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萧晋扯了唐玉晚,不欲多停留。
唐玉晚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酸涩,依旧停留在原地,握了萧晋的腕子让他停下子安哥哥,我阿娘说你是整个邺城最厉害的人,求你管管行不?她生在富贵乡里,家里护的也严实,从未见过底下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自以为是一番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又官民相亲的景象,今日一见才知,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委实有些受打击,心里像堵了团棉花样不痛快,憋闷。
萧晋见她不忍的神色叹一口气,阿迟啊,你知不知道,谁的生死悲喜都与我无关,我是巴不得看见所有人不幸的,我见不得旁人过得比我好。
却还是应了她好。
我能见得所有人的不幸,能漠视所有人的哀求,却受不得你求我,你无需求我,因为凡是我有的,我都能双手奉给你。
他不忍心告诉她,她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有多少的无辜百姓喊冤抱屈,多少的冤假错案都是因为官员贪污受贿而生出。
若真要管,除非一遭大换血,否则是管不来的。
萧晋难得能带她出来一次,想着平日里总去的那些地界儿许是唐玉晚也早就腻烦了,便拐道去了宁阳街。
他鲜少出门,自然不知有哪出好去,什么宁阳街正武街也一概不知,还是木生明白,才荐了给他,那些零零碎碎又奇巧的物件,姑娘家是喜欢的。
宁阳街是邺城商家云集处,南街多是零碎的流动商贩,少有店铺,东西杂却多,价钱也便宜,衣食住行无一不囊括,也有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在此处卖些物件,平日里百姓多往这里去。
也有不少尝新的姑娘公子来这儿。
北街则多是些商铺,大大小小少说也有百家,珠宝铺子,衣料庄子,酒楼茶肆诸如此类皆囊括其中。
从南街开始,一路逛下来,虽是只简单粗略的看些,也有了两个时辰。
一路上唐玉晚兴致缺缺,鲜少正眼看什么东西,遂凡是她多看了几眼的,萧晋都让人包了。
他身后的木生欲言又止。
饿了吗?整个下午,萧晋都见唐玉晚是有些闷闷的,显然还是想着上午那群摊贩和百姓,他费尽心思想逗她开心也不管用。
此刻已是未时,总要用些饭才好。
他便是一日不进食也无任何不适,倒是阿迟,还是个长身子的时候,不能饿着了。
没……饿了。
唐玉晚心里闷的喘不过来气,自然是提不起什么食欲。
却见萧晋那期待的眼神,又想他半日里挖空心思的哄她,终是不忍心再让他失落,遂改了口,面上扬起一抹笑,颊上的梨涡深深,像是装了糖。
萧晋忍不住戳了戳她脸上的梨涡,也跟着一阵傻笑。
身后的木生都快要酸倒了牙。
萧晋将买下的东西都给了木生手里,都是些小物件,零碎的,倒是不沉,却累赘。
木生整了整要落到地上的小木偶,长松了口气,险些就要摔了。
这东西不贵重,做工也粗糙,却胜在精巧用心,木偶的细小关节处都灵敏,像真人似的。
唐姑娘也就看它还有些兴致,若是摔坏了,自己就罪过了。
却听得那头他家殿下说要用饭,便忙不迭从一堆零散中探出头,急忙开口推荐。
殿下,听说北街那家德善楼东西好,不如前去试试?虽说他也从未来过这儿,但比较起他家殿下,可也算是十分懂行儿,往日在宫内时候听采办的那些小太监说的,宁阳街北街那家德善楼是个好去处,较起御膳房的东西都不差半分。
若论宫里的那些人,吃过宫外最多膳食的是哪类,自然还要是那些采办的太监,常能出宫,又是各地都走,自然偷闲吃遍了邺城的酒楼,也分辨的出哪家最好,他们说的想是错不了的。
萧晋不了解,但木生一向是靠谱的,萧晋便也信他,但总是还要询问唐玉晚的意思,他素来是以唐玉晚为先的。
唐玉晚胡乱的点头,去哪儿都行,她不挑,况且今日一遭也闹得她心里不安宁,她不是傻子,一叶知秋,从这细小之处也能看出不少,但她也实在不敢深究。
德善楼是街北最高耸的一栋建筑,足有三层,都是由砖木筑成,飞檐翘角,挂着一串艳红色随风飘荡的灯笼,檐上各蹲着烧陶脊兽,木质的匾额上书三个描金大字德善楼颇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传说这德善楼还是前朝从宫内退下来的御厨所开,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往来者络绎不绝。
门前白净的堂倌儿见有客人前来,当即上前热情的迎上去,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虽说是逢迎,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客官,里头请,堂里还是要个包间儿。
自然是包间。
木生替萧晋答了。
堂倌儿听木生嗓音尖细,面容带些女气,只觉得面前这男子与姑娘不一般,当即态度愈发殷勤。
他在德善楼里跑堂这些年,见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是见过不少宫内出来的内臣,眼前这人明摆着是宫里的,能让公公伺候的,除了那些贵人自然不作他想。
无论哪个贵人,他都得罪不起,要捧着。
那客官楼上走,当心些台阶。
堂倌儿弓着身子,引着三人上楼。
那楼梯是由竹木所建,踩上去有咚咚的清脆声响,建的也宽敞,六人并排而行也有余。
却听自上而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的敲在木质的楼梯上,抬头一望,正见上头一行人从上扶着栏杆而下,领头的是位青年男子。
