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一个哭,一个恳求,一个催促,沈月华到最后也实在头疼,想了想,这事儿她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去一趟就去一趟好了。
雷管事见她答应,忙道谢一声。
临走时,王氏拉着贺允宁的手不放,眼泪涟涟。
贺允宁说以后还会经常过来,王氏这才高兴。
雷管事寻到了小主子,归心似箭,眼见这里离侯府不远,便也没有专程回去叫车,一路快步走了过去。
路上,贺允宁好几次想跟沈月华说话,但都被她的脸色吓回去了。
沈月华还在生气呢。
她以为自己一番好心,救了一个被人牙子追的苦孩子,结果到头来,却是被人耍了,她觉得自己太没有脸面了,更关键的是,一会儿她还要去跟西平侯讲述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撇清关系。
怎么想,都觉得不爽。
贺允宁小声问雷管事: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我该怎么办呢?雷管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
要是他,他也得生气啊!莫名其妙给一个孩子耍了,带了二十天,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他笑了笑道:少爷再去同沈掌柜道歉一下罢。
可是,他之前道歉过了,她理都不理他,贺允宁小眉毛皱了皱。
来到永泰街前面的广利街时,贺允宁停下了脚步。
雷管事,你借点钱给我。
他拉了拉雷管事的袖子。
雷管事一愣:少爷想干什么?你别管,先借给我。
雷管事就掏了点碎银子出来。
贺允宁拿了,一溜烟的往西边跑去。
雷管事吓出一身冷汗,只当他又要玩失踪,赶紧追上。
沈月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都跑远了。
她愣在那里: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不过,很快二人又走了回来。
贺允宁手里多了一个油纸包,他有些胆怯的走到她面前,把油纸包递过来:姐姐,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我亲手挑的。
他没有说对不住之类的话,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极尽可怜的瞧着她,在祈求原谅。
沈月华的心忽地软了下来。
虽说贺允宁骗了她,可这段时间,他也带给她很多快乐的回忆。
沈月华甚至都已经想过,假如赵兰修找不到他的家人,她就打算养大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其实,她的怒气中,也许还带着一点失落罢?她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叫人又爱又恨,这孩子也是有本事啊!姐姐?贺允宁轻声道,这家的青梅蜜饯,莲子糕都很好吃,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沈月华接了过来,语气却冷淡:你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贺允宁连连点头,以后再不骗姐姐了。
好,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小倌的?沈月华捏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还真的挺好吃,她看看油纸包,只见上面印着百味两个字。
贺允宁犹豫一会儿道:我二表哥说的。
二表哥?雷管事听见二人说话,回过头道:咱们侯爷以前老是去打战,哪里有空陪少爷呢,少爷都是放在他外祖母家里养着的,还是这半年才回来。
那二表哥是少爷的舅父的儿子,说话是有些不着调,侯爷也是不放心,才把少爷接来。
沈月华看向贺允宁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
这孩子说起来,也是可怜,亲娘去世了,父亲又常不在家,寄居在外祖母家长大,这六年,父母亲情于他来说,一定是缺失的。
像这样的情况,小孩子不长歪都已经是很好的了,更何况,贺允宁还这么聪明,讨人喜欢。
就是骗人,这点不好。
可其中的原因,她很是好奇。
允宁,你干什么要跟我回家呢?她询问。
贺允宁笑眯眯道:姐姐长得漂亮呀!说真话!沈月华眼睛一眯。
贺允宁扁扁嘴:我回家好几个月了,就来过姐姐一个客人,我听金铃说,姐姐是给娘做牡丹园的那个人,我,我就想来看看……光是看看?那你怎么不从大门出来呢?还穿了旧的衣服?沈月华挑眉。
真要从大门出来的,侯府的下人也不至于不晓得贺允宁的行踪。
