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将从房外进来的猫咪抱上膝,出神了片刻,问道:前次那个李姓乡侯夫人之事,可有后续?钟媪道:婢正想禀老夫人。
这妇人看起来倒并无特殊之处。
此前一直居于洛阳。
去年乡侯病丧,妇人便被翁姑送回了渔阳祖宅。
居渔阳时候,深居简出,平常不与人往来。
不过……她迟疑了下,道,婢倒是无意间查到了个熟人,和她倒有那么一些关系。
徐夫人道:哪位熟人?便是中山的那位苏氏。
早几年,此妇人居于洛阳时候,曾有段时日,苏氏和她密切往来,常宴乐同游。
后因这妇人与人牵出了一桩风流官司。
许是为避嫌,苏氏方和她渐渐断了往来。
这些都是数年前的旧事了。
徐夫人缓缓地抚摸着怀里那只昏昏欲睡的猫咪,沉思片刻,又问:姜媪如何会与那个乡侯夫人暗中往来,可有端倪?钟媪道:婢无用。
姜媪与那妇人事发后相继死去,并无口供。
据乡侯妇家中仆妇所言,平日也从未见过姜媪出入妇人家中。
如何就勾到了一处,实在费解。
姜媪来历,可查过?姜媪本是夫人母家女仆,少寡,带一子,朱夫人曾有恩于她,她便一直侍奉于夫人身畔,至今有三十年。
姜媪的儿子,如今在何处?据说十数年前,才十几岁,暴病而亡。
何病?何病不知。
不过,婢找到了一个从前曾与姜媪一同服侍过夫人,十几年前却被夫人赶走的老媪,从老媪口中,倒听说了点事。
据说当时姜媪儿子暴病死去,似与夫人的兄弟有关。
她的兄弟,曾养男嬖。
如今贵族蓄妓或养男嬖,早已成风。
徐夫人眉头紧皱:便是那个两年前赴洛阳花会醉酒,独个儿掉到池里淹死几天才胀浮上来的兄弟?正是。
徐夫人不再说话,出神了许久,忽道:这两日,你瞧劭儿,是不是又惹我孙媳妇的气了?钟媪迟疑了下,不语。
徐夫人摇了摇头:他年前还巴巴不辞路远地跑去南方把我孙媳妇给接回来,当成宝贝似的,这才几天功夫,那边又没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就说要走,还叫我留下她伺候。
不是置气是什么?钟媪道:当年出事时候,男君尚小,切肤之痛,难免放不下去。
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幸而女君性柔,心性也是豁达。
老夫人莫急,假以时日,男君必定能放下心结。
徐夫人只道:犟驴一头!钟媪道:男君和女君少年夫妻,这会儿又惹了闲气出来。
若真就这么分开了五六个月,恐怕有些不妥。
非婢多嘴,不如老夫人开口,叫男君带女君同去便是。
料过些时日,二人也就好了。
徐夫人道:你何曾见过犟驴受鞭而心甘前行?我若开口强令他带孙媳妇过去,倒显得他有多委屈。
我更不忍委屈我孙媳妇。
她想了一想,手掌摸了下猫儿的脑袋,笑道:年也过了,家中无事。
这渔阳风大沙多,我有些想念无终城的好天气了。
……魏劭晚间回来时候,不见小乔在房里,也不见春娘。
径去沐浴,出来后还不见她。
便问林媪。
林媪道:老夫人唤女君陪用饭去了。
魏劭略一迟疑,便往外去,刚到门口,听到庭院甬道上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抬眼见两个侍女在前打着灯笼,照小乔回来了,魏劭跨出了门槛,往书房方向去。
他巡边城回来后的这几个晚上,回来后先都去的书房,晚些回房再就寝。
和小乔倒也各自相安无事。
小乔晃到了魏劭身影,叫他:夫君,祖母唤你去。
说有事和你说。
魏劭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北屋去。
他到了北屋,入内,见地上放了几只敞开的樟木大箱,内里放置衣物以及各种日常所用杂物,仆妇手碰大小奁盒往来忙碌,钟媪正站在一只大箱旁,叮嘱一个仆妇:那边天气一时也暖不了,那件狐氅先带过去,仔细收好……忽看到魏劭进来了,忙迎上来笑道:男君来了?老夫人在里头。
魏劭道:这是要做什么?钟媪道:老夫人预备动身要去无终城。
魏劭眉动了动,快步入内,徐夫人坐那里,看到魏劭,招手让他来。
魏劭靠坐过去:方才阿姆说,祖母要去无终城了?徐夫人点头:叫你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个。
你也知道,我喜那边天气舒适,冬暖夏凉,往年一年中,有半年是在那边过的。
这会儿元宵过了,等你一走,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便想去那边过些时日。
魏劭道:祖母何日动身?孙儿先送祖母过去。
等祖母安顿了,孙儿再去晋阳。
徐夫人道:我不用你送。
