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再细碎难堪, 肚中苦肠再难言, 好似也不敌她难言的痴心了。
孟宛筠兀自坐在一处, 面色颓然,再无甚言语。
妖帝一旁坐着,亦由着她自个儿思量。
这孟氏前后言行的差别十足的大,前一刻分明还是傲然直言的贵家女的样子, 甚至还有威胁君上的意味深在其中。
后一刻说到自己的心上人,怎的就改头换面,成了个委曲求全的情种。
这情爱之事,原是那样难言噬心的毒药么?可叫人脱胎换骨,失了原样?他觉察不到这般的情思,亦做不来去安慰她。
等了一刻,便起身欲走了。
朕既答应了你, 便不会食言。
你在这乡安郡阁中好好安分的等着便是了。
扶修轻道。
他这言语中的意思,孟宛筠这样的人不会不懂。
濮阳满亦是在他手中, 何时准许他们见面,可依她表现而定。
同孟宛筠下的这局棋, 是稳赢不输的。
可叹,孟宛筠眼中依稀多了些光彩,快快起身谢了他。
......临走,他倒想起先前想同这孟氏讨要的东西。
孟氏, 这壶中的茶你这可还有?这茶的味道,同他在千机殿一贯喝的不同,味甘甜, 过后齿留香。
她喜。
有的,陛下喜欢?扶修面不改色,道:嗯,可予朕一些么。
孟宛筠倒是真未曾料想到,妖帝对她这茶起了心思,脸上不由的有些惊诧。
他既问了,这边也不可不给。
这茶也有来由,据她父亲所说,这茶是由北疆那头过来的。
长于山涧之中,四季不见艳阳,却也得沁香环身。
老家那处是不得多见的,可在这妖王都该也是有的,不难寻罢。
这妖帝何须问她要呢。
心想归心想。
孟宛筠腹诽一遭,还是自下层沉木柜之中取出一深红匣子。
这茶也不名贵,陛下喜欢便都拿去罢。
取出物什,她便客气道。
嗯。
孟宛筠:......这是当真不客气呐。
*这分明不是雨季了,雨却是下个不停。
也不知天界主管四时的做何想的,如此造作的天气还放出来溜达那么些日子。
惹人心烦。
出时,妖帝甩了一深红木匣子给到阿佐手中。
送去给尚嬷嬷。
阿佐微愣,啊?哦!嗯。
......千机殿有扶修嘱咐闻倧坐镇。
昨日至今时之间,一人也未放进去过。
扶修大踏步进殿去,闻倧便紧随着其后,一路跟随。
这四下寂静,窗棂之外是莫大风雨。
扶修依旧便在主座上坐下,一时间的脑中空白。
闻倧也不吭声,算得上是嫩白的手,执起乌黑绘金色虎纹方磨,垂直平正放与那方洮砚上。
这方洮砚是为凡间寻来之物,用了有些时日了。
磨墨这事,讲究功夫。
轻重、快慢、用水、姿势是否端正都成要点。
他这因墨磨的好被妖帝瞧上的内侍,本家功夫还是在的。
扶修抬眼细看了会儿,轻笑着:在这妖王宫,真是越活越似凡人了。
凡人却是觉得,除去人界之外的四界,都有凭空化物,化无为有的奇异本事。
殊不知,带着这般的本事生活的,倒是羡慕他们活得实在。
闻倧一笑,回道:陛下说笑了,这先祖定在的规矩,咱们妖界都守了上万年了,早习惯了不是。
现下余下的四界,不也正是这副样子么。
活得飘忽久了,就想着实实在在的安稳了。
妖界化形的妖类中,无有术法傍身的占半数。
彼时,妖欺妖,会术法的便觉高人一头。
妖帝先祖改制,经万年演变承袭,方有此时之境。
妖界已有结界,有违天和的术法用之,则天穹之上显暗紫红色,必惊动两卫。
妖王都亦是,结界之下,便不许再用术法胡乱行事。
万年已过,这结界散了去,规矩倒是还在。
岂不就是越活越似凡人了么。
扶修顺着细想下去。
如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若还是从前,岂不一个个都敢返了原身在宫里四处乱窜,外头也难有太平日子了。
人妖鬼,与他们仙魔终是不同的。
*落下的折子今日都得批完。
闻倧磨了黑墨,洮砚便用好了。
再自阁里挑出一方端砚,取了朱墨,复在下功夫细细研磨。
朱笔蘸墨,原该跳跃轻快,画所想写所爱,亦或做点睛之笔,朱色染,尽尘埃。
在折子上倒是只得圈圈点点几番,加寥寥数字,断一朝之事了。
思衬良久,妖帝一勾朱笔,问道:朝中术法一门,可有能为师教徒的?闻倧停了动作,稍作思索,后言:焦当将军之子,焦峰;孙子焦佷,都可。
妖帝甚疑,朕经常见焦当将军,他正值壮年。
你可知焦当将军原身为何?怎会连孙子都可为师教徒了......闻倧笑道:将军原是海里的,原身便是圆蛤了。
......这也难怪,圆蛤一族。