贺允宁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一下:我偷偷爬树翻下来的,那旧衣服,是小虎的。
所以你是早就想偷跑出来了?贺允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爹不肯让我随便出门。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带你走?沈月华问。
我,试试的。
贺允宁露出雪白的牙齿,没想到姐姐的心那么好,立刻就带我走了,还供我吃供我住,这世上再没有比姐姐更好的人啦!沈月华哭笑不得。
这小子实在太能说了,脑袋瓜那是杠杠的啊!绝对是个天才!虽然被他骗,可还真的就气不出来了。
三人穿过巷口,很快就到了西平侯府。
雷管事去禀告贺琏了,那二人站在堂屋等候。
沈月华发现贺允宁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紧紧揪住了衣角。
看起来,好像还真的很怕。
难道他不是胡说的?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像是夹带着冰雪天的寒风,贺琏一步迈入了屋内。
没等他开口,贺允宁就吓得躲到了沈月华的身后,叫道:姐姐,救我!姐姐?贺琏的目光落在了沈月华的脸上。
沈月华僵住。
现在才发现,贺允宁这姐姐二字叫起来,她一下子低了贺琏一个辈分。
雷管事为活跃气氛,笑道:少爷,这姐姐确实叫错了啊,沈掌柜怎么也不能当少爷的姐姐啊。
虽然沈月华也才二十岁,不过比贺允宁还是大了十三岁的,这十三年,发育成熟的姑娘都够当人家的娘了。
贺允宁从背后探出头来,弱声道:小婶?沈月华的嘴角忍不住一抽。
她好歹也是桃李年华,鲜花一般的年纪,被人叫婶,情何以堪!我觉得叫姐姐不错。
沈月华顺势向贺琏行了个礼,奴家见过侯爷。
雷管事刚才已经说清楚了。
贺琏淡淡道,沈掌柜,请回。
没她的事了?沈月华顿时很高兴,她实在也不想跟贺琏解释她为什么会跟他的儿子一起住了二十天,当下告辞一声,转身就要走。
贺允宁却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你给我求情……他蚊蝇一般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月华看他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想了想道:侯爷,您不要怪允……怪贺少爷,他到底是小孩子呢,只是贪玩,他在我家很乖的,一点儿不惹麻烦,还会帮两个丫头做事,我娘都很喜欢他。
她好好夸了贺允宁一通。
可贺琏面无表情。
她瞧着他好像雕塑一般的脸,也有些胆怯了,哪里还敢再说。
这可是他们贺家的家事,她算什么呢?刚才奴家多嘴了。
沈月华抱歉一声,又要走,可贺允宁还是拉着她的袖子。
她不知道怎么办。
这父子两个,一个像糖一样黏糊,一个却跟冰一样冻人。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贺琏命令道:允宁,你放手。
贺允宁身子一抖,哇的大哭起来。
他这次离开家里二十天,就算年纪小,也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他当初并没有想过自己会住那么久,他只是对沈月华很好奇,她是雷管事领来的,父亲还去见了,听丫环说,又是给娘做牡丹园的人,他便穿了下人家儿子的衣服,翻墙出了去。
结果他去了沈月华那里,过得那么高兴,都忘记了回家。
他们跟家里的下人不一样,也跟外祖母家的人不一样。
贺允宁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感觉让他不舍得离开。
故而,一下子就拖到了今日。
平常,他犯些小错,父亲都会严肃警告,这次私自出走,肯定是要被打了。
贺允宁想到大堂里实行家规的那一根铁杖子,他就怕的不得了。
这下屁股要烂掉了啊!他猛地抱住沈月华的腿,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沈月华只好温声安慰他,叫他不要怕。
可贺琏在这节骨眼上,对这调皮的儿子没有丝毫怜悯。
在他看来,贺允宁简直丢尽了贺家的脸。
堂堂西平侯的儿子,将来也要继承侯爵的,做错了事情不知道承担,竟然还抱住外人的大腿哭起来。
这让他忍无可忍。
贺琏几步上去,伸手就要去抓贺允宁。
贺允宁倒是灵活的很,哭泣的时候还眼观六路,登时一个闪身,往沈月华的右侧躲了过去。
贺琏的手再往前伸,就要碰到沈月华了,他只得收了回来。
你给我出来!贺琏大怒。
贺允宁小声道:爹爹不打孩儿,孩儿就出来。
你出不出来?贺琏又一声大喝。
不出来。
贺允宁,你找死!贺琏的火气冲到了头顶。
沈月华看着这父子两个,扑哧一声笑了。
让人害怕的西平侯,在做回父亲时,原来也是这样的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