身着蓝色刺金边衣袍,剪裁得体,布料簇新,在光下泛着水波,素色腰带,玉制代钩,脚蹬一双素白云锦厚底皂靴,腰上挂着两枚对称的羊脂玉佩,一对儿水蓝色的竹纹香囊。
一根羊脂玉簪将发半挽起,墨发鸦鬓,面若玉冠白净,唇红齿白,目若秋水含情,眉似远山凝黛,眉间一点朱砂痣恰添了一丝风情。
虽面容精致,却无半丝女态。
看着便觉赏心悦目,整个邺城怕也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俊秀的人儿了。
只周身有些古怪,像是刻意压制了些东西,那风轻云淡的不大自然。
萧晋见他,虽面上不变,却不动声色的将唐玉晚挡在身后。
那青年一见萧晋,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越发丰神俊朗,抬手一礼明晰见过长安王。
身板还是笔直如松,分明是行礼,却无半分恭敬,再加上居高临下,还隐隐有些敌意。
萧晋不屑去看他,眼底似是燃起幽深的焰火。
木生身子一激灵,连忙反应过来,面上挂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弯身道这不是广陵郡王吗?给郡王请安了。
萧明晰温和的拂袖免礼。
同一类的人,不是惺惺相惜便是你死我活,恰好,萧晋与萧明晰便是第二种,一样的偏执,疯狂,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明明未接触过几次,却能在眼神交汇的那第一刹,深入看到对方的一切,明白他们是同样的人,就像……活生生刨开给自己看一样。
萧晋明白萧明晰那周身古怪的气质是古怪在何处,是刻意压制下的勃勃野心和疯狂,揭下那层温润的外衣,他与自己都一样,不过是他善于伪装罢了。
萧明晰也没有指望萧晋能给他些什么反应,毕竟萧晋这个人和他不一样,是个不长进的,从来不屑于伪装,不过,若是不伪装,怎么能迷惑别人从而一击致命呢?毕竟,伪装才是最好的捷径,萧晋却不懂得利用,真是可惜啊。
唐玉晚缩在萧晋身后,能看见站在上方的萧明晰。
好看的像仙人一样,看着和大哥是一样的人,却总是让她心里觉得不舒服,有种潮乎乎阴森森的感觉,让她十分恐惧。
唐玉晚的直觉一向是准的,她有些恐惧的又向萧晋身上贴了贴,多少又有了些安全感。
萧明晰自然也看得见萧晋身后的人,虽见不着脸,但那细弱的身量和那繁复的衣裙无一不昭示着那是个姑娘家,他的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眼睛眯起,眼角的笑纹绽开。
明明笑纹是十分温暖的,却在萧明晰身上放着是十分不搭调的,不觉得有温暖之感,只觉得阴森。
萧晋见萧明晰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身后的唐玉晚,原本还算平静的面上终是裂开一丝缝隙。
转身将唐玉晚揽入怀中,将唐玉晚的脑袋按到怀里,不让她露出脸,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的上半身,只有一片墨黑的发丝有些露出在外头。
唐玉晚面前一片漆黑,面料摩擦着她细嫩的脸庞,鼻翼间呼吸到的都是萧晋身上厚重的檀香气,让她有些燥然惊慌的心安定下来,她下意识揪住萧晋身前的衣料,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萧明晰唇上噙着笑不缓不慢的走下楼梯,手指中途摩挲着栏杆,那手指粉白如玉,水光潋滟的双眸含笑看着萧晋,好像在告诉他,看,我找到你的软肋了,你已经赢不了我了。
萧晋眸色凉薄的回视回去,两人之间的气愤似是越发剑拔弩张,连堂倌儿都能感觉到。
这般站着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堂倌儿掬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斟酌着朝萧晋开口客官,您看……这……萧明晰已是下了楼,与萧晋擦肩而过时粉白的唇瓣轻启,有些挑衅的轻声细语小心哦……声音细微的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萧晋听后敛眸,下颚的肌肉有一瞬间的收紧,依旧一言不发。
等待萧明晰真正出了德善楼,萧晋才敢松开按着唐玉晚小脑袋的那只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是真的怕萧明晰那个疯子会对阿迟出手,萧明晰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
因为都是一样的疯子啊。
唐玉晚松开已经被揪的皱成一团的布料,呼吸了一口空气,她觉得,她的呼吸带出来的都是萧晋身上那股清淡却霸道不散的檀香气。
萧晋垂眸,动作轻柔的给唐玉晚顺了顺有些杂乱的发丝阿迟,看清那人长的样子了吗?唐玉晚正有些愧疚的抚了抚萧晋身上被揪出褶皱的那两处布料,却听萧晋问她,她有些惊愕,为何问此问题?还是如实答了自然看清了。
那样好看的人,怕是过目就难忘了吧,如何又看不清呢。
那……以后再见了,就躲开他,越远越好。
萧晋眸色幽深,郑重的叮嘱唐玉晚。
唐玉晚蹙眉,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应许,那人虽然好看,她也是打心底里莫名的打怵他。
况且子安哥哥从来不骗她,若他说让自己离那人远些,定是有道理的,她离远些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早些碎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