未化形前就是近四百年的元寿,正值壮年有孙子又算什么。
传朕的旨,明日召这两父子过来,朕要替她选师。
*酉时,响秋殿。
乐谙下了黑礁榻,自行换了身粉蓝宫装。
比起早间那时候,这双腿已然好了许多了。
可许她自己缓慢行走。
镜中,她发髻未梳起来,唇色白的也有些难看,人看着自是不大精神。
不过也不要紧,陛下对她全无男女之情。
再怎样的梳妆打扮,又有何意义。
执了紫木杖出了寝殿,晚膳已然摆上了。
圆桌子正正摆了一桌,乐谙眼睛扫了一圈,其上珍珠糯米鸭,五粉薯丸子,莲子枣汤,各样的菜色全齐了。
尚嬷嬷见她出来便唤了一声殿下。
待她坐下,尚嬷嬷收了紫木杖,开始步菜。
面前碟子渐堆了小堆的菜,乐谙没动筷子,只呆愣看着。
尚嬷嬷终是见识的更多一些,当即屏退了婢子。
待人都走了,而后方道:殿下身子还是难受么?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便让小厨房重做。
乐谙一双眼中无光,黯然失色。
原媚意横生的一双眼,浸了伤怀,仿似平庸了许多。
不是的嬷嬷。
乐谙垂头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似存了莫大的决心般,说道:嬷嬷,我有事求嬷嬷。
她亦惊叹于自己装睡的本事,真,浑然天成不需修炼,是天生的好材料。
妖帝在的那时,她便是阖了眼睛,也没有半点睡意。
堪堪熬着过了那样久,等他起身离去。
她是胆子大了,会这样不管不顾将心意全同他说了。
只是,听起来心志高昂简简单单的几句,是绕在她心头那样久的话了。
人界上来的话本子听的多了,也明白一些。
她这是为难了人家。
......尚嬷嬷直觉有事,心道不好。
快快点了头,柔声道:殿下但说无妨,老奴会帮着您的。
乐谙再出声已存了泣声,轻轻道:我想搬去偏殿住了,不要同陛下一起了。
嬷嬷帮帮我......陛下既对她毫无心思,往后自是要寻觅良人去的。
她这鸠占鹊巢,是算怎么一回事呢。
尚嬷嬷始料未及,愣着未言。
嬷嬷,我不是小孩子了。
陛下他不喜欢我。
尚嬷嬷忽的正色道:胡说。
陛下对殿下是极喜欢的。
......喜欢么?那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啊。
嬷嬷错了,陛下对我不是那种喜欢。
他许是一个人太久了,便分外珍惜可陪着的人罢了。
前头种种,她想了几个时辰。
有些不甘。
总得想足了由头,祭奠祭奠她这份情窦初开的喜欢。
想着想着,又轻易将自己感动了。
故而茅塞顿开,悟出了这番异常精辟道理。
陛下也是讨厌。
她最喜听江姨说凡间的话本子,那本子《朱雀桥》她都还未听完呢。
里头的漂亮男人与漂亮女人都还没有小娃娃......一朝被发现,陛下便言她有所沉迷,将江姨也赶走了。
往后几夜,她念着那内里的故事,都未曾睡好。
他这样讨厌,离得远一些也是好的罢。
盯着乐谙的眼瞧了片刻,尚嬷嬷又问:那殿下对陛下呢,是那种喜欢?是啊。
她想同陛下长长久久在一块儿,没有其他女子与男子。
是话本子里最美好的那种。
她又不是痴儿。
慢慢琢磨便琢磨透了。
那两位客人,话本子称作妾室。
陛下是帝王,她们便是称为妃子。
嬷嬷可知,我不可再与陛下住在一处了。
我亦是,亦是有自尊的。
不要做陛下无名无分的外室,再喜欢也不成......她眼中已渗出泪,委委屈屈一副模样。
这一说,整个心口都疼起来。
殿下莫急,老奴帮您。
今夜便搬?尚嬷嬷叹了一叹,原想解释解释外室一词不是这般用的。
后想想,许是在殿下心中,无名无分,又无陛下心许。
再住在一块儿,就同外室无异了。
乐谙一吸鼻子,捂了嘴,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小扶子:朕有一个愿望,希望小媳妇儿不要再看那些话本子了!特别是那本《朱雀桥》!(微笑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宝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宝贝、佩奇配我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