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谙抬了眼, 不住喃喃了句:乡安郡阁......是贵客住的地方罢......那人福了身子, 道了声正是。
幸雨阻止不及, 抬了手复又泱泱然放下,紧盯着自家殿下一张小脸,极认真道:殿下,咱们回去罢, 好不好?陛下今日必是不会回来了,她实是看不下此情此景。
小殿下一颗心怕是都要凉透......芙蓉色宫装穿在她身上原是清丽可人的,一遭下来但似流失了内里,消去了周身的好颜色。
欲泣之泪凝在眼眶子之上,乐谙不自觉扁了嘴,像下一刻便要眼泪汹涌嚎啕大哭的模样。
哽在喉中的言语,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幸微见状, 心中难受如绞,原是隔了衣衫扶着乐谙的手腕子, 冷热都无甚感觉。
现下万分忧心,便直握上她手, 这才觉得异样冰凉!双手怎会这样寒凉?幸微吓了一怔。
小殿下这般艰难走了一路,未见着陛下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别的事了!姐姐!幸微急着唤了几步外的幸雨一声,小殿下身子有异。
*幸雨处事相比自家妹妹镇静稳妥许多, 这回却也差点失了分寸。
来时取紫木杖,崔姨便问起了做何用。
她那头是扯了个大谎话,说小殿下稀罕那物, 想要瞧瞧,方拿到手。
为保崔姨不会半路阻她,还将崔姨骗去,替小殿下做极爱吃的圆子甜汤了......殿下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告诉奴婢!幸雨一面问,一面以手搭了她的额上。
岂料手抚了一手糯湿。
她已是冷汗涔涔,身子微颤。
只可勉力道:我......我肚子疼。
她眼前,天色昏暗恰如星夜翻转,殿宇栏檐下烛火灯笼晃荡不已。
胸口处闷痛,气都喘而不及。
小腹处似冰棱慢割,刺痛不止。
眼前一现白光,再便失了知觉。
殿下!殿下!幸雨慌神之外,见小殿下眼睛一闭,歪头倒在幸微肩头。
而后便紧着去扶自家殿下的腰腹,手扶之处腰肢芊芊。
如此纤腰,真似下一刻就将摧折断了一般。
千机殿檐下宫婢听着了动静,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跑来帮衬。
幸雨这边原想着借千机殿内殿暖阁一用,小殿下此时该是不宜移动的。
怎知千机殿诸位多是为难,一问方知闻倧前头几个时辰传了陛下的旨,无有诏令,不论何人,概不得入。
幸雨略加思索,近处的殿宇用不得,最好的还是回响秋殿。
正欲拜托响秋殿值守的婢子,帮忙护着殿下回去,耳边却是先行传来一阵惊呼。
不知何人受惊急道:血,小殿下身后有血!*响秋殿那头,尚嬷嬷与鲁嬷嬷办事回转后,寻不见乐谙的人,便差人去小厨房寻了崔姨。
哪知崔姨也是懵懵然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样子。
殿内四下寻不着人,便慌慌紧着派了人自近处到远处这般的去寻人。
崔姨而后总算懂了事情始末,急得就差哭出声来。
这么个连走都不会的小丫头,单拿着根紫木杖就敢往外头去。
先不说那紫木杖如何如何的重,她一瘦瘦弱弱丫头,平日连重物都未提过,哪堪那样!心头早将幸雨幸微两姐妹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最好是那两姐妹陪护着小丫头一同出去的,若不是一起的,到时出了事,谁也保不住谁!......未过多久,殿前先是有了响动,而后一众宫婢全拥了出去。
来的不是旁人,是宫医阁宫医王儒。
今日阁中派的差事是给青璃郡阁那位诊平安脉。
差事了了,回阁途中,他行至半路却见得一群宫婢紧拥着一人急行。
幸雨识得他,慌忙中喊了声王宫医,求助于他。
王儒走近,指挥了众人散开一些,再行俯下身子,当即就瞧见了苍白面色的乐谙,与芙蓉色裙上的斑斑血迹。
她现下的身子已是他们人界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了女子该有的模样与身段。
着这身宫装更衬身姿纤细,体态翩然。
这血,莫不是......心下有了结论,便再顾不上有其他思量,横抱起乐谙快步朝响秋殿而去。
*男子青衣宽袍,衣袖可见了卷了几圈,塞在手腕那处。
怀中女子因着被人抱着一路奔走,在他怀中四散了发髻,眼瞧着愈发憔悴。
两位嬷嬷心下大惊,表面却是不敢外露的。
引了王儒进寝殿,安安稳稳将乐谙放下才算送了一口气。