我这趟过去,把你母亲也一道带去。
晋阳既然事急,你自管早些去了便是。
我有人护送。
魏劭微微一怔,迟疑了下,问道:祖母只带我母亲?徐夫人点头,微微叹息一声:上回那事出了,我虽禁足你的母亲,只我自己的心里又何尝好过?毕竟是你母亲,我知你心里也是盼她好的。
便想这趟去无终,带她随我一块儿。
换个地方,许能叫人换个心境。
魏劭便向徐夫人郑重拜谢。
徐夫人微笑道:有何可言谢。
我记得早些年,你母亲性子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钻牛角尖。
如今成这样,她自己固然错在先,我这个做婆母的,应也有引导不到之处,难辞其咎。
正好这趟带她去那边,我再和她好好处处。
魏劭再三谢徐夫人。
徐夫人含笑道:叫你来,也就是和你说这个。
你忙了一天,想必也乏,早些去歇息吧。
魏劭应了,从坐榻上爬了起来,作势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祖母不带她也同去?徐夫人道:谁?你媳妇吗?见魏劭望着自己,摇了摇头:她不去。
按说,我们府里人少,徐夫人解释,你一走,我也走了,大可不必非要她留下。
我原本也是想带她一同去的。
家中杂事交给新上来的管事便是。
只你也知道,二月首民众祭祀太社,祈五谷丰登,历来要我们主持的。
往年都是你的母亲。
这回你母亲随我走了,自然要她出面。
此其一。
其二,我也是存了点私心,心疼你。
想她能留在家里守着,万一你什么时候提早回来,也不至于到了家,冷冷清清,连个迎的人都没有。
魏劭道:我无妨的。
祖母尽管将她一并带去无终城。
徐夫人道:我本也怕她独个儿在家冷清。
方才叫来她的时候,也问过她了。
只她自己说无妨。
我想罢了。
她迟早要独个儿担起我们魏家主母之责,趁年轻多历练,也是好的。
魏劭张了张嘴,终还是闭了上去。
最后道:孙儿知道了。
孙儿先行告退。
祖母也早些安歇。
……魏劭回到西屋。
小乔正在房里与春娘收拾他出门的衣物。
魏劭站边上,冷眼看了几眼,去了书房。
晚些回来,春娘已经不见了,地上也如同北屋里那样,摆了大小几只箱子,都是他的衣物。
小乔正坐在床沿边,叠着他的几件衣裳。
见他进来了,也没起身去迎,只说道:我向人打听了下,晋阳那边气候冬干冷,夏燥热。
因你说去个半年也未做准,是故这趟出门,帮你多收拾了些。
除了这会儿要穿的袍、裘,另有十套中衣,十套换用的内衣。
内衣都是细葛料。
另有为天热准备好的素纨禅衣……魏劭视线扫了一圈地上的箱子,不耐烦地道:这些你看着办就好。
和我说什么?小乔便不做声,低头把摊在床上的最后几件衣裳折好,归入箱子,压了压,最后盖上盖,回头说道:不早了,那就歇了吧。
两人各自上榻,早不像先前那样好的如胶似漆。
各自怀了心思。
小乔闭着眼睛,忽听魏劭在耳畔道:明日你去跟祖母说,让她带你也同去无终城!小乔一怔,睁开眼睛,转脸看他。
你就跟她说,你一个人留家里会冷清。
怕!他又道。
小乔淡淡地道:我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祖母带婆母去无终城,我留家里守着,也是我的本分。
魏劭眉头皱了起来。
盯着她。
小乔便转回脸,闭上了眼睛。
……两日后,徐夫人收拾好了行装,叫个侍女抱上那只日渐肥胖的猫咪,带朱氏一道,婆媳二人坐马车,出城去往无终。
魏劭不顾徐夫人阻辞,亲自护送。
白天走于驰道,傍晚投宿驿舍。
一路不紧不慢。
数百里的路,走了三天,才送徐夫人到了无终城。
无终令迎他一行人于城门外。
魏劭进城,安顿好一切,留下一队家将护守,当晚也不住,连夜赶回,第二天中午便回到了渔阳。
小乔原本以为他送完了徐夫人,回来便也要走了。
不想这一趟回来,他竟就绝口不提再去晋阳了。
在边上观察几日,见他日日早出晚归,异常的忙碌。
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出发。
只叫人把先前已经收拾好的几只箱子暂时归置起来。
等哪天他要走了,再抬出来就是。
这样一转眼,正月底便过去,这日,是二月首的太社祭祀。
太社祭祀主祭土神,以韭、卵为祭品,乞求接下来一年地产丰厚,五谷丰登。
祭祀完毕,乡民聚在一起作社戏舞蹈,也有青年男女趁机互赠兰草传达心意,是一年当中,除正旦外最为隆重的一个吉节。
一大清早,小乔便起了身,梳妆完毕换好祭服,在随行护送之下,坐马车出城去往太社庙。
魏劭当日等小乔出门,自己去了衙署,刚一进去,公孙羊就催他:主公,何日动身去往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