腾了,将沥干了的橘子全都放入,盖盖子大火快煮。
橘子皮本是柔韧略硬的,要将其煮软了,才可取用。
待煮至筷子一戳就能戳得凹下去的地步时,捞出橘子,放到凉水中漂洗。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谢毓蹲下来,借着火焰的温度取了会儿暖,才将橘子捞出,放到另一盆清水中。
这要泡上整整一天,才能将表面的大部分石灰水带走。
谢毓将盆子拖到角落,拿布盖上了,嘴中正好嚼完了最后一点麦芽糖。
这麦芽糖是她之前自己做的,浅黄色的一块块,香甜有嚼劲,一吃就停不下来,她做了一大袋放在小厨房里,没几天就快见底了。
处理好了橘子,便该想正事了。
既然是比试,她自然是要重视起来的,当即将所有能想到的由山药和莲藕做的点心写了下来,划划增增一会儿,最终留下了枣泥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红糖糯米藕三道。
她在枣泥山药糕旁边画了个对勾,然后圈起另两个,打算都做出来看下哪个合适。
谢毓暗自给自己鼓了口劲儿,将那张纸撕下有用的一半,叠起来放到怀里,又转过头问道:另几个菜可定好了?作者有话要说: 宋衍:本宫终于不是个工具人了。
阿毓:我终于能有少女心事了。
阿白:……妈对不起你们QAQ————分割线————本章迎来男女主至今最亲密互动。
认真地看完了几集青春文艺番,突然觉得自己会写感情戏了呢=v=二闺女文案新鲜出炉,天使儿们可以去看看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