尚嬷嬷而后急匆匆扯了王儒走出去,去了外殿,令人奉茶伺候。
王儒这一遭下来亦是全然没有了往日清风霁月的出尘风范,脸上缚着一层薄汗,宽袍袖挽成了窄袖子。
青衣袍服上腰身那处,赫然印着小小的一块儿暗红。
有眼之人都可瞧见那处暗暗的深红,存了疑惑。
尚嬷嬷那时未及深思,脱口便问:王宫医这是......王儒是一心思腼腆之人,平素儒雅端庄的刻板模样做得多了,被尚嬷嬷问起,下意识自己瞧了眼腹部地方。
那块东西印下之处,倒像是择好了地段,那位置正中间的很。
他那面色顿时好看的很,青一阵白一阵,五彩斑斓的。
再而后,双手再无处安放了,紧紧攥了自己的袖口衣物在手,摩挲了又摩挲。
尚嬷嬷被他无所适从的样子骇得一怔。
适时,内殿宫婢出来报了乐谙身子的事,她附耳听了,才算真懂了王儒那份子尴尬劲儿。
小主子的月事来得如此突然,出去的几个时辰估摸着也遭了不少的罪,怕是反应也大的很,必是疼了。
如此倒是苦了这位王宫医,白揽了一趟的苦差事,戚戚然失了些颜面。
人界那会子都言女子那几日身上污秽,那血迹自然也被归为秽物。
妖界却是没有那等子荒诞无稽的说辞。
身为女子,此事便是免不了了。
也该好生调养休息,护好自身,那还去管人界那些无由头的说长道短。
王儒这身衣裳是再穿不出去了。
内里有鲁嬷嬷与崔姨她们照料,势必稳妥。
尚嬷嬷便想着替他寻一件可穿的衣袍来。
响秋殿的衣物是动不得的。
里头除去小殿下的宫装,便是妖帝陛下的常服朝服,是万不可逾越了规矩胡乱穿上的。
如此,便想不出还有别的其它可用的衣袍了。
总不可让一介宫医,去着内侍的衣衫罢。
见尚嬷嬷神色为难,王儒沉了沉心,藏了些内里心头的局促,故作淡然道:可否劳烦嬷嬷,替在下寻一身衣袍来换。
内侍的袍服也可。
尚嬷嬷定定又瞧了他一眼,吩咐了小宫婢下去取了衣袍来。
王宫医换好衣衫便回去罢,小殿下无事。
尚嬷嬷前头想着的,王儒做的这件苦差事,可不止反应在弄脏衣裳这一事。
小殿下抱回来天色已然全黑了,孤男寡女自外头回来,小殿下又是不省人事的一副样子,难免落人口舌......今朝宫中不比往常了,多了几位贵人掺和这宫中的事,却又偏生哪头的吃罪不起。
凡事,都须得多加防范才是。
自今日始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
今日多谢大人送我家殿下回来,只是如今陛下不在响秋殿,又是在夜间。
若是多留,怕是日后于小殿下于大人都算不得好事。
他自心中了然,点了头应了声好。
上次就已瞧出来了,妖帝对响秋殿这位的心思重的很。
护着纵着,半点沙子也容不下,此事到真有可能成祸端,害人害己。
*幸雨幸微二人交代了事情始末,尚嬷嬷思索片刻,先行罚了去后头院子跪十二个时辰,未言其他。
天色已然大黑,外头几声虫鸣几许微风,殿内烛火点得四下通明。
崔姨仔细着替乐谙翻了身子,解下一身新做的暖色宫装。
芙蓉花淡纹上沾了她星星点点的血迹,崔姨瞧在眼中万分刺眼。
前头还好好的娇娇儿,几个时辰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也怪自己,明明知晓她身子与常人不同,先前既已经有了那样大的变化,离第一次的癸水便不会太远。
竟也让自己疏忽到如此境地,任由那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妖带着出去胡闹。
陛下不回来便不回来罢!陛下不回来,小主子便不用活了么!崔姨闷气堵了满胸,这气是叹了又叹。
褪下衣物,崔姨蹙了眉,热水浸透软布,放轻了动作细细擦拭她的身子。
花了整一刻钟,擦拭好后衣物换好,崔姨便自小柜子中取出那方玉兔绣纹的软垫子来。
这垫子便是乐谙最爱的那方了。
崔姨又忆,陛下前一日赠了软垫子过来,正当时她帮衬着将软垫藏了去。
后一日小殿下便嚷着要它,对着上头五彩的玉兔纹绣摸了又摸,稀罕的不成样子。
取出软垫子,崔姨放轻了动作将垫子放置在她后腰那处。
如此垫着总归是好受些。
......替乐谙掖好被角,正巧鲁嬷嬷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放下药碗,鲁嬷嬷亦是蹲在身子探了探她额间温度。
好在温度如常,这也才松了口气。
崔姨扶了乐谙起来,将大半身子予她倚靠,而后鲁嬷嬷开始喂她汤药。
她在梦中都似不愿松口,汤药每每顺着唇角淌下,崔姨擦拭不及。
一碗的汤药到了她这处,可喂进了一半以算作不错了。
鲁嬷嬷叹了气,后道:无妨,这药熬了许多,后头还有呢,我再取一碗来喂。
作者有话:咱们安安还小,往后陛下的心思都会懂的~~~。